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与短诗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宽窄之道名家专栏)

诗歌与短诗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宽窄之道名家专栏)(1)

文/李少君

/名家简介/

诗歌与短诗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宽窄之道名家专栏)(2)

李少君画像。罗乐/绘

李少君,1967年生,湖南湘乡人,1989年毕业于武汉大学新闻系,主要著作有《自然集》《草根集》《海天集》《神降临的小站》等,被誉为“自然诗人”。曾任《天涯》杂志主编,海南省文联副主席,现为《诗刊》主编,一级作家。

杜甫是一个一生颠沛流离的诗人,其诗歌形象,一般也认为是忧国忧民的悲苦形象,这从各种关于杜甫的画像雕像就可以看出来。但奇怪的是,我们读杜甫的诗,有时并没有悲苦的感觉,问题在哪里?我觉得主要有两个特别之处起到了作用,一是杜甫曾经是一个“主体性”强大的诗人,即使到晚年,这种强大的“主体性”还会显露出来,但最终他走向了“人民性”,由个人走向广大的人生,由窄走到了宽;二是杜甫总是将人事置于自然的背景下展现,在自然开阔浩大的背景下,人间再大的凄楚孤独也显得很渺小,自然的美,安慰了痛苦悲哀的心灵,宽与窄的辩证关系在这里尤其明显。

杜甫早年的“主体性”是非常突出的,他有诗之天赋,天才般的神童,七岁就写出过“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这样让人惊叹的诗句。年轻的时候,杜甫意气风发,有过“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理想,也曾经充满自信地喊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对世界慷慨激昂地宣称“济时敢爱死,寂寞壮心惊”“欲倾东海洗乾坤”。杜甫不少诗歌中都显现出其意志力之强悍,比如:“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何当击凡鸟,毛雪洒平芜”,“安得鞭雷公,滂沱洗吴越”、“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杀人红尘里,杀人在斯须”,何其生猛!杜甫自己若无这样的意志和激情,不可能写出这样决绝强劲的诗句。

惜乎时运不济,杜甫的一生艰难坎坷,他长年颠沛流离,常有走投无路之叹:“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真成穷辙鲋,或似丧家狗”,(《奉赠李八丈曛判官》);再加上衰病困穷,因此常用哀苦之叹:“贫病转零落,故乡不可思。常恐死道路,永为高人嗤”(《赤谷》),“老魂招不得,归路恐长迷”(《散愁》其二)。杜甫一生都在迁徙奔波和流亡之中,但也因此得以接触底层,与普通百姓朝夕相处,对人民疾苦感同身受,使个人之悲苦上升到家国天下的哀悯关怀,最终超越了个人小我,走向了“人民性”。

安史之乱期间,杜甫融合个人悲苦和家国情怀的诗歌,如《哀江头》、《哀王孙》、《悲陈陶》、《悲青坂》、《春望》、《新安吏》、《潼关吏》、《石壕吏》、《新婚别》、《垂老别》、《无家别》等,杜甫以一己之心,怀抱天下苍生之痛苦艰辛悲哀,使杜甫成为了一个伟大的诗人。杜甫最著名的一首诗是《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在诗里,杜甫写到自己草堂的茅草被秋风吹走,又逢风云变化,大雨淋漓,床头屋漏,长夜沾湿,一夜凄风苦雨无法入眠。但诗人没有自怨自艾,而是由自己的境遇,联想到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也处于流离失所的命运,诗人抱着牺牲自我成全天下人的理想呼唤“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这是何等伟大的胸襟,何等伟大的情怀!在个人陷于困境中时,在逃难流亡之时,杜甫总能推己及人,联想到普天之下那些比自己更加困苦的人们。

第二、是杜甫总是将人事置于自然的背景下来感叹、展开。他写的景色总是及其壮美,“一川何绮丽,尽日穷壮观”,“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吴楚东南柝,乾坤日夜浮”,何其壮丽!杜甫能把景色写得如此恢弘开阔,其实还是源于其强调的生命意志力的主体性,这种主体性使他任何时候都不气馁。所以无论他本人处境如何凄惨,他的诗歌仍然让人读来有一种生气,因为,大自然本身是生机勃勃、生生不息的。

