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春秋卷全文及翻译(吕氏春秋原文及译文)

《吕氏春秋》是在秦国丞相吕不韦主持下, 集合门客们编撰的一部黄老道家名著。成书于秦始皇统一中国前夕。此书以儒家学说为主干,以道家理论为基础,以名、法、墨、农、兵、阴阳家思想学说为素材,熔诸子百家学说为一炉,闪烁着博大精深的智慧之光。吕不韦想以此作为大一统后的意识形态。但后来执政的秦始皇却选择了法家思想,使包括道家在内的诸子百家全部受挫。《吕氏春秋》集先秦道家之大成,是秦道家的代表作, 全书共分二十六卷,一百六十篇,二十余万字 。

《吕氏春秋》作为十二纪、八览、六论,注重博采众家学说,以道家思想为主体兼采阴阳、儒墨、名法、兵农诸家学说而贯通完成的一部著作。但主要的宗旨属于道家 。所以《汉书·艺文志》等将其列入杂家。高诱说《吕氏春秋》"此书所尚,以道德为标的,以无为为纲纪" ,这说明最早的注释者早已点明《吕氏春秋》以道家为主导思想之特征。

吕氏春秋卷全文及翻译(吕氏春秋原文及译文)(1)

《吕氏春秋》原文及译文(下卷)

卷七·孟秋纪·孟秋

【原文】孟秋之月,日在翼,昏斗中,旦毕中。其日庚辛[1],其帝少皞,其神蓐收,其虫毛,其音商,律中夷则,其数九[2],其味辛,其臭腥,其祀门,祭先肝。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鹰乃祭鸟,始用行戮。天子居总章左个[3],乘戎路[4],驾白骆,载白旂,衣白衣,服白玉,食麻与犬,其器廉以深。是月也,以立秋。先立秋三日,太史谒之天子曰:"某日立秋,盛德在金。"天子乃斋。立秋之日,天子亲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以迎秋于西郊。还,乃赏军率武人于朝。天子乃命将帅,选士厉兵,简练桀俊,专任有功,以征不义,诘诛暴慢,以明好恶,巡彼远方。是月也,命有司修法制,缮囹圄[5],具桎梏,禁止奸,慎罪邪,务搏执;命理瞻伤察创、视折审断,决狱讼,必正平,戮有罪,严断刑。天地始肃,不可以赢。是月也,农乃升谷,天子尝新,先荐寝庙。命百官始收敛,完堤防,谨壅塞,以备水潦[6];修宫室,墙垣[7],补城郭。是月也,无以封侯、立大官,无割土地、行重币、出大使。行之是令,而凉风至三旬。孟秋行冬令,则阴气大胜,介虫败谷,戎兵乃来[8];行春令,则其国乃旱,阳气复还,五谷不实;行夏令,则多火灾,寒热不节,民多疟疾。【注释】[1]其:指孟秋。庚辛:五行说认为秋季属金,庚辛也属金,所以说"其日庚辛"。[2]九:阴阳说认为,金生数为四,成数为九,这里指金的成数。[3]总章左个:西向明堂的左侧室。[4]戎路:兵车,饰有白色。路:车。这个意义后来写作"辂"。[5]缮:修缮。囹圄:监狱。[6]潦:大水。仲秋月附于毕宿,将有大雨,所以事先做好准备。[7]:培。墙垣:指院墙。[8]戎兵:军队,这里指敌军。五行说认为孟秋属阴,又行冬阴之令,所以阴气重盛,介虫侵害五谷,敌军来侵犯。下文的春夏之说皆属五行说的看法,春属阳,夏属火。【译文】孟秋七月,太阳的位置在翼宿。初昏时刻,斗宿出现在南方中天;拂晓时刻,毕宿出现在南方中天。孟秋于天干属庚辛,它的主宰之帝是少皞,佐帝之神是蓐收,应时的动物是老虎之类的毛族,相配的声音是商音,音律与夷则相应。这个月的数字是九,味道是辣味,气味是腥气,要举行的祭祀是门祭,祭祀时祭品以肝脏为尊。这个月,凉风来到了,白露降落了,寒蝉鸣叫了,鹰于是把捕杀的飞鸟四面摆开,像祭祀时陈列祭品一样。这开始使用刑罚和杀。天子住在西向明堂的左侧室,乘坐白兵车,车前驾着白色的马,车上插着白色的绘有龙纹的旗帜;穿着白色的衣服,佩戴着白色的饰玉。吃的食物是麻子和狗,用的器物锐利而深邃。这个月有立秋的节气,在立秋前三天,太史向天子禀告说:"某日立秋,大德在于金。"于是天子斋戒,准备迎秋。立秋那天,天子亲自率领三公、九卿、诸侯、大夫,到西郊去迎接秋的降临。迎秋归来,于是在朝廷赏赐将军和勇武之士。天子命令将帅挑选兵士,磨砺武器,精选并训练杰出的人才,专一委任有功的将士,去征讨不义之人,追究诛伐凶恶怠慢的人,以表明爱憎,使天下人都来归顺。这个月,命令主管官吏加强禁令,修缮牢狱,准备刑具,禁止奸邪之事,警戒有罪邪恶之人,务必捉拿拘捕他们。命令负责诉讼的官吏探视察看身体有创伤毁折的囚犯。判决诉讼,必须公正,杀戮有罪,从严断刑。这个月,天地开始有肃杀之气,不可以盛气骄盈。这个月,农民开始进献五谷。天子尝食新收获的谷物,首先奉献给祖庙。这个月,命令百官要百姓收敛谷物,修缮堤坝,仔细检查水道有无堵塞,以防备水大为害,还要修葺官室,培高墙垣,修补城郭。这个月,不要分封诸侯,不要设置高官,不要赐人土地,不要馈送金帛之类的重礼,不要派出负有特殊使命的使节。实行这些政令,凉风就会到来,三旬每旬来一次。孟秋施行应在冬天施行的政令,那么,阴气就过于浓盛,有甲壳的动物就会毁害谷物,敌军就会来侵扰。如果实行应在春天施行的政令,那么,国家就会出现干旱,阳气就会重新回来,五谷就不能结实。如果施行应在夏天施行的政令,那么,火灾就会频频发生,寒气就会失去节度,百姓中就会流行疟疾。

卷七·孟秋纪·荡兵

【原文】古圣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1]。兵之所自来者上矣,与始有民俱。凡兵也者,威也;威也者,力也。民之有威力,性也。性者,所受于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武者不能革,而工者不能移。兵所自来者久矣。黄、炎故用水火[2]矣,共工氏固次作难矣[3],五帝固相与争矣。递兴废,胜者用事。人曰"蚩尤作兵",蚩尤非作兵也,利其械矣。未有蚩尤之时,民固剥林木以战矣,胜者为长。长则犹不足治之,故立君。君又不足以治之,故立天子。天子之立也出于君,君之立也出于长,长之立也出于争。争斗之所自来者久矣,不可禁,不可止。故古之贤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家无怒笞,则竖子、婴儿之有过也立见[4];国无刑罚,则百姓之相侵也立见;天下无诛伐,则诸侯之相暴也立见。故怒笞不可偃于家,刑罚不可偃于国,诛伐不可偃于天下,有巧有拙而已矣。故古之圣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夫有以噎死者,欲禁天下之食,悖[5];有以乘舟死者,欲禁天下之船,悖;有以用兵丧其国者,欲偃天下之兵,悖。夫兵不可偃也,譬之若水火然,善用之则为福,不能用之则为祸;若用药者然,得良药则活人,得恶药则杀人。义兵之为天下良药也亦大矣。且兵之所自来者远矣,未尝少选不用。贵贱、长少、贤者不肖相与同,有巨有微而已矣。察兵之微[6]:在心而未发,兵也;疾视,兵也;作色,兵也;傲言,兵也;援推,兵也;连反,兵也;侈斗[7],兵也;三军攻战,兵也。此八者皆兵也,微巨之争也。今世之以偃兵疾说者,终身用兵而不自知悖,故说虽强,谈虽辨,文学虽博,犹不见听。故古之圣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兵诚义,以诛暴君而振苦民,民之说也,若孝子之见慈亲也,若饥者之见美食也;民之号呼而走之,若强弩之射于深谿也,若积大水而失其壅堤也。中主犹若[8]不能有其民,而况于暴君乎?【注释】[1]偃:止息。[2]黄、炎:指黄帝、炎帝。炎帝:传说中的古帝,姜姓,因以火德称王,故称炎帝,号神农氏。故:已经。用水火:传说炎帝与黄帝争战,炎帝燃起大火,黄帝用水灭之。[3]共工氏:传说中古代部族首领,与颛顼争为帝,失败被杀。固:已经。次:通"恣",恣意。作难:发难。[4]竖子:童仆。婴儿:儿童。见:出现。[5]悖:惑,荒谬。[6]兵:战争。这里是一个含义很广的概念,既指争斗之心,又指争斗行为,也指狭义的战争。[7]侈斗:这里是群斗的意思。侈:恣意放纵。[8]中主:一般的君主。犹若:犹然,尚且。【译文】古代的圣王主张正义的战争,从未有废止的战争。战争的由来相当久远了,它是和人类一起产生的。大凡战争,靠的是威势,而威势是力量的体现。具有威势和力量是人的天性。人的天性是从天那里禀承下来的,不是人力所能造成的。勇武的人不能使它改变,机巧的人不能使它移易。战争的由来相当远久了。黄帝、炎帝已经用水火战争了,共工氏已经恣意发难了,五帝之间已经互相争斗了。他们一个接替一个地兴起、灭亡,胜利者治理天下。人们说"蚩尤开始制造了兵器",其实,兵器并非蚩尤创造的,他只不过是把兵器改造得更锋利罢了。在蚩尤之前,人类已经砍削林木作为武器进行战争了,胜利者做首领,只有首领还不足以治理好百姓,所以设置君主。君主仍不足以治理好百姓,所以设置天子。天子的设置是在有君主的基础上产生的,君主的设置是在有首领的基础上产生的,首领的设置是在有争斗的基础上产生的。争斗的由来相当远久了,不可禁止,不可平息。所以,古代的贤王主张正义的战争,从未有废止战争的。家中如果没有责打,童仆、小儿犯过错的事就会立刻出现;国中如果没有刑罚,百姓互相侵夺的事就会立刻出现;天下如果没有征伐,诸侯互相侵犯的事就会立刻出现。所以,家中责打不可废止,国中刑罚不可废止,天下征伐不可废止,只不过在使用上有的高明、有的笨拙罢了。所以,古代的圣王主张正义的战争,从未有废止战争的。如果因为发生了吃饭噎死的事,就要废止天下的一切食物,这是荒谬的;如果因为发生了乘船淹死的事,就要废止天下的一切船只,这是荒谬的;如果因为发生了进行战争而亡国的事,就要废止天下的一切战争,这同样是荒谬的。战争是不可废止的。战争就像水和火一样,善于利用它就会造福于人,不善于利用它就会造成灾祸;还像用药给人治病一样,用良药就能把人救活,用毒药就能把人杀死。正义的战争正是治理天下的一服良药啊!再说,战争的由来相当远久了,没有一刻不用。人们无论贵贱、长少、贤与不肖,在这一点上是相同的,只是在使用上有大有小罢了。考察战争的细微之处:争斗之意隐藏在心中,尚未表露出来,这就是战争;怒目相视是战争;面有怒色是战争;言辞傲慢是战争;推拉相搏是战争;踢踹相斗是战争;聚众殴斗是战争;三军攻战是战争。以上这八种情况都是战争,只不过是规模有小大之差罢了。如今世上极力鼓吹废止战争的人,他们终身用兵,却不知道自己言行相背,因此,他们的游说虽然有力,言谈虽然雄辩,引用文献典籍虽然广博,仍然不被人听取采用。所以古代的圣王主张正义的战争,从未有废止战争的。如果战争确实相符正义,用以诛杀暴君,拯救苦难的人民,那么人民对它的喜悦,就像孝子见到了慈爱的父母,像饥饿的人见到了甘美的食物;人民呼喊着奔向它,像强弩射向深谷,像蓄积的大水冲垮堤坝。在这种情况下,一般的君主尚且不能保有他的人民,更何况暴君呢?

