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暴君的宠妃全文(我是暴君的宠妃)

我是暴君的宠妃全文(我是暴君的宠妃)(1)

本小姐摆烂了,暴君吃鸡我抢腿,暴君睡觉我抢被,暴君捧到我面前的稀世之玉,隔天被我挂在了狗身上。

暴君震怒,说要把我杖毙。

我继续摆烂,裤子一褪趴在榻上,「打死我吧。」

嗯,他忽然又变卦了。

1

为了捉到男友金屋藏的娇,我连爬十八层楼,却脚软摔下。

再睁眼,我成了宫中宠妃。

其实也不算太受宠,只是活得久罢了。

暴君祁胤,后宫佳丽三千人,已经被他杀得只剩五个半了——

五名妃嫔,半个冷宫昏睡着的植物人。

我悲愤欲绝,叫来了贴身宫女小娥,「我是什么妃?」

「回娘娘的话,您是高贵妃。」

「我很高贵?」

小娥:「……」

「您姓高,位列贵妃。」

「哦。」

小娥是唯一发现我不对劲的人,她是原主带入宫的丫鬟,自小跟着高贵妃。

我对她的解释则是,前几日的落水,我伤到头部,失去了记忆。

都失忆了,再性格大变也正常吧?

在不得不接受自己成了暴君的妃子,随时可能会掉脑袋这个事实后,我再度叫来了小娥。

「我这么高贵,想吃什么御膳房都能做吧?」

「是的。」

我摆了下手,「快让御膳房炖两个猪肘子。」

……

一个时辰后,有人踹开了我的房门。

我咬着猪肘子抬头去望,来人一身明黄长袍,衣摆上绣着五爪金龙。

咽下一口胶原蛋白,我不用人教,双膝一软,登时跪倒在地。

「皇上吉祥。」

2

想想不对劲,我又立马改口,「臣妾参见皇上。」

头顶是男子的低沉嗓音,尚算好听,只是蕴了几分怒意——

「朕让御膳房留的两个猪肘子,都让你炖了?」

我腿又一软。

完了。

看来是抢了皇上的饭碗。

然而,这暴君连后悔的机会都不给我,宽大袖袍一甩,龙颜大怒:

「来人,把高贵妃拖下去杖毙!」

杖毙?

我快吓死了,吃个猪肘子就要人命。

慌乱之间,求生本能让我跪地开喊——

「皇上饶命,臣妾会做您没吃过的美食!」

祁胤扫我一眼,拦住了上前捉我的太监,「是何菜?这天下间就没有朕没尝过的美食。」

我跪在地上,搜肠刮肚地想着。

半晌,我尝试问道:「东北铁锅炖?」

暴君祁胤摇头,表示他没吃过。

于是,我被祁胤拎去了御膳房,三个时辰为限,若我口中的美食不能打动他,就要了我的脑袋。

我询问御膳房大厨,宫里有没有酸菜,大厨一脸蒙圈。

我想了想,那玩意在古代似乎叫「菹」。

要来了酸菜土豆和大鹅,又让太监给我支了口大锅,我当场开炖。

估计……

如果今天这菜做砸了,我就得表演个铁锅炖自己了。

3

锅盖一掀,香味四溢。

怕暴君吃得不够尽兴,我还给他贴了一圈大饼子。

祁胤似乎对这卖相不太满意,眉心始终拧着。

高公公试过毒后,祁胤拾起筷子尝了一口——

这货眼睛都亮了。

暴君吃得高兴,脾气似乎也没那么差了。

他长袖一摆,坐在锅前开吃,还把我也一同叫了去。

啃了只鹅腿,祁胤问我,「高贵妃,这菜名叫何?」

我跟着啃了个鹅翅,囫囵不清地应道:「铁锅炖大鹅。」

「这锅可还能炖别的?」

「比如——」

祁胤轻飘飘地看我一眼,「铁锅炖肘子?」

我被口水呛了一下。

「应该……也能的。」

为了活命,我开始吹嘘,说自己这一锅能炖万物——

铁锅炖鱼,炖排骨,炖小鸡……

万物皆可炖,顿顿不一样。

祁胤拿酸菜拌饭囫囵吃了一碗,大手一挥,留了我狗命。

4

当晚,祁胤翻了我的牌子。

生平第一次侍寝,对面还是个喜怒无常的暴君,我心惶恐。

我小心翼翼地给他喂了夜宵糕点,递了温茶,见他吃饱喝足,才服侍他更衣睡觉。

还好,暴君似乎没有想睡我的意思。

可当我躺上床榻,祁胤却忽然翻身过来。

大掌落在我腰侧,略一用力,我整个人被他抱到了床榻里侧。

他伸手将我环住,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讲吧。」

我:??

沉默的几秒里,我把最近所有错处都想了一遍。

是我今日多看了两眼俊俏的周太医?

还是我偷吃肘子被他发现了?

我战战兢兢,险些跪地认错时,头顶再度传来他的嗓音。

混着夜色,略显喑哑。

「快讲,睡前故事。」

「……」

我沉默半晌,试探性问道:「皇上听过《白雪公主》的故事吗?」

皇上摇头。

于是,我自信地给他讲了一遍。

故事讲完,这人仍旧瞪着两只眼,精神奕奕。

在我犹豫要不要再讲个《拇指姑娘》时,他忽然侧头看我。

殿内烛光摇曳,我枕着他手臂,距离他不过咫尺。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是谁心动了我不说。

老实来讲,这暴君还有副好皮囊。

起码——

今日让我偷瞧了好几眼的周太医若是拎到祁胤面前对比一番,那张脸便骤然失色。

舔了舔唇,我紧张地想要询问是不是故事让他不满意时,祁胤忽然问道:

「高贵妃,朕问你,谁是祁国最帅的男人?」

我垂眸敛目,不动声色地拍马屁,「是您,当然是您。」

暴君满意地看我一眼,阖眸睡去。

5

靠着一口大锅,以及熟记于心的格林童话,我在宫中彻底站稳了脚跟。

按理说,这宫中都该尔虞我诈,争宠博位,可祁胤的后宫却画风清奇——

听说,刘美人前几日礼佛,在佛前长跪三日,许愿让高贵妃能长伴君侧,福泽连绵。

传闻到我耳中,恨的我牙直痒痒。

我真谢谢她。

暴君喜怒无常,一个不小心就要被砍头杖毙,这福气给她要不要啊?

还听闻……

身娇体弱的苟才人,有次在御花园远远看见了皇上,转身一口气跑回寝宫,目测时速二十公里。

人比花娇的年昭仪,因为接连三晚被翻牌子,直接吓犯了心脏病,躺了一个月仍是小脸刷白。

古灵精怪的沈婕妤,天天夜里披着红袍在寝宫里装神弄鬼,生怕暴君踏入她宫门一步。

……

姐妹们都胆子小,再诱人的荣华富贵,也总得是小命要紧。

本以为,我能凭借两手绝活在宫中安稳地混日子,然而——

某天身体不舒服,小娥替我招来周太医诊治。

我单手托腮打量他时,周太医忽然跪了下来。

他说了一堆专业术语,我没听懂。

我只听懂了最后一句——

「娘娘怕是……时日无多了。」

我愣了很久,怔怔地问他,「时日无多,是有多少?」

周太医沉声道,「多则三五月,少则……十天半月。」

6

被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后,我彻底摆烂了。

反正老娘这身子也活不久了,还战战兢兢地讨好那暴君做什么?

我要自由。

我要叛逆。

于是,当晚暴君祁胤再度翻了我的牌子时,我一边啃着猪蹄,一边告诉小娥,

「去告诉那暴君,姐姐今日身体不适,无法侍寝。」

小娥吓得腿肚子直转筋,正想劝我,寝宫门忽然再度被人踹开——

一抹明黄闪过。

继而响起的,是祁胤刻意压低的愠怒嗓音。

「爱妃身体不适,哪里不适?」

攥着猪蹄的手僵了僵,我在心里劝慰自己:

姑奶奶都快死了,还怕个屁啊!

