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象童话故事(文学童话巨象)
文/王立娜
一、通知
飞过蓝蓝的天空,穿过茂密的森林,就会来到动物国最大的游乐园——万象游乐园。动物们可以想象的所有游乐项目,都在这里汇集。
仓鼠滚滚正在飞快地转着轮子,粉嫩的小爪子不断地抓挠,却什么也抓不住。它跑得越快,轮子就转得越快,没有尽头。经过的动物只要向箱子里投入三枚森林币,就可以观看十五分钟。这就是仓鼠滚滚的工作。
它们这是一个表演团队,大家轮流转轮子。如果单是滚滚自己,早就转晕了。
滚滚是一只有创意的仓鼠,并不是只会转轮子。
仓鼠表演队有许多表演项目,时常更新,这样才能让观众常看常新。这些项目多数来自于滚滚的创意。比如登台阶、钻孔洞、跳箱子、荡秋千……表演除了有不同难度之外,还有各种故事情节,让观众和表演者一路闯关,很有参与感。
滚滚还考虑到了表演中的艺术性,比如经过皮筋桥时,爪子踩上去,皮筋伸缩,会拉动琴弦,弹出简单的旋律;比如铃铛锤,四壁是金属,铃铛荡开,碰到四壁就会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为动物们送去祝福;比如彩铅林,经过时会晃动彩铅,在纸面上划出优美的线条,随机性很强,有时甚至会画成一幅简笔画……
但是动物们似乎更爱看仓鼠们表演转轮子。也许,它们喜欢看到仓鼠们在轮子上不断挣扎向前,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
即便是轮子,滚滚也设计出了不同的样式:壁面光滑完整的塑料轮子,跑上去会不断打滑;带扇叶的风扇轮子,要边跑边在扇叶间跳跃;翘翘板轮子,轮子中间有一块翘翘板,两只仓鼠转轮,跑到翘翘板时,会不由自主地一上一下;间距略宽的木棍轮子,虽然不滑,但是很难抓住,要不断伸展躯体,不然,就会掉下去。每当两只后爪掉落时,就只能用前爪抓住木棍,悬在空中不断挣扎。这时最吸引观众的目光。经过的动物们也往往会停下来,想知道仓鼠究竟掉落没有……仓鼠们就这样不断地跑着,转着,挣着一枚枚的森林币。
傍晚,万象游乐园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仓鼠滚滚也下班了,经过园门的时候,它发现一群动物围在布告栏那里。外围的动物们在议论纷纷:“这可是书界的盛事啊!”“是啊,就是不知道会有哪些新书?”仓鼠滚滚本来不太喜欢看热闹,听到“书”字,不由得关注起来。它很容易地挤了进去,但是它太矮,什么也看不见。它的朋友小红马身高也不太够,正在着急,低头时看到了滚滚,于是向它伸出腿。滚滚会意,顺着小红马的腿爬上了马背。但这个高度也太有限了,表演队的仓鼠小伙伴们也爬上来,一个接一个叠罗汉,滚滚爬到最上面,终于看到了通知。
动物王国要在文艺大观园举办大型书展,会根据读者喜爱度评奖。要求参展的必须是正规出版的图书,限大型动物参加(身高超过一点二米)。
滚滚呆了片刻,然后摇摇晃晃地举起手机,拍下了通知。
仓鼠们爬下来,滚滚把照片发给小红马。
二、真假,对错
小红马和滚滚一样,是文学爱好者。看到通知,它半晌无语。
滚滚知道它在为自己难过,也知道它不善于安慰,于是说:“你不要为我难过。规则就是规则,我不是大型动物。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小红马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我知道。可是,我自己也不能参加。”
滚滚很奇怪:“你是大型动物,又出过书,为什么不能参加?”
小红马垂下头:“我长到一点一五米就不长了。后来才知道,我先天不足,身高受到了影响,可能永远长不到一点二米了。”
一阵风吹过来,滚滚望着小红马飘扬的鬃毛:“你不说我都没注意,谁关注这个零点零五米啊?况且身高必须是净量吗?梳个高点儿的发型,再穿一双隐形增高鞋,不就行了吗?这样做的动物不在少数,大家司空见惯,心照不宣的。何况你的马蹄本来就厚,根本看不出来。有的动物还故意穿马蹄鞋呢,这根本不算什么瑕疵。”
“可是我一直是净量身高,不想弄虚作假。”小红马甩甩尾巴,“还有,我虽然出过书,但不是公开发行的。这个让我感觉低别的动物一等。我都不想拿出来说。”
“我感觉自己和你一样坚持原则,但坚持原则不是死教条。这个规则主要还是限制动物种类,而不是单纯限制身高,否则就太刻板了。我感觉,所有的规则都是为了保护我们,而不是要为难我们。关于对错这回事,我是这样理解的:如果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是为了其他动物,那么做错了也是对的。书的价值,不在于是否公开发行,而在于是否利益他人。这个你懂,不然你也不会选择自己出书。”
“是啊,”小红马叹口气,“现在出书很难,尤其是散文。不是名家手笔,连我都不愿意看,何况其他读者呢?往报刊上投稿,就要受栏目制约,比如要有乡土气、符合节令、符合主题等等,对我们而言,就是削足适履。如果有一天,写作仅仅是为了发表,那么对我而言,就没有意义了。”
小红马出生在体育世家。它这一代,亲戚朋友家的孩子,也全是运动健将。但是,它还没有出生时,爸爸妈妈就已经对它失去了希望。妈妈那时候受了伤,导致它先天不足。它只不过是一个在温馨的期盼中,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从小,它看着小朋友们各种训练,家长们在一旁鼓励。爸爸妈妈望着它的眼神中,却只有愁苦和无奈。
现在,同龄的马儿都在赛场上飒爽英姿,小红马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工作——在万象游乐园负责表演旋转木马。其他的木马,是木头制作的马;它,是真马。乘坐木马,投一枚森林币;乘坐小红马,投三枚森林币。即使它的背上没有顾客,它也要跟着旋转。刚开始,它会头晕,呕吐,它都忍了下来。它就那样静静地站着,背着沉重的鞍鞯,任凭小动物们骑乘,还会应顾客要求,昂头、甩尾,供顾客拍照。背上的小动物,还可以系上披风,举着宝剑,化身威风凛凛的将军、侠客;小红马,却似乎忘记了奔跑。
旋转木马里,旋转着光阴,也旋转着生活百态。工作之余,小红马就会写写自己的日常感悟,却很少投稿、参赛。写作于小红马而言,不用于谋生,仅仅是爱好。
游乐园的动物们都忙于生计,心情是奢侈品。小红马发现,和自己一样享受这种“奢侈品”的,还有滚滚。
那天,小红马在晨光中看到滚滚小小的身影,非常好奇:“你又不想当运动员,一天的运动量也不小了,怎么还运动?”
