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太八号种植的过程(城市化进程下的户太八号和种葡萄的人)
田庆丰(化名)最近一直守在自己的七亩葡萄园子里,园子中间有一座砖混土结构的小屋,屋外伸出一个四方的凉棚。立秋以后,天气凉爽了许多,盛夏的劳作在他的脸上和胳膊留下古铜色。7月初到十一前后,是鄠邑区葡萄的成熟季。外地来的客商,从西安开车过来的零散客户,都在这一时间涌入鄠邑区。
“这是阳光玫瑰,20块一斤。”来人听田庆丰介绍葡萄的保存、口感以及品种,带来的三个小孩不关心这些,只忙着用手中的草逗弄一只不慎落水的蟋蟀。送走来客,田庆丰得空搬个凳子坐下,电话铃声响起,还是从西安打来的,询问葡萄园的地址。
点评网站上的采摘信息一应都是孩子帮忙弄的,包括办营业执照,田庆丰对网络的事情弄不来,但已经很娴熟地接待来客。这一二年因为疫情,外出旅游不方便,周边郊区游兴起,田庆丰的葡萄采摘园已经积攒了不少回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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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爻地铁口到田庆丰的葡萄采摘园大约有30多公里的路程,坐直达的928路公交车大约需要两个小时,从葡萄园一眼望去,秦岭的轮廓已经在眼前。2016年位于西安近郊的户县完成撤县设区,改称“鄠邑区”,但当地人还是习惯称户县。
顺应融入大西安的趋势,城南客运站发往鄠邑区的客运大巴,由之前的15块降到了5块左右。但还有更便捷的通勤方案可选,三爻地铁口自然形成了随停随走的出租车线路,20块一位,只需半小时直接到鄠邑区“县城”。这些情况间接反应了几年来鄠邑区由“县”到“区”的过渡状态。
与此同时,城市化的脚步飞速渗入到这里的角角落落。2018年底,高新区托管雁塔、长安、鄠邑三区十个镇街,田庆丰所在的村隶属于鄠邑区秦渡镇,也在这次托管范围内。对他来说,最切身的变化可能是好多事情不得不跑到高新区管委会去办,有点费时间。
撤县设区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过往以传统农业为主的发展方式,转变为以工业和服务业为主。但鄠邑“县城”之外的大片农村,依然是陕西葡萄的重要产区。通往鄠邑区的高速路上,“户县葡萄”的巨幅广告牌格外醒目。
这两年,鄠邑区的葡萄品种从过去的户太8号发展到多元化品种,是一个显见的变化。公开数据显示,目前鄠邑全区葡萄种植面积6.6万亩,预计2021年产量在10万吨,产值8亿元。
鄠邑区最广为人知的葡萄品牌是户太8号。户太8号早先由秦岭山葡萄与新品种杂交而成,由西安葡萄研究所研发出来,最先试种的地方就是户县太平峪一带,8号则是取一个吉祥数,“户太8号”由此得名,起先在秦岭北麓一带先期推广,逐渐推广至省内外的许多地方。秦岭北麓有着天然的地理优势,气候适宜葡萄生长,相比于关中平原其他地方,恶劣天气较少,且灌溉条件十分有利,大约每50亩地就有一口机井,这是当地水利部门的惠民工程。
■ 图源:微信公众号「鄠邑宣传」
多年种植葡萄,也为当地村民积攒了丰富的技术经验,这几年新品种不断迭代,但无论新品种还是旧品种,鄠邑区的葡萄价格比陕西大部分种植区要高上一些,这与背靠秦岭得天独厚的气候环境和经年积累的经验技术不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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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庆丰做通家人的工作,终于在去年把葡萄园的品种,全部从户太8号更新为阳光玫瑰。这个新品种是他在杨凌农高会上看到的,这位当兵出身的农民很有主张,每年一度的杨凌农高会他都会去参加。
在农高会上交流一番之后他没有盲目行动,为了学习这个新品的种植技术,他专门跑到渭南临渭区,交了2800元,待了几个月,跟人从开花、疏果、掐芽学习了一番才回来,这也是孩子帮他联系的,孩子虽然在上海工作,但对父亲葡萄园的事情很上心,经常相互交流心得。
秦渡镇距秦岭约20公里,在当地人口中,属于鄠邑区“县东”的范围,更靠近西安一些。村里大多人家都种户太8号,像田庆丰这样将所有的产品更新为阳光玫瑰,意味着要冒一定的投资风险。
因为市场的价格瞬息万变,从引种到最终挂果,有一个时间过程,很有可能一旦葡萄园产量稳定,市场价格又跌了下来,对于大多数种植葡萄的散户来说,这往往是致命打击。种了这么多年葡萄,田庆丰亲历或者见过太多种植户的相似遭遇。