可是。

当我抬头,对上暴君那双阴翳的眼时,还是没忍住,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回皇上,臣妾……腿软……」

7

祁胤被我气笑了。

他俯身,一把将我从地上捞起,另一只手搭在我腰上,温热渗透衣衫。

耳边,是他刻意压低的声音。

「朕还可以让你更软。」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我脸一红,还没来得及反应,人便已被他扔去了床榻上。

古人果然都会武功,我一个身材匀称的成年人,在他手中却宛如小鸡仔,扔来荡去。

床榻上铺了羽褥,我却仍是被砸得七晕八素,话也几乎脱口而出——

「暴君!」

祁胤跟上前来,双手撑在我脑侧,吻接踵而至。

「嗯。」

破天荒地,他并未恼怒,反而还认了。

「朕就是暴君。」

「那又如何?」

一声反问后,他手一抬,我身上衣衫应声而碎。

肌肤触及空气,凉的我打了个冷颤。

可紧接着,祁胤俯身过来,气息灼热。

……

翌日。

祁胤早朝都回来了,我还缩在被褥里爬不起身。

见他走来床榻边,我扯起被子罩住头,闷声道——

「暴君!」

被褥外,祁胤的低笑声响起。

这人似乎一点也不恼怒我叫他暴君。

他笑,顺手扯下被褥,「朕在。」

8

自从那夜春宵渡,祁胤待我温柔了不少。

可能也是我摆烂的缘故。

别的妃嫔见了皇上大气不敢喘,声音如蚊吟,但凡祁胤多看谁一眼,对方都要小脸一白。

只有我——

天天扯着嗓子喊他暴君,偏偏又手握铁锅炖绝学,而且……

听闻旁的妃子侍寝时都是小心讨好,捏肩捶背,服侍更衣,只有我在意乱情迷时扯着嗓子乱叫:

「我 X 你轻点!杀千刀的暴君!」

不过。

摆烂的日子没过多久,入秋一场寒,我便病倒了。

依旧是周太医为我诊治。

他眉头紧锁,只说情况不太妙,至于有多不妙,他倒是没提。

夜里,暴君披星戴月赶来我寝宫,「朕听你的宫女说你病了,怎么了?」

我犹豫了一下,只说自己感了风寒。

万一,他知道我活不长了,把铁锅炖的做法要去,然后提前了结了我咋办?

就算是将死,也总不能死的那么蠢才是。

听闻是风寒,祁胤点点头,「让周太医给你开些药。」

「好。」

我轻轻应声,垂眸敛目扮乖巧。

然而,也不知是哪个动作刺激到了祁胤,这人呼吸蓦地就沉重了起来。

眸光落在我身上打量,越瞧越显炙热。

我脖子一缩,「皇上,臣妾今晚给你讲故事吧……」

「不听。」

他将我拎去床上,「可以和朕表演爱情故事。」

「……」

谁能告诉告诉我,好端端的暴君,为何忽然就变成了淫君?

9

沈婕妤死了。

她爹举兵谋反失败,全族落了难,满门抄斩。

包括沈婕妤。

初闻这个消息时,我半晌回不过神来,之前听闻多次关于祁胤暴虐一事,宫中许多妃子都是被他赐死的,包括曾艳冠后宫的宠妃。

可身边人真真切切地被赐死,还是头一遭。

想起沈婕妤,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子,我总觉着心头沉闷。

那是个很特别的女子。

在这个以贤良淑德作为评判标准的年代,她灵动,热烈,脑子里总有许多古灵精怪的点子。

她热衷于自由,却又不得不被这深宫所束缚。

思索再三,我还是去了养心殿。

殿内,祁胤正在翻阅奏折,头也不抬地问道:「有事?」

啧,好冷淡。

我咬咬唇,走上前去规规矩矩地拜了下,而后跪在了地上。

「皇上……」

我背着路上组织好的台词,然而,后面的话还未出口,便被他堵了回去。

「不行。」

他从奏折中抬起头来,捏了下眉心,似乎有些疲倦。

「是为沈婕妤的事而来吧。」

「求情的话,连你一同赐死。」

「……」

果然是暴君。

可是想想,我本就活不长了,咬咬牙,我还是跪地不起,

「皇上,臣妾还有许多新菜样您没尝过呢。」

「比如?」

我想了想,「锅包肉,地三鲜,辣子鸡,麻辣火锅……」

我说的有点虚。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这些菜在这个架空的朝代究竟有没有。

殿内一片寂静。

祁胤不说话,我一颗心便跳得厉害。

蓦地。

头顶响起他淡淡的应声,「麻辣火锅?」

「听着还不错。」

我抬头,便见祁胤轻描淡写道,「明天做来尝尝。」

我心中一喜,「所以,沈婕妤的事……」

「没门。」

「……」

我在心中将他骂了几十遍,心想,求情不成,要不就试试色/诱?

于是,我抖抖衣袖爬起身来,几乎是飞扑到他身上,将他抵在桌上,奏折散落一地。

「皇上,臣妾昨日新学了个花样……」

10

祁胤被我抵在桌前,他高我许多,垂着眸看我时,薄唇紧抿。

似乎在克制着什么。

四目相对,呼吸加重了几分。

我登时又有点慌,向后退了一小步,却踩到了许多奏折。

正慌着,腰上一紧,又被祁胤捞了回去。

他拎起我衣领,直接扔去了床塌上,简单粗暴:

「朕满意,就饶她一命。」

太草率了。

原来暴君都这么善变的。

前一秒还说没门,下一秒就有窗户了。

可我根本来不及细想,床幔已落下,遮去了外面光景。

……

祁胤下了圣旨,大意便是沈婕妤贤良淑德,免去一死,但就此打入冷宫,终身不得出入。

听闻,这是暴君祁胤生平第一次收回成命。

我叹了口气。

如此也好。

虽说冷宫熬人,但总归是比丢了性命要强。

那个古灵精怪的女人,活生生的一条性命,一想到要被拉去街上当众砍头,我怎么都不忍心。

然而。

尽管祁胤下了旨,她还是没过了这死劫。

翌日清晨,冷宫传来消息——

沈婕妤,自缢身亡。

11

沈婕妤留了一封信给我。

「姐姐,多谢你替我求情,免我斩首街头,留了几分体面。」

「我父亲做了错事,作为女儿,我愿承担责任,也无颜再活于世,更何况,冷宫中苟活于我而言也不抵离开来得痛快。」

「你和宫中的姐妹都不同,皇上待你也最为特殊,我不说祝你宠冠后宫,只希望你能在这深宫中永远做你自己,我希望你自由。」

因为自由,是她这一生渴望,却不可及之物。

信上话不多,却字字真诚。

至此。

那个向往自由,渴望走遍江湖的姑娘,死在了这座全天下最大的囚牢之中。

一入宫门深似海。

便再无回头日。

我小心地收好书信,没有落泪,胸口却闷得厉害。

我不知道自己结果将会如何。

不过,我本就活不长了。

12

近日身体乏惫,宫中几位妃子都来看我。

实际上,祁胤的后宫死的就剩下我与刘美人,苟才人和年昭仪了。

我们四人共待一间房,她们叽叽喳喳的聊着。

听闻我身体不舒服,她们比谁都着急,天材地宝往我宫中塞了一堆。

毕竟,若我倒下了,侍寝的又要轮到她们了。

祁胤虽是脾气暴,吃穿用度却从未差过各个宫里的。

姐几个都是没什么野心的,锦衣玉食的活着,谁愿意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扶侍暴君呢。

