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逢春蒲剧经典唱段全集（蒲剧大师阎逢春之艺术奉献）

四、对艺术之奉献

阎逢春在唱戏数年之后,他有所发现,认为戏曲艺术中之头戴、服饰,是为表演艺术服务。如头部之翎子、梢子、翅子、胡子,身上穿的蟒靠、玉带、靴子、水袖等,均为戏曲表演中之要件。唱花脸的角色,当遭到官府压力时,如《打渔杀家》中之肖恩,以所带之白满口,左右甩动,以示其忿怒之火,敢于向对方鼓角拚搏之心情。而须生所带之黑三绺胡须,如何发挥它的作用?苦思冥想,精心设计出:以右手搂髯,左手弹须,一绺黑须冉冉而起,搭上帽翅,又借帽翅的回力,使须飘然而下;亦有左手将须往外一弹,右手将髯向左一推,递与左手，右手使劲向对方一指，怒目而视，以示其激昂慷慨之情绪，尚有若干用胡须之表演动作，难以表达。此种表演动作，虽不敢妄言首创于阎氏，而丰富发展之功绩，实出自阎氏之手，丰富了戏曲表演艺术。此种髯口功之运用,不仅流传于蒲剧界,如晋剧名须生李月仙在唱《杀驿》剧中所用之髯口表演,亦来自蒲剧,实始于阎逢春也。

帽翅功现已流行至省内外戏曲各行当中,在阎氏首创之前,未闻前辈艺人有此表演,专利权应属阎氏。即在其变声失落之时,蒙李二老逸僧之指引鼓励努力练声练功,同时千方百计以艺术夸张手法,使帽翅摆动,以显示其思绪万千之状。当练出腹音东山再起之时,先用于《杀驿》一剧之中,再用于《周仁回府》途中,先则左右帽翅摆动,一变而为左动右停,右动左停,以至左右摆动,受到广大看客之热烈欢迎。古人云:“心之官则思。”后来科学发达,始知大脑运动为思维活动之器官,脑动帽则动,帽动翅亦动,可谓入情入理。当时亦有非议为形式主义表演者,其实戏曲以象征性之表演艺术,为人民群众所公认,若云帽翅功为形式主义,则戏曲中之翎子功，水袖功，均给予轻易否定,等于全部否定戏曲艺术之表演技巧。而帽翅功亦为阎氏艺术创造特征之一,现已流行至各兄弟剧种国人皆曰贤,余亦曰然。

梆子剧种中之《出棠邑》是须生行当中之硬功夫戏,俗称骨头戏,阎逢春自言:他演唱之《出棠邑》内有前辈须生任金祥之演唱路子,而任金祥老师演唱该剧,师承于老前辈名须生祁彦子。笔者以往在学戏时,曾听张小兔老师(闻喜人)经常称道南路彦子红演唱之《出棠色》,对广大观众感染极深。而逢春所唱之《出棠邑》根据塑造人物之需要,又有更大的发展提高《拆命书》、《杀府》均可作为单折戏演出。《拆命书》中之伍员刚一上场,似老林中平静的猛虎,当下书人讲出真言后,伍员以“垂头子”落座,俯首念白曰:“哈呀楚平王"抬头怒曰“无道的皆王!”带椅踏三步,带战鼓落座曰:“我弟兄为你家江山,东西造桥楼,南北灭烟尘,渴饮刀头血,困了马上眠。”这几句念白中之表演,吸收了本剧种二花脸与武生之动作与架魄,宛似一只毛头怒虎,誓与楚平王决一雌雄。接着兄弟相互议定,伍尚听从父命,奉调进京,留伍员暂守棠营,谋图报仇之策,以至送走兄长,与众将商议之时其唱词为:

“我有心在棠营插旗造反!

众:反了!

可惜我兵又少将又微,

马……马不近千!(其动作做坐马势,踏踏踏踏忽止,屹立于舞台之中,宛似一只怒虎)

依我说砍倒旗大家忙散，

回家去侍奉你二老椿萱。”

在众将下跪参拜之时,他那捶胸踏脚、撕肝裂肺之表演,极似二花脸的表演动作之粗犷,难以言语表达。待众将去后,即转为困虎犹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情景。

