德州禹城西妃庄盲人琴书(禹城王家坊集市上的说书艺人)

作者/王河北 王河南

上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在我的家乡辛寨镇王家坊集市,乃至方圆近五十里的周边地区,曾广为流传着一个与“癞蛤蟆吃天鹅肉”“赖汉子娶花枝”“卖油郎独占花魁”等性质差不多的一段凄美的爱情传奇故事。那就是:有位长相又秃又麻又丑说大鼓书的“民间艺人”——“麻秃六”,靠着自己过人的才艺和人品娶回了一位貌若天仙,温柔贤惠的漂亮姑娘当了媳妇!

“麻秃六”原名马志全,乃高家屯人氏。因大鼓书说得不错,慢慢地也就成了王家坊及其周边集市上一个出名的角色。那时候,虽然民间艺人被称之为“下九流”,地位低下,不受人待见,但农村地区文化生活极度贫乏,不像现在有电视、网络、电脑、手机之类的。晚上,劳累了一天的社员们在街头上能美美地听上一段大鼓书,也算是一种莫大的精神享受。况且,马志全所说的《呼家将》幽默风趣,逻辑性、故事性都特强,再加上他那夸张性的说唱表演,总是深深地感染着社员们。因此,马志全在大集上逐渐成了一名典型的“公众人物”。

德州禹城西妃庄盲人琴书(禹城王家坊集市上的说书艺人)(1)

(网络配图,下同)

因他姓马,脸上长着“麻子”,又是个秃头顶,村里一名怪才就根据他“马”姓的谐音,送给他一个带有侮辱性的绰号叫“麻秃六”。从那以后,“麻秃六”的名号就被越叫越响,越传越广,马志全的大名反而再也没有多少人提起了。

“麻秃六”其实是个苦命的人。他自幼家境贫寒,五岁那年,父母先后染病在床,不久相继离开了人世。“麻秃六”就变成了孤儿。好心的院中大爷马明见孩子无依无靠,实在可怜,就收养了他,“麻秃六”这才算有了个依靠。文革前这段时间,经大队批准,马明靠马拉小脚皮车给公社的供销社运输货物。所以比起一般社员来,他好歹能多捞几个工分,家境也就比一般家庭要略微强一点。

眼看着“麻秃六”一天天长大,马明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考虑到自己年龄越来越大,劳动能力越来越差,总不能让这半拉小子坐吃山空啊!他一直在不停地思忖着“怎样才能让这孩子好歹学点本事活下去,才能对得起他那死去的爹娘呀!”。

正好,有天晚上,村里来了一名说书艺人,说是从邻县文化馆来的。不知大名,只知道人们都叫他“大鼓张”。来人四十余岁,据说擅长说大鼓书。马明家门前就是一个大场院,书场就临时被大队安排到这里。马明家靠得近,正好他又是个热心肠,大队就让他负责接待“大鼓张”。其实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每天晚上负责安排安排说书用的桌凳,送送开水之类的。

因为经常来村里说书,一来二去马明就与“大鼓张”混成了朋友。大鼓张”感谢马明提供的帮助和服务,时间长了,无以回报,总觉得自己欠了马明不少人情。这天“大鼓张” 又来到马明所在的大队说书。马明就简单地准备了一壶酒,几个素菜。席间,马明提出了心里隐藏了好长时间的一个请求。他想让志全这孩子拜“大鼓张”为师学说书!见马明态度很诚恳,“大鼓张”就把志全叫到跟前,摸着他的小脑袋瓜儿问道:“学说书可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啊!这碗饭可不是想吃就能吃好的呀!孩子!”“叔叔,我不怕吃苦,你就教我吧,我一定好好学说书!”见孩子聪明伶俐,活泼可爱,说话又有礼貌,一席话直说得“大鼓张”高兴得合不拢嘴。“行,只要老哥舍得,这个徒弟我算是收定了”------

德州禹城西妃庄盲人琴书(禹城王家坊集市上的说书艺人)(2)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弹指一挥间”。六年时间一晃而过。“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麻秃六”虚心好学,又能吃苦,“大鼓张”也倾其所能,把身上的功夫,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徒弟。通过不懈努力,“麻秃六”大鼓书的套路已能熟练掌握。“柁子”、“梁子” 、“扣子”等技巧都能运用自如,故事情节、人物、名号也都是背得滚瓜烂熟。他诙谐、幽默、风趣的语言,经常逗得听书人哄堂大笑。“大鼓张”为培养他的舞台适应能力,还经常给他提供单独表演的机会,天天带他到各大队巡回演出。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几年的勤学苦练,“麻秃六”终于在当地成长为一名小有名气的“民间艺人 ”。

