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湖帆扇面一平尺值多少钱(收藏巨擘吴湖帆的日常生活)

吴湖帆扇面一平尺值多少钱(收藏巨擘吴湖帆的日常生活)(1)

吴湖帆先生是二十世纪杰出的画家、书法家、收藏家和诗人。他生活在中国社会和中国画坛发生剧变的时代,但却依然在很大程度上保留了旧式文人的特征,不论是在绘画上,还是在生活上,如果不是抗日战争和五十年代的政治风暴震动过他的心灵的话,那么外面的疾风骤雨都好像与他无关。就此而言,他堪称是一个保守派的典型。

这种人物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排除在二十世纪的中国绘画史之外,过去,我们所关注更多的往往是那些在变革中叱咤风云的人物,或是在传统的基础上极力创新的人物,对于像吴湖帆这样的保守派或者说国粹派即使述及,也大都强调了他们创新的一面,而他们本人是否真心情愿地接受这种赞美,则还是一个疑问。

本文的目的是想从吴湖帆的日记中抽出一些日常生活的片断,来说明在三十年代一个著名画家及其友人的日常生活情况,以便增进我们对中国画史的一些重要方面的理解,这些方面包括文人画家的生活方式,他们接受和延续传统的方式,他们作为诗人、书法家、画家、鉴定家、收藏家等等的活动方式。因此本文所用的材料是非常具体也较为细碎的,然而本文的假设却是带有主观性的,那就是把吴湖帆当作一个文人画画家来处理,尽管用准文人画画家来称呼他或许更为恰当。当然,这样来看待他的身份也仅仅限于上个世纪50年代之前。本文所用的材料选自吴湖帆1933年元月的日记,为了说明问题,有时也旁涉出去。但始终是以这一个月的活动为中心的。所引用的材料均录自稿本,其时吴湖帆将届不惑之年。

1933年元月的日记除14日未记、2日和5日分别简单地写上一句“往大姊处贺年”和“供祖先礼拜”之外,其馀二十多天几乎没有一天不是和朋友交往。即使是第一天拜祖先、贺年的日子,所来往的朋友也有10位之多。以下是本月所交游的朋友名单:潘子义、彭恭甫、邹百耐、陈子清、吴初诗、陆云伯、梁众异、黄公渚、袁帅南、李桂芳、张大千、程云岑、谢玉岑、刘定之、盛秉筠、叶遐庵、褚礼堂、徐彦若、宗子戴、邓孝先、夏剑丞、姚虞琴、何亚农、陈淮生、陈巨来、庞虚斋、江小鹣、吴璧城、蒋榖孙、陈小蝶、徐竹荪、朱镜波、张善子、冯超然、穆藕初、张亚庸和谢绳祖。

这些人中,有大名鼎鼎的收藏家和大名鼎鼎的诗人。有篆刻巨匠陈巨来,有刻竹名家盛秉筠,有装裱高手刘定之。吴湖帆本人的活动以及与朋友的交往活动,现据日记所载分述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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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作画、临画

3日:“晚在恭甫处宴。大千、亚农合作仿石涛画,大千画水仙及瓶座,亚农画松,玉岑画梅,子清画柏,恭甫画竹,余画兰及瓶。”

4日:“在恭甫处为百耐画梅扇面,又为佩芬画梅扇面。”

13日:“作画册一叶,为干济。”

15日:“假大千董香光仿荆关山水,临一角。”

互借名画,以为临摹,是吴湖帆和朋友们交往中常事,这也是他们学习绘画和鉴定的主要途径之一。甚至宋画、宋刻本的古书也在出借之例。事隔半个世纪之后,这在我们听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匪夷所思。当然,借画也有分人的时候,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满足自己的要求的。例如本月30日所记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江小鹣来,赏识文衡山《石壁飞虹图》,欲假临。余以彼尚未完全入门,未与,彼颇懊恼。然小鹣画出笔不俗,能真用功数月即好,惜聪明易误,不肯着力也。近年小鹣于国画颇孟晋,究竟关于气种,不致弄僵,性情亦极和。余所不甚满意者,只其对夫人无调度,反以一荡妇为活宝,百劝不解,此其大病,好友中否之者甚多。”

