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野生动物(当野生动物拥有)

标志性的黑眼圈,棕灰色的毛发,尖尖的嘴巴,毛茸茸的尾巴,滴溜溜的大眼睛在黑夜中炯炯有神,这种隐匿在居民区墙基与假山洞内的小生灵就是貉。作为中国本土物种,貉隶属于哺乳纲食肉目犬科貉属,广泛分布于中国东部、中部和南部,现已被列入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

近年来随着城市生态环境的恢复,貉悄悄地回到了城市。貉在进城后的生活现状如何?上海市究竟有多少只貉?上个月,在上海市绿化和市容管理局野生动植物保护处、上海市林业总站的指导下,王放团队与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等共同发起了一场“貉口普查”,2个周末,16位领队,130余位队员,走访松江区42个小区,调查貉的习性、状态、成幼年比例,聚合成一幅完整的城市野生动物的数据拼图。

除了生活在上海的貉,南京的果子狸、深圳的水獭也进入人们视线中。城市似乎已不再是人类的专属空间,一部分野生动物主动搬回城市,与人类比邻而居,共同生活。

当城市成为野生动物的主动选择,“它们追逐在居民区,追逐着城市灯光,甚至主动用城市的道路进行扩散。我们曾经觉得过去城市对野生动物的威胁在今天反而变成了城市对野生动物的吸引。”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研究员王放说。

野生动物会传播病毒吗?野生动物会攻击人吗?如何科学管理城市内野生动物?人与野生动物真的可以共享生存空间吗?王放认为,数据可以给我们答案,这次“貉口普查”通过了解貉的基础数据,也为日后了解貉分布范围的变化、行为习惯的变化提供了答案,探索人与野生动物和平共处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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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上海的貉。受访者供图

“貉口普查”查什么?

听说过人口普查,可曾听说过“貉口普查”?2个周末,42个小区,16位领队,130余位队员,在上海松江区就此展开一场调查活动。近日,在上海市绿化和市容管理局野生动植物保护处、上海市林业总站的指导下,王放团队与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城市荒野、上海自然博物馆等机构组织了一场“貉口普查”,寻觅隐藏在城里的小生灵——貉。

据王放介绍,此次“貉口普查”的主要任务一是了解城市内生活的貉的基础数据;二是了解居民的态度与认知,向更多的公众进行科普,让他们更了解貉这一动物。

上海究竟有多少只貉?王放认为这似乎是一个简单但又难回答的问题。就像有人问,中国有多少只大熊猫?而弄清这个问题可能需要大熊猫生活的三个省份数百名工作人员几年的调查,才能得到准确的数据。

“我们没有基础数据,而没有基础数据就无法获悉动物过去的分布,历史的变化,城市能够安全接纳的数量,这些最重要、最珍贵的基础数据是缺失的,我们只能从头摸索。”王放说。这也是亟待开展一场“貉口普查”的意义。

此次“貉口普查”的主要任务正是要厘清上海究竟有多少只貉。为此上海市林业总站、山水自然保护中心与王放团队设计了一套样线调查的方法,一共42个小区,每个小区依据面积派2到10名调查队员,在同一时间开始进行调查,记录看到的貉的数量,获取基础数据。

上海米兰诺贵都小区曾经历过貉数量爆发的时期,小区整整有70余只的貉,密度超正常小区数倍。而此次调查中,小区貉的数量下降到30只左右。据王放观察,小区内幼年貉比例不高,也未主动接近人;成年貉对人保持警惕,遇人还会躲藏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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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貉口普查”中发现,见到人很警惕的小貉。新华社直播截图

“这反而是我们愿意看到的,人与貉可以保持安全距离,谁也不突破这一距离。”王放表示,目前貉的整体数量是可控的,且没有异常值得警惕的行为,此次调查的情况整体较好。

“城市管理需要基础数据。貉的取食偏好、勇敢度、攻击倾向、在城市里的扩散通道,身上是否有病毒,是否会咬人,这些都需要长期的行为学监测。”与生活在野外的动物相比,城市里的野生动物变化更快,基础数据有利于分析野生动物在城市内的变化,有利于后期对野生动物进行管控,保持数量的平稳,达到人与动物和平共生。