卷七·孟秋纪·振乱

【原文】当今之世,浊甚矣,黔首之苦,不可以加矣。天子既绝,贤者废伏[2],世主恣行,与民相离,黔首无所告诉。世有贤主秀士,宜察此论也,则其兵为义矣。天下之民,且死者也而生,且辱者也而荣,且苦者也而逸。世主恣行,则中人将逃其君、去其亲,又况于不肖者乎?故义兵至,则世主不能有其民矣,人亲不能禁其子矣。凡为天下之民长[3]也,虑莫如长有道而息无道,赏有义而罚不义。今之世,学者[4]多非乎攻伐。非攻伐而取救守,取救守则乡之所谓长有道而息无道、赏有义而罚不义之术不行矣。天下之长民[5],其利害在察此论也。攻伐之与救守一实[6]也,而取舍人异,以辩说去之,终无所定论。固不知,悖也;知而欺心,诬也。诬悖之士,虽辩无用矣。是非其所取而取其所非也,是利之而反害之也,安之而反危之也。为天下之长患,致黔首之大害者,若[7]说为深。夫以利天下之民为心者,不可以不熟察此论也。夫攻伐之事,未有不攻无道而罚不义也。攻无道而伐不义,则福莫大焉,黔首利莫厚焉。禁之者,是息有道而伐有义也,是穷汤、武之事而遂[8]桀纣之过也。凡人之所以恶为无道不义者,为其罚也;所以蕲[9]有道行有义者,为其赏也。今无道不义存,存者赏之也;而有道行义穷,穷者罚之也。赏不善而罚善,欲民之治也,不亦难乎?故乱天下害黔首者,若论为大。【注释】[1]振乱:救世之乱。本篇主旨在论说仁义的军队诛伐无道是救世乱的举动。主张攻伐者是圣主、义兵。这是兵家的论说。[2]天子既绝:天子指周天子,当时秦未统一六国,周天子名存实亡。废:指弃而不用。伏:指隐居不出。[3]民长:国君。[4]学者:墨家学派。主张"非攻"、"救守"(防御)。[5]长民:为人民做君主。长:掌。[6]一实:实质一样。[7]若:此。[8]遂:顺。助长之意。[9]蕲(qí):通"祈",求。【译文】当今世界十分混乱,百姓的困苦不可以再增加了。周天子名存实亡,贤能的人都隐居起来,不被重用,各国国君恣意任行,与百姓相隔离,百姓没有地方诉苦。世界上有贤能的君主和杰出的人士,应该观察到这种情况,那么他们举兵就是大义的做法。因举兵抗争,那么天下的百姓,将死去的人也会复活,将受辱的人也会荣耀,将受苦的人也会安逸了。当今君主恣意任行,那么一般的人将逃离这样的君主,离开他的亲人,又何况庸俗的人呢?所以义兵到来,那当今的昏君就不能再拥有他的百姓,作为父亲的再也不能囚禁儿子了。凡是当国君的人,考虑问题没有比增长有道而消除无道、奖赏有义而惩罚不义更重要的了。当今世上墨家多反对攻伐战争,反对战争而赞成防守。赞成防守,就是不能通向助长有道而消除无道、奖赏有义而惩罚无义的道路。天下的君主,是获利还是受害就要看这个道理。战争和防守实质是一样的,只是选择它的人不同。用辩论的方法去判断它,始终是没有结果的。自己根本不清楚的,是糊涂;明明知道但欺骗自己的,是违背自己的心意。糊涂虫和骗子虽然巧辩但没有用。反对他所选择的而选择他所反对的,结果是想对人们有利却反而对人们有害,是想使人们安逸却使他们危殆。造成天下的大灾害,使百姓受害严重的,以这种论说为最。所以要想对天下的百姓有利的人,不能不仔细考究这种论说。战争这种事,没有不对无道发起进攻和不惩罚不义之事的。攻打无道并惩罚不义,那么自己的好处没有比这更大,百姓的利处没有比这更多的了。禁止这样的做法,是消除有道并攻打有义之师,这是结束汤王、武王事业的做法,而助长了桀纣的过错。凡是人们讨厌无道、不义,是因为怕受罚;祈求有道、有义的原因是想受到奖赏。如今无道、不义的人还存在,他们的安然存在不啻是一种奖赏,而有道、行义的人反而走上穷途末路,无路可走实在是一种惩罚啊。奖赏坏人,惩罚好人,却想把人民管理好,不是很难吗?所以使天下混乱,使百姓受害,这种反对攻伐的论说的害处最大。