我倚在榻上,看她们三个吃着辣条。

这画风着实清奇,三位身着宫装,妆容精致的妃嫔,一个个攥着辣条,吃得满手流油。

瞧瞧古代的妃子们多可怜,辣条都没吃过,更没喝过可乐,没吃过薯条炸鸡了。

年昭仪吃得最欢,吃完还不忘把手上的油舔光。

「贵妃娘娘,」她眸子晶亮,「您还有没有什么咱们没吃过的小食?」

我想了想,又让小娥给她们端来了我自制的简易版汽水。

辣条配汽水,几位妃子说是来看望我,实际上自己都吃得不亦乐乎。

于是,等祁胤来我寝宫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他的三位妃子围成一圈坐在桌前,吃的满手流油,见了他纷纷打着嗝问好:

「嗝……臣妾见过皇上……嗝……」

一人喝了三瓶子自制汽水,不打嗝才怪。

祁胤沉默许久,最后黑着脸把三人赶走了。

人都走光了,他拂了拂衣袖,「一股子油腻味。」

随即让小娥把窗户全部打开通风。

我扫了一眼他的脸色,知道这人又不悦了。

于是,我朝他招招手。

「暴君,过来。」

13

祁胤沉默了下,还是过来了。

我把辣条和汽水递给他,「尝尝。」

祁胤蹙眉。

他可能不太明白,这油腻腻的东西和那冒着小泡的水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可我捏着辣条递到他面前时,他还是给了面子,咬了一小口。

细细品味过后——

这人默不作声,从我手中接过辣条,自己闷头吃了起来。

吃辣了,还不忘喝口汽水。

……

我倚在床塌边,看着暴君的现场吃播,正有些昏昏欲睡时,忽然听见他叫我。

「高贵妃。」

我睁开眼,「有事?」

祁胤开口:「嗝。」

我:「……」

定睛一看,这人已经把辣条吃得干干净净,汽水也空了瓶。

他唤人端水过来,洗了手,而后漫不经心地看向我。

「身体又不舒服?」

我笑意一滞,「还好。」

实际上,又何止是不舒服。

应该是快死了。

也不知道,我在这边身死后,还能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我脸上的落寞,祁胤坐在我身边,手一抬,将我圈在怀里。

他将下颌抵在我头上,低声问我,「你都是从哪学的这些稀奇古怪的菜谱?」

「自学成才。」

我随口敷衍他。

祁胤却也不恼,反倒揉了揉我的头发。

他越来越不像是一个暴君了。

反倒,偶尔会在我面前,流露出一些与他身份极不相符的温柔。

14

苟才人最近每日都往我宫里跑。

三位姐妹里,她同我最为亲近,经常给我送些补药,然后陪我聊天解闷。

她是个没什么心机的,自小身子弱,府中长大,也没什么玩伴。

同我熟稔后,她经常拉着我聊天解闷,甚至还同我说了她的秘密——

她喜欢那位清隽温柔的周太医已久。

听了这话,我心一惊,连忙捂住了她的嘴。

我的乖乖。

这是深宫,我们是那暴君的妃子,暗恋别人的话若是让那暴君听见,岂不是要当场杖毙?

苟才人却拉开了我的手,「宫女都出去了,这房里就咱们二人,我相信姐姐不会说的。」

她握着我的手,细细讲着她对周太医的那些微末心思。

讲他清隽好看的脸,讲他温润如春风的眸,讲他与她对视后的一垂眸。

讲他不经意间的一笑。

字字句句,皆是少女怀春。

我蹙眉看着她,心里只觉要糟,不论她是否受宠,可她身份摆在这里,敢对旁的男子多有宵想,便是死路一条。

我劝解过她,可是没用。

反倒是从她口中,我惊讶得知——

她入宫近一年,皇上也不止一次翻过她的牌子,却从未碰过她。

聊到此处,她掀起衣袖,让我看她臂上的守宫砂,并悄声嘱咐不能与旁人说,若是让人看见她的守宫砂,可是要掉脑袋的事。

我错愕出神时,脑中一闪而过的,却是祁胤在夜里那副「暴君」模样。

15

自从得知苟才人的那些事后,我总是有些担心。

宫里就这么几个姐妹了,若是再有人犯事,后宫就真的没什么人了。

而且。

周太医每日来我寝宫替我诊治时,苟才人都会过来。

两人倒也没有过什么肢体接触,话都说的很少,但——

对视时的那些电光石火,却让我愈发心惊。

……

听闻我最近身体不适,祁胤又往我宫里赐了几位太监宫女。

这本是件小事,然而,当他们来向我问安时,我的目光却死死盯在一人身上。

将那张脸仔细打量,我身子微微颤抖着。

怎么会……

「你,过来。」

我抬手指了指他,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被我指到的小太监听话上前。

很像。

真的很像。

「你叫什么?」

我轻声问他。

小太监有一双轮廓好看的眼,目光明亮。

他半点不显畏惧,抬起头看着我,声音平静。

「回娘娘的话,奴才……本名陈崎。」

陈崎。

果然是他。

一模一样的脸,同样的名字,同样的说话语气。

就连看向我的目光,都同他一样。

我那相恋三年,金屋藏娇的前男友。

不过。

冷静下来后,将他打量一番,我倒是有些想笑。

这或许是老天的公正吧,果然是报应如雷。

对爱情不忠的出轨者,重活一世没有了出轨工具。

我身子微微后倚,静静地看着他,「那你可知道,本宫是谁?」

「知道。」

他微微垂眸,我看不清他眼底神色。

「奴才的前女友。」

16

他顶着一张同前世一模一样的脸,可这副高贵妃的身子却与我前世半点不同。

他能认出我,多半是靠那些菜。

前世,我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厨房里钻研做菜,而陈崎曾是我唯一的试吃员。

其实。

也是曾有过一段甜蜜时光的。

我怕自己再继续细想,生生止住了回忆。

扫了一眼陈崎身后,小娥等一众宫女已经怔住,一脸惊愕,显然是听见了陈崎刚刚那话。

「你们下去吧。」

我挥挥手,沉声道。

几人松了一口气,连忙告退。

在宫中,若是不小心听见主子的什么秘密,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众人退去,房间里只剩下我与陈崎。

我坐在椅上打量着他,而他静静立着,垂着眸,看不出脸上情绪。

「抬头。」

他便依言抬头。

和记忆中的眉眼一般无二。

明明穿来这个世界也没有多久,可前世今生相交叠,晃然间竟也像度过了两世。

我忽然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

「你也死了?」

沉默半晌,我只问了这么一句。

陈崎点点头,「自杀。」

我的心微微颤了颤。

陈崎可是一个很惜命的人,他自杀,真的是无法想象。

我询问原因,他却笑了笑,再度说了两字:

「殉情。」

「姣姣。」他哑着嗓子喊我,站在原地未动,目光却紧紧凝在我身上。

「我当时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和她玩玩而已。」

「我从未想过要和你分开。」

似是想起了什么,他身子微微一僵,眼睛也随之红了起来。

「你死后……我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什么寻求刺激,什么一时新鲜,都是浮云,你才是……」

「行了。」

他的温情表白被我打断,我揉揉眉心,冷眼看他,

「所以你的意思是,在我从小三家的楼梯上摔死后,你为我殉情自杀了?」

陈崎似乎想辩解什么,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点了点头。

「是。」

我听得想笑。

这恐怕是我两世为人,听的最好笑的笑话。

17

从未想过和我分开……

他如果真的那么爱我,就不会在订婚前夕被我发现,他在外面养了一个妹妹长达一年之久!