“谁说不想当运动员,就不可以运动?谁说运动只是为了达到运动量?对我而言,运动只是一个很简单的爱好。我运动,因为我喜欢。”
初升的朝阳照亮了小红马的眼睛,它扬了扬闲置已久的蹄子,奔跑起来。
“奔跑吧!我们是自由的——”滚滚在后面扬着小爪子。
……
夕阳染红天边,渐渐拉长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我忘不了初次见面时,你说过的话。奔跑即自由。”小红马垂头看了看滚滚,“你坐上来,我背你回家。我们边走边聊。”
滚滚摇摇头:“你挺累的了,这一天下来,背上也不轻松。你要是不嫌慢,我还是自己走吧。”
“我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你从来没让我背过你,不管多远的路,都是我们一起走。但是今天,你的小爪子磨破了,明天还要上班,就好好休息一下吧。你很轻的,放心,我不累,上来吧,我不收费——坐稳了啊。”
滚滚坐好,小爪子抓住小红马的鬃毛:“你不愿意参赛,我也挺理解你的。有些比赛的确有虚假成分,主办方是商家,举办比赛是为了宣传自己的商品,比如什么楼盘了,酒、茶了,还有旅游景点了。胜出者,往往都内定好了。参赛者为了入围,还要自己拉票。商家主办比赛,既扩大了知名度,又收获了宣传文章,只赚不亏。现在我也不参加这些征文比赛了。单纯为了得奖,写一些自己不想写的东西,也没什么意思。有那个时间和精力,不如好好充实自己。不过,这个书展,看起来倒不会是假的。”
小红马若有所思:“是啊,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我感觉,现在要弄清楚的是,我们参赛,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争名夺利,还是为了提升自己,让大家欣赏到好的作品?”滚滚的目光直视前方。
夕阳为小红马镀上一层金光。小红马蓦地仰首长嘶,愤蹄狂奔,鬃尾飘扬。
三、方向
滚滚回到家,抱着手机,开始发呆。
朋友松鼠潇潇在写手机小说,让滚滚帮忙点击一下阅读量。滚滚从来没接触过这类作品,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下载了小说软件,点击了潇潇推荐的链接。
里面有许多广告,但是不收费,签到、阅读时间到达一定长度还会有金币。金币可以提现,也可以用于打赏。
潇潇主推的小说正在连载,七百多章,滚滚三天就看完了。滚滚顺手翻了翻网站里其他的同类小说。六七本看下来,滚滚也读出来了一些规律。
首先是穿越,有现代动物的种种优势,还自带金爪子,比如一个奇特的空间,里面有灵泉水、神兽、特殊土地、种子、药品等,甚至还可以有现代化的武器、交通工具;主角自带特技,以医术和武术最常见,甚至有的可以懂其他生物的语言。穿越之后,一般从低层开始,但是最后一般都成了上层社会的动物,世子、王妃,遍地都是。有些开局时貌丑、肥胖、贫困,甚至有的中毒毁容,但最后都会成为帅雄美雌。雌雄主角会恋爱,宅斗、宫斗,怀孕生崽是重要情节。配角多数智商不在线,脸谱化明显。分支极多,雌雄主角的烂桃花层出不穷,一代的故事讲完了讲二代,还会有番外。
滚滚本身也码字,深知写作不易,所以收到的金币没有提现,全部用于打赏了——滚滚其实不喜欢“打赏”这种说法,感觉不够尊重。这些作品良莠不齐,有些作品的片段明显套自名著,有些作品的文笔相当不错,那这些作者写这些套路式的作品,不是浪费才华吗?有什么意义呢?
滚滚也点开评论看,有些评论很风趣幽默,有些评论很有思想,那他们为什么自己不写,或者,不去看经典名著,看这些小说有什么收获呢?
潇潇恰好来看滚滚。
滚滚嗑着潇潇带来的松子,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潇潇直言不讳:“赚钱,也求名。签约网站会给钱,平时读者的打赏也是钱,一旦被改编成影视剧,更是一夜暴富、名利双收了。”
“我发现你写了不同题材的,穿越、玄幻、修仙、都市、言情都有,这是为了创新,还是因为灵感?”
“都不是。”潇潇摇着小爪子,“我平时很关注最新的流行动向,读者们喜欢看什么类型的小说,我就写什么。”
“可是,这些作品情节大同小异,为什么还会有读者?”滚滚吃得两腮滚圆。
潇潇笑了:“经典名著倒是字字珠玑,谁有那个闲心去细心体会?一天忙里偷闲,十分八分,手机小说就能读十多页;名著呢?一段都看不完。读手机小说,无非是减压、消磨时间罢了。就比如吸烟喝酒打麻将,大家都知道不好,为什么还去做呢?你不是常说,‘流俗众,仁者稀’吗?作者也罢,读者也罢,有几个能静下心来,坐住冷板凳?”
“所以,读者的喜好,就是你的创作方向?”滚滚皱眉。
“我的方向是活着。至少,我还在依靠我的文字活着。这也算一种坚持吧?你写不写?可以套路子啊,总比你现在转轮子轻松吧?”
滚滚清理了一下面前的果壳:“我宁可累身子,不想累脑子。我的脑子,只愿意想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脑子?”潇潇剥开一粒松子,抛进嘴里,“现在可是稀罕东西。”
滚滚也不纠结了,又想到了通知:“你会参加这次活动吗?”
潇潇扬了扬眉:“就算我想参加,可是我有资格吗?”
“别问可不可以,只说愿不愿意。这不是我们这些小动物活下去的勇气吗?”
潇潇愣了半晌:“你觉不觉得,有些想法并非不好,但或许不容易被时代接受。那,你的创作方向呢?”