卷七·孟秋纪·禁塞

【原文】夫救守之心,未有不守无道而救不义也。守无道而救不义,则祸莫大焉,为天下之民害莫深焉。凡救守者,太上以说,其次以兵。以说则承从多群,日夜思之,事心任精,起则诵之,卧则梦之,自今单唇干肺[2],费神伤魂,上称三皇、五帝之业以愉其意,下称五伯、名士之谋以信其事[3],早朝晏罢,以告制兵者,行说语众,以明其道。道毕说单而不行[4],则必反之兵矣。反之于兵,则必斗争,之情,必且杀人,是杀无罪之民以兴无道与不义者也。无道不义者存,是长天下之害,而止天下之利,虽欲幸而胜,祸且始长。先王之法曰"为善者赏,为不善者罚",古之道也,不可易。今不别其义与不义,而疾取救守,不义莫大焉,害天下之民者莫甚焉。故取攻伐者不可,非攻伐不可,取救守不可,非救守不可,取惟义兵为可。兵苟义,攻伐亦可,救守亦可。兵不义,攻伐不可,救守不可。使夏桀、殷纣无道至于此者,幸也;使吴王夫差、智伯瑶侵夺至于此者,幸也;使晋厉、陈灵、宋康不善至于此者,幸也。若令桀、纣知必国亡身死,殄无后类,吾未知其厉为无道之至于此也;吴王夫差、智伯瑶知必国为丘墟,身为刑戮,吾未知其为不善无道侵夺之至于此也;晋厉知必死于匠丽氏,陈灵知必死于夏征舒,宋康知必死于温,吾未知其为不善之至于此也。此七君者,大为无道不义,所残杀无罪之民者,不可为万数。壮佼、老幼、胎之死者,大实平原;广堙深溪大谷,赴巨水,积芦灰;填沟恤险阻,犯流矢,蹈白刃,加之以冻饿饥寒之患,以至于今之世。为之愈甚,故暴骸骨无量数,为"京丘"若山陵。世有兴主仁士,深意念此,亦可以痛心矣,亦可以悲哀矣。察此其所自生,生于有道者之废,而无道者之恣行。夫无道者之恣行,幸矣。故世之患,不在救守,而在于不肖者之幸也。救守之说出,则不肖者益幸也,贤者益疑矣。故大乱天下者,在于不论其义而疾取救守。【注释】[1]禁塞:这一篇是兵家之言。它驳斥救守之说,认为主张救守就是阻碍了义兵吊民伐罪,助纣为虐。禁塞:就是禁止阻塞的意思。[2]单唇干肺:古人形容说话非常多。[3]以信其事:来申明所说救守的事。信:通"申"。[4]毕、单:都是"尽"的意思。【译文】那救守之心,没有不是保卫了无道之人而救护了不义之人的。保卫无道之人、救助不义之人,那祸害没有比这更大的了,给天下带来的害处没有比这更深重的了。凡主张救守的,首先主张以言辩劝阻攻伐之人,其次就是以兵力作后盾。游说别人非攻,就得先聚集力量作后盾,日思夜想,用尽心力精神,起床就说这件事,躺下就梦见这件事,从此就唇干舌燥、费神伤精地游说,往上说就称颂三皇、五帝的事业来使人欢愉,往下说就称说五霸、名士的谋略来说明这事儿。早上离开,苦苦告诫主张攻打的人,说尽了话来说明非攻的道理。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劝说都没有用,就只好用武力威胁敌方了。反过来,用兵力就一定会斗争,斗争的实质就一定是杀人。这是杀无罪的人民而让那些无道之人和不义之人兴旺。无道之人的存在,就是助长了天下的坏人,而天下的好事受到了抑制。虽想侥幸得胜,祸患却开始滋长了。先王的法令说"做好事的人得到奖赏,做坏事的人要受到惩罚",这是从古至今的道理,不可更易。如今不分辨正义还是非正义,就极力主张救守,这不义就严重了,为害天下百姓的事没有比这更严重了。所以只主张攻伐不可以,非难攻伐也不可以,主张救守不可以,非难救守也不可以。要取,只有仁义之师可取。军队如果是仁义之师,那么攻伐也可以,救助自卫也可以。军队如果不是仁义之师,那么攻伐也不可以,救助自卫也不可以。如果早有义军,那么桀纣也不至于暴虐无道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吴王夫差、智伯瑶也不至于侥幸侵夺到这个地步;晋厉公、陈灵公、宋康王也不至于侥幸不善到这地步。假如让桀、纣知道一定会国亡身死、绝后无人,我不知他做无道之事是否能到这个地步。假如吴王夫差、智伯瑶知道一定会让国家成为丘墟,自己被杀害,我不知他做坏事侵夺无厌会不会到这个地步。晋厉公如果知道必定会死于匠丽氏之家,陈灵公若知道必定死于夏征舒,宋康王如果知道必定死于温,我不知道他们做坏事会不会到这个地步。这七个人大干无道不义之事,所残杀的无罪之人不可以万计。被杀害的、强壮矫健的、老的少的、才出生的人,充塞了平原、塞满了深溪大谷、阻塞了巨水,积尸填塞了沟渠,又让百姓奔赴险阻,抵挡刀剑,加上冻饿饥寒的祸患,以至于到了今天。混乱之君就这样干得愈加厉害,所以暴露的尸骨数不胜数,将死尸用土堆筑起来做成"京丘",像山陵一样高大。世上的中兴之主与仁义之士,深深顾念这种情况,既痛心又悲哀。考察这种情况的发生,是由于有道之人被废弃,而无道之人恣意妄行。无道之人妄行,他们很幸运。所以世上的祸患,不在主张救守,而在于不肖者有这种无义兵攻伐的幸运。救守的论说一出,那不肖之人就更加幸运了,贤者就更加疑惑了。所以大乱天下的,就在于不区别攻伐与救守的正义与否而盲目地极力主张救守自卫。

卷七·孟秋纪·怀宠

【原文】凡君子之说也,非苟辩也;士之议也,非苟语也。必中理然后说,必当义然后议。故说义而王公大人益好理矣,士民黔首益行义矣。义理之道彰,则暴虐、奸诈、侵夺之术息也。暴虐、奸诈、侵夺与义理反也,其势不俱胜,不两立。故兵入于敌之境,则民知所庇矣,黔首知不死矣。至于国邑之郊,不虐五谷,不掘坟墓,不伐树木,不烧积聚,不焚室屋,不取六畜。得民虏[1]奉而题归之,以彰好恶;信与民期,以夺敌资[2]。若此而犹有忧恨、冒疾、遂过、不听者,虽行武焉亦可矣。先发声出号曰:"兵之来也,以救民之死。子[3]之在上无道,据傲荒怠,贪戾虐众,恣睢自用也,辟[4]远圣制,謷[5]丑先王,排訾旧典,上不顺天,下不惠民,征敛无期,求索无厌,罪杀不辜[6],庆赏不当。若此者,天之所诛也,人之所仇也,不当为君。今兵之来也,将以诛不当为君者也,以除民之仇而顺天之道也。民有逆天之道、卫人之仇者,身死家戮不赦。有能以家听者,禄之以家;以里听者,禄之以里;以乡听者,禄之以乡;以邑听者,禄之以邑;以国听者,禄之以国。"故克其国,不及其民,独诛所诛而已矣。举其秀士而封侯之,选其贤良而尊显之,求其孤寡而振恤之,见其长老而敬礼之。皆益其禄,加其级。论其罪人而救出之;分府库之金,散仓廪之粟,以镇抚其众,不私其财;问其丛社、大祠[7]民之所不欲废者,而复兴之,曲加其祀礼。是以贤者荣其名,而长老说其礼,民怀其德。今有人于此,能生死一人,则天下必争事之矣。义兵之生一人亦多矣,人孰不说?故义兵至,则邻国之民归之若流水,诛国之民望之若父母,行地滋远,得民滋众,兵不接刃而民服若化[8]。【注释】[1]民虏:指俘获的敌国百姓。[2]敌资:指敌方的民众。资:资本,凭借。[3]子:指称所伐国家的君主。[4]辟:摒除。[5]謷(áo):丑,诋毁。[6]不辜:无罪的人。[7]丛社:草木繁茂的祭祀土神的敌方。祠:祭神的庙堂。[8]若化:形容人民归附非常迅速。化:变化。【译文】凡君子出言,都不苟且辩说;士人议论,都不苟且言谈。君子一定想到符合道理才说,士人一定想到符合大义才议。所以,听了君子和士人的言谈议论,王公贵族越发喜好听道理了,士人百姓越发遵行大义。道义彰明,暴虐、奸诈、侵夺之类的行径就会止息。暴虐、奸诈、侵夺与理义是刚好相反的,势不两立,不能并存的东西。所以,正义之军进入乱国的边境,乱国的士人就会知道保护者到了,百姓就知道不会死了。正义之军到了国都及一般城邑的郊外,不会祸害五谷,不会刨坟掘墓,不会砍伐林木,不会烧毁财物粮草,不会焚毁房屋,不会掠夺六畜。都会送回俘虏,以此表明自己的爱憎;使诚信与百姓愿望相合,以此争取乱国的民心。像这样,如果还有顽固不化、嫉妒、坚持错误、不肯归顺的人,那么即使对他们动武也是可以的。用兵之前,先要发布檄文,檄文说:"大军到此,是为了拯救百姓。昏君在上,荒淫无道,傲慢自大,迷乱怠惰,贪婪暴戾,残害民众,狂妄凶狠,自以为是,摒弃圣王法制,诋毁先王,排斥毁谤先代法典,上不顺天意,下不爱黎民,征敛不止,责求无度,刑杀无辜,奖赏不当。像这样的人,是上天诛灭的对象,是人们共同的仇敌,根本不配当国君。如今大军到此,要诛灭不配当国君的人,除掉人们的仇敌,顺应上天的旨意。士民百姓当中如有违背上天旨意,救助人民仇敌的,一律全家处死,绝不赦免。有能率领一家归顺,将赏他一家作为俸禄;率领一里归顺的,将赏他一里作为俸禄;率领一乡归顺的,赏他一乡作为俸禄;率领一邑归顺的,赏他一邑作为俸禄;率领国都士民百姓归顺的,赏他国都作为俸禄。"所以,攻克乱国,不罪及士民百姓,只杀当杀的人。还要举荐敌国德才优异的人,赐给他们土地、爵位;选拔敌国贤明有德之人,授予他们高官显位;寻找敌国的孤儿寡母,救济他们;会见敌国的老人,尊重他们,以礼相待,全都增加俸禄、级别。审理敌国的罪人后,赦免释放他们;分发库房中的财物,散发仓廪中的粮食,用以安抚民众,不把敌国的财物据为己有;询问敌国人民所不愿意废弃的草木繁茂的社庙宫室,恢复祭祀,并想方设法增加祭祀礼仪。因此,贤人为自己的名声显扬而感到荣耀,老人为自己受到礼遇而高兴,百姓为自己受到恩惠而安定。假如这里有人能够使死人复生,那天下人一定争着服侍他。正义之军救活的人太多了,百姓谁不喜欢?所以,正义之军一到,邻国的百姓归顺于它就像流水一样迅速,被伐之国的百姓盼望它就像盼望父母一样。正义之军走得越远,得到拥戴的民众越多,不用动兵流血就可以使百姓迅速归降。