一年啊。

我不知道,有多少个他同我说在外应酬不回来的夜晚,是在那边的温柔乡里度过的。

得时不惜,失去了反而上演一出生死相随的戏码。

着实可笑。

我静静看着他,目光上下打量一番,忽然问道:「净身了?」

陈崎身子一僵。

脸上的颓然不像作假,他紧紧攥着拳,垂下目光,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才吐出这字:

「是。」

我笑了笑,「何必呢。」

可下一秒,他忽然走上前来,一把攥住我的手。

「姣姣,我们和好吧。」

我一怔。

听他说和好的那一秒,我眼前一闪而过的,竟是祁胤那个暴君的脸。

回过神,我甩手抽离。

「和好?」

「和你一个太监吗?」

陈崎脸色一觑,深吸一口气,艰难说道,「我可以在其他地方弥补你。」

「姣姣,我们还是相爱的,不是吗?」

「我跳楼自杀,追随你来了这里,就是想要和你在一起,我不信你这么快就放下我了。」

说着,他上前一步,想要握我的手。

我正欲躲开,殿外忽然响起通传声——

「皇上驾到!」

18

陈崎脚步一错,又退回了一旁。

我压低了声音道,「陈崎,别天真了,在我发现那些不堪事迹的时候,咱们就彻底完了。」

没有人会无底线的原谅你。

哪怕曾经很相爱。

陈崎却冷笑一声,他与我保持着距离,尽管门外已响起阵阵脚步声,可他还是压低了声音道:「我们完了,你和这狗皇帝就有未来?」

「你不会真以为那暴君待你真心吧?」

「别傻了,他还不是为了高贵妃父亲手里的兵权!」

接连三句质问,我还来不及回答,门已开。

祁胤快步走了进来。

不知是不是我心虚,总觉着祁胤似乎深深地看了陈崎一眼。

他走上前,手一抬,熟稔地将我圈入怀中,「爱妃闭着门在做些什么?」

一声爱妃,听得我心底一寒。

这暴君可从未这么叫过我。

见我不答,这人搭在我肩上的手便收紧几分,「嗯?」

尾音一上挑,我就知道要糟。

这货已经很不爽了。

「没什么,」我佯装镇定地笑笑,指了指陈崎,「这小太监会唱些稀奇古怪的歌,臣妾在宫里待得无趣,就留他来唱上几句解个闷。」

也不知这回答,能不能让这暴君满意。

他沉默了半晌。

「觉着闷了?」

他低笑,「那朕安排一场狩猎,带你同去。」

「真的?」

我窝在他怀里,仰头看他。

这人非但很轻易地相信了我的话,还注意到了我说的无趣二字。

宫中生活乏闷,确是无趣。

锦衣玉食,金钗美玉,却始终禁锢在这宫墙之内。

四目相对,祁胤朝我伸出手,「拉钩。」

这是我之前教他的,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话从祁胤这暴君口中说出,怎么看都觉着好笑。

余光里,陈崎退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们。

看不清他脸上神色如何。

19

这次秋日狩猎,祁胤把后宫女眷都带上了。

一是几位姐妹平日里在深宫中都待的乏闷,二来——

总共也就这么四位妃嫔了。

启程前,祁胤专门来寝宫接我。

小娥早已替我装扮好,反正祁胤对穿着打扮方面一直没什么繁琐规矩,我就让小娥给我寻了件红色骑马装,长发高束,简单的描了个眉。

高贵妃生了副好样貌,淡妆浓抹总相宜。

此刻的打扮,倒颇有些英姿飒爽的美感。

正兀自欣赏着,铜镜中忽然又出现了一人——

祁胤走到我身后,环上我的腰。

「转过来,让朕瞧瞧。」

我依言转了过去。

半仰着头,我从他眼底读到了几分惊艳。

可他最后也只是偏开目光,淡淡道了句「还好」。

后退一小步,我打量着他。

祁胤今日着一袭绛红色戎服,干脆利落,他五官本就偏立体,这身着装更显英气。

时间不早,祁胤带我出了殿门。

路上,我与祁胤同乘一轿,可倒没少被他折腾,一会让我捏肩捶腿,一会乏了还让我给当靠枕。

最初,我好脾气的照做,可后来一想——

老娘都快活不长了,还怕他个屁?

于是我绢子一甩,不干了。

「我手酸,不捏了。」

祁胤坐在一旁,垂眸瞟我。

暴君的目光落在身上,难免让我心底发颤,可话都说出口了,我也硬着头皮没有改。

半晌过去。

就在我以为他会当场发怒,将我扔出轿撵时,这人忽然抬手,捏住了我手臂。

要掰我手臂是吧?

我反手一抽——

没抽出来。

下一秒,暴君祁胤握着我手臂,轻轻揉捏了起来。

20

秋日狩猎的后半段路,暴君都在给我按摩。

若是被轿外那些人看见,我怕是要被记入史册了。

我随口提出像要些新花样,祁胤身边的红人高公公立马便提议弄个狩猎比赛,二人一组,赢了的有奖品。

祁胤应下后,高公公立马分好了组。

我与祁胤一组,年昭仪与年太傅一组,刘美人与女官婉容一组,而苟才人……

则与周太医一组。

按理说,后宫女眷哪里能与旁的男子一组,可今日秋游狩猎,皇上都说什么,旁人自是不敢有异议。

我朝两人望去,周太医眉心微蹙,似是有些顾忌,而苟才人虽面无表情,可当她抬起头时,眼底的晶亮却分外显眼。

我心一沉,暗叹要糟。

「暴君。」

我扯了扯祁胤袖口,「让苟才人与周太医一个男子一组,不太妥吧?她家中兄长好像也来了,不然,让她们一组吧。」

祁胤扫我一眼。

「无妨,狩猎而已。」

说着,那边高公公已经在宣布比赛开始了。

我还想再说,祁胤却朝我腰间一搂,揽着我飞身上马。

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回神,人已趴在了马背上。

嗯……

这暴君果然还是有两把刷子在的。

我坐在前,祁胤在后。

这人握着缰绳时,几乎是将我圈在怀中的。

他的呼吸落在脖颈处,温热灼人。

耳边尽是风声。

而我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

脑中一闪而过的,却是他刚刚在轿撵内替我揉着手腕的模样。

……

事实证明,暴君不只是身手好,箭法也了得。

我指哪里,他便射向哪里。

称得上是箭无虚发。

「如何?」

他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我哼了哼,故意呛他,「还行。」

「与你那小太监相比,如何?」

听了这话,我腿一软,险些摔下马去,幸好被祁胤即使捞了回来。

「慌了?」

祁胤低声问我,「朕不过提了一嘴,爱妃慌什么?」

我舔舔唇,尽量让自己冷静些。

「皇上这话问的,我和哪个小太监?」

祁胤垂眸打量我,不说话。

蓦地。

他忽然扯出一支箭,箭矢在他手中转了个圈,最后对准了我脖颈。

「爱妃若有心背叛,朕不介意手上多条人命。」

话落,手中箭矢蓦地调转方向掷了出去。

我寻着方向看去,一只白色兔子被箭矢钉在树上。

而这箭,竟只是他徒手扔掷的。

心底一寒,我讪笑道,「臣妾不敢。」

若我真敢,那下一个被箭矢钉穿的,恐怕就是我了。

21

暴君的女人出轨了。

当然不是我,我不敢。

可是,陷入所谓爱情中的苟才人敢。

狩猎共三日,所有人住在行宫之中,然而——

当晚。

苟才人与周太医行男女之事时,被随行的宫女意外撞见,尖叫声引了人去,事迹至此暴露。

初闻这个消息时,我脑中一片空白。

糊涂!

我知道她爱慕周太医,也能看出些郎有情妾有意的苗头,可我没想到,他们竟真的敢!