《旅夜书怀》就特别典型,这首诗只有八句:“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把杜甫晚年孤独的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但另一方面,这首诗似乎又一点也不悲凉,“天地一沙鸥”,其实,何人不是如此啊?何况还有“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这样值得人生留恋的美好景色。

还比如《秋兴》之一:“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听猿实下三声泪,奉使虚随八月槎。画省香炉违伏枕,山楼粉堞隐悲笳。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荻花”,前面还是“听猿实下三声泪”,最后却说“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荻花”,杜甫总能从大自然中找到美丽、温暖和安慰,窄小的个人在宽阔中得到了慰藉。

所以,杜甫的诗歌其实是宽与窄的辩证法,让人在这种平衡中获得美与安心。

关于诗歌的宽与窄,我自己也有过深刻的体会。1990年代中期,因种种原因,我陷入一种困惑和迷茫,无法安下心来,也就无法悠闲地埋头一向喜欢的诗歌。我只好暂时中断诗歌创作,开始转向对思想和社会问题的了解和探讨。但同时我还是很关注诗歌,仍然每天读一些古典诗歌,也继续同步阅读当代诗人的创作。2000年前后,我调到了《天涯》杂志,介入众多重大社会思想问题的讨论。在参与和见证无数复杂而严肃的思想争论之后,一方面视野更为开阔,但另一方面,奇怪地发现自己内心里反而觉得诗歌更个人化和更亲密,于是想为诗歌做点事情。我开始编一些诗选,诗歌阅读量明显增加,在推介当代诗歌的同时,也开始对当代诗歌有些不满,在编诗的同时,也写评论表达自己的诗歌观。我还参加一些诗歌活动。正是这些活动使我得以周游大地山河,大自然的美丽在慰籍我心灵的同时,也再次刺激我的诗思。就这样,我总是在神奇自然的现场写诗,就像我后来说的:山水自然是我的庙堂和道场。

我的《神降临的小站》就是这样写出来的。2006年底,我到美丽的呼仑贝尔大草原,当时已是寒冬,零下近四十度,我们的车突然出了一点故障,要停下来修,我们只好走出来,外面冷的够呛,遍地白雪皑皑,不见人影。但天上却有星空,而且草原上看天空,觉得伸手可及,很近,很矮,天空的颜色也很温和,蓝绒绒的。所以,当别人都冷得在跺脚时,我却感觉很安静很温暖,就这样仰望星空,一时有很多的联想。一方面,我觉得人在荒野上如此渺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另一方面,又奇怪地感觉心胸逐渐开阔。好像心灵彻底清空了,可以放下很多东西。这时,身体已经无足轻重,也许是冷得麻木了,感受感觉却开始活跃,精神与灵魂开始清净广阔。就这样,我在纸片上记下了一种现场的感觉:

三五间小木屋

泼溅出一两点灯火

我小如一只蚂蚁

今夜滞留在呼仑贝尔大草原中央

的一个无名小站

独自承受凛冽孤独但内心安宁

随后,我缩小成一个点,并由这个点开始去看世界,这一看就看出了很多平时所忽略的:

背后,站着猛虎般严酷的初冬寒夜

再背后,横着一条清晰而空旷的马路

再背后,是缓缓流淌的额尔古纳河

在黑暗中它亮如一道白光

再背后,是一望无际的简洁的白桦林

和枯寂明净的苍茫荒野

再背后,是低空静静闪烁的星星

和蓝绒绒的温柔的夜幕

最后,我所看到的使我大吃一惊:“再背后,是神居住的广大的北方”。在那一瞬间,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神圣和广大,从未有过的心满意足和安详平静;那一瞬间,我感到超越了我自己,我的灵魂在上升。

关于这首诗歌,后来众说纷纭,我觉得评论家田一坡的评论很到位,他说:“当诗人在无名小站看得越远时,他也就越深地回到了自己的内心。他所打开的世界越是广阔,他所呈现的心灵空间就越是丰富。最终,这种既是向外又是向内的开启被引向最高的地方:神所居住之地。正是在那里,我们才得以体味到那最澄澈最明净的心是如何把自己维持在丰富与开阔之中。”

诗歌里的宽与窄,其实是一个人的视野与认识所能感受与把握的,我每一次阅读杜甫,总是能感悟到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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