16日:“为徐悲鸿画夏圭小幅。”

17日:“为礼南画《仿唐六如秋林飞瀑》条幅,此画颇自得意也。”

21日:“晚间学董香光《仿高房山秋林烟峦图轴》。”

27日:“下午临杨龙友手卷遣时。”

28日:“归后访朱镜波,为之补完小卷。此卷余五六年所画未竟者也。”

这个月正是冬日的严寒季节,就像12日、13日、18日和27日的日记中所说的那样:“大雪”、“风雪交加”、“天奇寒”,因此,日记中出现的临画记载并不是很多,现据下月的日记再补一则,以见在吴湖帆的生活中临画对绘画和鉴赏的重要性。

2月13日:“临恽南田《茂林石壁图》,此为余所见恽画第一品,笔墨恣放,睥睨一世,洵为奇迹。去年余得于泗州杨氏者,旋为蒋榖孙激赏易去,至今惜之,乃重假归临一本,聊存梗概而已。恽画传世多纤弱,当时谓见石谷甘自退让,此语窃有疑焉。恽之为何等潇洒旷达,岂其画如弱女子哉!今获此图,始信恽画之真面,其纤弱一种盖皆赝鼎耳。此画归蒋氏后不一月,复于津上得为石谷父子作小卷二,亦绝品也。余自云于恽画所鉴不失,未知世间巨眼肯余言否”。恽南田的这件作品,吴湖帆极为看重,在一个星期后又在日记中写道:“又为恽南田《茂林石壁图》题‘天下第一恽南田画’八大字于首。此真南田杰作,就余所见真迹,此山水论,七八轴、四五卷、五六册,皆不逮云。昔为余物,去年举以易米,归榖孙矣。”(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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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品题

16日:“陈巨来携褚礼堂处所题《李靖碑》来。”这是吴湖帆请碑帖鉴定名家褚德彝所跋的两碑之一,另一件《姜遐碑》已于13日冒雪取回。

17日:“假两峰《鬼趣图》卷归,大千属题。”

25日:“题《凤笙明月图卷》,张元春为王瞻美画也,后有弇州昆仲及王文肃、戚少保题。戚氏书绝佳,外间从未见过,并刻本亦无之,真宝物也。”

有时品题会涉及真假。26日记:“夜饭后晤穆藕初、张亚庸于超然处。归后为陈小蝶题宋仲温《书谱》卷子、唐六如《竹林七贤图》卷子。宋卷去年已见过。为一湘人携至沪上,咸目以赝鼎,遂无问津者,至岁暮方为小蝶购之。今重熟玩此书,颇佳,非伪也。物有显晦,理或然与。唐卷似不可信。”

有时即使真品也会使品题者无法措手。23日:“朱镜波携赵子云画五册索题,千篇一律,无词可措,真苦事耳,但索者实太无意义矣。”遇到这种情况,品题者很像我们现在的批评家,碰到无话好说的作品,只好东拉西扯。这些画册不知最终是否予以品题,在本月30日的日记中只这样写道:“朱镜波来,取赵子云画册去。子云画太无根柢,使题者亦无从措辞,索题五册,未免太馋也,其实彼直不知动笔之甘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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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聚会

结社聚会,是闲暇文人主动要求所过的有约束的生活方式之一,似乎在这种约束中,他们的价值得到了体现。

6日:“博山来作正社画会,与者博山、恭甫、子清、诗初、乐卿、梅邨及余七人。拟加入书家,如王栩缘、邓孝先、吴瞿安、张紫东、潘子义、邹百耐、叶誉虎。须分头接洽。”

9日:“消寒画会第二集,假美术欣赏社,因胃病未去。”

19日:“晚在江小鹣处作消寒第三集画会。”

29日:“今晚为消寒画会第四期,在中国画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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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娱乐消遣

文人的娱乐,自然是用艺术品去会朋友为最高雅的韵事,此项已专条写出。在其它的各种娱乐中,互相宴请已是家常便饭,此处不赘。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其它的消闲方式,也见于这一月的日记。