我曾劝过苟才人无数次,每次她都垂眸敛目地轻声说好,却还是……

暗叹一声,我匆匆穿好衣衫,随着祁胤一同过去。

苟才人与周太医一同跪在地上。

尽管整理过衣衫,却还是遮不住她胸前微露的淡淡吻痕。

我只扫了一眼,却仍触目惊心。

祁胤震怒。

当众被戴了绿帽,这位暴君发怒也是常理之中,然而,跪在地上的周太医却瑟缩地开了口。

他叩首,「皇上饶命!是她,是苟才人勾引臣的!」

苟才人怔住,侧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可周太医将头重重抵在地面,根本不看她一眼,继续高声说道,

「刚刚夜深,苟才人闯进臣房中,主动脱衣勾引,还说……说臣若不从,她便叫人过来,说臣冒犯她……」

苟才人身形一晃,神色颓然。

祁胤面色毫无松动,瞥了苟才人一眼,「当真?」

苟才人面色惨白,没有说话。

周太医也是急了,临时泼脏水,连话中破绽都没想,苟才人若真以给他泼脏水为由威胁他同她欢好,又怎么可能选在他房中?

皇上的妃子,深夜跑到男子房中,再说他冒犯自己,谁会信?

破绽如此明显,可祁胤似乎并不打算深究,他只是垂下目光,静静看着苟才人,等她的回答。

苟才人抬头看来,满目死灰。

我皱眉看她,轻轻摇头。

别做傻事。

可她看着我,轻轻笑了笑。

唇角是向上的,眼底却一片灰白。

她缓缓叩首,声音哑的不像话,「回皇上的话,是臣妾,强迫于周太医,此事与他无关。」

「请皇上饶了周太医。」

话落,她缓缓抬头,双眼已红。

「臣妾无颜再见皇上,自当以死谢罪。」

话落,我心一沉,「苟才人!」

却已经晚了。

她直起身,重重地以头抢地,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声闷响分外惊心。

鲜血四溅。

我一慌神,人已跑了过去,颤抖着将她扶起。

那张如玉如花的脸,此刻却满是血迹,看不清五官。

她静静地看着我,没开口,泪便已簌簌落下。

她费力地攥住我的手。

「我错了。」

我知道,她是在说,早知如此,她当初定要听我的话,同周太医保持距离,静静地看着,不多逾距。

可是。

即便失望,她还是选择了用性命保护他。

虽然,也许并没什么用。

当众被戴了绿帽,以祁胤这暴君的性子,又怎么会因为苟才人的死而放过周太医。

而且,我猜,这场所谓的捉奸,甚至都可能是祁胤授意的,因为今日在场之人,还有苟才人的家兄,位列兵部侍郎。

苟才人紧紧攥着我的手,话已说的断断续续,「娘娘……原来,爱情也不过如此……」

她哽咽,嗓音却愈发喑哑,「娘娘切莫……身陷囫囵,像我这般傻……」

我听的鼻酸,转头看向一旁跪地的周太医,「你救救她啊!」

周太医却并不动作。

哪怕,那个曾与他耳鬓厮磨的女人,已经快要断气。

苟才人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愈发黯淡。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我抬头看向祁胤,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对视的瞬间,他淡声道,「过来。」

这话是对我说的。

我抱着苟才人,甚至感觉她的血流到了我手上。

我没有动,脑中一片空白。

祁胤微微蹙了眉。

他走上前来,一把攥住我手腕,用力一拽。

我怕伤到苟才人,连忙将她放在地上。

祁胤将我拽去一旁,蹙着眉,用袖口仔细揩去了我手上血迹。

随即,又俯下身,亲自蹭去我裙角的鲜血。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我身上,曾视人命如草芥的暴君,如今为我弯了腰。

可我却没有半点欣喜。

一颗心,已因为亲眼见着苟才人的死而麻木。

是的。

苟才人死了。

死在了周太医身边。

而自始至终,他都没敢抬头看她一眼。

苟才人的尸首被人带下,不知会埋在哪里,而祁胤当然也没有放过周太医。

不止是他。

祁胤以苟才人通奸为由,治了苟家的罪,官阶降级,明里暗里打压了一番。

我看着身旁面不改色的男人。

也许,这才是他原本的目的。

22

苟才人死前的话,总是在我耳边环绕。

有时我便会想,祁胤待我,究竟又是真是假?

是真心待我,还是为了高贵妃父亲手中的兵权呢?

我无从知晓。

自从上次狩猎回去,我身体便愈发地差了。

而且,许是病情让我心惊,也许是苟才人的事情刺激到了我,我在祁胤面前愈发地放肆。

许是将死之人的一些叛逆心理吧,我总是想知道,祁胤待我能容忍到哪一步。

我又开始摆烂,成了这皇城之中唯一敢摸祁胤逆鳞的存在。

祁胤吃鸡,我抢他鸡腿。

祁胤睡觉,我抢他锦被。

祁胤宫中极为珍贵的贡茶,被我拿来煮了热奶茶。

我如此摆烂,祁胤却都不恼。

直到——

有一天,祁胤将一块玉佩捧到我面前,说是稀世之玉,让我收好。

我说好好好,转头便将它佩戴在了我新养的爱犬脖上。

那玉佩着实是太丑了些。

至于什么稀世之玉……

祁胤每次赏我的玉佩珠宝,高公公来送时都说是稀世之宝。

不过,当晚,祁胤来我寝宫时,在看见狗狗时便惊了。

他身后的高公公也骤然变了脸色。

我察言观色着,心一沉,暗叹可能是真闯祸了。

果然。

祁胤沉着一张脸,瞥了高公公一眼。

不等他说,高公公便上前取下玉佩,小心翼翼地擦拭后,递还给了祁胤。

祁胤攥着玉佩,垂眸看我。

「高贵妃。」

「你可知,这玉佩有何含义?」

我摇摇头。

他将玉佩举起几分,递到我面前,「龙玉,九五之尊的象征,见玉如见朕。」

他声音蓦地沉下,「你就这么给戴在了狗脖子上?」

说着,他喝道:「你信不信朕把你杖毙?」

又是杖毙。

我仗着自己快死了,继续摆烂。

当着祁胤的面,我将裙子一褪,趴在了床榻上,将脸埋在枕头里,闷声道:

「你打死我吧!」

其实这裙子里还有亵裤呢,这东西穿着像现代的阔腿裤似的,所以我一时脑热,也没觉着这行为有多不妥。

可身后却瞬间安静下来。

短短一秒后,祁胤的厉喝声传来,「都给朕滚出去!」

一屋子的宫女和高公公,立马滚了出去。

紧接着,脚步声传来,我还未回头看,身上便一重。

是祁胤压了过来。

指腹捏着我的脸,略微用力。

「出息了,当着旁人的面就敢掀裙子。」

我弱弱反驳,「不是还有亵裤吗……」

「闭嘴。」

他吼我一声,随即带着怒意吻上我的唇。

其实我还想问问他,不是说要将我杖毙吗,怎么又忽然反悔了。

可是。

唇上辗转缱绻,这人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后来好不容易问了,他只扔给我四字:

命债,身偿。

啧,奸诈的暴君。

23

今日,祁胤政务繁忙,连着两日都没来我寝宫。

今晚他又差人传来消息,让我早些休息,他今夜不过来了。

其实这于后宫而言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是,我独自坐在榻边,心底倒有些落寞。

长夜漫漫,我竟有些想念祁胤了。

就在我犹豫要不要去养心殿看看他时,房门蓦地开了。

「祁胤!」

我站起身,朝着门口喊道。

我向来是不怎么守规矩的,生气时喊他暴君,开心时则连名带姓的叫他。

祁胤也从不恼火,更不曾追究过。

然而,进来的人,却并非祁胤。

「你进来做什么?」

我皱眉看着来人。

陈崎。

陈崎面无表情地朝我走了过来,「皇上托奴才给娘娘带样物件。」

祁胤?

