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炎国学教学(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章太炎一生狂狷,收获称号无数:“国学界之泰斗”、“鼓吹革命之大文豪”、“革命家之巨子”、“近代民族主义伟人”、“学术宗师”、“民国伟人”、“狂生”、“名士”、“异端”、“在野党领袖”、“学阀”、“反动分子”、“神经病”、“章疯子”……

章太炎国学教学(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1)

如此众多的标签中,“神经病”乃章太炎自取,“章疯子”之谓则伴随了他一生。

1927年夏,王国维自沉于昆明湖,陈寅恪题写碑文,盛赞其拥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这句后被称为“五四”精髓的金句,其实用在有“殉清”嫌疑的王国维身上,并不是那么恰当,倒更像陈寅恪先生自己的心声。民国大师云集,当得起此誉者不少,而章太炎可谓其中翘楚。

1 渴慕先贤,饱读经史

章太炎本名章炳麟,因钦慕顾炎武之学问人格,才改名绛、号太炎。

太炎生于人杰地灵的浙中。

从小跟从父祖辈晨夕诵读,初晓明清遗事大旨。

太炎最早的老师是其外祖父朱有虔。在学习《十三经》之余,少年太炎偷读了“少儿不宜”的《东华录》。其中所载文字狱惨案,激起太炎切齿痛恨。从此,异种乱华成为他心中的第一恨事。

章太炎国学教学(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2)

有次外公讲到“夷夏之防,同于君臣之义”,《春秋》有谓“内诸夏,而外夷狄”的观点,他就问道:“前人有谈此语否?”

外公说:“王船山、顾亭林已言之,尤以王氏之言为甚,谓历代亡国,无足轻重,惟南宋之亡,则衣冠文物,亦与之俱亡。”

太炎道:“明亡于清,反不如亡于李闯。”

外公说:“今不必作此论,若果李闯得明天下,闯虽不善,其子孙未必皆不善,惟今不必作此论耳。”

章太炎由此明白种族革命思想,一直存于汉人心中,惟隐而不显。

十六,七岁,太炎以犯眩晕症避开科举。在深山乔木,山水气息间捧读史传与诸子百家,醉心国学。

二十三岁,父亲去世,太炎遵遗嘱以深衣(汉人古服)装殓慈父。章家入清八代以来,即使做了清朝官员,也坚守汉民习俗,绝不穿清服入殓治丧。汉族心脉由此在宗族中传承不辍。

办完父亲丧事,太炎前往杭州,从朴学巨子俞樾问学,在俞先生主持的话经精舍受业。俞先生学识渊博,绝缘声色,为人治学自成一派,太炎得遇良师指点,学识增益的同时,秉性中的倔强也更加彰显。

二十六岁时,章太炎对于战国诸子文字音训的考订, 已积累厚厚的两大册,以札记体行文,从训话到经义再到史地、历法、典章制度……以方法论而言,乾嘉以来治学的正路。

从师八年中,太炎读完想读之书,并娶妇成家。而同时代的文人如康梁严复们,虽天赋异禀,却将精力用于研习八股科考,学问之深度广度自然不及潜心修炼的章太炎。

读完想读的书,才能说出想说的话。文坛泰斗章太炎所以能纵横政坛文坛,所向无敌,其底气便来自这几十年毫无功利心的深度学习。当然,还有家族传承的爱国热血。

2 傲世独立,“疯”扫千军

章太炎处事狂狷,桀骜不驯。 清末民国从慈禧到袁世凯都被他骂了个遍。甚至连本阵营的同袍也未曾幸免。

他骂吴敬恒:“善钳尔口,勿令舔痈;善补尔挎,勿令后穿”等语,刻骨而恶毒。有一次,竟骂温文尔雅的蔡元培为法国人,非中国人。蔡先生涵养高,只是面露窘色。

他和袁世凯闹翻,以花生米佐酒,去花生蒂时,大声说,“杀了袁皇帝头也”,惊呆了旁边袁氏的手下。真是放纵而豪气干云,一派名士狂生做派。

不过他最乐于交战的是康有为和梁启超,只有打败这些维护异族统治的对手才更有成就感。

一九0一年夏天,章太炎发表《正仇满论》,明确与康梁改良派决裂。

当时,康、梁正在海外组织保皇党,意图取得华侨的全力支持。他们认为中国积弱之因“分因之重大者,在那拉氏一人”,对于光绪则极度推崇。

章太炎大不以为然。他说:“所谓新政者,亦任其迁延堕坏而已。何也?满、汉二族,固莫能两大也。”

他力主排满,只有浴血推翻清朝腐朽统治,中国方能发展为近代民主国家。

该文是中国近代史上首篇公开指名批判清王朝和光绪皇帝的文章,引起坊间轰动。

太炎的恩师俞樾因此气急难平,他无法原谅他这个造反成性的弟子,斥骂道:“……背父母陵墓,不孝;讼言索虏之祸,毒敷诸夏,与人书指斥乘舆,不忠。不孝不忠,非人类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俞樾对太炎的言行早有腹诽,这些话的攻击分量相当吃重。八年的师生情义从此断裂,不堪修复。