21日:“内子携大儿及恭甫二官去看电影。”

25日:“诸事罢,聚穆藕初前年所贻雪茄吸半枝而睡。此烟藕初仅赠十枝,据云为吕宋某人所馈,约每枝值贰元许。余藏已三年,仅吸三枝,此第四枝也。因甚名贵,故记于此。”注意,本月的25日乃是除夕之日。

27日:“张亚庸来,同至泰康□作樗蒲戏,胜七元归。……天奇寒,干雪霏霏。”

28日:“晚间在谢绳祖处夜饭,与藕初、超然骰子戏,胜六元,归已夜半三时矣。”27、28两日赢钱,都在日记中体现出来,这说明当时吴先生的确手头紧迫,就像25日日记中所说的,已到了“几于无法应付”的程度了,赌博虽也是消遣,但此时恐怕与往常不同。

30日:“晚观杨小楼《落马湖》,偕静淑、欧儿同去。”吴先生很爱看戏,梅兰芳、周信芳都是他的好友。他是否经常听古琴,不得而知,但他在其后不久的3月8日的日记中记述过古琴,他写道:“兰荪携宋周必大题霞庭清韵古琴来,弹一曲,殊佳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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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理书与校书

这是旧式文人的日常功课之一,即使他鬻画为生,也要经常把卷细读的。

8日:“晚属小儿等整理乱书,沤社未去。”

10日:“晨起校《箓斐轩词韵》十叶。”

19日:“晚归,编董文敏《摹古法帖》十卷目录。”

此月校书事不多,《箓斐轩词韵》在四天后由吴夫人潘静淑校毕,所校之本系旧钞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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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收藏书画古董

吴湖帆的收藏,其来源大致分为这样几个方面:一是继承家藏,这包括潘静淑从娘家带来的藏品;一是交换,这包括用自己的藏品和自己的作品去进行交换;一是接受馈赠;当然更主要的是通过阅肆购买。这些来源在他的日记中均有记载,就一个月之内的记录而言,我们只能略见一斑。

7日:“百耐来,贻余《铁网珊瑚》初印本一部。”按《铁网珊瑚》刻本有赵琦美辑本,有伪讹都穆本,此应是前者。惜不知明刊本抑清刊本,此初印本当为罕见之物。吴湖帆亦为藏书大家,就在此前一年,他曾到蒋榖孙处观宋刻本《草窗韵语》及宋本《公羊疏》、宋本《新定续志》,这些都是密韵楼的至精之品。赵万里也到他家观看过宋刻孤本《梅花喜神谱》和《淮海词》。几天之后,吴湖帆还和蒋榖孙作了交换,后者以唐伯虎的《骑驴归兴图》及毛钞《盘州乐章集》换他的宋板书《道德经》。

8日:“刘定之携王烟客画(七十五岁仿子久)来,是吾家旧物,有先尚书公题签,素值六千,未免太昂,亟录出题字,备辑入吾家书画录中。”刘定之以装潢著名,其艺绝佳,吴湖帆先生对其人品和技艺均评价很高,因此是吴湖帆家的业务常客。

11日:“午叶誉虎、梁众异来,同至中国通艺馆。见倪鸿宝画松石轴,绝佳。又先尚书公与陆廉夫合画轴两帧,索值贰百四十元,又至交通路一肆,见商荷见祖癸角(?),似与艺海楼顾氏一角同文同式。又见一罍、三爵、一商尊、一康熙美人霁印盒,索值十金。”此则为逛古董店,但未云购买与否。

21日:“为恭甫购得香光仿云林荆关山水,系六十九岁作,题均不钤印,墨笔,绝佳,此香光画中至精妙者也。向为黄莘田物,张大千兄得自故家者,今恭甫以金冬心画佛轴又出九百金易之。据大千云,其师曾髯翁向藏一轴,与此一稿,系赝迹,后售于姚虞琴,曾乞吴昌硕题之。”此为朋友代购藏品,系从张大千手半买半换而得。庞莱臣曾说:董画无印者为最得意之作。吴湖帆不但赞成这种看法而且曾经孙伯渊之介买过董其昌小幅,上有陈继儒题字,董书二题则俱无钤印。