卷八·仲秋纪·仲秋

【原文】仲秋之月,日在角,昏牵牛中,旦觜巂中。其日庚辛,其帝少皞,其神蓐收,其虫毛,其音商,律中南吕。其数九,其味辛,其臭腥,其祀门,祭先肝。凉风生,候雁来,玄鸟归,群鸟养羞[1]。天子居总章太庙,乘戎路,驾白骆,载白旂,衣白衣,服白玉,食麻与犬,其器廉以深。是月也,养衰老,授几杖,行麋粥饮食。乃命司服具饬衣裳,文绣有常[2],制有小大,度有短长,衣服有量,必循其故,冠带有常。命有司申严百刑,斩杀必当,无或枉桡[3],枉桡不当,反受其殃。是月也,乃命祝宰巡行牺牲,视全具[4],案刍豢[5],瞻肥瘠,察物色,必比类,量小大,视长短,皆中度。五者备当,上帝其享。天子乃傩,御佐疾,以通秋气。以犬尝麻,先祭寝庙。是月也,可以筑城郭,建都邑,穿窦窌[6],修囷仓[7]。乃命有司趣民收敛,务蓄菜,多积聚。乃劝种麦,无或失时,行罪无疑。是月也,日夜分,雷乃始收声,蛰虫俯户。杀气浸盛,阳气日衰,水始涸。日夜分,则一度量,平权衡[8],正钧石,齐斗甬。是月也,易关市,来商旅,入货贿,以便民事。四方来杂,远乡皆至,则财物不匮,上无乏用,百事乃遂。凡举事无逆天数,必顺其时,乃因其类。行之是令,白露降三旬。仲秋行春令,则秋雨不降,草木生荣,国乃有大恐。行夏令,则其国旱,蛰虫不藏,五谷复生。行冬令,则风灾数起,收雷先行,草木早死。【注释】[1]养羞:指鸟养护增生毛羽准备过冬。[2]文:画。常:指固定的规格。按照古时的制度,祭服上衣用画,下衣用绣。[3]枉桡:都是弯曲的意思,这里"枉"指不按照法律公正断案,"桡"指不按照公理申明正义。[4]全具:指牺牲完整没有毁伤。[5]案:考察。刍豢:都是养的意思,这里指牲畜豢养的情况。刍:指用草喂养牛、羊。豢:指用谷物喂养猪、狗。[6]穿:挖掘。窦:地穴。窌:地窖。[7]囷仓:存放粮食的仓库。圆的叫囷,方的叫仓。[8]平:用作使动,使……平。权:秤锤。衡:秤杆。【译文】秋天第二个月份正值八月,太阳行在角宿位置。黄昏来临时,牵牛星宿在南方中天位置;黎明时分,觜巂星宿在南方中天。秋天第二个月份在天干来说属于庚辛,主宰这个月份的天帝是少皞,辅助天帝的神是蓐收,代表这个月份的动物是老虎一类的毛族,匹配这个月份的声音是商音,音律对应的是南吕。代表这个月份的数字是九,味道是辣味,气味是腥气,举行的祭祀是门祭,祭祀的时候祭品用肝脏。这个月,凉风吹送,候鸟从北而至,燕子南归,各种鸟儿都开始护养增生羽毛来御寒。天子住在西向明堂的中央正室,乘坐白色的兵车,车前驾驶白色的马,车上插着白色的绘龙旗。天子要穿着白色的衣服,佩戴白色的玉器,吃麻籽和狗肉,用锐利而深邃的器物。这个月,要赡养老人,授予他们几案和手杖,施予他们稀粥饮食。要命令主管服饰的官吏,准备并整饰衣服,祭祀的服饰有固定的规格,大小长短有一定的尺度,祭祀的服饰之外的服装也有一定的尺寸,必须按照旧规定做。随着服饰的不同,冠带也有相应固定的规格。要命令司法官吏重申严明各种刑罚,斩杀罪犯一定要恰当,不要有冤屈别人的事,否则执法者会遭受灾祸。这个月,命令主管祭祀用品和祭祀事宜的官吏巡视牛、羊祭品,看看它们的形体是否完整,喂养的情况怎样,肥瘦如何,毛色是否统一,这些一定要符合旧例;再要量度它们的大小,看看长短,这些也要符合要求。形体、肥瘦、毛色、大小、长短都完全适当,上天就会享用这些祭品。天子这样才举行傩祭,祈求逐除疫病,以使金秋的气通达畅顺。这个月,可以修筑城郭,建筑都邑,挖掘地窖,修葺粮仓。命令主管官吏督促百姓收敛谷物,努力储藏过冬的干菜,积聚大量柴草。要鼓励百姓及时种麦,不要错过农时,如果错过农时的,一定要给以处罚。这个月,日夜相等,雷声渐远,蛰伏的动物都藏在洞穴口。冬天阴寒之气渐渐充盛,阳气渐弱,水开始干涸。因为日夜时刻相等,要在这个时候统一校正各度量衡器具。这个月,要减轻关市税收,招徕各地商旅,收纳财物,以此便利百姓的生产和生活。四方的人都来聚集,连偏远乡邑的也全都到来。这样,财物就不缺乏,国家用费就充足,各种事情就都能成功。做事情不要违背自然规律,一定要顺应天时,按照事情的类别,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实行这个月的政令,白露降落,每旬一次。秋天的第二个月份如果施行应在春天施行的政令,那么秋雨就会停降,草木重新开花,国家就会出现大恐慌。如果施行应在夏天施行的政令,那么国家就会出现大旱,蛰伏的动物不再藏伏,五谷重新萌发生长。如果施行应在冬天施行的政令,那么风灾就会频频发生,雷声提前收敛,草木就会过早死亡。

卷八仲秋纪论威

【原文】义也者,万事之纪也,君臣、上下、亲疏之所由起也,治乱、安危、过胜之所在也。过胜之,勿求于他,必反于己。人情欲生而恶死,欲荣而恶辱。死生荣辱之道一,则三军之士可使一心矣。凡军,欲其众也;心,欲其一也。三军一心,则令可使无敌矣。令能无敌者,其兵之于天下也,亦无敌矣。古之至兵[1],民之重令也,重乎天下,贵乎天子。其藏于民心,捷于肌肤也,深痛执固,不可摇荡,物莫之能动。若此则敌胡足胜矣?故曰:其令强者其敌弱,其令信者其敌诎[2]。先胜之于此,则必胜之于彼矣。凡兵,天下之凶器也;勇,天下之凶德也。举凶器,行凶德,犹[3]不得已也。举凶器必杀,杀,所以生之也;行凶德必威,威,所以慑之也。敌慑民生,此义兵之所以隆也。故古之至兵,才民未合[4],而威已谕矣,敌已服矣,岂必用袍鼓干戈哉?故善谕威者,于其未发也,于其未通也,窅窅[5]乎冥冥,莫知其情,此之谓至威之诚。凡兵,欲急疾捷先。欲急疾捷先之道,在于知缓徐迟后而急疾捷先之分也。急疾捷先,此所以决义兵之胜也。而不可久处,知其不可久处,则知所兔起凫举死殙之地矣[6]。虽有江河之险则凌之,虽有大山之塞则陷之。并气专精,心无有虑,目无有视,耳无有闻,一诸武而已矣。冉叔誓必死于田侯,而齐国皆惧;豫让[7]必死于襄子,而赵氏皆恐;成荆[8]致死于韩主,而周人皆畏。又况乎万乘之国而有所诚必乎?则何敌之有矣?刃未接而欲已得矣。敌人之悼惧惮恐、单荡精神,尽矣,咸若狂魄,形性相离,行不知所之,走不知所往,虽有险阻要塞、铦兵利械,心无敢据,意无敢处,此夏桀之所以死于南巢也。今以木击木则拌,以水投水则散,以冰投冰则沈,以涂投涂则陷,以疾、徐、先、后之势也。夫兵有大要,知谋物之不谋之不禁也[9],则得之矣。专诸是也,独手举剑至而已矣,吴王壹成[10]。又况乎义兵,多者数万,少者数千,密其躅路,开敌之涂,则士岂特与专诸议哉!【注释】[1]至兵:正义之师。[2]信:通"伸",这里是畅行无阻的意思。诎:通"屈",屈服。[3]犹:通"由",由于。[4]才民:士民,古代四民之一,四民指士、商、农、工。这里指士卒。合:古代交战为合。[5]窅窅(yǎo):意思跟"冥冥"相近,潜藏隐晦的样子。[6]兔起凫举:比喻行动迅疾。起:疾跑。凫:水鸟名字,俗称野鸡。举:起飞。死殙之地:指地势险恶的绝地。殙:气绝。[7]豫让:春秋末年晋国人,晋卿智瑶的家臣。智瑶被赵、韩、魏三家灭掉后,他一再谋刺赵襄子,事败后自杀。[8]成荆:春秋时期齐国勇士。[9]知谋物之不谋之不禁也:懂得算计敌人考虑不到以及不防备的地方,就是懂得"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物:这里指敌方。"谋"下的"之"字作连词用,相当于"与"。[10]吴王壹成:春秋时,吴国人专诸借献鱼的机会用藏在鱼腹的匕首为吴公子光(即阖闾)刺杀了吴王僚,自己也当场被杀,也因此一举成就了吴王阖闾,使他当上了吴王。壹:通"一"。【译文】义,是万事的法则,是君臣、长幼、亲疏产生的基础,是国家治乱、安危、胜败的关键。胜败的关键,不要向别的方面寻找,一定要在自己身上寻找。人的本性都是要生而厌死,想要荣誉而厌恶耻辱。生死荣辱的道理归结在义字上,就可以使部队将士思想统一了。凡是军队,应有很多人,军心必须一致。三军思想统一,就可以使号令畅行无阻。号令畅行无阻的君主,其军队也就天下无敌。古代正义之师,人民尊重其号令,把号令看得比天下还重大,比天子还尊贵。号令藏在百姓的心里,感受在肌肤上,深切牢固,不可动摇,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使它改变。如此,敌人自然不攻自破,哪里值得一击?所以说:遇到把号令看得不可冲犯的军队,其敌手必然软弱;号令发布畅行无阻的军队,其敌手必然屈服。在朝廷中发布命令时已经战胜敌手了,因此,在原野上战胜敌手自然是必定的。但凡兵器都是天下的凶器,勇武是天下的凶德。举凶器,行凶德,是迫不得已。举凶器必定想要杀人,杀恶人是能使人民得以生存的手段;行凶德一定要显示武力来使人畏惧,使人畏惧是叫敌手屈服的手段。敌手畏惧屈服了,人民就能获得生存,这是正义之师兴盛的原因。所以古代正义之师出征,两军尚未交锋,而威力就已经显示出来并发挥作用,敌手因此已经降服,难道还一定要冲锋厮杀才能见出分晓吗?所以,善于显示威力的队伍,他的威力往往在他尚未发挥、显现之前就已经产生作用。他的威力深远难见,没有谁能知道它的真实情况,这就是威力达到极致的情况。凡是用兵打仗,应该行动迅速,先发制人。要想行动迅速,先发制人,方法在于明辨迟缓、落后与迅速、争先的区别。行动迅速、先发制人,这是决定正义之师胜利的因素,因而不可滞留一处。懂得军队不可滞留的道理,那就知道哪些地方是该迅速避开的死绝之地。这样,即使有江河之险也可以越过,即使有大山险阻也能够攻克。要克敌制胜,只要精神专注,心中没有疑虑,目不斜视,耳不旁听,把心、眼、耳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军事上就可以了。冉叔发誓定要杀死齐侯,齐国君臣听了都很恐惧;豫让决心要刺杀赵襄子,赵氏上下都很惊恐;成荆跟韩主拼命,周人都很敬畏。当一个人决心拼命尚且让周围的人如此,更何况拥有兵车万辆的大国决心要达到目的呢?还有什么人能够跟它抗衡?士兵尚未交锋而目的就已经达到了。敌人恐惧害怕,精神衰竭、动摇,已经达到极点。他们吓得像是神经错乱一样,魂不守舍,行走盲目,奔跑没有方向,即使有险阻要塞、坚利兵甲,心里也不敢依托,精神也无法安宁,这就是夏桀死在南巢的原因啊。假如用木头击打木头,后者就会裂开;把水注入水中,后者就会散开;把冰投向冰面,后者就会沉没;把泥抛向泥中,后者就会下陷;这就是快、慢、先、后的必然态势。用兵有它的关键点,如果懂得攻其不备,出其不意,那就掌握了用兵之道。专诸就是这样。他不过是独自一人手举剑落罢了。专诸这一举就成就了阖闾,使他当上了吴王。这又何况正义之师呢?正义之师人数多的几万,少的也有几千,所到之处,足迹布满道路,在敌国畅行无阻,像这样的武士,专诸又怎能跟他们相提并论呢!

