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草木对光阴的柔情(簌簌北国雪寂寂南国心)
近日闻北国大雪纷飞,身处南方却见草木苍笼,未感一点冬意,不禁慕从心来,遂从古人诗作处寻几分冬意聊表慰籍。
谈起冬天,想必总会想起白居易的《问刘十九》: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无他,只因此诗特别符合大雪小寒的情调,温酒一杯,闻雪折枝,温馨十足。
试想一下,外面是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但室内却炉火正红,只见两人对坐话聊,手持绿蚁醅酒,美滋滋喝着,而锅盆叮当响着,火舌舐动,烫的通红,粥早已沸腾,咕噜咕噜冒着气泡。柴火噼里啪啦响起,猝然爆溅星火泯灭于黑暗中,让人异常放松。白乐天最喜如此文字,于平淡中予人温馨,轻描淡写般书尽一切人间烟火味。
初看此诗,很少会有人主动问起刘十九谓谁,只会被尾句的“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所吸引。因为这两句写的太好了,语言朴实无华,但所谓的纸短情长,不过如此,情感炽热,于十字中愈加奇妙。
且看其意,夜幕将至,寒风萧瑟,可能会有雪至,况且天黑路远,行途崎岖,友人不妨坐下继续话谈,陪我斟酒一杯,一室温暖,不也是雪后妙趣。
其实南方在几年前也会下雪,雪薄薄地盖在屋檐上,远处看去,也似雪乡。所以我很喜欢《问刘十九》中的场面描写,一家人围坐在火炉旁,吃着甜甜的烤红薯,茶闲饭后扯着一两句地道方言,没有什么玉盘珍馐,也没有什么拘谨慎言,就只是平常之事。屋内被炉火照的暖呼呼的,屋外还有新雪飘落,遥遥望去,万树松萝万朵银,如女子妆罢,芳华绝代。此时若再寻二三好友雪地寻梅,如此平常之事,现在来看却是不可求之过往,的确可叹。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是白乐天,像刘长卿的《逢雪宿芙蓉山主人》其心境就和《问刘十九》完全不同。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心境可谓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故了解此诗前,我们先去看看此诗的写作背景。
大多数的好诗好文其写作背景不乏是文人被贬或壮志难酬,他们内心寂寞,遂将一腔热情赋予山水之间。唐代宗大历八年到十二年,刘长卿因被鄂岳观察使吴仲儒所污蔑,由此获罪,好在监察御史苗丕判案公正廉明,故而从轻发落,将他贬为睦州司马。文人自来清高,无端被污蔑,心中自然意难平,此诗的写作背景正来自被贬时期,其中所蕴含的情感想必是锲进了血肉的,然后又由他一笔一笔来镌刻。
那是严冬时节,万物都寂,雪花厚厚积累在地,将径道掩盖,夏虫蛰伏地下,安然入眠,天边还在飘雪,将行人的足迹又一次遮挡,不见其踪。家家都在屋内烤火煮粥暖手,唯有一人将厚雪踩出不规整行迹慢慢前行,那人便是我们的主人公刘长卿,此时的他被人陷害,内心凄凉,天寒地冻,却无地可居。新雪反光,将夜晚晕染出几分亮度,寒梅无声散香,苍山渐远,模糊于眼前。路难走,心倍寒,衣单薄,无处居。
我想后两句对刘长卿来说不仅是一种惊喜,更是一种慰藉。当他孤身一人行走在天地间,而四周茫茫一片,忽闻见狗吠声,其心境可不单单只有欣喜,还有如逢甘露的解脱。狗吠声不仅表明前方有人、有居所、有炉火,可进屋拂去满身雪霜,端粥食暖肚中饥肠,还可以慰藉一路奔波,慰藉一路风雪。全文虽二十字,其心情起伏以及场面变化非大师难描其貌。
不管是《问刘十九》亦或是《逢雪宿芙蓉山主人》,诗人只在静静地为我们书写一个个小故事,他们身处其中,外面风雪依旧,寒梅舒展,银装素裹,天地寂静。那么柳宗元的《江雪》便是时候出场了,一袭寒风卷来,书页翻转,我们来看看江雪之貌吧。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细看每一句,都尽显冬日的萧索孤寂,“绝”“灭”“孤”“独”四字,甚至让人感觉到一丝寒冷。其实柳宗元写《江雪》时,他正在被贬地永州,政治失意,精神压抑,遂留后人一种至高无上的孤傲思想。其间文人气节,文人态度只借渔夫垂钓便展现的淋漓尽致。
其实这首诗不管从大人口中亦或是书本上我们都见过太多次了,但是每逢《江雪》还是不禁会感叹为何会写的这么好。千山隐现于白雾茫茫里,山顶依旧在簌簌落雪,青山哪会有衰老时,不过是因雪白头,寒风呼啸,飞鸟难渡。而小径不见行人,原先路面上的足迹已被新雪覆盖,远处来看竟是荒凉一片。树满琼枝,天地之间白茫不见。唯有渔翁乘着孤舟,身披蓑衣忍受风雪独自垂钓。于天地看他,他似沧海一粟,于此地看他,不过万物一帜。
意境高远,孤寂萧瑟,甚至细看来清冷万分,不带一丝人间烟火。这是被贬诗人带给我们最大的精神财富,初读是意境,再读是人生,后来再读,感受的便是那扁舟孤寂。
当我们牙牙学语时,再到我们背起书包上学际,《江雪》这类小诗的关系便与我们紧密起来,一说起“千山鸟飞绝”,另外那人很自然就会接起“万径人踪灭”,条件反射,自是如此。其实冬日白茫茫一片,有人觉得不如春日姹紫嫣红好看,但是当年味爆竹烟火气息和雪融合到一起时,其滋味温馨美好是真的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
对农事而言,那是“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的福愿。(《雪》罗隐)
对毛主席而言,那是“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赞美。(毛泽东《沁园春.雪》)
对郑板桥而言,那是“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的惊喜。(郑燮《山中雪后》)
南宋的卢梅坡甚至将雪和梅花进行了一番评置,他言: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冬雪实实在在是冬日的标配,那时天地纯洁无比,任君雕刻,不妨点缀几颗几簇雪梅,无声散香,不妨脚踏一地足迹,指引归乡。一见雪,便思乡,一见冬,便思年,这是我们中国人的情感。
写此文时,湖南还未到十二月,温度却有向零下倾斜的意向,寒风萧瑟,个个裹紧冬衣。所以能否祈祷,今年能够盼到雪至,届时我也想学乐天那般,“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而且朋友。我们湖南爱吃火锅,不知火锅配上冬雪是否会更好?
-作者-
盈昃,一个爱诗词、爱江南的人。幻想是“且放白鹿青崖间”,愿望是“一生好入名山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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