《杀府》中阎氏有三绝:一曰:“摔盔。”即在“行来在府门上苍头接见”时,将右手所端之盔摔出,在空中旋转飞向苍头,苍头接盔下场。二曰:“弹剑,”即在二堂让夫人自刎时,将宝剑抽出一半,在小锣一二三声中,宝剑自然飞向夫人面前。三曰:“上马。”即将出走时,命苍头“将战马直带至府门外边。”上马前有稳鞍、捆肚等动作,特意放大,象征着战马特大,几乎占满舞台,在满腹惆怅中,上马出走。在此折戏中,有夫人自刎之惨状,将无娘儿委托渔婆抚养时之悲戚情感,以至出走前对老苍头之妥善嘱托,可谓句句哀鸣,声声是泪,将伍员这位历史上之英雄人物,在满门犯剿之大悲剧中,表现的如此鲜活,在万迫无奈中串邦逃国。传统《出棠邑》、《修书》《拆书》、《杀府》之后,尚有《走边》一折,直至吴将卞庄来接,共同杀退追兵打戏。阎逢春所演此戏,经过自己特大的加工,只演《拆命书》与《杀府》，此两折戏已将伍员一家满门犯剿之悲惨处境,表现的淋漓尽致,比传统本之演出提高甚大;作为一场戏中之重头戏来演出,亦已较完整的表达了主题思想;至出走途中之困苦遭遇,在另一剧中演出也可。

《忠义侠》是生角行当重头戏之一,阎逢春唱得极好,他扮演周仁,当其蒙受奉承东之骗,为搭救杜文学年兄而进严府求情，不意遭到严嵩的干儿子严年竟与之封官晋爵,并许以赦免杜文学所受之诬陷罪行,同时要挟周仁将年兄之妻献与严府。他在回归途中苦思冥想,走投无路,以甩纱帽翅来表达其忧伤愁思之心情。转念一想,不若弃官与严府拚搏,即将所戴之纱帽掷地,欲以践踏之,忽止,念及严府官高势大,以卵击石,自取灭亡。遂以靴挑纱帽,向上一投,自戴于头上。如此精彩之表演,即阎氏首创,其他丰富发展之处甚多,不便一一叙述。

建国以来,他在党的培养教育下,在“百花齐放,推陈出新”的方针指引下,与新文艺工作者相互合作,为蒲剧艺术事业之中兴较大地发挥了他的艺术才华,创造出不朽的功绩。他与同志们共同加工的剧目《贩马》是《火焰驹》剧中之一节,此剧他早已进行加工研究,但作为单折戏演出,获得更广泛观众之赞许。自己在演出实践中,取得较大成果,则是在建国之后。内容是宋朝李大人被奸党进谗陷害人狱,李之次子彦贵,卖水为生,却又被未婚岳父嫌贫爱富诬陷入狱定期处斩。与李家素日交好之贩马巨商艾谦知此情后,身骑火焰驹,星夜奔驰,赴边疆搬李之长子彦荣回朝相救。刑期已近,路途遥远,艾谦寝食俱废,日夜赶路。剧中有百里平原扬鞭走马之表演,有身伏马背,二目炯炯有神凝视前方之神态,有在弯曲盘旋道路上瞻前顾后打马奔驰之技巧,亦有在荒山密林,碎石满路催马飞跑之情景。剧中吸收了本剧种花脸动作粗犷舒展之表演,自言是向本剧种名花脸杨利敬所演之《贩马》一剧中偷来的。所用之功夫,一曰:“鞭子功”,有上打绕头鞭下打袍襟之动作,亦有环腰扬鞭,催打马尾之技巧。二曰:“眼神”，向前飞跑时,二目直望前方,有火眼金睛之感;有深夜奔驰,疲倦中目不转睛,在火光中二目闪闪发光;或遇山径崎岖,颠簸于马背之上,双目注视路径之身段。短短一折小戏,以身段,马鞭、眼神,表现出火焰驹之快速精灵,能够如期搬得彦荣还朝,搭救下全家性命。在本省各梆子剧种,此剧皆由花脸扮演艾谦,惟独阎逢春以须生之功底,吸收不少花脸架魄表演得活灵活现,将鞭子功、眼神功夫全部运用起来，发挥了极大的表演能量。他每演唱一次《贩马》如此简短之剧目,回后台卸妆时,内衣大汗淋淋,似运动员下场后挥汗同样。