卷八仲秋纪简选

【原文】世有言曰:"驱市人而战之,可以胜人之厚禄教卒;老弱罢民,可以胜人之精士练材;离散係系,可以胜人之行陈整齐[1];锄耰白梃,可以胜人之长铫利兵。"此不通乎兵者之论。今有利剑于此,以刺则不中,以击则不及,与恶剑无择,为是斗因用恶剑则不可。简选精良,兵械铦[2]利,发之则不时,纵之则不当,与恶卒无择,为是战因用恶卒则不可。王子庆忌、陈年犹欲剑之利也。简选精良,兵械铦利,令能将将之,古者有以王者、有以霸者矣,汤、武、齐桓、晋文、吴阖庐是矣。殷汤良车七十乘,必死六千人,以戊子战于郕,遂禽推移、大牺,登自鸣条[3],乃入巢门,遂有夏。桀既奔走,于是行大仁慈,以恤黔首,反桀之事,遂其贤良,顺民所喜,远近归之,故王天下。武王虎贲三千人,简车三百乘,以要甲子之事于牧野[4],而纣为禽。显贤者之位,进殷之遗老,而问民之所欲,行赏及禽兽,行罚不辟天子,亲殷如周,视人如己,天下美其德,万民说其义,故立为天子。齐桓公良车三百乘,教卒万人,以为兵首,横行海内[5],天下莫之能禁,南至石梁,西至酆、郭,北至令支。中山亡邢[6],狄人灭卫,桓公更立邢于夷仪,更立卫于楚丘。晋文公造五两之士五乘,锐卒千人,先以接敌,诸侯莫之能难。反郑之陴,东卫之亩,尊天子于衡雍。吴阖闾选多力者五百人,利趾者[7]三千人,以为前陈,与荆战,五战五胜,遂有郢。东征至于庳庐,西伐至于巴、蜀,北迫齐、晋,令行中国。故凡兵势险阻,欲其便也;兵甲器械,欲其利也;选练角材,欲其精也;统率士民,欲其教也。此四者,义兵之助也,时变之应也,不可为而不足专恃。此胜之一策也。【注释】[1]行陈:军队的队列,后来"陈"写作"阵"。[2]铦(xiān):锐利。[3]登:进发。鸣条:古地名,又叫高侯原,在现在山西运城安邑镇北。相传商汤伐桀,战于鸣条之野,就是此地。[4]要:成。甲子之事:指周武王在甲子那天打败商纣的战事。牧野:古地名,在今河南省内。[5]海内:四海之内,古人认为我国四面环海,所以称国境以内为海内。[6]中山:春秋时期白狄别族国名,战国时为中山国,故址在现在河北定县、唐县一带。邢:古国名,周公之子分封于此,故址在现在河北邢台县。据古书记载,齐桓公因邢遭受赤狄侵犯,于是把邢迁到夷仪,狄实际上并没有灭邢,邢后来被卫国所灭。[7]利趾者:善于奔跑的人。【译文】世人有一种言论说:"驱使市人作战,靠他们可以战胜敌手禄秩丰厚的武士和受过训练的士兵;靠老弱疲惫的百姓可以战胜敌手精壮、熟练的武士;靠散乱无纪的囚徒可以战胜敌手行列整齐的军队;靠锄耰木棒可以战胜敌手的长矛利刃。"说这种言论的根本不通晓用兵之道。假如有一把锋利的宝剑,由于技艺不精,拿它来刺却刺不中敌手,拿它去击却击不着目标,这同手持劣剑没有什么分别,但为此在搏斗时就使用劣剑却不可取。经过选拔的、装备精良的军队,发动它们不合时机,使用它们总不得适宜,这同统率劣等军队没有什么分别,但为此在战争中就使用劣等军队却不可取。像王子庆忌、陈年那样的勇士,尚且还有希望宝剑锋利,更何况一般人呢!经过选拔的、装备精良的军队,让有才干的将领统率它,古代有借此成就王业的,有借此成就霸业的,商汤、周武王、齐桓公、吴王阖庐就是这样。商汤率领精良的战车七十辆,不怕死的勇士六千人,在戊子那天与夏桀在郕地交战,抓住了桀臣推移、大牺。商汤进军鸣条,接着进入巢门,于是占有了夏的天下。夏桀已经逃跑了,在这时,商汤发扬仁慈的美德,以抚恤百姓,一反桀的所作所为,拔举夏的贤人,顺应人民的志愿,远近的人都归附了他,所以汤称王天下。周武王率勇士三千人,精选的战车三百辆,甲子那天,在牧野打败了商纣的军队,纣被擒获。武王把贤人提拔到显贵的位置,举荐殷朝的遗老,询问人民的愿望,行赏及于禽兽,惩罚不避天子,亲近殷的士民百姓就像亲近周的士民百姓一样,看待别人就像看待自己一样,天下赞美他的德行,万民喜欢他的仁义,所以武王立为天子。齐桓公率领精良的兵车三百辆,训练有素的士兵一万人,作为大军的前锋,纵横驰骋于四海之内,天下没有谁能够阻挡。他率领军队向南到达石梁,向西达到酆、郭,向北到达令支。中山攻陷了邢国,狄人灭亡了卫国。桓公在夷仪重建起邢国,在楚丘重建起卫国。晋文公训练出具有五种技能的甲士十五人,让他们率领精锐的步卒一千人作为前锋,先同敌人交锋,没有任何诸侯能够抵挡。晋文公命令毁掉郑国城上的女墙,以便随时攻取,命令卫国的田垄一律东西向,以便自己的兵车通行无阻,并率领诸侯在衡雍尊奉周天子。吴王阖闾选拔力士五百人,善跑的士兵三千人作为军队的前锋,跟楚国交战,五战五胜,接着占领了楚国的国都郢。吴王阖闾率军向东征伐一直打到庳庐,向西征伐一直打到巴、蜀,向北逼近齐国、晋国,号令在中原华夏各诸侯国畅行无阻。所以,凡战争形势、山川险阻,用兵的人都希望它对自己有利;兵甲器械,都希望它锋利坚固;选拔、训练武士,都希望他们精锐强壮;统率士卒,都希望他们训练有素。这四方面是正义之师的辅助,是适应时势变化的凭借,不能没有,也不能一味依赖它,这是取胜的一种策略。