二十三岁那年,“麻秃六”头一次到我的家乡辛寨镇王家坊集市上说书。那时广大农村文化生活非常贫乏,生活极为单调,听说村里来了个说书的,社员们都耐不住寂寞,跟看新鲜电影一样,来不及吃晚饭,就拿个凳子,往村西场院里跑,生怕去晚了站不着好地方。一会儿的功夫,从四面八方就陆续集结了近四百人。邻村董家屯出了名的俊闺女,“村花”秀秀和她的几个闺蜜,也叽叽喳喳说说笑笑地来到王家坊大场院,找了个地方坐下听书看热闹。

只见“麻秃六”稍微稳了稳心神,将手中的书鼓“咚咚---咚咚---咚古隆咚咚---”有节奏地敲起来。台下的喧哗声,立即趋于安静。“麻秃六”先是慢慢环视观众一周,接着就来了一段开场白:“各位父老乡亲,大家晚上好!初来贵地,还望大家多多捧场!鄙人才疏学浅,说书纯粹是为了混口饭吃!说得好,劳驾大家给呱唧呱唧!!要是说得不好呀,还请大家多多海涵。今天俺给大家说一段传统大鼓书《呼家将》。开场之前,俺先给社员群众介绍介绍俺的出处和由来---”。接下来,皱纹开始在“麻秃六”脸上凝聚,他一边有节奏地敲着书鼓,一边开始了他在王家坊的首秀表演:

说从北乡来了个不起眼的说书郎

他长的模样稀松太平常

他天生又丑又秃又是麻

他穿得破衣又烂衫

他的命运这么惨

都因为他小小年纪就没了那爹和娘---

伴随着“麻秃六”书鼓那铿锵有力的节奏声,那如泣如诉略带有哭腔的表白,让听书的社员群众们一下子就跟随着“麻秃六”进入了他那苦难悲惨的童年岁月。“麻秃六”那近乎赤裸裸地“煽情”暴露自己生理缺陷的表白,也丝毫没有贬低自己的形象,反而是一下子激起社员群众们对他的普遍同情。

大场院里一时静得出奇,仿佛空气被凝固了一般。这时候,人群中的秀秀和她的几个闺蜜,也忍不住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儿。忽然,“麻秃六”惊堂木一声猛烈地敲击声,又一下子把大伙的神情立刻吸引了过来:

你别看他早早地没了爹和娘

有好心的大爷将他来收养

有庄乡爷们儿的齐心帮忙

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

还碰见位说书的老先生

手把手教他学手艺培养他

让他健康快乐的去成长

说一千道一万

真要感谢遇到了新社会

感恩毛主席呀!

感恩伟大的共产党

“好!好!太好了!”。人群里,不知道谁情不自禁地先喊了一嗓子,接着,大场院里一下子就沸腾起来,响起了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大家一下子就被“麻秃六”的动情表演所感染。场院里的秀秀更是被“麻秃六”所折服。接下来只听“麻秃六”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唱起来:

“说书不戴帽,怕你好见笑。闲言少叙,书归正传,话说北宋仁宗年间,呼家将呼延赞之子呼延丕显被奸臣庞文陷害,全家三百单三口,眼看就要开刀问斩,忽然刮起一阵龙卷风,只刮得天昏地又暗,刮走了大爷呼延守用,刮没了二爷呼延守信------”

德州禹城西妃庄盲人琴书(禹城王家坊集市上的说书艺人)(3)

《呼家将》故事情节曲折起伏,跌宕不止,惊心动魄。“麻秃六”的表演声情并茂。说到动情处,只见“麻秃六”热泪盈眶,如泣如诉,声泪俱下,如长江奔流,黄河决堤,一泻千里------只见台下的观众,时而欢声雷动,时而屏住呼吸,时而哈哈大笑,时而悄悄哭泣———好多社员,触景生情,直陪着狂呼,陪着落泪,陪着沉默,陪着大叫大笑。真应了那句话,“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

这时候,只见台下的秀秀早已全身心地陶醉到“麻秃六”的《呼家将》里,泣不成声,泪水也模糊了双眼。姑娘显然是被故事里的情节所感动。当晚,也不知道秀秀是怎么被几个闺蜜强行拽回的家---

王家坊是个大村子。“麻秃六”说的《呼家将》,又是个长篇巨制,短时间内说不完。鉴于“麻秃六”的优秀表现,大队干部商量了一下,为满足家乡农村社员群众的精神生活,决定还是让“麻秃六”把这部书说完。就这样,“麻秃六”坚持着,每天晚上在王家坊说书持续了将近一个月。