让更多人了解城市内的野生动物也是这次普查的任务之一。“目前还有很多居民并不知晓貉的存在,整体来讲,推动对城市野生动物的科普,好像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如果大家更了解城市内野生动物,城市野生动物的保护、管理也会少一些困难或阻碍。”王放说。

生活在上海的李潇此前并不知道原来在自己生活的城市里还有貉这种野生动物。李潇说,“看到公众号上发布‘貉口普查’招募后,我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在上海,在我们的身边还有一种中型犬科动物,而且还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参加过此次“貉口普查”后,李潇对貉有了一个比较具象的感知,“现在我知道了它的长相,了解了它的性格。原来貉不会主动靠近人,是一种夜行性的动物。”

除了“貉口普查”外,王放团队与山水自然保护中心此前还走访上海数百个小区,通过“貉貉情报”问卷调查,收集有貉位点;布设数十台红外相机监测生物多样性,记录貉、獐等兽类;开展捡拾貉便工作,了解貉的“城市食谱”。通过大量调查活动为城市管理提供数据基础。

貉,并不孤单

野生动物进城也并非近年来才引人关注的稀罕事。上世纪30年代,纽约完成了城市主体建设,停止急剧扩张后,浣熊进城了。科学家们发现,这些拥有“城市户口”的浣熊聪明而又大胆。它们在很短的时间里熟悉了城市的规则、秩序。它们会玩魔方、搭积木,会操作复杂机关。

更神奇的是,城市里的浣熊似乎自带3D GPS。它们上天入地,通晓如何走地下室,如何上屋顶,甚至知晓何处车少。在城市里生活的浣熊的体型、智力、进食习惯、社会行为也都发生了变化,成了人类陌生而又熟悉的物种。

20年前,芝加哥也出现了第一只郊狼,进入城市后,郊狼改变了原来的习惯。它学会了看红绿灯,还会坐地铁、搭乘公交车。郊狼也开始“上夜班”,它们晚上进城觅食,白天回到安静的郊野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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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加哥,坐地铁、搭乘公交车的郊狼。受访者供图

在我国上世纪城市大兴土木时,野生动物亦是消失的。随着近年来,湿地的增加,城市生态的恢复,野生动物也悄悄回到城市。在南京,我们能找到野猪,找到鼬獾;在杭州西湖,能看到果子狸、黄鼠狼;深圳出现了水獭和小灵猫;北京周边有野猪、狍、狗獾。

貉在上海也并不孤单。王放表示,在上海城市野生动物中,貉的数量并非最多,分布区域也并非最广泛。相比貉,在上海最多的野生动物是俗名黄鼠狼的黄鼬和赤腹松鼠,只不过这两种动物体积更小、也更隐秘。

此外,也并非所有的动物都能适应城市。王放介绍,根据动物的生活习性以及对环境的苛刻程度可以分成两大类。第一类叫泛化种,以貉为例,它们对于环境需求较宽松,能容忍人类活动,甚至城市会提供它们很多生存便利;而与之不同的是特有种,像大熊猫、雪豹,它们对环境非常苛刻,所以实际上更多的野生动物并不能适应城市环境。

如今,上海城市内的豹猫、水獭都已消失,狗獾的分布区快速缩小,但是貉通过改变了自己原有的生活习性,成功成为城市动物。它的习性从日行性变成了夜行性,从独居变成群居。它的食物也在蚯蚓、昆虫、鸟类和鼠类等野生食物的基础上,增加了人类的生活垃圾以及猫粮。

据此前的研究,王放及其团队还在研究中发现貉的粪便里发现了干辣椒、螃蟹壳。据研究推测,貉可能食用了湿垃圾中的宫保鸡丁、水煮牛肉和香辣蟹等。“这就是城市动物,我们给它什么样的环境,它就会变成什么样子。”他说。

如何与貉和平共处?