我精神一振,「什么物件,拿来瞧瞧。」

入宫久了,我说话时都不自觉地拿了几分架子。

见陈崎端着托盘走上前来,我忽然觉着不对劲——

陈崎始终在我寝宫,皇上要差人送东西,也不会差遣他来,更何况,陈崎进门后,随手关上了房门。

「站住!」

我厉喝一声。

「小娥!」

我朝着门外扬声喊道。

「不用喊了,」陈崎脚步不停,继续朝我走了过来,「她们的晚膳里被我下了蒙汗药,整个寝宫现在没有一人醒着。」

「你疯了?」

我惊讶地看着他。

陈崎走上前来,周遭酒气浓郁。

他冷笑,「对,我就是疯了。」

托盘上的红布一掀,是一把匕首,在夜色中泛着寒光。

他动作很快,蓦地握住匕首,反手将我桎梏怀中,森凉匕首抵在了我脖间。

其实我本应该反应过来的,可病重的身体,动作十分迟缓,根本躲不开。

陈崎的声音响起在耳边,酒味浓重的熏人。

「我知道,我之前做了错事,可是我也后悔了。」

「因为后悔,所以我在你变成植物人后选择了自杀,没想到意外跟着你穿到了这个世界,可我他妈的成了太监,太监!」

他一只手紧紧箍着我的肩,因为激动,手下用了力道。

很疼。

「我追随你而来,却不得不接受自己身体的残缺,还要每天看着你和那狗皇帝亲亲我我,我当然疯了!」

他红着眼看我,状若癫狂。

「娇娇,你和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我知道,你喜欢自由,向往外面的山川河景,我们逃出宫去,做一对云游四海的野鸳鸯,好不好?」

说着,他竟也哽咽了起来,眼角隐见泪光。

「我保证,今生今世再不负你。」

我静静听着,其实很想在这时候补一刀——工具没了,你就是想负也负不了啊。

当然,这种要命的时候,我没敢刺激他。

我只低声说了一句:「这是皇宫,不是现代,一个贵妃一个太监,哪是那么容易,说走就走的?」

然而,话落,他目光却蓦地亮了几分。

揽在我肩上的手,也改去握住了我的手,

「娇娇,所以你还是会原谅我,愿意和我走的,是吗?」

我:「……」

他是懂加戏的。

24

「陈崎。」

刀尖顶在脖前,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前世你为了我跳楼自杀,我也不会感动于你所谓的痴情,我只会觉着你傻逼。」

「如果你爱我,明明可以与我携手过一辈子,却偏要寻刺激,最后用生命来证明所谓的真爱。」

「若你不爱我,最后却为此搭上了性命。」

「怎么看都只有愚蠢。」

他持刀的手开始颤抖。

虽然知道这样容易激怒他,很危险,可话匣一开,便再也止不住。

「我不可能同你离开,别白费心思了。」

「若我杀了你呢?」

他压低了声问我,细细听去,还带了几分颤。

沉寂两秒,他又重复一遍,「如果,你不肯和我离开,我现在就杀了你呢?」

他身子偏了些,从我的角度,能同他对视。

「也不走。」

我闭上眼,「我本就活不长了,今天即便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和你走。」

「陈崎。」

「不止是现在,那件事发生后,即便重来无数次,我都不会和你走。」

「放弃吧。」

他颤抖着,沉默着。

抵在我脖上的匕首,不觉间向前了几分,刀锋轻轻划过肌肤,渗出星点血迹。

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与酒味相混合。

陈崎沉默良久,低叹一声。

「我真的会杀了你的。」

我不做声。

他将匕首攥的很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气氛正僵持,门外忽然传来一道通传声——

「皇上驾到!」

下一刻,房门被踹开。

不知为何,祁胤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时,我忽然就安心了许多。

虽然,脖上仍抵着刀尖。

可那双眼静静看向我时,就莫名地给了我许多安全感。

25

在陈崎以我性命为威胁下,祁胤最终停在了距离我们几米远处。

他冷着一张脸,目光扫过我的脸,将我上下打量一番,没再多做停留。

陈崎紧紧握着匕首,双眼紧盯着祁胤,却在我耳边低声说道:

「娇娇。」

「你面前这位暴君,是没有感情的存在。」

「他更不可能会爱上你。」

他问我信不信,我没有说话。

我不信。

暴君又如何?暴君也是人。

是人就有感情,就有弱点。

陈崎看了我一眼,我没说话,他却看出了我心中所想。

冷笑一声,他将匕首再度攥紧几分,扬声道:

「看来,皇上很在意高贵妃呢。」

祁胤冷眼看他,那目光像极了在看一个死人。

「高贵妃今日若有什么事,朕要你全族陪葬!」

陈崎大笑起来,「全族?皇上不必费心了,奴才全家就独一人,来去无牵无挂地,为了高贵妃,早将生死抛在了脑后。」

他的另一只手,轻轻落在了我腰侧。

热度传来,让我格外不适,甚至有些泛恶心。

笑够了,陈崎看向祁胤,正色道,「想救她也行,皇上总要先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祁胤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什么诚意?」

「嗯……先自断一臂好了。」

闻言,祁胤连声仍不见什么情绪波动。

他竟没有半点犹豫,自腰间摘下佩剑,没做停留,径直朝着左臂刺去——

「不要!」

我惊呼一声。

电光石火间,我甚至都忘记了抵在脖上的匕首,一把推向陈崎,飞身向前。

那一瞬间,陈崎松开了手。

匕首没有伤到我,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我飞快地跑到祁胤身旁,看着他流血的左臂,鼻子一酸,「你怎么……」

话未说完,门外忽然涌入许多黑衣人,朝着我身后的方向拉起箭弦。

下一刻。

数十箭齐发,风声簌簌。

身后,箭矢入体的声音传来,随之响起的,是陈崎压抑着的闷哼声。

我身子僵住,几秒后,才缓缓回身。

回身的那一刻,陈崎缓缓向后倒去。

而他胸前,竟被射了密密麻麻数十箭。

他身后是床榻,栽倒在地,背靠着床榻半坐着,他静静看着我,一张口,便吐出了一大口血。

「陈崎……」

我怔忪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后那一刻,是他主动松手,没让匕首伤我半分。

隔了约莫两米的距离,他同我对视,忽然笑了。

那一笑,有心酸,有释然,也……有解脱。

其实,他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们不可能了。

从我发现他那些不堪往事的时候开始,就再也不可能了。

今日之举,也许是他酒后冲动,也许,是他孤注一掷的赌博。

穿去一个不知名的朝代,入宫为奴,还是一介太监身。

所谓的为我而自杀,却又在宫中日日见我与祁胤亲密。

也许是真的被折磨到精神崩溃吧。

四目相对时,陈崎艰难开口,「我……怎么……舍得杀你。」

又是一口鲜血呕出。

深红色模糊了他的脸。

他的眉蹙了又松,话也说的断断续续,「也好……就……当作两不相欠吧……」

这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我怔怔地看着他倒下,那双眼却紧紧盯着我,至死不肯阖上。