阳光玫瑰与之前的户太8号相比,口感有一种玫瑰余香,耐储存耐运输,即使不放在冷库,在常温条件下也能储存10天左右,在田庆丰看来,这个优势是户太8号无法比拟的。这两年,外来客商对葡萄的品质要求也高了,农药残留、糖度这些都有考量标准,说到底,是市场上对健康无公害水果的消费观念在变。
田庆丰的口中更多地出现品质这个词。当初户太8号风行的时候,各地的种植户一哄而上,几年下来市场迅速饱和。鄠邑区对葡萄的规范化种植有明确的标准要求,但长期以来散户种植的模式使得标准无法统一,各地都有不少农户为了抢占市场,急于将还未成熟的葡萄催熟仓促上市,或者以别的品种代替,这种举动虽然短期内有效,但也很快反噬到农户自己,催熟的葡萄口感酸涩,反而坏了户太8号的口碑。如今大多农户已经有了无公害生产的意识,对农药的使用极为克制。
田庆丰的阳光玫瑰才开始成熟,8月上旬的时候,已经有客户循着点评网站上的地址过来采摘。他特意挑了最早成熟的几串,但又心里过意不去,担心葡萄的口感仍然没有到最好的时候,再三推辞不肯收钱。“后来他们在点评网站上给我好评了。”田庆丰格外认真地维护着自己的葡萄口碑。
高品质的水果意味着更高的管理水平,田庆丰为他的七亩葡萄搭起了大棚,这样减少了雨水带来的病虫害和霉菌,也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农药的使用,以往的化肥则改成生态有机肥。村里劳动力越来越少,且年龄偏大,雇工成本越来越高,这些必不可少的投入也在另一方面抬高了葡萄的种植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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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田庆丰的规划,今年7亩阳光玫瑰的营收在30万左右,其中采摘和在跟前的终南大道上摆摊卖给过路人,大概能有4万,刨去前期的投资和人工各种成本,利润在20万左右。这些收入不一定比年轻人在外上班的年收入少,我开玩笑说是不是孩子可以承继父业,田庆丰哈哈大笑摆摆手,怎么可能又让回来,好不容易供上大学送出去,就是为了不受我们这代人的苦。
靠近城市的便利条件让田庆丰动了不少心思,他的葡萄采摘园的主要营收仍然以批发为主,采摘体验的营收份额不大,但已经有过不少客户打电话询问:除了摘葡萄,是不是还可以打麻将,吃饭甚至住宿。
秦岭峪口的不少村庄早已兴起了农家乐等各种形式的餐饮住宿形态,对于田庆丰来说,现下将葡萄园改成集观光休闲、餐饮、住宿于一体的业态,还有些困难,资金是很大的问题。还有一个原因是地理位置,他所在的秦渡镇村距离秦岭尚有20公里,介于不远不近之间,不像更靠近峪口的农户,有山有水,更符合城市人的休闲需求。
然而更重要的原因,与前两年高新托管有关。鄠邑区包括秦渡镇在内的几个街道一并划归高新区,在城市发展的角度,这些举措解决了高新许多重点项目无地可落的困难,而对于生活在这一带的村民来说,也意味着拆迁速度的加快。
城市化的脚步已经迫不及待地逼近鄠邑“县东”的村镇,与田庆丰沉浸在自己的葡萄园不一样的是,村子里广泛流传着的,还有附近村庄拆迁以后财富与欲望的故事,有人带着家人依旧低调度日,有人买房购车后无所事事,拆迁后从天而降的财富刺激着人心攒动。
从田庆丰的葡萄园到终南大道要走约400米的土路,如果能离大路更近一点,还能更吸引游客一些,田庆丰有这个信心。从葡萄园的篱笆门出去往外走,土路两边的杂草一人多高,一些葡萄园显出无人打理的模样,叶片干枯瘦小,挂果零星。
这几年夏季雨水太多,户太8号在多雨季节容易裂果,土地一潮湿霉菌虫害就多,之前的盲目发展已经导致市场饱和,批发价压到2-3块之间,再加上这连年雨水,不少种植户更失了信心。村里原来有32户人家种植葡萄,几年下来现在已经减少到17户。
也许还有一些更现实的原因,村子里的种植户大多在50-60岁往上,劳累了大半辈子,即便体力尚可,大部分还得进城带孙子孙女,这时候再花心思投入资金更新品种,让许多人望而却步。何况村西500米外的千王村已经要拆迁,肉眼可见的财富就在眼前,谁还会去投资,投资打了水漂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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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县东被纳入高新区的几个街镇,位于鄠邑区西边的祖庵镇庄头村更靠近秦岭一些,距离不到10公里,抬眼望去,大片的葡萄园笼罩在秦岭脚下,山上的氤氲雾气几乎触手可及。祖庵镇是一座千年古镇,曾是元代全真教的发源地,并因此得名,著名的重阳宫、活死人墓就在这里。