过去,当提到城市内的野生动物时,不管是市民还是管理者第一反应就是考虑把它们送归到大自然。但王放团队发现粗暴地改变野生动物的生活区域可能并不是最佳方案。

在最初发现貉时,王放团队也曾把小区内的貉带上GPS颈圈,送它们到适合生存的自然野地。但GPS颈圈返回的数据却显示,这些貉努力地想回到它们熟悉的人类居住区。不熟悉野外的貉在异地放归后,很难成功生存下去。在数据支撑下,专家认为采用就地管理可能更有益于貉的生存。

此外,野生动物也并非外来者,而是城市的原住民。曾经城市的建设与扩张将它们驱离,现今随着城市生态环境的改善,它们又回到了“老家”。

但很多市民并未做好与它们共享空间的准备,一些疑问也萦绕在市民心中。人类真的可以与野生动物共处同一空间吗?在“貉口普查”的调查过程中,很多居民此前从未设想过小区内隐匿着野生动物,更有居民对貉生活在小区表达了担忧:貉会伤人吗?貉身上携带病毒吗?

不过相比于猫、狗来说,貉伤人的案例数据可谓寥寥。据《中国动物致伤诊治规范》显示,我国每年约有4000万人被猫狗咬伤。但截至目前被貉咬伤只有三四例。实际上,貉也不会主动靠近人类并攻击人类。

疫情防控期间,野生动物是否携带病毒是居民担心的另一个问题。在今年6月份,上海野生动植物和自然保护地研究中心与王放团队在上海含“貉”量较高的小区投放了多个笼子,随后团队采集了50余只貉的样品,经过血液、唾液和粪便等分析得出,貉的身上并没有令人担心的病毒。

如果人不可避免地要与貉共处空间,人与貉该怎么和平共处呢?专家认为居民不必担忧、害怕。上海市林业总站也一直在倡导与动物相处的四不原则,即不害怕、不接触、不伤害、不投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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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貉以为家”科普海报。山水自然保护中心供图

人与貉和平共处,意味着要放平心态。就像曾经出现过貉数量爆发的米兰诺贵都小区,刚刚出现貉的时,常会伴随着市民的投诉。据数据显示,在2020年时,上海林业部门曾接到超过100起来自米兰诺贵都小区的投诉;但到了2021年,投诉的数量快速下降。到今年,尚没有一起投诉。如今与貉一起经历了三年的时光,不少上海小区的很多居民已经习以为常,放平心态,有市民表示,“有时候几个幼年小貉打打闹闹还挺有趣的。”

“我觉得这是一个特别鲜明的变化,人们度过了这种惊慌、惊恐和不安之后,就会发现和野生动物共存并不是一个不可想象的事情,我们需要努力确保人与野生动物是安全的,这并不容易,但是却是必须要努力的方向。”王放说。

人可以投喂野生动物吗?

与貉和平共处,并不意味着主动接近与投喂。“当一个动物接受另外一个动物提供食物,对于犬科动物来说,是一种示弱、从属的表现。当貉把人视作理所当然的食物来源,学会尾随、讨要,一旦人停止提供食物或者食物不够,貉就会去主动靠近人,这样的靠近也会让居民感到不安。”王放说。

上海多个小区都曾出现向貉投喂的事情,甚至有过“喂貉小分队”。曾有一窝貉住在青浦某小区的桥底下,小区居民曾经的一大乐趣就是站在桥上扔食物给桥下的貉。山水自然保护中心长三角负责人李雨晗表示,很多市民都很爱野生动物,只是不知道怎样合理的与它们相处。“其实,有一种爱是克制。”

上海米兰诺贵都小区曾因过度投喂出现过貉数量失控的情况。在“禁止投喂貉”的标语旁,王放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在这个大石头上曾有堆成小山一样的猫粮,猫粮旁就聚集着将近30多只貉。“它们互相撕咬争抢猫粮,吃猫粮‘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很远就能听到。”也是那时,他意识到,如果人类投喂过多的食物、乱放生活垃圾,小区里面貉的数量可能会迅速直线增长。

目前上海青浦某小区的居委会已将位于大桥上的投喂点用围栏、封条直接封起,四面八方贴上“禁止投喂”的大字,中间还摆放了与貉相关的科普展牌。上海很多小区内也设立了禁止喂养貉等标语立牌。在业主微信群中,市民也会互相提醒,不要投喂野生动物。投喂的减少也帮助貉的数量回归到正常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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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大桥投喂点用围栏、封条封起,贴上“禁止投喂”标语。受访人供图

