鹬蚌相争后面是渔翁得利吗(夹了嘴的鹬蚌相争)
最近,一位小学生朋友针对“鹬蚌相争”提出自己的疑问:“蚌的肉被鸟嘴夹住,蚌又用壳把鸟嘴反夹住,它们是怎么开口说话的?”
对此,《中国新闻周刊》在新浪微博征求广大网友的意见。让人没想到的是,很多网友对该学生发表了严厉的批评,甚至指责其为“杠精”。网友们的理由是:“这是寓言故事,如果按这个小学生的思路,真实情况下,鹬和蚌本来就不会说话,即使嘴巴没被夹住也不能说话;因此,纠缠于鹬蚌能否说话毫无意义。”
寓言故事等虚构作品要不要讲逻辑呢?对于虚构作品中的不合情理之处,能否用“这是虚构的”回击一切质疑呢?
显然不能,因为即使虚构,也要符合虚构的规则,如果文学作品中的虚构突破了虚构的规则,在作品中要作出特别的说明。作出说明,弥缝破绽,这点不是可有可无的。
虚构的规则有很多,首要的一点是前后一致,不能自相矛盾。
如果在武侠小说中,某位大侠已经在第十回就被敌人杀死且挫骨扬灰了,但是第二十回他突然又出现在小说中,作者就不能不顾前面他已经去世的事实而径自写下去,必须要有一个解释。
例如《天龙八部》第16章,萧远山跳崖自尽,可是他后来现身了,如果不给出解释,读者肯定是不会满意的,于是金庸在第42章通过萧远山之口做出解释:“那日我伤心之下,跳崖自尽,哪知道命不该绝,坠在谷底一株大树的枝干之上,竟得不死。”
还例如,阿瑟·柯南·道尔在《最后一案》中将福尔摩斯“写死”:“经过专家进行现场勘察,毫无疑问,这两人进行过一场搏斗,其结果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是两人紧紧地扭打在一起,摇摇晃晃地坠入裂罅。毫无找到他们的尸体的希望,而当代最危险的罪犯和最杰出的护法卫士将永远葬身在那旋涡激荡、泡沫沸腾的无底深渊中。”
后来阿瑟·柯南·道尔又写了很多福尔摩斯探案故事,他是直接开写的吗?不是,他在《归来记》中花了大量篇幅来解释为何福尔摩斯死而复生,其实福尔摩斯当时并没与歹徒同归于尽,福尔摩斯对华生说:“你断言那是绝壁。你说得不完全对。悬崖上仍有几个露在外面的狭小的立足点,并且有一块很像岩架的地方。……我拼命往上爬,终于爬上一块有几英尺宽的岩架,上面长着柔软的绿苔,我可以很舒服地躺在那儿而不被人看见。亲爱的华生,当你和你的随从正出于同情但毫无作用地调查我的死亡现场的时候,我就躺在岩架上。”
如果没有这些解释,《天龙八部》和《福尔摩斯探案集》的艺术性就会大打折扣,因为有“穿帮”。
还例如,雨果先生的名著《九三年》中,保皇党人朗德纳克一向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为了他心中的“大业”可以忍辱负重,该逃跑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逃跑,可以不施小仁、痛下杀手,但是后来他为了挽救几个烈火中的儿童,竟然回到了被革命者包围的古堡,从而让自己被革命军俘获。有不少评论家就指出:“这在情理上令人颇难接受”。
所以,虚构也是有限制的,如果作者不加说明地虚构,就不能责怪读者提出质疑。错误并不在于读者吹毛求疵,而是作者本该自圆其说。
有一首经典的元曲叫《高祖还乡》,写的是刘邦回家乡的故事,用的是刘邦回乡时的目击者、刘邦的老邻居的口吻,写的是他对刘邦回乡的观察和感受,但是最后一句却写道:“只道刘三谁肯把你揪捽住,白甚么改了姓、更了名、唤做汉高祖。”既然是描述刘邦还乡当时邻居的观感,那么当时刘邦就是一个大活人,而“唤做汉高祖”就不可能存在,因为刘邦死后,才有汉高祖一说,司马迁在《史记·高祖本纪》中记载,刘邦死后,“群臣皆曰:‘高祖起微细,拨乱世反之正,平定天下,为汉太祖,功最高。’上尊号为高皇帝。”这时才有了汉高祖的称呼(汉太祖高皇帝),刘邦还乡时是不可能被“唤做汉高祖”的。
我们再来看鹬蚌相争的故事。这个故事出自《战国策·燕策二》,原文是:
赵且伐燕,苏代为燕谓惠王曰:“今者臣来,过易水,蚌方出曝,而鹬啄其肉,蚌合而拑其喙。鹬曰:‘今日不雨,明日不雨,即有死蚌。’蚌亦谓鹬曰:‘今日不出,明日不出,即有死鹬。’两者不肯相舍,渔者得而并禽之。今赵且伐燕,燕、赵久相支,以弊大众,臣恐强秦之为渔父也。故愿王之熟计之也。”
一般人都看得出,在这里“鹬蚌相争”是苏代杜撰的一个故事,是打的一个比方,用有戏剧性且通俗易懂的简短故事说明一个关系国家存亡的大道理。一般人都能接受寓言故事中动物能说话,蚌的肉被鸟嘴夹住,或许还可以“说话”,或许它可以用壳说话,就像是我们能够接受童话中花草树木能说话,而不去考究它们的发声器官是哪个——现实中它们根本就没有发声器官,因此天马行空地发挥想象反而是合理的。
但问题是鹬的“喙”也就是嘴被“蚌”“拑”住了,还如何说话?鹬现实中是通过嘴鸣叫的,我们的想象力被这个事实“锚定”了,如果要读者的理解力超越这一事实,严谨的作者需要给出说明。
这个寓言与众不同,有其独特性,涉及动物的嘴巴被夹住这个问题的寓言并不多。
为了让读者信服,作者可以加以“解释”,如将“鹬曰:‘今日不雨,明日不雨,即有死蚌。”解释为,虽然鹬的嘴巴被蚌拑住了,但它还是努力含糊不清地说话;或者解释:鹬的下喙和上喙其实只有其中之一被蚌夹住了;或者说,苏代更胜公冶长,不仅通鸟语,而且能和动物产生心灵感应,它们即使不说话也知道它们心里怎么想。
白居易有一组特别像话剧的诗,那就是《池鹤八绝句》,是用乌鸦、鸢、鸡、鹅等和鹤分别对话的形式写的,但是白居易在诗前没忘了加一段说明:“池上有鹤,介然不群,乌、鸢、鸡、鹅,次第嘲噪,诸禽似有所诮,鹤亦时复一鸣。予非冶长,不通其意,因戏与赠答,以意斟酌之,聊亦自取笑耳。”
《战国策》的作者如果能在文中也来一段说明,说苏代见到鹬蚌相争,对鹬蚌的所思所想是“以意斟酌之”,加入了自己的猜想,那么这个寓言就无懈可击了。
还有一种办法就是老老实实承认《战国策》的作者或者文中的苏代在描述这个寓言故事时,不够严谨。
《战国策》的作者或者文中的苏代应该向《山海经》学习。
在《山海经·海外西经》中,有这样一段话:
“形天与帝至此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
形天(后来人们写作“刑天”)的头被黄帝砍断了,他怎么继续战斗的呢?他“以乳为目,以脐为口”,将乳头变作眼睛,将肚脐变作嘴巴,这样他就又能看能说了。
根据常识,死人是无法说话的,即使是在鬼神故事中,在《聊斋志异》中,蒲松龄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呢?他常常用“托梦”的方式来让死人说话,这样就让故事比较可信了。
虚构类文学作品不可能都是真人真事,但是作者应该努力让叙述真实可信,这是对作品艺术性提出的要求,否则就不要怪读者批评“太假了”“太不符合逻辑了”。
如果一位作家在小说中不加说明地写“1 1=3”,他听到读者的批评,不承认自己写错了,而辩解说:“这是小说,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这样的回应能堵住悠悠众口吗?
虚构并不是“一顿乱写”的同义语。
最后,还需要指出的,我们习以为常、不以为意的东西并不代表是无需思考的,从中能看出一些不同寻常之处的人,往往闪现出天才的灵光。例如,对于果实或者树叶落地,古往今来见到的人还少吗?难道可以因此否认牛顿提出问题的价值?
本文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栏目主编:伍斌 文字编辑:伍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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