庄头村属于“县西”,距离西安更远,约50公里的距离,“县西”的人喜欢调侃“县东”的人是城里人。不同于靠近西安的“县东”,这里没有被划入高新区的范围,暂时没有那些“幸福的烦恼”。村里葡萄园打理得很规整,地里有大卡车正在等着装货,白色塑料筐只摆一层的葡萄,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等着被搬上卡车。
邢姐家就在庄头村,47岁的她也是西安葡萄协会的技术总监,十年前就考取了高级农艺师资格证。不同于普通的种植户,邢姐骨子里敢想敢拼。女儿记得小时候家里并不富裕,妈妈在农高会上看中一款葡萄品种,夫妻俩立刻东拼西凑了2000块钱,坐二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去山东。妈妈还去西北农林科技大学习最新的葡萄种植技术,应邀负责给各个乡镇的种植户代表做技术培训,还用一口陕西方言和日本来的葡萄专家交流经验。
女儿和家里人一度都不太理解这个爱到处乱跑的妈妈,但是记忆里,2008年以后,家里的葡萄再也不愁销路了。这两年户县葡萄不太景气,2015年是鄠邑葡萄种植的鼎盛期,以庄头村为例,从当年的20余户100余亩葡萄园,如今锐减到今年的13户30余亩,许多人砍树弃业,妈妈反而拿出20万建大棚准备大干一场。家里的葡萄园从来没有种过户太8号,她也没有选择阳光玫瑰,而是在自己的葡萄园里引种了浪漫红颜、富士之辉、阳光十三等小众苗种。
从现在到接下来的两个月,邢姐和丈夫不仅要打理自己的葡萄园,还要帮外地客商组织货源。身兼种植户、技术顾问和葡萄中介多重身份,她对鄠邑区这一带的葡萄如数家珍。
邢姐多年来一直和广东的客商联系,她组织的货源都要求开具一份对糖度和农药残留的检测报告,一旦有任何不达标的情况都会放弃。在她看来,“户县葡萄”这一地区品牌,这几年已经开始走上专业化品牌化的路子。比如以前一亩葡萄产量在8000到10000斤左右,有机肥的用量是1吨,而现在一亩葡萄产量控制在3000斤,有机肥的用量增加了2倍。
邢姐和几位转型到农产品领域的老板成立了一家公司,找到一些愿意合作的种植户,承担一部分前期物资和成本,要求这些种植户按照严格的标准来种植,之后由她的公司负责包销,这种产供销一体的模式目前达成合作有9户,面积约60亩。想要很快改变种植户的思路没那么容易,邢姐和她的合作伙伴愿意尝试下去。像这样的新兴运营模式在鄠邑区一带还有很多。
如今老龄化问题在农村尤为明显,葡萄种植的主要劳动力普遍年龄偏大,雇工成本一涨再涨。邢姐家雇佣的工人,年龄普遍在50岁以上,最大有72岁,如今普通女工在当地的时薪已经是10-15元了。在邢姐看来,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和一些发达国家相似,人工成本增高,农产品价格跟着水涨船高。
尽管在行政区划上属于西安,但祖庵镇作为远离城区的乡镇,村子里同样面临人口外流的问题,邢姐所在的庄头村七普时统计人口在1000左右,前段时间核酸检测,实际能来的也不过300人左右。
下一代年轻人普遍不愿意从事种葡萄这个行当,大多数的父母也不愿意子女再重复他们的辛苦劳作。邢姐的观念不太一样,她在女儿高中时,曾极力推荐女儿报考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的葡萄酒酿造专业,但女儿坚定地逃离了西安。“才不想天天被地里的农活缠身,我要远离这里。”女儿说出当时的心声。邢姐只能笑着感慨自己也是后继无人,但她很肯定“户县葡萄”最终会走向标准化品牌化之路,只是现在离那个目标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对于身处鄠邑区“县东”和“县西”的村民来说,种植葡萄面临着不同的心境。一方面靠近城市为他们带来了开阔的眼界,标准化种植、注重品质等现代农业转型的意识逐渐深入人心;另一方面城市化的不断扩张,农村需要为城市的经济发展让渡空间。在这之外,他们也面临乡村空心化,劳动力流失的普遍现状,许多现实矛盾杂糅在一起,这篇文章暂且只能提供一个观察角度,最终的答案只能等时间告知。
■ 王十七对本文亦有贡献。
作者 | 图图 | 贞观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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