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东南飞确实难(杂谈孔雀东南飞)

孔雀东南飞确实难(杂谈孔雀东南飞)(1)

张君秋、崔鸣仙、李四广、钮荣亮《孔雀东南飞》(1953年)

《孔雀东南飞》这个本子是陈墨香给程砚秋编写的,但是程没唱,后来就给王瑶卿先生教中华戏校的学生去排了,因为当时王瑶卿是中华戏校的戏曲改革委员会的委员,也在那教学生。唱腔和身段都是王瑶卿先生设计的,中华戏校学生侯玉兰、吴素秋等也都唱过。后来,王瑶卿在陈墨香本的基础上又做了一些修改之后传下来,所以好多王门弟子都会这出戏,剧目名字也叫《焦仲卿妻》或《刘兰芝》。不过相比之下,《孔雀东南飞》更具有历史感,只要是念过书的人都能一目了然。

现在京剧《孔雀东南飞》的剧情都是根据古调《为焦仲卿妻作》长诗敷衍出来的,解放之后成为经常上演的戏,因为按当时的理解,这个戏控诉的是封建制度。《孔雀东南飞》成诗的年代大概是在南北朝前后,距今大约也有一千五、六百年左右的历史,那个时候究竟有怎么样的家庭伦理思想,现在在评价这首诗的时候也只是一种探讨。所谓“封建思想”是一个体系,它不只针对妇女,而且,“封建思想”和中国传统的伦理纲常也不能完全划等号。《孔雀东南飞》里面焦仲卿这一家是“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而在刘兰芝家,就变成了长兄做主。夫家对妻子不满意就可以找个理由“休”掉,这当然是现在所谓的“封建社会迫害妇女”的证据,但是刘兰芝回到娘家,太守的公子都来提亲,说明当时社会并没有歧视被休回家的妇女。所以,用“封建迫害”来概括这一段故事恐怕不太合适,这其实只是一个家庭悲剧,与“封建”不“封建”实在是没有什么关系。可能这样的情况在过去的中国世俗社会并不少见,但是大多数人都选择低头苟且,而刘兰芝和焦仲卿选择了“举身赴清池”和“自挂东南枝”,这才“时人伤之,为诗云尔。”

孔雀东南飞确实难(杂谈孔雀东南飞)(2)

1946年1月13日《大公报》

现在京剧舞台上流行的《孔雀东南飞》从唱腔来说大多是“张派”的风格居多。如果按我个人的欣赏标准来看,张君秋有两出戏是最对工的,一出是《御碑亭》,还有一出就是《孔雀东南飞》,张派称为《刘兰芝》。所谓的“对工”,是指演员以他特有的演技、气质去表现那部戏里的人物可以最大程度地恰如其分。这两出戏的女主角都是既温婉贤惠又坚贞节烈,张君秋的扮相在端庄秀美之间有一种凌然正气;他的嗓音宽窄相宜,发音也很中正,所谓“声如其人”;而五十年代的张君秋在嗓音的运用上又使用了更加丰富的技巧,调门和力度都因人因戏而异。只使七八分嗓力,留有余地,嗓音更加柔美圆润,这种声音塑造出来的人物都给人以非常美好的感觉,特别是这些女性都有忍辱负重的性格特征,恰恰符合了张君秋“唱一半留一半”的声音塑造手法。另外,这两出戏都是正工青衣戏,身段以简洁大方为主,没有更多的做表,这也使得张君秋表演起来更加得心应手。根据现在小编手头的资料来看,张君秋上演这出戏不会早于1945年。

这出戏的重点是“夜织”、“休回”、“投池”这几场戏。“夜织”一场的二黄慢板也是王派二黄慢板中的精品,至今依然传唱不绝。更为精妙的是这场戏中穿插了焦母让刘兰芝拿灯照明的戏,既在一个小细节上深入刻画焦母的个性,又有戏可做,使慢板气氛当中的场子活了起来,这是中国戏曲中调动演员和观众很经典的一种安排;六句慢板之后,接着唱两段快三眼,场子紧凑生动。曾见吴素秋的《孔雀东南飞》,“夜织”中身段很有特别之处。她一手提起梭子,另一只手有一个掏线的动作,是吴素秋个人独特的做派。演员根据自己对于人物的理解,并使用自己所掌握的技术对所表现的内容进行诠释,往往是同一出戏在不同演员身上的不同看点。这一场现在还经常当成折子戏来唱,成为整出戏最精华的部分。