“如果不能被时代接受,那为什么不去引领这个时代呢?我的方向和你差不多,都是为了读者,不过,我不是为了读者的喜好,而是为了读者的需要——它们缺少的,这个时代缺少的,就是我的方向。”
“你这话可有点儿大啊!不像你说出来的——你给大家的印象都是很谦虚稳重的。”潇潇把小小的脸孔埋进了毛茸茸的大尾巴里。
“这个话是我听来的。大家眼中的我,就是真正的我吗?况且,谦虚稳重和敢想敢干并不矛盾啊。小仓鼠,就不能有大心胸吗?连想的勇气都没有,怎么能敢做呢?敢干和能干当然有距离,也许,我们做了也未必成功;但是,做了就不留遗憾。你不觉得,你其实比我大吗?”
潇潇点头:“嗯,松鼠的确比仓鼠大。”
四、四与六
月色如水,湖边树影斑驳。滚滚在草丛里走着,身边传来各种细微的声响。
树林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棵参天大树旁,伸出四只洁白的象牙——一头四牙白象缓缓走了出来。
四牙白象走到湖边,坐下来,望向草丛里小小的黑影:“怎么,又遇到问题了?”
滚滚坐在四牙白象身边,点点小小的头:“是的,四牙。这次的问题,像是无解的。”说着,它向水里扔了一块小石子,水面漾起一个小小的圈。四牙用鼻子拾起一块稍大的石子,投进水里,水面漾起一个大大的圈。一大一小两个动物就这样不断地扔石子。
四牙望着水面上大大小小的圈,和滚滚相识的经过,一一浮现。
生下来,它就长着六只长牙,所以叫六牙。整个象族都认为它是祥瑞。每天,有很多动物到家里看它,爸爸妈妈把它打扮整齐,让它端端正正地坐着,或者是和大家各种互动。有时候,它还会被邀请,去参加各种活动。它不需要付出任何劳动,顶多是用鼻子给剪个彩,或者是喷些水。它们说,六牙喷的水,是圣水。
其他小象上学,六牙也要学习,看起来和大家一样,但是又不一样。那些小象可以学习课本知识,还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学一些才艺。六牙要学的,都是大家需要的,如何表现祥瑞,如何庄严相好。六牙不可以随便说话,因为它的话,会被大家反复分析寓意;它不可以随便蹦蹦跳跳,因为这样有失身份;它不可以随便像其他小象一样到河里喷水嬉戏,因为圣水喷多了就不够珍贵;它不能有朋友,因为它不能有自己的情绪和秘密……
如果,每个动物出生就有自己的使命,六牙愿意承担自己的使命,但前提是,这个使命,要真的有意义,要它自己认同。如果它真的有神迹,那它愿意给大家送去祝福;可如果,这只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形式,它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难道,成功不是取决于大家自己的努力,而是取决于它的六只牙?难道,它余生的光阴,只是生活在一个这样空洞的光环里?
六牙在水边伫立,别的动物,看见的只是它的凝重庄严;而滚滚,能看到它的寂寞。六牙看见过动物们形形色色的眼神,有敬畏、祈求、欣赏、喜爱、谄媚、算计、羡慕、不甘、嫉恨、迷惘……只有一双眼睛,让它看到了悲悯。那双眼睛,属于滚滚。
滚滚只是一只小仓鼠,身形小得甚至比不上六牙的一只脚,但是六牙就是能看到滚滚眼里的光。这光芒,不可阻挡,就像暗室里的一盏油灯。
六牙想和滚滚做朋友,但滚滚和其他动物不同,从没有靠近它。六牙知道,滚滚对自己,无所求。
六牙心中做了一个决定。一天,它乘大家不备,独自来到丛林深处,将一只光滑皎白的象牙用力插入巨树,然后,猛地折断。象牙的根,在大脑深处,也许,只有亲身经历过,才会知道六牙的痛楚。六牙转身走开,没有回头。折断的象牙就那样在树干上挺立着,映着惨白的日光,锋利如刀。
六牙变成了五牙,不再神异,它解脱了。从此,它可以成为自己。
爸爸妈妈说,动物界讲究对称美,五牙看着奇怪,会被人嘲笑,还不如四牙。于是,他们带它去医生那里,把断牙修整齐,又给它做了手术,截掉了五牙对侧的另一只牙。从此,它就是四牙了,虽然少见,但也算不上神异。顶多,算个异类吧。
从此,四牙又看到了各种以前没见过的眼神,有伤心、无奈、同情、惋惜、冷漠、蔑视、嘲讽、诧异、窃喜……但是,在滚滚的眼睛里,四牙看到了理解。
所以,在四牙心里,滚滚能做朋友。四牙没有主动接近过任何动物。但是,它主动走向了滚滚。滚滚让四牙懂得了友谊。动物的外形有大小,但灵魂是平等的。滚滚虽然身形弱小,但从不卑微,让四牙敬重。
……
水纹渐渐消失了。
四牙望着沉默的滚滚:“滚滚,那个通知我也收到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有报名资格,但是并不想参加,所以,我可以替你报名。”
滚滚的眼睛亮了一下,直了直身子,随即眼睛又暗了一下,接着皱起了眉,再然后眉头舒展,面无表情,两只小爪子托着腮,陷入沉思。
四牙知道,滚滚不是担心自己剽窃它的作品,而是在考虑其他的问题,于是静静地看着滚滚。
滚滚看向四牙:“我怎么不记得你出过书?”
“你忘了?我还是六牙的时候,出过一本《六牙全集》——里面写的是什么,我现在也不记得了,都是别人让我写的。”
“好,你去报名。”滚滚放下了小爪子,“不过,不是为我,是为我们。”
“我们两个共同创作吗?”
“不,不仅仅是我们两个,是我们大家。”
“你是说——”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可是,”四牙几次欲言又止,犹豫半晌,终于说了出来,“我有社交恐惧症,可能无法面对那么多动物。”
滚滚有些惊讶:“你曾受万众瞩目,每天和数不清的动物打交道,怎么会有社交恐惧症?”