有一天夜里,社员散工后,吃罢晚饭,“麻秃六”仍像往常一样,摆好鼓架,击鼓开讲。这一段说起了呼延庆北国寻父,来到辕门,呼延守用怕遭连累不肯认亲生儿子。呼延庆动真情,向父亲诉说衷肠,直哭得肝胆俱裂。书说到这里,“麻秃六”联想起自己父母早逝,孤儿经历,情不自禁地进入了角色,陶醉到自己的童年故事里,早已忘记了自己是在给别人说书。

德州禹城西妃庄盲人琴书(禹城王家坊集市上的说书艺人)(4)

“麻秃六”便说变哭,只哭得死去活来,声泪俱下,在场的人无不泪流满面。这书说的,真真达到了人人“为之动容”的迷人境界。台下的秀秀再也抑制不住感情的闸门,任凭泪水打湿了眼眶。几个闺蜜眼里也含着泪,直劝着秀秀止住悲声。书场虽已散去,秀秀还直直地愣在现场。几个闺蜜见秀秀动了真情,也默默地陪在身旁。只见秀秀红着脸,悄悄地嘀咕着:“这人真好啊!人的一生要有这样的人相伴该有多好!”------

限于篇幅原因,后来的故事在此就一并扎住,不再详细细说了。结局是:一波三折,“有情人终成眷属”,秀秀终于嫁给了说书人“麻秃六”。对于他们的结合,有一阵子,在王家坊集市上,在周边村庄里,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赞成的少,反对的多,叹息的多,不理解的更多。最难听的一句评论话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董家屯村里一名没结过婚的村干部曾专门跑到秀秀家,当着秀秀父母的面儿,训斥秀秀,“你看他长得又秃又麻,你怎么能看上他呢?咱村好小伙子有得是,哪个不比他强呀!”。秀秀很有个性,做事有主见,当场气愤地回敬了人家村干部几句。“你长得好,我还偏看不上你哩!”。一顿雷烟火炮,村干部讨了个无趣,气得真魂出窍,恨得咬牙切齿,脸胀得通红,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算你行,不知好歹的东西”就灰溜溜地回了家---

再后来,听说秀秀先后为“麻秃六”生下了两个儿子。秀秀在家相夫教子,白天在生产队挣点工分,“麻秃六”靠赶王家坊及周边大集,继续说书为生,混个仨瓜俩枣,一家人其乐融融,小日子还勉强过得下去。

那一年,抚养“麻秃六”长大成人的马明大爷离开人世,“麻秃六”不忘恩本,将其安葬入土为安。

上世纪70年代末,全国各地处处涌动着改革大潮。“麻秃六”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招工进了长春曲艺团,并靠着才艺逐渐站稳脚跟,就把秀秀和孩子们也接了过去,一家人从此团圆。

受大环境影响,“麻秃六”又改说评书,在长春混得颇有名气。改革开放后,长春曲艺团非常活跃,团里安排“麻秃六”到东北各地参加巡回演出,“麻秃六”有幸同刘兰芳、单田芳等著名评书演员同台演出献艺,受到大家热烈欢迎,给人们留下了许多精品力作。

上世纪90年代,“麻秃六”曾专程回老家探亲,并到我家看望我的父亲。其实我们是远房亲戚,按辈分“麻秃六”管我父亲叫“姨父”,我叫他“大表哥”。那天中午,父亲和我在家专门安排酒席款待这位富有传奇色彩的“大表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他突然来了兴趣,就和我多才多艺、擅长京剧艺术的父亲联手表演了一段京剧《武家坡》。父亲拉着京胡给他伴奏,他则即兴演唱了一段薛平贵的经典唱段“一马离了西凉界---”。唱腔婉转嘹亮,感情充沛,两个人配合默契。吃过中午饭,父亲还专门邀请这位知名的说书艺人到父亲和我共同任教的学校给全体师生演出了一段评书《平原枪声》“马英智斗中村”。故事情节精彩跌宕,人物形象被他模仿得惟妙惟肖,赢得师生们阵阵掌声------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王家坊集市上的故事似滚滚流淌的长江水、黄河浪,永远也没有停息,也不会停息。

时隔多年,如今“麻秃六”早已作古。可他的说书传奇故事还一直在王家坊集市上传扬,他的凄美爱情故事更是伴着他的大鼓书,一直深深地刻在人们的永久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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