李雨晗也观察到,在一些小区,居民会选择在高处或者定时定点投喂流浪猫,减少貉对猫粮的摄入。

管理好生活垃圾也是控制貉数量的又一举措。志愿者陈慕表示,自己所在的小区内也有貉的存在。晚上10点后,散步的行人逐渐回家,小区内的貉悄悄出现,它们蹲守在垃圾桶旁,用自己的爪子和牙齿划开垃圾桶外散落的垃圾袋,享用大餐。

陈慕说,由于晚上垃圾车没有及时清运,小区内湿垃圾桶填满后,湿垃圾就更容易把貉引来,貉乱翻垃圾,也导致垃圾桶周围的环境变得脏乱。

人类扔掉的厨余垃圾往往高盐、高油、高糖。“貉长期食用生活垃圾,盐分会增加肾脏的负担;高油、高糖也很容易导致肥胖、高血脂、皮肤病等。更大的问题是不正常的高密度会导致貉处于某种程度的紧张状态,最终影响市民的生活。”王放说。

在居民的努力下,如今陈慕所在的小区垃圾管理变得更加规范。晚上10点之后,小区业主禁止扔垃圾,垃圾车也会及时清运当天的垃圾,不再给貉可乘之机。如今,垃圾站的环境有所改善,翻拾垃圾的貉数量也减少了。

人兽冲突真的不能避免吗?

动物学家将人兽冲突分为低级别的冲突与高级别的冲突,并表示野生动物只要出现就一定会有不同形式的冲突,不过人与野生动物的冲突并没有人所想的那么可怕。

一些比较低级的冲突包括野生动物可能会吓到人,可能会带来气味、噪声的影响。王放建议,低级的冲突可以通过一些温和的办法,比如设立警示牌、科普教育等管理方法来避免。

据李雨晗介绍,山水自然保护中心也印制了多份卡通科普海报,发放到松江、青浦、闵行的小区,宣传人类应该如何与貉来相处,包括湿垃圾要放入垃圾桶、不要投喂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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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貉以为家”科普海报。山水自然保护中心供图

近年来也出现了野猪等野生动物进城的新闻。与貉相比,在城市里见到对野猪似乎更令人担忧。据此前媒体报道,今年7月曾有一野猪现身于北京石景山一小区。

“如今野猪出现在北京石景山,未来也有可能出现在北京其它地方。”王放团队之前曾预演过野猪进入北京的路线。“我们之前曾预计野猪会从西山进入到北京玉泉山和百望山一带。”

现在中国城市内出现野猪的情况零星,像德国柏林、西班牙、巴塞罗那等城市有超过了3000只野猪,而我国城市一年内见到野猪的数量小于十只,整体数量较低。

相比与人惧怕野生动物,实际上动物更加怕人。王放表示,“现在野生动物整体对人有较大的恐惧,市民目前没必要在城市里对野猪产生担忧,心态还是可以放稳。”

不过,管理部门还是应该快速建立起完善的应急预案。王放说,“一旦出现高级别的冲突,要做好准备。包括什么情况下可以麻醉动物,什么情况下可以击毙动物,以及用什么样的办法去控制它们。但所有应急方案都是暂时的,更长远的解决方案是尽快在更多城市收集城市野生动物的分布、数量、习性等数据,通过科学手段摸清它们的种群状况,制定长期的保护和管理方案。”

王放提醒,这是加紧开展城市野生动物摸底的时间节点,野生动物主管部门应快速开启数据监测、搜集等基础工作。所有这一些,都是为了生态系统和市民生活的共同利益,在激烈的人与野生动物冲突发生之前尽可能避免。

“和谐共存可能只是童话故事里的场景。现实世界里人与动物时不时地小冲突才是常态。但是这样的小冲突并非不可忍受。野生动物进城也是城市环境变好的副产品,是几乎必然的结果。”王放说,“冲突是永恒的,冲突的形式也在不断地变化,但是我们不可能建设一个四面围墙、只有人类独自生存的城市,野生动物在城市之中生活是城市生态建设的必然结果,我们没有选择,只能主动应对,尽可能推动人和自然生态的和谐共存。”

快速的变化也意味着没有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这也为城市内野生动物的管理带去了困难。王放认为,当务之急正需要基础数据为科学管理打好基础,不断地看到动物还有城市环境的变化,灵活的调整策略,做到“一事一法”甚至“一区一法”。

采写:实习生 王玮 南都记者 宋凌燕 发自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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