我说不出心中究竟什么感觉。

前世,刚和陈崎恋爱时,我便知他这人性子有些偏执。

他幼时父母双亡,是爷爷拉扯他长大。

十几岁时,唯一的爷爷也出了意外去世。

他自小没能在爱里长大,对待感情偏执又冲动,我曾以为自己能够一点点弥补他曾在感情中的缺憾,可后来发现——

有些性格上的缺憾,没办法弥补。

他缺乏安全感,却又想要追求刺激,他贪图温暖,却又留恋新鲜感。

他说他很爱我。

却又没办法保持忠诚。

他背叛了我,却又因为悔恨选择了所谓的生死相随。

没人懂他究竟是如何想的。

我看着他的尸体,心底竟渐渐麻木,有些心酸,有些悲怆。

自我穿越以来,这已经是第三个死在我面前的人了。

许是受了惊吓,我奔想和祁胤说,让人把他带下去埋了吧,可一张口,却是蓦地呕了一口血。

鲜血溅到他衣服上,染红了龙袍。

我伸手想去擦,却只觉着眼前一黑,蓦地倒在了他怀中。

「高芫!」

惊慌之下,他第一次叫出了高贵妃的闺名。

可我却失去了知觉。

26

祁胤得知了我的病情。

我醒来时,他守在床榻边,双眼红的厉害,下颌处一圈胡茬,看起来像是一夜未眠。

「生病了,为何不给朕说?」

这是他问我的第一句话。

我笑笑,「没什么可说的。」

若他在意我,说了也是多一个人伤心。

若他不在意,说了也没用。

周太医虽然人品不行,但医术还是没的说,他曾告诉我,这病,药石无医。

祁胤沉默良久,最后握住了我的手。

不知是不是我手太凉,被他攥在掌心,只觉一阵温热。

他垂眸看我,轻声允诺,「朕会治好你。」

「一定会。」

身子倦的厉害,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

接下来的日子,每日来为我问诊的太医来了一位又一位。

我甚至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药,只记得那些苦涩,在口中绵延许久都未曾消散。

许是药喝多了,身体竟也真的好了几分。

而这时,祁胤忽然昭告天下——

要立我为后。

我蹙眉看他,「立一个将死之人为后,你确定这不是一时冲动?」

他蓦地拧眉,手中的狼毫笔瞬间折为两段。

自我生病后,他最讨厌听见一个「死」字。

尤其是这字从我口中说出。

他攥着我的手,眉眼冷沉,「朕的旨意,从没有冲动之说。」

我知道自己拗不过他,也没有力气去拗。

不知是不是顾忌我的身体状态,立后大典就定在了几日之后。

立后不是什么小事,近几日,宫中上下忙做一团,所有人都在紧锣密鼓的安排着,只有我这个主人公,仍每天躺在床榻上修养精神。

偶尔状态好,才会让小娥扶我去院中走一走。

祁胤这几日似乎也很忙,只会偶尔抽时间来看看我,坐一坐,聊上两句,询问一番病情,便又要走了。

27

很快,立后大典的日子到了。

高贵妃的父兄也受命从边疆赶回,参加大典。

而我全程充当工具人,让我坐我便坐,让我走我便走。

一番折腾下来,身子已然吃不消。

祁胤知我身体状态,便让小娥早早扶我回了宫。

而我也正式搬去了坤宁宫。

其实,除了宽敞些,气派些,装修奢华些,便与我那旧时寝宫,看起来也没什么太大不同。

那晚,祁胤回去时,身上带着淡淡酒气。

他衣不解带,坐在床榻边看我。

「高芜。」

「高芜。」

他轻声地,一遍又一遍地叫我的名字。

可我听着着实别扭,总觉着他像是在叫另一个人。

后来,实在忍不住,我告诉他,「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你日后叫我,就叫周念娇吧。」

「叫娇娇也行。」

自小,家里人都是这么叫我的。

祁胤轻声念叨两声,我那么普通的名字自那薄唇中念出,竟也显得特别了些。

他垂眸看我。

「周念娇。」

「娇娇。」

不知为何,我脸红了些。

继而,红的是眼。

瞧,面前的帝王看起来是那么深情,他喝了酒,静静地看着我。

那双眼深不见底,细看,却都是我的倒影。

我忽然觉着,自己好像喜欢上了他,可是,却又没办法喜欢。

毕竟。

我就快要死了。

和一个将死之人谈感情,无异于是耍流氓。

这样想想,眼眶便忍不住发酸。

那天晚上,我们谁都没有褪去衣服,和衣而卧,他将我圈在怀中,吻细细密密的落下,前所未有的温柔。

那一晚。

我几度支撑不住睡去,半梦半醒间,却都能听见他刻意压低的声音:

「娇娇。」

很好听。

28

立后第二日,爹爹在府中设宴,宴请几位朝中重臣,还有我与祁胤。

祁胤应了邀,将轿撵中铺满羽褥,一路吩咐着慢行。

宴上,众人谈笑晏晏,我爹与我大哥皆是一脸的春风得意,他们都得知了我的病情,却并未有人在意。

在意我的,只有祁胤这个暴君。

宴上,他始终留意着我的状态,亲自为我夹菜,替我倒茶。

众人暗地里投来的目光,都带了几分诧异与震惊。

也是。

顶着暴君的名声数年,谁曾见过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温柔模样?

不过,宴席行至一半,在我忍不住疲倦有些昏昏欲睡时,意外忽生——

有刺客!

众人大惊,下意识地想要保护祁胤,然而,却都发现身体没了力气。

酒水中有毒!

我也是。

倚在祁胤身上,我连手都抬不起。

还好,祁胤有暗卫出现,护在他周遭,不过……

那些刺客的目标,却并不是他。

他们是冲着高贵妃的父兄而来,为首之人持剑挥向二人,冷笑连连,

「高至老贼,你躲在边疆数年,我就等的是你今天!」

「你当年杀我周家数十人,今日便血洗这府邸,替我族人报仇!」

长剑重重挥下,一只手轻轻覆上了我的眼。

我什么都没看见,只听见了刀剑入体的声音。

耳边响起了祁胤的声音,「睡一会吧,乖。」

身体倦的厉害,我阖上眼,缓缓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政局已变了天。

听说——

我父兄身死。

准确些来讲,是高贵妃的父亲与大哥。

高将军在边疆的将士们听到消息,当即便一阵暴乱,不过,却被我手持将军令牌的二哥安抚住了。

二哥自边境传信入皇城,大意便是说一切都好,他会代父镇守边疆,听遣皇上差遣。

我心有感慨,仔细一想便明白,那些所谓的报仇刺客,应该便是祁胤的人。

有些事,只需要寻个由头便好。

即便有人生疑,拿不出证据,也没人敢耐他如何。

祁胤借着立后之机,将守在边疆拥兵自重的高家父子召回皇城,又借刀杀人,直接果断的铲除了父子二人。

而他之所以有底气做的这么绝,也全因我二哥。

之前便听闻,二哥是高将军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前些年才接回府中。

这般看来,那个进府的所谓高家二少爷,便是祁胤的人。

当然,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

想的多了些,头便阵阵疼痛,我揉了揉眉心,不知不觉间又陷入了昏睡。

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

梦中昏昏沉沉,似乎还听见了祁胤的声音。

再醒来,睁眼便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他拧着眉看我,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又一言未发。

见他这般,我便主动开了口。

「那日的刺客,还有我二哥,都是你的安排,对吗?」

我声音发涩,说话竟也觉着有些艰难。

他沉默良久,点头说是。

我又问,「那,那日你甘愿自毁一臂,也是做戏?」

「不是。」

他静静看着我,「是真心。」

「如果他要的是你的命呢?」

「那朕也给。」

他应的毫不犹豫。

可我却不太敢信,我沉默半晌,轻声问他,「我能相信你吗?」

「能。」

他直视着我的眼,「朕不屑于撒谎。」

是的,他不屑于撒谎,所做的事情却能蒙蔽人的双眼。

我快死了,我不想明白什么争权谋略,我只想知道,那个不知不觉间占据了我一整颗心的暴君,对我究竟是真情,还是利用。

我静静看着他,「最后一个问题——」

「你立我为后,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亦真亦假。」

他倒是诚实,低声道,「立后确有政治原因,朕必须借此机会,铲除异己。」

「却也是朕本意。」

他声音放轻了许多,第一次用了「我」字。

「站在我身边的那个人,只能是你。」

我静静看着他,有太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古代帝王,向来如此吗。

前两日刚杀了高贵妃的父兄,夺了她娘家的兵权,今日便能信誓旦旦的说爱她。

我有些不懂。

可我来不及细想,便再度陷入了昏迷中。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了前世今生,梦到了很多人,爸爸妈妈,陈崎,苟才人,刘美人……