卷八仲秋纪决胜

【原文】夫兵有本干[1]:必义,必智,必勇。义则敌孤独,敌孤独则上下虚,民解落;孤独则父兄怨,贤者诽,乱内作。智则知时化,知时化则知虚实盛衰之变,知先后、远近纵舍之数[2]。勇则能决断,能决断则能若雷电、飘风、暴雨,能若崩山、破溃、别辨、坠[3];若鸷鸟之击也,搏攫则殪,中木则碎。此以智得也。夫民无常勇,亦无常怯。有气则实,实则勇;无气则虚,虚则怯。怯勇虚实,其由甚微,不可不知。勇则战,怯则北。战而胜者,战其勇者也[4];战而北者,战其怯者也。怯勇无常,倏忽往来,而莫知其方,惟圣人独见其所由然。故商、周以兴,桀、纣以亡。巧拙之所以相过[5],以益民气与夺民气,以能斗众与不能斗众。军虽大,卒虽多,无益于胜。军大卒多而不能斗,众不若其寡也。夫众之为福也大,其为祸也亦大。譬之若渔深渊,其得鱼也大,其为害也亦大。善用兵者,诸边之内莫不与斗,虽厮舆白徒,方数百里皆来会战,势使之然也。幸也者,审于战期而有以羁诱之也。凡兵,贵其因也。因也者,因敌之险以为己固,因敌之谋以为己事。能审因而加,胜则不可穷矣。胜不可穷之谓神,神则能不可胜也。夫兵,贵不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彼[6]。圣人必在己者,不必在彼者,故执不可胜之术以遇不胜之敌,若此,则兵无失矣。凡兵之胜,敌之失也。胜失之兵,必隐必微,必积必抟。隐则胜阐矣,微则胜显矣,积则胜散矣,抟则胜离矣。诸搏攫柢[7]噬之兽,其用齿角爪牙也,必托于卑微隐蔽,此所以成胜。【注释】[1]本干:植物的根和干,比喻事物的主体。[2]纵:发,放。舍:止,息。数:方法,策略。[3]破溃:指水冲破堤坝。别辨:等于说"异变"。辨:通"变"。坠:指陨星坠落。[4]战其勇者也:凭自己的勇气作战。[5]相过:这里指彼此截然不同。[6]可胜在彼:能够战胜敌人,在于敌人虚怯谋失。[7]柢:用角顶撞。【译文】用兵之道有它的根本:一定要符合正义,一定要善用智谋,一定要勇猛果敢。符合正义,敌人就会孤独无援,敌人孤独无援,上下就会缺乏斗志,人民就会土崩瓦解;孤独无援,父兄就会怨恨,贤人就会非议,叛乱就会从内部发生。善用智谋就能知道时势的发展趋势,知道时势的发展趋势,就会知道虚实盛衰的变化,就会知道关于先后、远近、行止的策略。勇猛果敢就能临事果断,做事果断,行动起来就能像雷电、旋风、暴雨,就能像山崩、溃决、异变、星坠,势不可挡;就像猛禽奋击,搏击禽兽,禽兽就会毙命,击中树木,树木就会碎裂。这是靠勇猛果敢达到的。人民的勇敢不是永恒不变的,人民的怯弱也不是永恒不变的。士气饱满就充实,充实就会勇敢;士气丧失就空虚,空虚就会怯弱。怯弱与勇敢、空虚与充实,它们产生的缘由十分微妙,不可不知晓。勇敢就能奋力作战,怯弱就会临阵脱逃。打仗获胜的是凭借自己的勇气而战;打仗落败的,是心怀胆怯而战。怯弱与勇敢变化不定,变动迅速,没有谁知道其中的道理,唯独圣人知道它之所以这样的缘由。所以,商、周由此兴盛,桀、纣因此灭亡。用兵巧妙与笨拙的结局彼此绝然不同,是因为有的能提高士气,有的削弱士气,有的善于用民作战,有的不善用民作战。后者军队虽然庞大,士兵虽然多,但这些对于取胜都没有发挥好的作用。如果不能战斗,人多还不如人少。人多造福大,但如果带来祸害,为害也大,这就好像深渊中捕鱼一样,虽然可能捕到大鱼,但如果捕鱼者遇害,情况严重。善于用兵的人,四海之内无不参战,即使是方圆几百里之内的奴仆以及没有受过训练的百姓都来参战,这是趋势推动他们这样做的。趋势的发展在于审慎地选择战争时机,并且有办法辖制引导他们。凡是用兵,贵在善于借力。所谓借力是指利用敌人的险阻来作为自己坚固的要塞,利用敌人的谋划达到自己的目的。能够明察所借力的条件再采取行动,那胜利就不可穷尽了。胜利不可穷尽叫做"神",达到"神"的境界就能不可战胜了。用兵贵在不可被敌战胜。不可被敌战胜的主动权操纵在自己的手中,能不能战胜敌人在于敌人是否胆怯失去谋算。圣人一定能把握自己的主动权,一定不会依赖敌人的过失,所以,掌握着不可被战胜的策略,以此同可以战胜的敌人交锋,像这样,用兵就万无一失了。凡用兵获胜都是敌人有过失的缘故。战胜犯有过失的军队,一定要隐蔽,一定要潜藏,一定要积蓄力量,一定要集中兵力。做到隐蔽就能战胜公开的敌人,做到潜藏就能战胜暴露的敌人,做到积蓄就能战胜力量零散的敌人,做到集中就能战胜兵力分散的敌人了。各种依靠齿角爪牙抓取、顶撞、撕咬猎物的野兽,在它们使用齿角爪牙的时候,一定先要隐身缩形,这是它们成功取胜的原因。

卷八仲秋纪爱士

【原文】衣,人以其寒也;食,人以其饥也。饥寒,人之大害也。救之,义也。人之困穷,甚如饥寒,故贤主必怜人之困也,必哀人之穷也。如此则名号显矣,国士得矣。昔者秦缪公乘马而车为败,右服[2]失而野人取之。缪公自往求之,见野人方将食之于歧山之阳。缪公叹曰:"食骏马之肉而不还[3]饮洒,余恐其伤女也!"于是遍饮[4]而去。处一年,为韩原之战,晋人已环缪公之车矣,晋梁由靡已扣缪公之左骖矣,晋惠公之右路石奋投而击缪公之甲,中之者已六札矣[5]。野人之尝食马肉于歧山之阳者三百有余人,毕力为缪公疾斗于车下,遂大克晋,反获惠公以归。此《诗》之所谓曰"君君子则正,以行其德;君贱人则宽,以尽其力"者也[6]。人主其胡可以无务行德爱人乎?行德爱人则民亲其上,民亲其上则皆乐为其君死矣。【注释】[1]爱士:主张带兵的人要爱护自己的士兵,这样士兵才会为他拼命,这是打仗生死存亡的关键。[2]右服:四匹马驾车,中间两匹叫左服,其中右边的叫右服。[3]还:通"旋",立刻。[4]饮:赐饮,使……饮。[5]韩原之战:在晋地韩原发生的一场战争。梁由靡:晋国的大夫,梁由为姓。左骖:四马驾车,在两边的叫骖,其中左边的叫左骖。右:车夫,驾车之人。路石:车夫之名。札:甲叶。[6]这两句不是出自《诗经》。君:给……作君。【译文】人穿衣服,是因为寒冷;人吃东西,是因为饥饿。饥寒交迫是人的大难。把人从这种困境中救出,是道义。人在穷困中比饥寒交迫更难受,所以贤能的君主一定可怜在穷困中的人,一定为穷困的人感到悲哀。如果能做到这样的话,那么该君主的名号就会显赫,就会得到士兵的拥护。过去,秦穆公坐的马车坏了,右边的马失控奔走而被山间的樵夫猎取。秦穆公亲自去求取失去的马,看见樵夫们刚刚在岐山的北边煮食马肉。秦穆公叹气说:"吃骏马的肉但不立刻饮酒,我怕马肉会有伤你们的身体!"于是赐酒给他们全体再离开。过了一年,韩原大战。晋国的人已经包围了秦穆公的马车,晋国的梁由靡已经抓住了秦穆公左边的马,晋惠公的车夫路石奋力把竹器投向秦穆公的盔甲,击中了六片甲叶。在岐山北边受赏吃马肉的樵夫有三百多人,他们出尽全身之力在车下为秦穆公努力战斗,于是不久大败晋国,反而捉获晋惠公回来。这就是《诗经》里说"去做君子的国君就要推行德政,让他们对你报德;给下人当国君就要宽以待人,让他们为你尽力"。君主怎么能不施行仁爱德政?推行德政,关爱人民,那么人们就亲近他们的上司,人们亲近他们的上司就都乐于为他们的上司牺牲。【原文】赵简子[1]有两白骡而甚爱之。阳城胥渠处广门之官[2],夜款门而谒曰:"主君之臣胥渠有疾,医教之曰:‘得白骡之肝病则止,不得则死。’"谒者入通。董安于[3]御于侧,愠[4]曰:"嘻!胥渠也,期吾君骡,请即刑焉。"简子曰:"夫杀人以活畜,不亦不仁乎?杀畜以活人,不亦仁乎?"于是召庖人杀白骡,取肝以与阳城胥渠。处无几何,赵兴兵而攻翟[5]。广门之官,左七百人,右七百人,皆先登而获甲首[6]。人主其胡可以不好士?凡敌人之来也,以求利也。今来而得死,且以走为利。敌皆以走为利,则刃无与接。故敌得生于我[7],则我得死于敌;敌得死于我[8],则我得生于敌。夫我得生于敌,与敌得生于我,岂可不察哉?此兵之精者。存亡死生,决于知此而已矣。【注释】[1]赵简子:晋大夫。[2]阳城胥渠:姓阳城,名胥渠。处:居住。广门:晋地名。[3]董安于:赵简子的家臣。[4]愠:恼怒。[5]翟:通"狄",我国古代北方少数民族。[6]甲首:披甲者的首级。[7]敌得生于我:指未能克敌,所以敌人得以生存。[8]敌得死于我:指克敌制胜,使敌人处于死地。【译文】赵简子有两匹白色的骡马,十分喜爱它们。居住在广门的小吏阳城胥渠在晚上上门拜访说:"主公,你的臣子胥渠患了病,医生教我说:‘得到白骡的肝的话,病就可以抑制;否则就会死去。’"门官进去通报。董安于在旁边伺候,恼怒地说:"嘿!胥渠是希望谋到我主公的骡子,请让我杀掉他。"赵简子说:"杀人来使畜牲存活,不是不人道吗?杀畜牲来救活人,不也是一种仁义的举动吗?"于是召来大厨杀掉白骡,挖取肝脏拿给阳城胥渠。过了没多久,赵简子举兵攻打狄族。广门的官吏,左队有七百人,右队有七百人,都率先登上城楼砍获披甲者的首级。作为君主怎可以不爱惜士兵呢?凡是敌人的来犯,是要谋取利益。如今来犯只有送死,那么就应走为上策。敌人都以走为上策,就不用刀剑相见。所以敌人在我的手上得以生还,那么我就得死在敌人手中;敌人能够死在我的手上,那我就可以在敌人的手中生还。因此,是我在敌阵中生还,还是敌人在我的手中生还,怎么能不明察?这就是用兵的精妙之处。生死存亡就由是否知道这个道理决定了。