由传统戏《归宗图》改编为《薛刚反朝》一剧,是在50年代晋南蒲剧院重点改编剧目之精品。徐策在戏之前部,为保留薛氏孤儿,舍弃亲生之子,趁法场祭奠之机,换下薛门三月姣,尽心抚养。张台奸党进谗陷害,将薛门数百口,全部斩绝,葬于铁囚坟。策将三月姣抚养至13岁时，一日将《归宗图》悬挂庭前,讲明薛家祸事原委,教育三月姣归宗,命其到韩山探听其叔父与婶娘之下落。戏之后部薛刚、纪鸾英带兵下山围困京城,策闻讯后,先在城头了望,后在军前与薛刚等共商围困京城之策。在无比欢欣之时,命家院带马回府,自已步行上朝动本,即出现了《徐策跑城》一节好戏。剧中由阎逢春扮演徐策跑城一节可与京剧大师周信芳老先生所演之《跑城》比美。因其在前部忍辱负重为保薛门孤儿,舍弃亲生之子,即承担特大风险,又隐忍内心之无限悲戚;所以在后部《跑城》一节中,不仅会用各种步法,各种舞姿以表达他当时之欢快情绪;且将自己已往以甩纱帽翅表现悲苦忧伤之情绪,进行了再创造,以沉重之金雕长翅,左右欢快甩动,以表达其欢愉之情;并运用各种方法、摆动胡须,以显示其在此情景中,情不自禁的兴高采烈恰到好处。此剧在参加本省戏曲会演之后,省内各梆子剧种之须生演员,争学阎逢春之《跑城》,流行至全省各个城乡。

1959年由电影厂拍摄的戏曲艺术片《窦娥冤》,在本剧种中均以《六月雪》代之。晋南蒲剧院集中全部艺术人才，将关汉卿之原著恢复原貌，阎逢春饰演窦天章，前部送女等戏少，而在后部上京高中荣归故里,途中寄宿府衙,在审阅卷宗中,发现窦娥一案，接着有“惊梦、复审”等场，将他甩帽纱帽翅的功予以应用，对窦天章上京赶考谋取功名,求官心切,以致舍弃亲生爱女之悲剧人物,表演得实如其人。惜阎氏之戏曲创作,银屏上只留此少数几笔,未能将其得意之作,全部记录保留下来。

此外如《淮都关》、《大报仇》、《芦花》、《杀驿》等剧,皆为其拿手好戏，对郑庄公、刘备、闵德仁、吴承恩等人物性格,同行以至广大观众,皆叹为观止,感人至深,此文中从略。

五、阎逢春之为人

阎逢春事亲至孝,热爱家乡,心直口快,刚直不阿,施惠勿念，受施勿忘,忠于事业,一心向党,补充说明如下。

他在变声后期,练出腹音之时，再次登台演唱,加上帽翅功与髯口功,在西安戏曲界红极一时,似已得到精神安慰。但他离家日久,思亲心切,于1942年作商贩,冒着风险,返回被敌占领之故乡故土。当他走进残垣破壁之故居时,蓬蒿遍地,静寂无声,进屋后见炕上躺一骨瘦如柴之青年妇女,仔细端详,才辨清是自己的妻子。交谈中始知她病倒在床,业已半年,生命垂危,鸣鸣啼哭;言老母出野外挖菜，尚未归来，老父仍在外搭班唱戏数月未归。少顷、老母归来,相互离情别叙,哭诉苦衷。谁知““人怕出名猪怕壮。他进家约四小时许,解县日伪警备队来人,另牵一头高头大马,约请逢春到解县九月初七日关帝庙例会上去唱戏,为日寇“王道乐土”添光增彩。他强压心头怒火,佯笑而言曰“阎某久已浪迹江湖,在外从艺,近因营业不佳,请假还乡探亲,刚刚回来,座席未暖。请先生容我与老母病妻聚会一晚,明日我亦愿去关帝庙进香祝福,并给关帝爷献演一两出戏,以了心愿,请各位先回,明日我自去如何?”来人见其言之在理,信以为真言曰:“阎师傅言之在理,如此甚好,本人奉命而来,千万不敢有误,否则跑了和尚跑不了寺,对你对我都大大不利。”阎点头称是,送出门外,当晚母子三人,哭诉离情,逢春愿将父母亲与病妻,全家搬至西安,由自己供养,并与妻子看病。其母穷家难舍,其妻子不愿离开娘家,亦恐死在外地，他只好给家里留下白洋百元,暂作安家之费,立誓不当亡国奴,不与日寇唱戏。黎明前挥泪离开寒舍,由运城搭车返回西安。事后病妻与世长辞，老母仍不愿离家,老父独自奔向西安,逢春对爹供养备至,以度晚年。

他是梨园世家,启蒙戏是父亲传下来的。其它动弹戏，是向若干名师学的,对任金祥老师,推崇备至,认为他功架优美,动作利落,技艺精湛,唱腔能以声传情。他在剧坛声振西安时,念念不忘任金祥师傅表演艺术基础之上有所发展,如《杀府》中之上马,《芦花》中以声传情之唱腔无不与任金祥师傅之表演有关。此为阎逢春终身难忘念兹在兹之师辈。他在变声期间,受到李二老之支持鼓励,能使之枯木逢春他对李二老感恩戴德之情,亦为终身不忘之事。