“那时候,我只是高高在上,一举一动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不是真的自己。我本身其实不会和它们交流。所以,我现在的工作就是给书局校对稿件,不用和太多动物打交道。”
“我之前也有社交恐惧症”,滚滚望着湖心的月亮,“刚参加比赛获奖时,我登上领奖台都会紧张。后来我明白了,那个得奖的、那个站在台上领奖的、那个受到一些动物们关注的,都不是我,而是作品中表现出来的道德、智慧与文化。当我们把天地万物装在心里,没有自己的时候,就不会恐惧了。”
月亮同样照进了四牙的眼底:“如果我早些明白这个道理,可能,就会成为真正的六牙。”
滚滚用小爪子拍了拍四牙的长鼻子:“四与六,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如果说有区别,也不在于形式。六既然能变成四,四当然也还能变成六。命运对我们,从不曾亏欠。”
“你说的对。”四牙摇了摇大耳朵。
五、人设
滚滚去发传单,偶遇曾经的同事长耳兔。
滚滚和长耳兔曾在一家图书公司任编辑。每一本书的流程,就是拟选题、列目录、查资料、改版权、校稿件。滚滚感觉,自己的灵感枯竭了。文学,已经从单纯的爱好、美好的理想,跌落云端,摔得面目全非。眼前一个个唯美的文字,变成了一块块冰冷的砖。自己,就是一个搬运工,拆拆垒垒,搭建着一座摇摇欲坠的大厦,里面,充斥着谎言。
滚滚离开了那个圈子,现在,写作,又变得纯粹了。
长耳兔说起其他两位同事的现状,都端上铜饭碗了,给所在部门写稿。
滚滚点点头:“也很好啊。这也是一种很现实的生活方式,旱涝保收。偶尔有那么一瞬间,我还羡慕过。”
长耳兔拍了拍头:“你还记得以前的老板猩猩老黑吧?”
“当然记得,怎么?”
“老黑现在也不在北树林了。那天,我在超市看到它,才知道,它‘挎筐’了。”长耳兔望了滚滚诧异的眼神,解释说,“它得了脑出血,走路时往外踢腿,一条胳膊‘挎筐’。不过它现在还在写东西,格调和以前一样。”
滚滚回忆了一下老黑当年洒脱不羁的样子:“那估计它很难爬树了,也不能高高在上了。它那时候说‘文人无形’,总是出去借酒寻欢,应该是喝酒喝的吧?”
“你咋不说它是缺德缺的?”长耳兔甩了甩一对长耳,“你就说它不欠咱们谁的钱吧?”
“算了,毕竟和它学了那么多。没有它,我们也都不可能给书署名。它欠我的那几千森林币,可能还不够给它一天的药钱。”滚滚感慨之余,心情倒颇为平静。
“听说你一直在写东西,现在怎么才入椿树林学会?咋混的啊?”长耳兔掏出一本证书,“我感觉自己还不如你呢,都进了柏树林学会,这不,刚去取的证书。”
滚滚知道,长耳兔不是在和自己炫耀:“说心里话,我感觉还是水平问题吧。加入柏树林学会好像要正规出版的原创作品,还要有相关会员推荐。我又没有大部头的原创作品,又没有上级学会的会员推荐,不符合入会要求。”
“唉,你呀!”长耳兔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你有没有考虑给自己弄个人设,不然谁会关注你啊?”
“人设,不是另一个圈子的说法吗?”
“你真幼稚,”长耳兔摇了摇头,“只要能红,还分什么圈儿吗?酒香也怕巷子深,出名最快的,还是炒作。”
“作家只是拿着笔写,或者是敲键盘,能有什么人设?”滚滚不解。
“这你就不懂了,”长耳兔如数家珍,“比如孔雀蓝蓝,形象如王子一般高贵,是王子作家;海豚柔柔温柔美丽,总是写儿童作品,是少儿作家,被称为知心姐姐;羚羊角角专写高原生活,是原生态作家;天鹅京京四岁就发表作品,是天才少女作家;锦鸡美美总是把刚出版的新书捐给希望学宫,经常上新闻的,被誉为爱心作家……”
滚滚眼前闪过一幅幅画面。
“你还记得我们一起编书的百灵鸟飞飞吗?”长耳兔看到滚滚在点头,又接着说了下去,“它还在编书,专门写雌雄关系,定位是情感作家。”
滚滚感觉自己被刷新了认知,但仍然不为所动:“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不过,这好像不适合我。我只是一个小仓鼠,没有形象优势。写作只是爱好,我一直在不断地尝试,可能一种写法用习惯了,下次写东西,就会是另一种写法,所以也不可能把作品固定成一种模式,没有形成个人风格。我又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身份、阅历,好像找不到合适的人设。再有,人设一旦设定,就要按既定模式去生活、创作,不累吗?”
“这你又不懂了。当人设立定之后,大家就知道你了。过段时间你就可以换个样子,然后美其名曰‘撕标签’。这样就是不断创新了。”说到这里,长耳兔眼睛一亮,“特色都是找出来的,再把它放大,你也不能说自己没有特色。其实,你经常写人生感悟,颇有哲理,可以定义成‘心灵散文’。”
“我的脑子小,连现实中的事都忙不完,更装不下那么多阶段设定。”滚滚摇头,“写作对我而言,只是一个抒情达意的形式,并不为获得其他动物的认同。写东西之前先想其他动物的看法,太累了;如果还要想那么多营销手段,就更累了。再有,我觉得那些前辈名家,还是依靠实力和作品成功,至少,并不仅仅是依靠所谓人设。我做自己就好了,学不来别的动物。我很有自知之明的,所以也没有成名成家的奢望。对了,你现在在忙什么?不编书了吧?”
“不编了,编得再好也叫‘编著’,不能叫‘著’,枉费那么多心血,在别的动物眼里算不上原创。但我现在干的活儿,其实和编也差不多,不过不是自己去组织材料,而应该算是‘来料加工’吧。我和书局签了约,它们提供素材,我把这些素材完成,不用再自己搞选题策划了。所以我现在是‘签约作家’,说出去还蛮好听的。”长耳兔对滚滚毫无保留。
滚滚意识到一个问题:“所以,你现在创作不太需要自己的灵感了。”
“灵感?……”长耳兔的语调低了下来,“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它了。老黑以前说,编书是两条腿走路,以文养文。我现在,只是在养自己,没有文。我怀念我们一起编书的时候,那时候,我们虽然穷,但是还有梦。很多动物可能都觉得我混得比你强。其实,我挺羡慕你的,滚滚。”
两人在路口告别。滚滚走了几步,回头看着衣着光鲜的长耳兔,竟然感觉它的背影有些许落寞。
六、退出群聊
次日上班,滚滚坐在木屑堆里,呆呆地望着那转动不休的轮子。
某一天,鹦鹉萍萍带着孩子小鹦鹉落落观看滚滚的表演,对落落说,这个轮子就是某些动物的命运:不停地努力,却周而复始,结果永远是零。
是吗?滚滚自问。
滚滚又设计了新的十三层迷宫。有的小伙伴抱怨跳下洞口的环节,因为跳落的时候,要用两只后爪卡住洞沿,卡不好,就会直接跌落坑底,很是尴尬。
一个小伙伴提出质疑:“这十三层挑战,我们所有仓鼠都能完成吗?就算完成了,那要多长时间?会有观众坚持看完吗?”