卷九季秋纪季秋

【原文】季秋之月,日在房,昏虚中,旦柳中。其日庚辛,其帝少皞,其神蓐收,其虫毛,其音商,律中无射。其数九,其味辛,其臭腥,其祀门,祭先肝。候雁来,宾爵入大水为蛤[1]。菊有黄华,豺则祭兽戮禽[2]。天子居总章右个,乖戎路,驾白骆,载白旂,衣白衣,服白玉,食麻与犬,其器廉以深。是月也,申严号令,命百官贵贱无不务入,以会天地之藏,无有宣出。命冢宰,农事备收,举五种之要[3]。藏帝籍之收于神仓,祗敬必饬[4]。是月也,霜始降,则百工休,乃命有司曰:"寒气总至,民力不堪,其皆入室。"上丁,入学习吹。是月也,大飨帝,尝牺牲,告备于天子。合诸侯,制百县,为来岁受朔日[5],与诸侯所税于民,轻重之法,贡职之数,以远近土地所宜为度,以给郊庙之事,无有所私。是月也,天子乃教于田猎,以习五戎獀马。命仆及七驺咸驾,载旍旐舆,受车以级,整设于屏外;司徒搢扑,北向以誓之。天子乃厉服厉饬,执弓操矢以射。命主祠祭禽于四方。是月也,草木黄落,乃伐薪为炭,蛰虫咸俯在穴,皆墐[6]其户。乃趣狱刑[7],无留有罪,收禄秩之不当者,共养之不宜者。是月也,天子乃以犬尝稻,先荐寝庙。季秋行夏令,则其国大水,冬藏殃败,民多鼽窒;行冬令,则国多盗贼,边境不宁,土地分裂;行春令,则暖风来至,民气解堕,师旅必兴。【注释】[1]宾爵:指老雀。因雀栖息在人家房宇之间有似宾客,所以称为宾爵。大水:大海。[2]豺:兽名,黄色,似狗而尾长。祭兽:豺杀获野兽之后,四面摆开,像祭祀一样,古人称为祭兽。戮:杀。禽:泛指鸟兽。[3]举:设立。五种:五谷。要:账簿。[4]祗:敬。饬:正。这句话说储藏籍田所收谷物入神仓时恭敬不怠慢,端正而不偏邪。[5]来岁:明年。秦以夏历十月为岁首,九月为年终,所以天子于此月授明年的朔日。朔日:指每月初一。这一天日月合朔(日月同在一个黄道经度上),所以称为朔。古人很重视朔日,每年年终,天子都要向诸侯颁布来年十二个月的朔日,诸侯受飨后把它藏在祖庙,每月要告朔。[6]墐:用泥涂柴门,使之挡风。[7]趣:通"促",督促。狱刑:用作动词,断案判刑。【译文】秋天的第三个月正值九月,太阳在房宿这个位置。黄昏时,虚宿在南方中天位置;黎明时,则是柳宿在南方中天。这个月在天干来说属于庚辛,主宰这个月份的天帝是少皞,辅助天帝的神是蓐收,代表这个月份的动物是老虎一类的毛族,匹配这个月份的声音是商音,音律对应的是无射。代表这个月份的数字是九,味道是辣味,气味是腥气,举行的祭祀是门祭,祭祀的时候祭品用肝脏。这个月,候鸟从北飞来,栖息在屋檐的雀鸟钻进海里变成了蛤蛎。黄菊盛开。豺狼把捕到的兽类用作祭祀,并开始杀戮禽鸟。天子住在西向明堂的右侧室,乘坐白色的兵车,车前驾驶白色的马,车上插着白色的绘龙旗。天子要穿着白色的衣服,佩戴白色的玉器,吃麻籽和狗肉,用锐利而深邃的器物。这个月,要重申严明各种号令。命令百官贵贱人等无不从事收敛的工作,以此来应和天地收藏的时气,不得让其宣泄散出。命令太宰在农作物收成之后,建立五谷的登记账簿,把天子的田地中收获的谷物藏进专门藏放供祭祀上天所用之谷物的仓库,必须态度恭敬严正。这个月份,开始霜降,各种工匠不再制造器物。同时要命令司徒:"寒气忽然来袭,百姓会经受不起,让他们都进屋准备过冬。"这个月上旬的丁日,要让人进入太学练习吹箫以及笙竽,演习礼乐。这个月,天子要祭遍五帝,并要命令主管官吏要用牛、羊祭品祭祀群神。准备的事情妥当之后,官吏要向天子禀告祭祀之物已经齐备。天子要聚集诸侯、各县大夫,向他们颁授来年的朔日,颁布诸侯向百姓收税轻重的法规以及诸侯应向天子缴纳供奉的数量;抽税轻重,供奉多少都以诸侯所在地的远近和该地出产的情况作为依据。这些东西用来供祭祀天地祖先,没有属于私有的。这个月,天子借打猎来练习兵法,熟悉各种兵器,选择良马。命令田仆和管马车的仆役都来驾车,车上要插着各种旗帜,参加打猎的人按照等级授予车辆,并按次序把车辆整齐地摆在屏垣之外。司徒要把教刑用具插在带间,向北告诫众人。天子穿着威武的戎装,佩戴刀剑,拿着弓箭射猎。要命令主管祭祀的官吏用狩猎捕获的鸟兽祭祀四方之神。这个月,草木变黄落叶,可以砍柴烧炭。蛰伏的动物都藏在洞穴里,严封它们的洞口。这个月,要督促官员诉讼断案迅速,不要留下有罪应判的案件未判。收缴那些无功之人不应得的俸禄和官爵,以及那些不应得到国家供养之人所得到的东西。这个月,天子用狗肉送食稻米,并把食品先进献祖庙。秋天第三个月份如果施行了应在夏天施行的政令,那么国家就会遭受水灾,收藏起来准备过冬的谷物、菜蔬就会毁坏,百姓就会出现鼻塞窒息的病。如果施行了应在冬天施行的政令,那么国家就会盗贼横生,边境不得安宁,土地就会被侵占割分。如果施行了应在春天施行的政令,那么暖风早到,百姓就会懈怠,战争就会兴起。