在上世纪60年代初,蒲剧青年团成立,特邀阎逢春为艺术顾问,他在培养后继人才方面,付出极大之心血。他的弟子宋东元的精彩表演，与王水玲等若干青年演员,都受到他的教益,自称是阎逢春的弟子,但老阎总是说:“不敢当,绝不能把别人的成果,据为已有,那岂不是“戏霸”了。蒲剧青年团在京演出中周总理当场表扬他说:"这样的顾问当得好!"老阎匆忙向总理表态说:“总理,这是我向人民偿还宿愿啊!”

50年代后期之政治运动甚多,老阎却是心直口快爱说真话之人,搞运动中难免被某些人抓住一些不三不四之语言进行批判,造成影响团结的问题。此时阎逢春为发展蒲剧事业，一心想让本剧种诸名家集中起来,共同排练一些好戏,进一步发展戏曲艺术,打一场蒲剧翻身仗的战斗。他的这种想法,与当时领导当局的意图合拍,逐步把蒲剧院充实健全起来。自知在剧院来说，本人应承拍重任,不仅在业务建设上出演重头戏，即在全院同志的团结合作共事上,不应使领导同志在自己名下作难,亦不应使编导同志避护自己,应先从自己改变思想,少耍脾气。于是下定决心，要和对自己有意见的同志谈话,上门做自我检讨,开诚布公,相互交心。在一个时期内,主动上门和数位同志谈心，说完了事,不记前嫌。老阎的这一举动,全院同志有目共睹,院领导与编导人员,都认为老阎近来的表现,在政治上进了一大步。据邓焰同志讲:“老阎很讲义气,与同志间相互的恩恩怨怨,能主动上门自我检讨,开怀畅谈,说完了事,既往不咎。在这方面他对蒲剧院的凝聚力,起了极大作用。同年他光荣地加人了中国共产党,他对领导表示:今后领导上不要以什么名演员看待我,有大小任务,就给我安排,为了党的事业,绝不惜流血流汗努力完成决心要为党的戏剧事业奋斗到底’!”

1966年史无前例的“文革”运动全面开展起来,首先批判三名三高,继之批判文艺黑线,被斥之为“牛鬼蛇神”;之后竟以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进行批判。老阎在剧院首当其冲,在劫难逃,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幸与行乐贤同志同住一室,除支应批斗外,闲时相互交谈,尚能消愁解闷。阎曰:“看来此次运动,将掉下悬崖峭壁,粉身碎骨。”行乐贤曰“党的政策,从来实事求是,运动后期,一定会落实政策,还得唱咱的《跑城》甩咱的纱帽翅。阎曰:“若能如是,我还得继续练功。”之后他每次挨批斗回来,先要搬一个朝天镫来取笑,并说:“我阎逢春之为人,你完全知道,在旧社会不抽烟,不赌博,不为官绅唱堂会,心口如一,有甚说甚。”行乐贤曰:“为人不做亏心事。那怕半夜鬼叫门。”他每天仍在练功,准备在戏曲事业上维续奋斗!至60年代末期,突患偏瘫之症,经及时治疗后,稍有好转。1971年被赶至河津县上市村,接受批斗后,突然宣布开除其党籍,开除工职,驱逐出戏曲队伍,发放至解县砸石厂当砸石工人。至1974 年才被唤回剧院,听候发落。至1975年1月13日,在剧院参加一次落实政策会议,即在落实别人的政策中,他看到希望,看到新的出路,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当场晕倒在地,抢救无效,当即与世长辞。痛惜他在与我等永别之后,莫须有之罪名,方得到平反昭雪,以慰其在天之灵。

如此其人,去之何速?一生中所走的路途,何以如此不平?他是正直刚强的一条汉子,才华横溢的一位戏曲艺术家,无论在事业成就上,艺术造诣上,他是创业者,成事者,蒲剧事业中兴之栋梁,本省戏曲艺术大师之一。痛惜他长逝于“文革”运动之中,对自身莫须有之罪名,当时尚未得到平反昭雪,却在落实政策会议上，心情激动,旧病复发,竟与我等永别!哀哉!

草拟挽联三副于下:

离世王府出棠邑进淮都关一生踏遍不平路

坐徐州城回周宅演闵德仁终身读完难念经

心直口快窦娥冤情难断

谊重情长薛家威风又来

帽翅髯口功实阁下首创流行中华大地

跑城贩马戏为阎氏真传演遍三晋城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