滚滚不说话,从入口钻了进去,一层一层向上爬。最后,它闯过了所有的关卡,从出口钻出来,望向那些小伙伴,轻轻地说:“会的。”
小伙伴们开始尝试闯关。滚滚又陷入了思考。
艺术有不同的境界,后天努力很重要,但天分也很重要。也许众生平等,但艺术女神绝对是偏心的,甚至可以说,是残忍。有的动物天分有限,即使后天不断努力,也无法在境界上提升自己,余生只能停留在一个层次。这样的作者,再创作千百篇作品,都是重复。
滚滚想起看过的一幅画。
画上有三个动物,站在三个高度,每个高度,都是不同的风景。第一个动物站在平地上,地面鲜花盛开,绿草如茵,上空是蓝天白云。那个动物以为眼前的风景便是世界的一切,所以知足并快乐。第二个动物站在一摞书上,头上是厚厚的黑云。黑云,象征着思想,以及由此带来的烦恼。第三个动物站在更高的一摞书上,那摞书已穿透黑云,黑云之上,光芒万丈。单从艺术来讲,这可以理解为积累、技巧、情感、思想等各方面的融会贯通。
滚滚想,这幅画,其实也只是艺术之峰的山下一隅。艺术之峰层峦叠障,攀登途中每次提升,都以为自己大放光明;然而明天就会发现太阳依旧升起;走着走着,依然乌云障目;山巅,依然遥远。
或许很多动物以艺术为糖,滚滚以为,艺术为药。或有疾在腠理,或有疾在肠胃,或有疾在骨髓……皆需不同成分、剂量之药。艺术之病,即便病入膏肓,也并非无药可医。但滚滚之病,不在形骸。
有的动物单纯以创作为乐,也是一个良好的兴趣爱好,很值得鼓励。无聊,也是一种常见病。
手机又响了。滚滚打开一看,是刚刚加入的榛树林学会总群。滚滚关闭了信息提示。它尊重艺术,尊重其他动物的艺术表达,但这个群,真的只是聊。
榛树林的艺术圈有许多群,各学会总群、本学会总群、学会小组群、杂志一群、杂志二群、文体一群、文体一小组群、文体二群、文体二小组群……滚滚不记得自己按照规定加入了几个群。有的群形同虚设,不久就自行解散了;有的群只是闲聊,一年之中,也就有一两次,发布通知。
滚滚以为,这些都是工作群,只是群主发布通知或者分享作品,但并非如此。群里的常态,一是自由闲聊,二是自主分享作品,三是晒奖,偶尔还会有些投票、集赞、红包。滚滚都不喜欢。
动物们都需要倾诉,闲聊可以,但应该是在另外的聊天群。晒奖也可以,好消息要和关注自己的朋友分享。滚滚都由衷地理解并尊重。
沟通作品也可以,但应该彼此说些真知灼见,从艺术性和思想性等方面进行赏析,作者也可以谈谈创作体会,以供学习借鉴,而不是互相吹捧。滚滚每次打开群,都会发现几百条的信息堆着,点开一看,一堆的表情包,数不过来的赞。
尤其让滚滚无法接受的是,有些爱分享作品的作者,通常是一个作品,要在所有的群里,全发布一遍。
任何动物,无论老幼,都希望被关注、被理解,这很正常。作者创作之后,更希望自己的作品获得认同,滚滚都理解,也真的尊重。滚滚也理解那些将同一个作品遍发各群的作者:这些群里多数都是相同的一些动物,但是,如果有一个动物是其他群里没有的,自己的作品就会多一个动物欣赏到,所以,还是有一个群就发一个群,一个都不能少。
滚滚陆续退出了几个群。这样或许会错过一些重要通知,但是,注定错过的,就不必惋惜;真正应该参与的,就不会错过。它考虑过只是屏闭消息,但一看几百条红字提示,还是会不由自主打开看。与其经常纠结于此,还不如退出去,落个清静。
回头看去,滚滚也感谢这些群,让它粗浅地了解了榛树林这个创作群体。
文化需要传承,但也要发展。在前辈的脚印里亦步亦趋,这算不上继承,只能说是模仿。画眉想想、杜鹃丝丝以写古诗词见长,但内容仍是在梨花院落里伤春悲秋。古代诗词名家之所以如此写,因为那是它们的生活环境。学习前代诗文,可以学技法、提境界,但不是连前辈的生活内容都要照搬照抄吧?如果写得各方面都一模一样,那还有写的必要了吗?于读者而言,经典古诗词都不读完,还有空读“高仿”和“山寨”?
水牛壮壮热衷于写征文,一年要写上百篇。滚滚真是佩服它的勤奋。功利之外,这也是一种学习方式吧。用外在的动力克服自在的惰性。只是滚滚不知道,它还有多少时间用于充实和内省。但所有的动物各有其志,滚滚表示理解。
山羊夕夕的主要精力在于投稿。它什么文体都写,不过主攻乡土,常有作品见于报刊杂志。滚滚知道,乡土气在一些报刊颇受欢迎,有的报刊甚至设有专栏。滚滚相信,山羊夕夕是真的爱这片乡土。但是,滚滚不想这样写,也不善于写这方面的内容:生于乡土,就一定要写乡土吗?别的动物认为我们应该写乡土,我们就要按照它们的规定写?
……
“滚滚,我们真的成功了耶!”欢呼声打断了滚滚的思绪。滚滚抬起头来,几个小伙伴正在十三层迷宫的出口处向它挥爪。滚滚目光下移,还有几个小伙伴正在中层“拼搏”,有的小伙伴还在和三层的滚筒“战斗”。
滚滚笑了,挥着小爪子大声喊:“太棒了!我们可以的!”
此刻,关于那幅画,滚滚有了新的理解:只要是源于热爱,那么,每一个境界,都很美。
七、无关?有关?