太炎后作《谢本师》一文,忍痛宣布脱离师生关系,然后继续笔战不辍。

与康梁的论战一直是太炎主政《民报》时期的主要内容。其实对于国家病灶的所在及危害,双方指认大致不差,而其所开药方则迥异。

康梁主张保守治疗,使得“臣下人人得尽其言于前”;而太炎则主张根除满清帝制,彻底换血;

康梁以为民国肇建,纲纪荡然,是推翻满清造成的恶果;

章太炎却认为明以后,史魂断裂,正是清朝所致。两方针锋相对,观点南辕北辙。

即使对中山先生这样的完人,也不吝火药。

马君武先生曾以“亚洲第一人杰”概括中山的价值。说“孙君具有一种魔力,能使欧美人士无论其居何等地位,一接谈之后,即倾倒赞美之”。

而章太炎认为中山先生私德高尚,但做大事优柔寡断。在与中山先生二十几年的交往中,太炎既有怨艾、狂骂、构陷,也有推许、倾倒、爱护。

终其一生,他与中山的关系可谓爱恨交加。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才华出众的狂人们必定也有无法逾越的人性弱点,但也许正是这样的缺点,才让他们更具传奇色彩。

没有独立之思想,怎会有自由之精神? 这种狂傲与不羁,在武将是卫国之豪气,在文人,是治世之风骨。对章太炎而言,他的自由之精神近乎“疯癫”:

“大概为人在世,被他人说个疯癫,断然不肯承认,除那笑傲山水诗豪画伯的一流人,又作别论,其余总是一样。独有兄弟我却承认是疯癫,我是有神经病,而且听见说我疯癫,说我有神经病的话,倒反格外高兴。为什么缘故呢?大凡非常可怪的议论,不是神经病人断不能想,就能想也不敢说。说了以后,遇着艰难困苦的时候,不是神经病人,断不能百折不回,孤行己意……为这缘故,兄弟承认自己有神经病;也愿诸位同志,人人个个,都有一二分的神经病。近来有人传说某某是有神经病,某某也是有神经病,兄弟看来,不怕有神经病,只怕富贵利禄当面现前的时候,那神经病立刻好了,这才是要不得呢!”

章太炎国学教学(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3)

对如此经纶满腹又赤子般坦荡之人,哪个大师文人会真的恨他?

被章太炎骂过的胡适称赞他是“清代学术史的压阵大将”

被章太炎讽刺过的蔡元培评价他:“这时代的国学大家里面,认真研究哲学,得到一个标准,来批评各家哲学的,是余杭章炳麟。

政敌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中称章太炎为清学正统派的“殿军”

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的袁世凯则推章太炎为文圣人

同时代的名流对他倍加赞赏,他的弟子们对其更是心怀感激,崇拜之至。

于右任称赞章太炎说:“章太炎,中国近代之大文豪,而亦革命家之巨子也。”

张中行评价章太炎“总的印象是:学问方面,深,奇;为人方面,正,强”

柳亚子曾盛赞章太炎:“悲歌叱咤风云起,此是中国玛志尼(意大利著名的资产阶级革命家)!”

刘梦溪说:“回观整个二十世纪,如果有国学大师的话,章太炎先生独当之无愧。”

太炎先生去世,弟子许寿裳用章太炎的文句写了一副挽联:“内云颉籀儒墨之文,外云玄奘义净之术。专志精微,穷研训诂;上无政党猥见之操,下作懦夫奋矜之气。首正大谊,截断中流。”把太炎先生作为革命文人的一生做了精妙的概括。

3 以笔为刀,摧枯拉朽

1895年,甲午战败,民情震恐,内忧外患纷至沓来。康有为发动公车上书,筹建强学会。

此时的太炎已开始集中浏览东洋西洋书籍,就近加入了上海强学会。并应邀任职《时务报》,与梁启超成为同事。

对于梁启超等倡言的孔教,太炎极为反感,他敏锐地觉察到康有为是个梦想做帝皇之师,孔教教主的自大狂。他执笔予以揭露抨击,竟遭到梁启超等人的拳脚围殴。

于是太炎脱离改良派,回到杭州,加入《经世报》团队。

这期间,他结识孙中山,谈论排满,二人一见如故,自此开启革命家的履历。

在上海爱国学社,太炎与蔡元培同事,并结识了十七岁的邹容。邹容虽年少,却见解卓著,与太炎两相投契,二人亦师亦友,亲密无间。不久,邹容《革命军》、章太炎《驳康有为论革命书》双璧出世,震动朝野。