23日:“下午访小蝶,议妥以文伯仁《观泉诗意图轴》、新罗《墨花册》、朱令和册、仿古十家册三事壹仟元。令和为西庐、湘碧门下,画甚似二王,略小样耳,颇精,可玩。据题者吴鳞起诗云:当代丹青数二王,那知半出朱生手。则当时令和代作者,今日藏家不知贮护多少也。而令和之名反不传,并《画史汇传》亦失之,可惜可惜。”吴湖帆买画,不弃名声不显的艺术家的佳作,真可谓独具慧眼。他还在日记中记载过另外二位类似的艺术家:“吴渔山之友金造士,字民誉,嘉定人,其画法与渔山神似,可乱真。林尔卿处有一六尺山水。恽南田弟子范廷镇,字趾安,画法花卉与南田亦能乱真。各书俱不载,无从查考其家世。以年代笔法论,当是南田弟子也。二人俱无名而画均佳,一吴一恽,皆能神似,可叹传名之有幸有不幸也。且吴恽皆无弟子著名,故持记出。”(1937年5月6日)按,金造士见《瓯钵罗室书画过目考》、范廷镇见于《清画家史诗》,但都可归入被埋没的艺术家之类。

24日:“购得阮文达为吴荷屋书联,绝佳。联云:散此湘编,爰还芳札;偶有佳酒,乃抚素琴。句书两绝,纸(暗花、满地小寿字)亦洁净可爱。又沈石田金扇面一张,最老年之作,虽不工细,却苍劲有致,且沈画便面,较唐、仇、文更难得,可喜也。二物贾八十四元,不为贵,然岁暮涩囊,亦可为癖好之深亦。囊中仅余百番度岁,此去其八十四,仅馀十馀羊而已,可笑可笑,可怜可怜。忆赌徒嗜樗蒲,登徒好女色,或亦若是耳。”此则日记写于除夕前一日,作者之所以窘迫,是因为两项主要收入均不佳,一为画价因时局的影响而减色,一为田租所收不够理想。在无可奈何时,也只好出售或抵押宝物。本年11月有记回苏州老家办理租事,附记于此,以供参考。11月15日:“到苏料理王氏押款,计出旧长田三百卅六亩,一万六千八百元,还去本利一万五千八百元,余一千元收交母亲。”

31日:“程云岑索《大泉五千室画册》,贻余吴泉真拓本,大为奇货。据云此泉前后只拓四本,一在罗叔韫,一在方药雨处,自存一本而已。此其一也,馀所传送者皆翻本拓出耳。属画册叶,去年重阳已画,至今方为设[色]竣事。大泉真拓余以此画要挟得之。不然,云岑终靳而不予也。”此则记以物易物,也露出了文人狡狯的一面。但这大概是偶而为之,因对方有些吝啬的关系。吴先生在5月份的日记中记和张大千互赠藏品的事就极为大方。先是5月3日:“大千送余董文敏潞水册次所作山水轴,因与余旧藏《山村清霁》一图同时所作,尺寸纸色亦均相等。余颇欣快,但无适当报酬耳。”很快我们就在12日的日记中读到:“以石涛《清湘感旧图卷》答大千赠董画。”这种应酬方式,大概是旧式文人的常规。如果是在今日,恐怕便是特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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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观画

我们现在看画,主要是通过展览会和博物馆,如果想看到好画就尤其如此,而在私家看藏品的机会已成了稀有之事。但在吴湖帆的日记中,这种记录却俯拾皆是。

3日:“在亚农处午饭,晤大千、玉岑,观王觉斯画一件、书四五件。”

9日:“访叶遐庵,同至湖社书画会,俱不佳。在叶处见程芳书卷,甚好,考为王觉斯儿女亲家。”

17日:“观展览会。旋访大千,获见邹臣虎书画各一帧,绝佳。”