又下班了。滚滚坐在电脑前,打着一份计划书。屋里的灯,一直亮到深夜。
清晨,滚滚走到一朵花前,敲了敲花瓣。
“是谁打扰了我甜蜜的倾听?”花瓣裂开一条缝,一对黑色的触角探了出来,接着,伸出一只细如蚕丝的小脚丫,然后,爬出一只——蚂蚁。
滚滚把手机里拍的通知给它看:“典典,你知道这事了吧?”
“都说了人家叫典典子!”蚂蚁典典跺着小脚丫,“别那么用力,不知道自己力气大吗?把我的门撞坏了怎么办?”
“好,典典子,”滚滚感觉无语了,自己这么小,居然被嫌弃力气大,“你看通知了没有?”
典典爬上滚滚的手机屏幕,黑黑的身子在文字中穿行。它停在“大型动物”这四个字附近,伸出小脚丫点了点:“看了,与我无关。”
“什么叫与你无关?你不是出过诗集吗?只因为这通知说,限大型动物,你就说这与你无关?你什么时候把其他动物的说法当回事了?别的动物都说,蚂蚁只应该住在洞里,花是属于蜜蜂的,与你无关;你却说,你能听懂每一朵花的心声,所以,花也可以是蚂蚁的。你以花朵为家的时候,为什么不说花朵与你无关?”滚滚看典典爬下屏幕,重新回到花瓣上,于是把手机拿回来,装进口袋。
典典的触角颤动了一下:“可是你不觉得,你太小,我也太小吗?——不仅仅是外形,还有力量。我们哪有博古通今的学识、高屋建瓴的见解、究竟圆满的智慧、令人瞩目的成就和领袖群伦的力量啊?这些,真的应该是那些名家巨笔做的事。”
“你说的都对,不过,我们也算‘著作等身’了。”滚滚很是淡定。
典典压下一片花瓣,正在喝一滴露珠,闻言失笑,将露珠喷了出来:“我们的确是‘著作等身’,可那是因为我们身材矮小,不是因为著作多好吧!蚂蚁的‘著作等身’,和大象的‘著作等身’,能一样吗?真是不想理你!”说着,它又钻进了花朵。
“这就生气了?典典子?典典子——”滚滚又开始敲门。
“哼!我怎么会像你一样小气!”典典又从花朵中钻了出来,捧给滚滚一只草叶卷成的小杯子,“尝尝!我从花蕊上采的花露茶!”
“嗯,很清甜!比游乐场的调制果汁好喝!”滚滚由衷地赞叹,“有些事,不在于做成没有,而在于努力去做了。还有,我们只管做好当下的事,至于成败得失,不应该在考虑之内。每个动物,都有与生俱来的使命。”
“好!结果就随它去!说吧!我们要做什么?我要做什么?”典典坐在花瓣上,小脚丫一晃一晃。
八、证明我是我
一切准备就绪,滚滚和四牙一起去报名。
报名处有不少动物。四牙没有和它们打招呼——四牙在这个圈子里,没有什么名气。
四牙取出动物证、会员证、出版的图书原件及复印件,还有两张照片。报名处的接待员棕熊胖胖一一核对。
胖胖举着动物证和书,挠了挠头:“不对呀,你的动物证上,写的是四牙。可这本书的作者,是六牙。”
四牙伸出鼻子指了指:“您看一下,后面有个曾用名,是六牙。”
胖胖举起动物证、会员证和照片,挠了挠鼻子:“不对呀,你的动物证、会员证,都是六牙,为什么照片是四牙?”
四牙脸上的笑容有些僵,解释说:“那是因为,我作过手术。手术前是六牙。动物证还没有到更换期,会员证是终生不用换的,所以上面的照片和现在的照片不一样。”
胖胖挠了挠腮:“那你怎么证明这就是你呢?”
“这是事实。我身边的动物都知道。它们都能作证。”四牙脸色略暗。
胖胖挠了挠脖子:“这恐怕不行。我相信你,但要有书面证据。”
滚滚一直站在四牙脚旁,身子还没有椅子高,胖胖根本没有看到它。滚滚很想安慰四牙,但是说不出话。这明明是四牙永远不想提及的伤心往事,为了给大家报名,却要当众再次撕开自己的伤疤。它伸出小爪子拍拍四牙的脚。四牙低头看了看,向它晃晃大耳朵,意思是自己没事。
“这位作者,请问您还报名吗?后面还有其他作者在等着呢。请您作好准备再来,好吗?”胖胖挠了挠胳膊。
“抱歉,占用大家的宝贵时间了。”四牙想了想,“我的医疗诊断可以证明吗?”
“可以。要有原件和复印件。”胖胖挠了挠腋窝。
“好的。谢谢您的解答。我取完证明再来报名。”四牙转身出来。
周围有无数道目光射向它。
从四牙报名开始,大型动物们的窃窃私语就没有停。在滚滚这只小仓鼠听来,那声音是很大的。
“它就是那个以前象族里很出名的六牙。”
“那怎么变成了四牙呢?”
“它的书是自己写的吗?有枪手吧?”
……
四牙和滚滚走出报名处。
滚滚抬头望着四牙:“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就不去报名了。我想,大家都不希望你不高兴。”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不应该因为任何动物的态度而让自己不高兴。”四牙用鼻尖点点滚滚的头,“你在这里等着,我取了证明就回来。现在,我倒真感谢爸爸妈妈,它们让我的伤,有了符合规定的证明。不然,我都无法证明我自己是谁了。”
四牙转身走了,大大的身影融进明亮的阳光里。
滚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了一种错觉,四牙的身影好像越来越大了……
九、排版还是排练?
月光下,湖边。小动物们围坐在一起。
滚滚拿出计划书,发个每个动物一份:“我想,我们的作品,可以编成一本大书。书的内容,由我们全体参加的动物组成。这本书,要活生生的,可以翻阅,除了文学,还有音乐、舞蹈、书法、绘画、雕塑、运动……甚至包括植物。我们各展所长,让我们的作品立体呈现出来。大家选择好自己要入选的作品,长度最好是一页以内;不足一页的,可以由几位作者共同完成一页。这本书的每一页,可以由一位相关的作者负责‘排版’。大家集思广益,看看还有什么想法?”
“这听起来像团体表演,”长耳兔蹦了起来,“所以,这究竟是‘排版’还是‘排练’?”