还有祁胤。

我隐约听见,他似乎找了很多大夫来为我诊治,一个看不好,他便杀一个。

我想要阻止,却根本无法醒来。

再醒来时,我清楚地感觉到——

这次,这副身体是真的油尽灯枯了。

而祁胤也察觉到了。

他紧紧攥着我的手,那双眼通红,却始终没有泪落下来。

他静静看着我,还在说些傻话。

「朕是天子,朕不许你死,谁也不能收走你的性命。」

瞧这话幼稚的。

哪里像是个皇帝所说。

我想笑他,却根本没有力气。

我静静看着他,想了想,还是轻声告诉他,「祁胤,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我来自未来,几千年后的未来。」

胸口闷的厉害,短短两句话,似乎已经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费尽力气,才勉强说出了最后一句,「记住了……我不叫高芜,我叫娇娇……」

「周念娇……」

他攥着我的手,眼底红的似充了血。

「嗯。」

「朕记得。周念娇。」

往日里低沉好听的声音,此刻却已破碎,喑哑不堪。

我笑笑,想再说些什么,却缓缓阖上了眼。

好困啊。

好想睡上一觉。

耳边是祁胤的嘶吼声,可我却再睁不开眼了。

29

我再睁眼时,发现高贵妃的尸体躺在棺椁中。

而我的灵魂,则飘在一旁。

愣了很久,我才发现,自己变成了鬼。

原来,还是回不去原本的世界啊。

这下子真成了鬼了。

我有些想笑,可是,看见趴在棺旁的那道身影后,便再也笑不出了。

不过一夜过去,他却生了些许白发,眼睑下方一片乌青,下颌处冒出了胡茬。

我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祁胤。

他是君王,是天子,向来都是一副矜贵模样。

他死守着棺椁,直到一位老和尚的到来。

我听说过他,一灯大师,佛教第一人。

祁胤蓦地起身,走到了老和尚面前,「朕要她复生。」

老和尚轻笑,「皇上,人死不可复生,此乃天地间的定律。」

「朕便是定律,朕不准她死,她便不能死!」

他眉心紧蹙,双眼红的厉害。

此刻的祁胤,似乎已经失了理智。

曾几何时,他是那么理智的一个人,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一灯大师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微微颔首,「皇上不必再执枉,娘娘本就不是这世间人,本就该回她应回的地方去,留不住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一灯大师说这话时,似乎还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可祁胤似乎并不吃这一套。

他搭在棺椁上的手骤然收紧,仍是那副颠来倒去的说辞:

「朕是天子,是她口中的暴君,朕不允,她便不许走。」

可是,我站在他身侧,却注意到他略微颤抖的手指。

原来。

暴君也是会虚张声势的。

表面上装作强势,背地里暗暗难过。

可实际上,这个发现,也让我十分难过。

一灯大师念了声阿弥陀佛,再度开口道,「您与娘娘还有七日缘分,想为娘娘做些什么便做吧,她看的见。」

「七日一到,皇上与娘娘,便是彻底了却尘缘。」

祁胤没有说话。

搭在棺上的手,却缓缓收紧。

良久。

殿内传来他的声音,「好。」

……

宫中上下都知道,皇后娘娘去世后,皇上便变的十分奇怪。

第一日,皇上在御膳房门前支了一口大锅,亲自操刀,洗菜,切菜……

皇上亲自下厨,炖了一锅菜。

听说。

是叫铁锅炖大鹅。

第二日,皇上,皇上又让御膳房的大厨手把手教学,炖了两只肘子。

可是,那肘子香飘十里,皇上却未动一口。

第三日,皇上在皇后娘娘的棺椁前,讲了一天稀奇古怪的故事,什么白雪公主,青蛙王子……

第四日。

皇上去了一趟猎场,回来时,带了一只活生生的小兔子。

白色的。

我曾经夸说可爱的那种兔子。

第五日。

皇上将那枚象征帝王的稀世之玉,挂在了我生前养的狗狗脖上。

第六日。

他在棺椁前坐了一整天,什么都没做。

为保我尸身不腐,他将我尸体停在冰棺内。

为了维持温度,房间里堆满了冰块,温度低的可怕。

可他似乎察觉不到冷一般。

他陪我说了很多话,是那个曾经的暴君,不会说出口的那些。

终于……

第七日还是到了。

他踏着清晨第一缕朝阳,踏入房中。

可进门的那一刻,他便彻底怔住。

「娇娇……」

他轻声唤我,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我一般。

而他也的确吓到了我。

他……能看见我?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他却快步走了过来,伸手想要碰我,指尖却穿过了我的身体,落了个空。

他难得地神色怔忪。

眼底有太过情绪掠过。

错愕,失落,难过,绝望……

自我去世后,才第一次在祁胤脸上看见那么多情绪。

过去,他自诩帝王,喜怒向来不形于色,什么事都藏在心中。

可此刻,他怔怔地看着手指的方向,在我死后第一次落了泪。

祁胤的哭泣,是无声的。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眼泪却滴落下来。

「你,要走了吗?」

他哑声问我。

我说,应该是。

「还会回来吗?」

「应该不会了吧。」

他轻声问我,恨不恨他。

他立我为后,是存了别的心思,那场宴会上酒水里的药,也是他命人所下,可他没有想到,那个明明对人身体没什么危害的软筋散,却加重了我的病情,让他失去了我。

我说不恨啊。

可心里还是有些泛酸的。

帝王的爱,又哪里能够百分百纯粹呢。

说是不恨,可终究还是有些怪的。

只是,分别之际,我不想说这些罢了。

我们对视着,彼此都沉默。

半晌。

我轻声叫他,「暴君。」

「我在。」

「再……」

「不许说!」

他蓦地提高了嗓音,打断了我后面的那一个字。

他静静望着我,双眸红得可怕。

「不许和朕说再见。」

我笑了笑,没有说再见,可是——

我还是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消失于这个世界。

消失在他眼前。

消失的那一刻,我隐约听见谁的说话声,随着风声传入耳畔。

他说。

「周念娇,不许忘了朕。」

(尾声)

我再醒来时,入眼一片苍白。

熟悉的消毒水味萦绕鼻端。

我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此刻,我躺在病床上。

这里是医院。

面前是妈妈惊喜的脸,她激动的抱住我,眼泪落在我脸上,热的发烫。

「娇娇。」

她泣不成声,「你终于醒了……」

是啊。

我终于醒了。

我想要抱抱她,可双手很沉重,还抬不起来。

而这时,医生护士也都闻讯赶来。

年轻的男医生告诉我,因为我昏迷太久,身体暂时没办法完全恢复,过段时间便会好了。

我点头,轻声安慰着妈妈。

可是,当一切都平静后,我却想起了祁胤。

不知道,在我消失后,他将会如何?

会一蹶不振吗?

会很快忘了我吗?

会在漫长的等待过后忘了我,然后另立新后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这一生,再也见不到那个暴君了。

一切更像是一场在我昏迷时做的荒诞梦境。

直到——

某天中午,我躺在病床上刷手机时,无意间刷到一条短视频。

某地出土了一处帝王陵墓,暂时还未推测出其具体年代。

这墓很奇怪。

是帝后的合葬陵,可是,皇后碑文却是前所未见——

吾妻,周念娇。

生自未来,卒于康祁十二年八月。

这不同寻常的碑文,以及那句「生自未来」瞬间引爆了舆论热点,成为了网友们热论的对象。

大家脑洞大开,在讨论是不是史上真有穿越者。

我看着那些评论,久久无法回神,直到耳边响起我妈的惊呼声:

「娇娇,你怎么哭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竟已泪流满面。

病房里开着窗,有风吹过。

我用手揩了下,眼前却蓦地浮现出了一张憔悴的,悲伤的脸。

穿过汩汩光阴,他静静望着我说。

周念娇,别忘了朕。

回过神,我偏开目光,轻声回应着我妈:「没事,风吹的。」

这风很大,吹干了那些遗忘在梦中的泪痕。

这风吹了很久。

从数千年前,一直呼啸至今。

祁胤,你看。

几千年后的今天,我也没有忘了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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