19日:“访庞虚斋,观渔山古木竹石册,凡八帧,廉州仿古册十帧,为孝翁作,后有梅邨、烟客二题,笔甚懒,恐系当时代笔。又见程孟阳册八叶,不甚佳。戴文进《春山图》、仇十州《竹梧高士》,俱精绝。文衡山、休承二幅,不真。访叶遐庵,观黄山谷书卷,有吴文定、李西涯两跋,隔水绫有王觉斯一跋,极佳,惜前半失去耳。”

20日:“晨,吴璧城携王叔明《松壑秋云图卷》(《宝绘录》之赝作也)、又石田画扇来,欵云:水落溪桥出岸高,乱峰残叶晚萧骚。独吟独步夕阳在,一路秋风吹鬓毛。沈周。绝佳。”

22日:“徐竹荪携董邦达小幅,真迹也。”

23日:“吴璧城来,约余观樊樊山家恽南田、戴文节两画轴。驱车而往,扫兴而归,皆赝鼎也。画则尚好,应出高手所摹。”

30日:“大千处观新罗《白猿图》,精绝。”

31日:“大千携示郭河阳《幽谷图》绢本真迹,笔墨生动,百读不厌。载入安仪周《墨缘汇观》中,今在庐山蔡金台家。”“又见宋元人集册一本,中高宗、宁宗字二叶绝佳,画中以《疏柳鸳鸯》及夏圭一幅又无名者一幅为佳,无名者类似戴文进笔。吴仲圭《渔父图卷》,仿荆浩本,笔墨极雅,有吴瓘、陆子临、黄、释如璬诸跋,皆元季明初人。去年在庞虚斋丈处见一卷,与此相同,题跋则不同,庞卷精神较佳,但余则疑之。今见此本,益信庞本非真迹矣。人咸以画不及庞氏本,然其秀在骨,雅俗迥异,余定为真迹,大千亦以为然。甚矣,鉴画之难也。徐幼文《石涧书隐图》,郑元佑等跋皆真迹,赵文敏题字及徐幼文画皆后人造者。此卷昔年为樊云门物,余亦见过,以非真弃之。大千以归去时晚,遂将卷轴留吾斋,余得饱看一霄,深幸眼福。”

“深幸眼福”,这是文人画家的常用语,也是他们对极乐至福的一种表达。这种体验不是人人都能享受、都能得到的。那些一心想摆脱传统的创新者有时会忽视:在一些古老陈旧的绢素或纸卷中竟然会散发出如此令人着迷、令人忘我的一种历史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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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我们几乎述及了吴湖帆在1933年元月的每一天活动内容,但有一项活动我还是认为有必要专门列出一节来予以讨论,这就是鉴定,尽管它和买画与观画密不可分,并在前面已有不少的引述。这样做,首先是因为我手中有一则重要材料的缘故,但更重要的是,它是帮助我们理解文人是如何生活在传统之中,而传统又是如何充满生命的关键。不了解这一点,就很难理解为什么到了二十世纪还有些人如此留恋传统,疾声反对变革,就可能意识不到一旦我们失去了鉴定的眼光,不是经常去摸摸古画,尤其是那些堪称重器的名画,我们的创作就会失去什么。一言以蔽之,如果我们体会不到古人所谓的“眼福”,我们就很难理解二十世纪中国绘画史的另一个世界。而在半个世纪以前,那个世界却是由一批所谓的精英组成的。

下面就让我引述手中的这则重要材料,它出自29日的日记:

“张大千来,谈论观古画海上几无可谈之人,收藏家之眼光以名之大小为标准,一画以题跋之多寡、著录之家数为断,往往重纸轻绢,画之好坏不论也;骨董伙之眼光以纸本之洁白、名字之时否为标准,画之有意义无意义不懂也;书画家之眼光以合己意为标准,附合买画者以耳熟否闻为标准,此画之有无价值不识也。略记评语于后:

庞虚斋有经验,乏学识,自信莫当。

叶遐庵胶柱鼓瑟,于画理不甚明了,完全以理想式鉴别耳。

赵叔孺黏腻而质实,无推测判别。

王栩缘太拘疑。

冯超然、宣古愚偏见自信,强辞夺理,有时精能皆到。

何亚农灵敏,乏真力。

蒋榖孙大处有胆量,小处无真判断力。

夏吷庵直学者之见,无鉴别经验。

潘博山有学识,略少经验。

黄公渚少经验,且自信。[按:此条为作者圈去。]

林尔卿胆小无主张,有时有特见。朱镜波亦如此,魄力较林更小,主意更无矣。

袁珏生一味夸大,刻而不精。

吴子深夸大无学识,好弄颠倒。

彭恭甫嫩极。陈子清、张榖年亦如此。

褚松窗深于世故,不落边际,旁人闻之,真伪莫明。

陈小蝶能而不精,有意识,少经验。

徐小圃好大不懂。

徐竹荪稳练,大胆小。

郭和庭拘腻。郭企庭乏主见,懦极。

徐俊卿精而不辣。

高野侯杂而不精。杭人喜夸。

孙伯绳浮躁,全无意识。[按:此条为作者圈去。]

吴仲熊非大器,只懂得顾鹤逸、陆廉夫而已。白坚亦如此。

陈渭泉无识自信。[按:此条为作者圈去。]

孙、陈、白皆不足道,圈去。

江紫诚极有经验,所差自己不能画。

馀如孙件渊辈皆小有经验,太缺学识。周湘云等直凭耳食,仅为自豪,一些不懂好歹耳。王伯元较周聪明,然亦不懂,更无主见。”

从这则日记的行文看,似是张大千评语的记录。但我怀疑,它是否系张、吴二家意见的合成。因为在吴湖帆日记中有可以印证以上一些评语的段落。

先看吴湖帆的密友,大名鼎鼎的叶遐庵。2月2日:“程云岑、叶遐庵来,长谈。遐庵见郭熙《幽谷图》,不以为然,因□金□旧藏无妙品,此成见也。”

再看大名鼎鼎的收藏家庞虚斋。2月4日:“今与竹荪谈前年庞虚斋欲购王叔明《乐志图卷》,被顾西津阻罢。《乐志图》画甚板滞,非真迹也,但题者如王百榖、程穆倩等皆真迹。虚斋但知题跋,不明画理,于此可见。”10月26日:“访庞虚斋,获见南田绢本大册,……又见石田《马嵬八景》大册,有姚云东题字,非真迹也。虚翁乐此数十年,于石田仍不能深刻,故旧作伪品往往欣受之。”

再看另一位大藏家蒋榖孙。4月29日:“蒋榖孙携来苏东坡书《满庭芳》词卷一段,福山王氏家藏。榖孙欲购之,余以为非真迹,力劝勿购,不知肯听余言否。”

再看另一位大画家冯超然。4月1日:“晚榖孙约至会宾楼饭。榖孙属题董文敏榜书‘君明臣良国之福,父慈子孝家之福(肥字之误)’十四大字卷,余制《散馀霞》词云……冯超然见此卷大字,认为不真,冤哉![眉注]超然鉴别尚不差,而对于董香光书画完全背道不识,奇极。”

下面是另外两位小藏家,先看孙伯绳。3月19日:“程听渊交来石涛画卷,托王栩丈题字者。孙伯绳来观画,此君实一些不懂也。”再看彭恭甫。5月12日:“恭甫来申,余为代购潘王合壁《烟云阁图》,极佳。”恭甫藏画,吴湖帆已为之代购多次,正因其嫩也。

以上这些片断的记述,我们不妨把他们和名单中相关人物的评语加以并观比照,不难发现,它们正是一些很好的注脚。下面是对海上藏家的笼统看法。4月14日:“访叶遐庵,未值。归为榖孙题董香光临率更正楷《千文》卷,此卷董书中无上之品,而海上自鸣鉴家者数人咸不识,曰伪本也,抑何可笑。噫,书画之难鉴如此耶!”以上均为同一年所记,在此之前亦有类似的看法。1931年5月14日:“下午刘定之携来徐涧上仿吴仲圭轴,笔墨生动,与王烟客仿佛,与普通落滞相者不同。定之云徐画市价高下以印章多寡为别,可笑也。此画有七印之多,验之果然。但涧上翁喜盖印可证也。一辈妄人居然以此为别,不问画笔好歹,真是怪事。若近日海上诸大收藏家津津乐道印章多寡,自夸鉴别之精,问以如何好处,古书古画何以可贵,皆瞠目不能语,皆凭得价之贵贱为标准,直可玩钞票为愈耳。大腹贾好谈风雅,其实目不识丁,何足以语书画妙处。”