“这不重要了。我们这些不足一点二米的小动物都能参赛了。还有什么规则能制约我们?”松鼠潇潇说。大家哈哈大笑。
小黄鹂拍拍翅膀:“既然是有声读物,我们团队可以负责朗诵。这样,即便是视力不好的动物,也能欣赏。”
“我们乐团可以负责配乐。”蟋蟀随手用小提琴演奏了一段旋律。
“太好了!”小动物们纷纷鼓掌。
“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关于舞蹈的内容,”小花猫做了几个轻盈舒展的动作,“如果有,我可以在中间编一段舞蹈。”
“这书也太好看了吧!”小青蛙高兴地在荷叶上蹦来跳去,“可不可以设计一页水?那样我们可以把花样游泳设计进去。”
“可以呀!”滚滚拍着小爪子,“可以设计分层舞台。那样还可以设计一页冰,就可以花样滑冰了。”
蚂蚁典典爬上桌面,摇动触角:“我们负责全部文字,以我们平素的训练标准,无论怎样变换,绝对不会有误。”
“我负责校对。”眼镜猴扶了扶眼镜,“不过,我们白天都要上班,只能晚上聚在一起‘排版’。城区控制光污染,晚上还有治安问题,我们属于大规模聚集,更不能随便打光照明。虽然有月光,要是用于阅读,光线还是太暗。如果错了,可能不容易发现。”
萤火虫提着灯笼飞过来:“听说你们要排练?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被需要?”
“欢迎!欢迎!”小动物们纷纷拍起爪子,“不过,一盏灯笼,是不是少了点儿?”
“当然不是一盏。”萤火虫转身飞去。不久,只见湖岸升起一团绿光,缓缓移近,聚在小动们身边。微光点点,映着晶莹的湖水,小动物们宛如置身于一间黄绿色的琉璃屋,梦幻空灵。
四牙甩甩鼻子:“来吧,我们继续。”
“对了,四牙,你来当总指挥,负责举令旗。”滚滚说。
“当然是你当总指挥。这些都是你的创意。”四牙晃晃大耳朵。
小动物们静了下来,滚滚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每个小动物都听清了:“我们这本书很大,必须有一面负责总指挥的大令旗。我太小了,力气小,如果举的旗子太小,大家看不清。这本书是大家共同的心血,最终呈现效果比什么都重要。萤火虫们负责给我们照明,但是我们白天参展的时候,它们都不会上场。它们付出的,不是更多吗?”
萤火虫提着小灯笼,绕着滚滚飞了一圈:“滚滚说的对,这是我们大家共同的作品。能为大家做点事,我们很高兴的。上不上场都没关系。我们一直在。”
“萤火虫真棒!好!就由四牙指挥总令旗。”大家一致同意。
“搭建水舞台,要防水建材吧?这个谁懂?还要考虑到承重。”滚滚想到一个问题。
“我家附近的建材市场就有,我去买,然后顺便驮回来。”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
大家循声望去:“小红马?你怎么来了?你不是符合参赛标准吗?”
“我身高一点一五米,不符合活动规定的一点二米。我想好了,与其弄虚作假,不如加入大家。我来晚了没有?你们欢迎我吗?”小红马昂首扬蹄,意气风发。
“当然欢迎啊!不晚。不晚。”
“好哦!”
十、六牙巨象
书展的日子终于到了。
艺术大观园门口设有检票处,获得参赛资格的作者有统一的入场证,参观的动物们凭票入场。
主持人仙鹤仪态优雅地走上台,面带微笑,宣布活动开始。
大家开始有序观看展出的图书。
评委们没有动,参展的书,它们的桌面上都有。此前,它们也都读过了。获奖的名单,也定好了。
仙鹤保持着微笑,刚想下台,突然,它的微笑凝固了:“什么声音?”
长颈鹿评委四处张望,指着园门的方向:“那是什么?有这么大的大象?”
大家纷纷回头。那是一头六牙巨象,比所有的大象都要高大。六只长长的白牙上都系着缆绳,牵引着身后的一辆大车。华丽的大车上坐满了小动物,有的小动物还举着一面彩旗。六牙巨象的每一个步子,都发出巨大的响声,场内的观众们感到地动山摇。
检票员棕熊胖胖在桌子下面挠了挠腿,突然想了起来:“它是六牙!不对呀!六牙没有这么高大,再说,六牙只有四牙啊!——刚刚四牙不是入场了嘛!”
六牙巨象走近了,小动物们这才看清。这只巨象不是真的大象,而是一件艺术品。它遍身银甲,银光闪闪,长着六只白牙。可能是内部装了什么机器,它身体各部位都能活动,声音响如惊雷。
小袋鼠瞪大了眼睛:“有两只白牙是真的!”
四牙走到门口,对胖胖说:“老师您好,这是我的参展作品,如果符合规定,请您让它进来。”
胖胖弯下腰挠了挠脚:“您这作品也太大了吧!这辆车能装下园子里的池塘,不知比园门大多少;这头大象就算趴下,都比园门还要高,怎么进来?——您说规定?这位作者,麻烦您稍等。我去确认一下。”
时间不久,胖胖回来了:“这位作者,评委团有问题问您。”
四牙走到台前,向评委们躬身问好。
长颈鹿评委点点头:“你的作品就是这只假的六牙巨象?书呢?”
“它当然是书,不过换了一种形式。”说着,四牙用鼻子举起红旗,发出号令。
巨象的银装四下散开,原来是千万只银色的蝴蝶。观众们正在眼花缭乱间,只见里面从上到下,从小到大,叠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动物。华车上的动物们也同时行动起来,却一丝不乱。霎时间,华车变成了平展的书本框架,小动物们填充进去,组成了书的内容,封面上是《六牙全集》四个大字,金光闪闪,由黄鹂鸟组成。
“这是那种用来附庸风雅的家具书吗?”斑马评委垂下眼睛,“好吧,就算它是书——这本书能看吗?”
四牙挥动令旗。黄鹂飞到四周,动物们纷纷配合行动,看起来仿佛是黄鹂用小嘴衔着封面,缓缓展开。
动物们伸长脖颈,激动万分,结果不由得又是失望又是好笑:这本大书居然也有扉页、版权页、作者简介、目录和前言!
大家正等得不耐烦,忽然飘来一股花香,正文!它来了!