清廷出手打击,章太炎邹容被捕。

章太炎在狱中答记者:“自十六七岁时读蒋氏《东华录》《明季稗史》,见夫扬州、嘉定、戴名世、曾静之事,仇满之念固已勃然在胸。”革命意志已坚不可摧。

黑牢中的太炎不屈不挠,曾以拳头回击狱卒,也遭到了痛打。

而邹容不堪牢狱折磨,惨死狱中。邹容的死换来了太炎的生。白人狱卒良心发现,将太炎安排到厨房帮工,让他逃过了死劫,不至落得如邹容一般悲惨。

在中山先生等努力下,章太炎出狱,中山先生派员迎接其前往日本接替胡汉民掌理《民报》。中山先生主盟,章太炎加入同盟会。

章太炎国学教学(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4)

从此,太炎先生开始了以笔为刀的革命生涯。一篇篇檄文如利剑从《民报》发出:《无神论》、《革命之道德》、《俱分进化论》、《国学讲习会序》、《逐满歌》……他笔扫千军,重击保皇派,在国内外名望激增。

他参与了制定《同盟会宣言》、撰写了《民报一周年纪念会祝辞》、讨伐清廷的纲领性文件《讨满洲檄》。

他一支笔打天下,揭穿保皇派的乌龙,骂得保皇派求饶,打得《新民丛报》灰头土脸,关门大吉。

这边章太炎纸上作战。那边孙中山、黄兴真枪实弹,清廷巨厦的梁栋终于被革命党掀起的热浪推得摇摇欲坠。

后同盟会内部分裂,中山先生为武昌起义筹款奔忙,无暇顾及太炎的经费要求,《民报》停刊。

带着对同盟会的怨恨,章太炎疏远同袍,北上组党,靠近黎元洪,试探袁世凯。这一时期也是太炎先生的不甚光彩的一段。直到袁世凯复辟帝制,他才如梦惊醒。

4 不折风骨,重归荣耀

章太炎不是梁启超,对于袁世凯的倒行逆施,他无法放任与观望。他怒火难遏,亲赴死地,意欲力挽狂澜。

关于这段,鲁迅先生写道:“以大勋章为扇坠,大闹总统府”。当时的《申报》(1914年1月14日)记载,章太炎手持团扇一柄,下系勋章,足踏破官靴,大嚷着要见总统,承宣官(传达)挡驾,则“疯言疯语,大闹不休”。另据官方记载,章太炎则不仅骂了人,还砸了家具什物。

然而,老谋深算的袁世凯不温也不火,笑眯眯地将太炎先生软禁了。

软禁的待遇是每月500大洋,比太炎教书的钱多很多。关于囚章,袁世凯也做了特别规定:起居饮食用款不限,毁物骂人,听其自便。东西毁掉了,再买就是。

尽管待遇优厚,但毕竟是囚禁,章太炎不可能地愉快就范,不让他痛快他就闹事。没事儿他就拿看押的警察开涮。

据说他雇了十几个厨子和仆人(其实均由警察改扮),强迫这些人称呼他为“大人”,每逢初一十五要向他磕头,犯了错,便罚跪罚钱。

这次软禁一直到袁世凯暴毙才告结束。虽然长达两年失去自由,但因了这次囚禁,太炎上当走弯路的一段渐被淡忘。厄运过后,章太炎复归荣耀。他依然是那个满腹经纶的革命斗士。

五四运动爆发,章太炎积极声援。

九一八事变,太炎在书斋振起——紧急通电:呼吁与痛斥。愤而北上,厉言抗战——爱国心与切要之学——文化抗战,三老宣言。

淞沪抗战爆发,撰文千余言表彰十九路军。

军统刺杀汉奸,太炎赋诗称赞。

太炎先生一生致力于学问与革命。他用书斋中的学问引导社会,引导大众。他强调:“若一国的历史没有了,就可知道这一民族的爱国心亦一定衰了”。

他再三说明战争之胜败近因远因与此有关。史学的精神必须深契到抗战的背景之中。他的国学研究始终与社会改造实践互相推动。

正是因他致力于将学问从书斋高端向世俗层面转化,以期助力于国家民族的复兴。才让他成为一代青年追随与崇拜的精神领袖。

太炎先生一直渴望着民族复兴,然而他没有等到抗战胜利的那天,在他弥留之际,中华大地已陷入民族存亡的边缘。

想必太炎先生彼时的心境一如明末志士一般的悲怆,其遗言强硬如铁,慑人心魂:“设有异族入主中原,世世子孙毋食其官禄!”

章太炎国学教学(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5)

对太炎先生的一生,鲁迅先生的评价,最为精彩,也更具悟性:“考其生平,以大勋章作扇坠,临总统府之门,七被追捕,三入牢狱,而革命之志,终不屈挠者,并世亦无第二人;这才是先哲的精神,后生的楷范。”

作者简介:何以故,自由撰稿人, 一只认真生活写字的糊涂书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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