这些是就海上收藏鉴定的整个气氛而发的感慨。我想如果请吴先生开列具体的名单,大概和上面所引证的那串名字也不会相差多远。

在那串贬多于褒的名单中,也许有一位是值得注意的,这就是潘博山先生。评语说他,“有学识,略少经验”,这因为其时他还未满三十岁。我们知道,尽管吴湖帆的主要收藏是字画,但他对碑帖却极为重视,从他的堂号和他对儿子的命名,就不难看出他的这种倾向。而这一方面正是潘博山的独到之处。我们先看5月31日的日记:

榖孙来,为余购得宋拓《九成宫》,栉风沐雨之栉字犹完好未损,可宝也。前后有乾隆御览之宝六字腰圆印、懋勤殿鉴赏印,价易毛诗一部。近日商市凋敝,碑帖一门玩者又极少,故价值较前十年仅及四分之一,较前卅年仅折半耳,可叹可叹。想乾嘉时翁覃溪、王梦楼等遇此亦需百金也。”

这是对当时碑帖收藏的整体气氛的概述。再看6月11日的日记:

“阅王着模本宋拓阁帖,存五册,三、五、六、七、十;眉公藏本。墨色甚佳,每本有眉公自题及香光秘记小印。后有周亮工、庄冋生、潘亦隽等跋,行款中有刻工名字王着模三字,在帖前标题下,确与他本不同。精神奕奕,颇可宝玩,但纸墨绝无少损为异,且无银锭痕迹。据眉公跋为未裂时所拓,余终疑其非木本也。帖学浅陋,不敢谬断。又见武氏画象题字拓本,中有小马一页,为自来画象题字中所未见,据云为黄小松携去琢研,但潘博山所藏黄小松手拓满校本自无此拓,则琢研之说亦自破矣。又武氏石阙题名一册,亦黄氏物,后归川沙沈氏,有外祖题字,今皆归博山矣。”

此处提到潘博山所收的阁帖在一个月以后再次详记。7月23日:

“得潘博山来信,云新得《淳化帖》五册,第三、五、六、七、十卷,并董文敏临阁帖十册,即从此本所出,帖首每册有王着模欵,凡与覆本异处皆有香光印记、眉公印记,每册之后眉公题字,另有庄冋生、周元亮二跋分题于二册后页,末册有潘三松题,帖中有明人朱笔校字。沈仲复制军鲽砚庐旧藏,后归扬州某氏,记得某氏失火,去其半,归天上矣,为之可惜不置,不知世间尚有此祖刻完璧否。帖中善处较覆本甚多,行间往往存刻工姓名,第五卷(是否第五卷已忘)某帖有添注十馀字,凡覆本俱已排挤入行,惟此本犹填注在旁,足证为祖本无疑。又董氏临本屡云眉公藏本之佳,此帖每本后有眉公题,可证丰氏所激赏者即此帖也。墨色黑而匀静,于朱时毡蜡工艺大有研究价值。余三年前曾见蒋榖孙藏有三册,孙退谷旧物,逊此远甚,今知蒋氏本亦出明刻,犹非祖本。乃肃府初刻者,明时已毁,重刻之。故世亦不多覯,退谷收得赐毕文简本上之宋人题字三则,分装于后,故多为之惑过。今观此帖,始恍然悟真宋本精神非凡本所及也。博山以六千馀金得之,亦足自豪,近世讲求帖学者绝无其人,博山当可为发一线曙光矣。”