“休回”这一个段落经历了感情的起落变化。先是忍气吞声受委屈,然后突然被告知已经被休弃之五雷轰顶,再然后是无法使婆婆回心转意而决定另作打算的含悲隐忍。这里安排的“叫头”、“哭头”,所唱的“散板”都体现了此时此刻刘兰芝内心的波澜起伏。告别时唱一段平静简明的“二六”,显示刘兰芝的温柔贤惠,即便是被婆婆如此恶对,依旧不失礼仪分寸。张君秋这出戏里的摇板、散板、哭头的小段落也唱得特别精彩,前几场二十几句西皮摇板几乎没有一个上下句是重样的;“夜织”那一场小生回家后,兰芝说:官人夙夜从公,多有辛苦,快些安歇去吧。仲卿问:我去安歇,你呢?这一问,把兰芝的委屈无奈都问出来了,“我么!”叫起来唱一哭头:“啊,官人哪!”唱出了刘兰芝满腹委屈含悲忍泪的伤感,唱的是技巧,也是感情。刘兰芝被休回家见着母亲的时候,有几句散板:兰芝见母肝肠断,含悲忍泪话难言,奴好似风筝断了线,哎呀母亲哪,恩爱夫妻不周全。采用滚唱的方式表达激动羞愧的情绪等等,这些都是在最传统、最基本、最简单的腔调上使用高明的声音处理技巧而取得准确表达人物的效果。

“投池”处理比较明快,也符合一般戏剧发展的结尾规律。在刘兰芝与焦仲卿表明心迹之后,刘兰芝唱一段快板,俩人决定以死抗争,这就结束了。通常已经决心一死的人是不会再呼天抢地拍桌打门,况且刘兰芝最后一刻还与焦仲卿在一起,那就更是爱无反顾,这是她认为最好的归宿,也是一种幸福和胜利。

这出戏看似唱段不多,但是并不是歇工戏。先师洪云艳先生曾多次说起最怕唱《孔雀东南飞》,因为“一场接一场,上去就下不来!”

孔雀东南飞确实难(杂谈孔雀东南飞)(3)

1942年4月20日《南京晚报》重庆版

从王瑶卿传下来的《孔雀东南飞》,张君秋和老王玉蓉都是完全王派,而张君秋的“张派”得到京剧界内外行承认之后,他演出《孔雀东南飞》自然具有“张派”唱法和韵味的鲜明特征,影响也最大,尤其“二黄慢板”,以“张派”较其他旦角为流行。程门弟子赵荣琛在没有拜程砚秋之前,这出戏是他经常贴演的,而拜程之后却收起来基本不唱了。王吟秋没有唱过《孔雀东南飞》。据王吟秋弟子张继安先生谈,吟秋先生生前说过,他没有学过《孔雀东南飞》。再往下看,现在程门三代迟小秋也将此剧当成看家戏经常演出,但是迟小秋的《孔雀东南飞》并非王吟秋传授。迟小秋的演出本结构与王派大体一致,体现的是程派的风格。

张门弟子的演出版本已经分为两种:一种是以张君秋在1981年再次加工定型的版本,这个版本可以用天津青年团雷英的演出录像作为参考,就是在王本基础上,“奉母”加“西皮原板”、“分别”加“南梆子”、最后“投池”一场增加一段“反二黄”,大大增加旦角唱的分量。新修改的唱词差强人意,辙口多变、平仄不定,像“冲洗我数载的悲伤”一类的用词颇有现代戏的气息。唱腔和伴奏艰涩繁难,风格与原本迥异。腔是不是张君秋设计不得而知,据我个人的判断不太可能是张先生亲谱,或为张君秋“过目”也未可知。张先生本人也并没有留下改编后所增加唱段的示范演唱录音。如同张君秋文革后复出对于自己的代表作品《望江亭》进行修改的情况一样,由于各种条件的变化,添加进去的唱腔风格一定会与原来的设计风格有所冲突。此剧的修改,词曲都与原本不协调是显而易见的。若干年后,天津青年团赵秀君等的演出本又有新的改编,将“南梆子”改成“西皮碰板、二六”,还增加了不少小生的戏,严格说这已经是由“张派”《刘兰芝》蜕变出来的另一个版本的《刘兰芝》了。

孔雀东南飞确实难(杂谈孔雀东南飞)(4)

赵秀君《刘兰芝》

新版本的《刘兰芝》离张派渐行渐远,而这种改编是否是成功,是否会成为以后标准《刘兰芝》,目前不得而知。为了有个准确的了解,我还是认真看了两遍赵秀君演出的新版全部《刘兰芝》,一遍是像音像,还有一遍是舞台演出,有叶少兰参加。我将改编后的一段西皮的唱词抄录在下面,供方家品评。

他们这些气话你何必在意,

今日里最要紧的是把稳自己。

婆母她迫你休妻另有含义,

为的是找个她满意的儿媳。

一旦间她为你找到新妇,

你如何应付?是顺从还是抗拒?

焦郎你忠厚老实有情有义,

可是你,你软弱、你怯懦、你不够硬气,令人忧虑。

人常说,吃一堑长一智,

人又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分别后为妻会时时刻刻把你挂念,

你也要想着为妻、怜悯为妻、不要遗弃为妻。

妻远离君冷暖自己留意,

善珍慑得延年才有来期。

有道是雷雨无情终有晴日,

好夫妻再团圆白首不离。

这段唱剧中标出的是“碰板二六”,曲调似乎是正反“西皮”交织使用。但是越到后面越不知道究竟是正的还是反的,是“西皮”还是“二黄”,“倒字”可以挑出一箩筐来。话说回来,能把腔编出来就算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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