正文的第一页是两首古体诗。书页是一张白板,数不清的蚂蚁,以隶书字体在白板上列队成诗。伴随着古雅的音乐,响起了清朗的诵读声。小动物们叠成立体的古典楼阁,门窗上的雕刻图案由蚱蜢组成。绿草红花在风中轻轻摇曳,蝴蝶在花间起舞,诗情画意近在眼前。
第二页是一篇散文。蚂蚁排成的文字变成了硬笔楷书。小花猫在文字中伴着音乐起舞,以肢体动作表达着绵密细腻的情绪,在婉转悠扬的音乐中,在起承转合的文字里,跃起,落地,丝毫不差。
第三页是一篇童话。四牙挥动令旗,白板升起,露出一池清水,水上碧波荡漾,宛然是半亩方塘。
“哇!”观众们发出惊呼。
小青蛙坐在荷叶上,唱起了动听的歌。小鲤鱼游过来,在水中摆成各种美丽的造型。成群的小白鹅在水中嬉戏。附近的观众伸出爪子——居然有水花溅到脸上!蚂蚁在升起的白板上列队成文,字体变成了稚艺。
台下不时发出惊叹:“这不是水上芭蕾吗?”
“这本书比立体电影还好看!”
第四页是一首现代诗。水面扬起风浪,在礁石上撞开朵朵浪花。一只洁白的海鸥飞过来,在风浪中拍打着翅膀。几只黑黑胖胖的小刺猬尖叫起来:“啊,海鸥哥哥——”海鸥微微一笑,轻松地吹着口哨,拍拍翅膀飞上云端。
第五页是一篇小说。白板翻转后落下,表面涂蜡,光滑如冰。无数只银狐和墨狐叠在一起,于是,书面上突然雪峰耸起,宛若水墨画就。红狐狸脚穿冰鞋,踏冰而来,配着文字,在页面上划出优美的弧线。那一抹红色,在黑白灰的页面上,如同一簇小小的火苗,温暖,明亮。
……
书还在展示,观众们由惊讶到赞美,再到沉浸其中。园内,只有音乐声、朗读声。
评委席上,多位评委变了脸色。
书展示完毕,又合上了。
全场掌声雷动,议论纷纷。
“这本书最新颖,内容也好,能获几等奖啊?”
“不知道啊!但是这算是书吗?也太特别了吧!”
“真想再看一遍!”
……
主持人仙鹤宣布获奖名单。没有《六牙全集》!
“为什么?”
“这不公平!”
观众们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四牙和滚滚互望了一下,面带微笑。它们能承担任何结果。大家也是一样。
仙鹤走下台,又匆匆走上:“请大家安静。现在评委团要紧急合议。”
台下的声音变小了,如同细细的波浪。
“这一行为破坏了比赛规则。参赛者、参赛作品,都不符合比赛要求。”狮子评委表情严肃。
老虎评委若有所思:“这种行为是不是有些哗众取宠?”
河马评委沉思良久,也发表了自己的见解:“我不认同这一观点。艺术应该传承历史和文化,也要打破陈规,不断进行创新。这本书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理念。这本书团结了众多的大小动物,涵盖了多种艺术形式,这恰恰体现了艺术的凝聚力和包容性。”
火烈鸟评委点点头:“我不得不承认,抛开这一形式不谈,其实书的内容也很不错。”
主持人仙鹤收到示意,大声宣布:“现在由评委团团长神鹫讲话。大家掌声欢迎!”
神鹫羽翼轻展,飓风卷起,声裂长空:“艺术是有生命力的,是活生生的,是有灵魂的。艺术是全体动物创造的,属于全体动物。艺术存在的本身,就是弥补大家的种种缺憾。这次大型书展,是艺术界的盛事,我们更不能让这本书成为遗憾。这么好的作品,不能被挡在围墙之外。既然它太大,不能移进园子来,就让我们把这个墙推倒,让园子更大一些。艺术之园,本不该有墙。从此以后,所有的艺术形式都在我们的欣赏范围内,生活就是艺术,每个动物,无分大小,都是艺术家。”
“好!”大大小小的动物们欢呼雀跃,掌声如雷。
“这本书太好玩儿了!我想接着看!”小鹦鹉落落摇着妈妈鹦鹉萍萍的翅膀,“以后还能看吗?”
“你说什么?你想看书?”鹦鹉萍萍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不是最不愿意看书吗?”
“那是因为那些书没意思啊!这本书多有趣啊!”一旁的小袋鼠抢着说,“要是所有的书都这么有趣就好了!爸爸,我也想看。买一本啊!”
袋鼠爸爸瞪大了眼睛:“买一本?就算它们肯卖,就算我们买得起,这么大的书,我们家里也放不下啊!”
“我宣布,”神鹫望向台下,台下再度安静下来,“这本书获得本次书展特别奖——优秀组织奖。以后,这本书将长期展出,内容随时更新,由四牙任主编。下面,请四牙来领奖。”
四牙摇摇大耳朵:“这本书的创意来自于仓鼠滚滚,应该由它任主编。这本书是由大家共同完成的,所以这个奖,应该由大家一起领,包括今天没有到场的萤火虫。”
神鹫点头表示同意。
四牙举起令旗。大书再次变成一头六牙巨象。
神鹫凌空飞起,翼若垂云,地上的动物们惊羡不已。神鹫轻轻将奖牌挂到六牙巨象两只真的象牙上——那是四牙当年断掉的两只牙。
四牙眼睛有些湿,低头看向滚滚。滚滚用小爪子拍拍它的鼻尖。它们都笑了。
“我们成功了!”小动物们欢呼着,将仓鼠滚滚举起来,抛向空中。
滚滚刚一落地,就看到小红马在向它笑:“滚滚,你还去上班吗?”
“当然,我又构思了几个新迷宫。有空来看我转轮子吧!”
几只钢丝球般的小刺猬围了上来:“那个,我们黑胖天团,想申办第一期的主题。我们负责配乐。”
“没问题啊!”滚滚笑了,“你们不知道吧?我也是黑胖团的一员呢!”
小刺猬伸出小爪子,滚滚伸爪握住,一起高喊:“走,一起去看日出吧!”
免责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作者简介
王立娜,女,1978年生,大学本科学历。长春作家协会会员、榆树市作家协会会员,现为国学经典作文专职教师。挚爱文学,擅长散文、童话写作,多次在各级征文比赛中获奖,出版过多册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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