称博山为一线曙光,这的确是最高的赞词,可惜,天不使其永年,未及不惑便与世长辞了。下面再以蒋榖孙和吴湖帆本人所藏的拓本《七姬权厝志》为例,以便从另一个角度来帮助我们探查一下吴湖帆所希望的一线曙光。

2月14日:“榖孙携示《七姬权厝志》,有翁覃溪跋,黄小松旧藏之物,杨升庵翻本也。后半翁跋已易赝鼎矣,仅存第一页小楷两行耳。”

2月20日:“夜饭后与恭甫同访榖孙,观其新得《七姬志》,此志原拓世间仅存三本,此本拓之较精,字略漫漶,首尾完整,有苏斋、秋盦等题。馀一本亦榖孙物,今存余处。拓墨较重,且缺题款一行,而字画完整无损,墨采黝黑如漆,真初拓也。二本各有短长,仿佛《华山碑》中山史本与四明本之别耳。余与榖孙皆非富人,而书城坐拥,亦足自豪。虽非孤本独赏,而二难并观,天不薄吾此生矣。”这次在蒋氏家所观的《七姬志》不同于上则日记中蒋氏所携示的本子,那一本子即本记中所说的“今存余处”者,但吴先生对这次所观本子的赞赏很快就被否定了。

3月3日:“蒋榖孙携《七姬志》来,乞栩丈题。午后栩丈来,与余藏本细校,知蒋藏黄小松本犹非原石,所拓亦旧翻旧拓之精者耳,翁覃溪、黄小松俱被矇过。细校后方识两本有自然、牵强之别,浑厚、逼仄之分,余之藏本殆真天壤间孤本欤。”吴先生对蒋氏藏本鉴别失当,但却得到了意外惊人的收获。王栩缘先生自是鉴别碑帖的高手,可惜前面的名单中没有对他碑帖方面鉴赏水平的评价。

在吴湖帆的眼中,海上可推崇者甚少,倒是有两位外国人在他的日记中得到了较高的推赏。第一位是法国的大使馆秘书,第二位是德国的学者。

1937年3月3日:“得北平杜博思来函,法国人,为大使馆秘书,通中文、懂书画。约来观书画。外国人观画,多讲皮貌,大半从古董商人处学来。杜则不然,确究笔墨,其最爱王麓台,即其一证也。麓台画在中国人中已非真正在行者不知其妙,况外国人乎!”

十日后即时3月13日,吴湖帆又记到:“蒋榖孙偕法国杜博思来,是前日约观余藏画也。法国大使馆华文秘书,华语甚流利,对古画颇有根柢,与其他徒藉皮貌之外国商人完全不同,究竟是学者,伯希和弟子,非商人可比也。最爱王麓台画,此亦恐外国人中所仅见者。盖麓台画就国内画家尚不识其妙者居大半,况国外人乎,其根柢见解可想像矣。”

又过了二十天后,记另一位德国学者。4月3日:“德国孔达女士携《故宫书画集》全部四十五册来,索余标记真伪甲乙,以之一一圈点,彼此甚欣快。现在外国女子能研究中国画者,当以孔女士为最矣,即中国女生亦未必有如此能耐也。”

其时,吴先生大概还未见到高罗佩,倘若相遇,真不知先生该作何评论。

信笔到此,已经超出了1933年一个月日记的范围,我们还是返回头来,稍稍计算一下,与古人的不停交流和对话,究竟在吴先生的生活中占据了多大的位置。其实,稍加思忖就不难发现,在他的身上,历史从来都不是往昔,它是一直在活跃的。然而如果我们因此而忽略了吴先生的绘画,只是更多地把他看作一个鉴赏家、收藏家,那就完全错了。我们还是听听一位大师对他绘画的评价吧:

“吾昔日游京师,见溥心畲,作画出入古今,以为平生所见一人。及至上海,识湖帆先生,其人渊博宏肆,作画熔铸宋、元而自成一家,甚服我心,乃知天下画人未易量也。”

这些话出自张大千先生之口,它足以抵销本文可能引起的某种误导。如果我们想再回看上引日记的话,我们也不要忘记,这些日记是写于国难当头的时局,写于风雪交加的冬日,写于作者经济最拮据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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