卷九季秋纪顺民

【原文】先王先顺民心,故功名成。夫以德得民心以立大功名者,上世多有之矣。失民心而立功名者,未之曾有也。得民必有道,万乘之国,百户之邑,民无有不说。取民之所说而民取矣,民之所说岂众哉?此取民之要也。【注释】[1]顺民:必须顺民心才可以开战。本篇阐述的是兵家的学说。【译文】先代的帝王把顺应民心的事摆在首位,所以能成就功名。用德行来得到百姓的归向来成立大功的人,古代多的是。失掉百姓的归向反而成就功名的人,我没有听说过。得到民心归向有方法,拥有万驾战车的大国,或是只有百家门户的小城,百姓都没有不高兴的。能得到百姓的欢欣就使百姓的心归向,百姓欢欣的事难道有很多吗?这是使百姓归向的关键。【原文】昔者汤克夏而正天下,天大旱,五年不收,汤乃以身祷于桑林,曰:"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无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神伤民之命。"于是翦其发[1],枥[2]其手,以身为牺牲,用祈福于上帝,民乃甚说,雨乃大至。则汤达乎鬼神之化,人事之传也。文王处歧事纣,冤侮雅逊[3],朝夕必时,上贡必适,祭祀必敬。纣喜,命文王称西伯,赐之千里之地。文王载拜稽首而辞曰:"愿为民请炮烙之刑[4]。"文王非恶千里之地,以为民请炮烙之刑,必欲得民心也。得民心则贤于千里之地,故曰文王智矣。【注释】[1]翦其发:剪去头发是古代的一种刑罚。[2]枥(lì):木夹十指而缚之,是古代的一种刑罚。[3]冤侮:蒙冤而受到侮慢。雅逊:雅正谦逊,执诸侯之礼不变。[4]请:应是"请去"。炮烙之刑:一种烧灼的刑罚。【译文】当初汤打败夏朝而统一天下,天下正是大旱灾,五年没有收成了,汤王就亲自到桑林去祈祷,说:"我一个人有罪,不要祸及众多的百姓。百姓有罪的话,就降罪在我一个人身上。不要因为我一个人的不好,使天帝鬼神伤害百姓的生命。"然后就剪掉自己的头发,用木头夹自己的手指来惩罚自己,用牺牲自己的身体来向上天祈福,百姓就十分高兴,大雨不久就到来了。于是汤王感达鬼神的事被人们互相传开了。文王居住在歧山侍奉纣王,蒙冤并受到侮慢,但他对纣王的雅正谦逊的礼节没有改变,早晚一定准时朝拜,进贡的东西一定合适,祭祀一定恭敬。纣王对此满意,下令封文王为西伯,赏赐给他方圆千里的土地。文王叩头拜谢而推辞封赏说:"我宁愿替百姓请求去掉炮烙这种刑罚。"文王不是厌恶方圆千里的土地,是知道为百姓请求去掉炮烙之刑一定会得到百姓的民心。得到百姓的民心比获得方圆千里的土地更能得到贤能的名声,所以说文王聪明。【原文】越王苦会稽之耻[1],欲深得民心,以致必死于吴。身不安枕席,口不甘厚味,目不视靡曼[2],耳不听钟鼓。三年苦身劳力,焦唇干肺[3]。内亲群臣,下养百姓,以来其心。有甘脃不足分,弗敢食;有酒流之江,与民同之。身亲耕而食,妻亲织而衣。味禁珍,衣禁裘[4],色禁二。时出行路,从车载食,以视孤寡老弱之渍病[5]、困穷、颜色愁悴、不赡者,必身自食之。于是属诸大夫而告之,曰:"愿一与吴徼天下之衷[6]。今吴、越之国,相与俱残,士大夫履肝肺,同日而死,孤与吴王接颈交臂而偾[7],此孤之大愿也。若此而不可得也,内量吾国不足以伤吴,外事之诸侯不能害之,则孤将弃国家,释群臣,服剑臂刃,变容貌,易名姓,执箕帚而臣事之,以与吴王争一旦之死。孤虽知要领不属[8],首足异处,四枝布裂,为天下戮,孤之志将出焉。"于是异日果与吴战于五湖[9],吴师大败,遂大围王宫,城门不守,禽夫差,戮吴相,残吴二年而霸,此先顺民心也。【注释】[1]会稽之耻:指越王勾践被吴王夫差战败,困于会稽,向吴王称臣纳贡。[2]靡曼:指细理弱肌的美色女子。[3]干肺:肺气枯竭,比喻力气用尽。[4]裘:衣外加衣。[5]渍病:传染病。[6]徼(jiǎo):求。衷:善,福。[7]接颈交臂:像摔交似的肉搏。偾(fèn):倒覆,僵仆。[8]要领不属:被腰斩。要(yāo):腰。领:脖子。属(zhǔ):连接。[9]五湖:指太湖。【译文】越王在会稽的耻辱中受苦了,想要得到百姓的归向之心,来置吴国于死地。他身体不在枕席上安稳入睡,口中不尝美味佳肴,眼中不看美女绝色,耳中不听钟鼓的乐音。三年中他苦心劳力,用尽力气去做事,对内亲近各位大臣,对下养护百姓,凭此来得到百姓的心。有甜美的食物但不够分的话,他就不敢吃;有酒就把它倒进江河,和百姓一起分享。亲自耕种来获得粮食,家中的女子亲自织布制衣。饮食禁止吃山珍海味,衣服禁止穿多件,衣服颜色也禁止有两种不同。时常外出巡行,带上载满食物的车子,来看望孤寡老弱中患病的、穷困的、脸色憔悴、饮食不足的人,一定会亲自给他们喂食。于是勾践召集各位大夫们告诉他们说:"我想和吴王一较高下,求上天降福。即使要令吴、越两国两败俱伤,全体将士肝脑涂地,同日而死,我和吴王肉搏到底而死,这是我的最大愿望。如果这样的愿望不能够达成,对内估量我国没有足够的能力击败吴国,对外请求诸侯联手也不能打败它,那么我将抛弃国家,解散群臣,佩剑持刀,改变容貌,更换姓名,拿扫帚去侍奉吴王,来与吴王决一生死。我虽然知道这样会身首异处,四肢分裂,被天下人耻笑,但我的志向一定要实现。"就这样,后来他真的和吴王在太湖大战,吴军被打败,越王包围了吴王的宫城,使吴国的城门失守,捉住了吴王夫差,杀了他的宰相,灭了吴国,两年后成为霸主。这是做到了先使民心归顺的结果。【原文】齐庄子请攻越,问于和子[1]。和子曰:"先君有遗令曰:‘无攻越,越猛虎也。’"庄子曰:"虽猛虎也,而今已死矣。"和子曰[2]以告鸮子[3]。鸮子曰:"已死矣以为生。"故凡举事,必先审民心然后可举。【注释】[1]齐庄子:即田庄子,齐宣王的宰相。和子:即田和,田庄子的儿子。[2]曰:应是"因"。[3]鸮(xiāo):田常(田庄子的祖父)的家臣。【译文】齐庄子请齐王攻打越国,向和子询问意见。和子说:"先王有遗嘱说:‘不要攻打越国,越国是猛虎。’"齐庄子说:"虽然是猛虎,但现在已经死去了。"和子就将这句话告诉鸮子,鸮子说:"虽然已经死了,但人们还以为它活着。"这就是说但凡做一件事情,一定要先审度民心然后才可以去做。

卷九季秋纪知士

【原文】今有千里之马于此,非得良工,犹若弗取。良工[2]之与马也,相得则然后成。譬之若枹[3]与鼓。夫士亦有千里,高节死义,此士之千里也。能使士待千里者,其惟贤者也。【注释】[1]知士:就是要了解士兵并爱护他们,这样他们才能为君王效力而死。[2]良工:善于相马的人。[3]枹:鼓槌。【译文】如今有千里马在这里,但没有善于相马的人,就等于得不到这匹好马。善于相马的人和千里马要都具备才能发挥出各自的长处,就像鼓槌和鼓一样。士人中也有像千里马一样的,他们气节高尚,能为正义而死,这就是存立在世人中的千里马。能够使这些像千里马的人全能发挥的,大概只有贤能的人才能够做到。【原文】静郭君善剂貌辨。剂貌辨之为人也多訾[1],门人弗说。士尉以证静郭君,静郭君弗听,士尉辞而去。孟尝君窃以谏静郭君,静郭君大怒曰:"刬[2]而类!揆[3]五家,苟可以傔[4]剂貌辨者,吾无辞为也。"于是舍之上舍,令长子御,朝暮进食。数年,威王薨,宣王立,静郭君之交,大不善于宣王,辞而之薛,与剂貌辨俱。留无几何,剂貌辨辞而行,请见宣王。静郭君曰:"王之不说婴也甚,公往,必得死焉。"剂貌辨曰:"固非求生也。"请必行,静郭君不能止。剂貌辨行,至于齐,宣王闻之,藏怒以待之。剂貌辨见,宣王曰:"子静郭君之所听爱也?"剂貌辨答曰:"爱则有之,听则无有。王方为太子之时,辨谓静郭君曰:‘太子之不仁,过涿视[5],若是者倍反。不若革太子,更立卫姬婴儿校师。’静郭君泫而曰:‘不可,吾不忍为也。’且静郭君听辨而为之也,必无今日之患也,此为一也。至于薛,昭阳请以数倍之地易薛,辨又曰:‘必听之。’静郭君曰:‘受薛于先王,虽恶于后王,吾独谓先王何乎?且先王之庙在薛,吾岂可以先王之庙予楚乎?’又不肯听辨,此为二也。"宣王太息,动于颜色,曰:"静郭君之于寡人一至此乎!寡人少,殊不知此。客肯为寡人少[6]来静郭君乎?"剂貌辨答曰:"敬诺。"静郭君来,衣威王之服,冠其冠,带其剑。宣王自迎静郭君于郊,望之而泣。静郭君至,因请相之。静郭君辞,不得已而受。十日,谢病,强辞,三日而听。当是时也,静郭君可谓能自知人矣。能自知人,故非之弗为阻。此剂貌辨之所以外生乐、趋患难故也。【注释】[1]訾:诋毁,非议。[2]刬(chǎn):铲除,消灭。[3]揆:估量,管理,揆度。[4]傔(qiè):通"慊",满足,快意。[5]过涿视:耳后见鳃,目光斜视。[6]少:一会儿,少刻。【译文】静郭君善待剂貌辨。剂貌辨这个人常喜欢直率地非议诋毁别人,所以静郭君门下的人都不喜欢他。士尉把这件事说给静郭君听,要他赶走剂貌辨,但是静郭君不听,士尉就告辞离开了。孟尝君也偷偷地劝谏静郭君,静郭君非常生气地说:"消除你们这一类的说法吧!揆度我自己的家,如果谁能比剂貌辨更使人快意的话,我就无话可说。"于是,静郭君把剂貌辨请到自己最好的房子去居住,命令长子侍奉他,早晚进奉饮食。几年后,齐威王逝世,齐宣王成为国君,静郭君的知交大都不跟齐宣王交好,于是静郭君跟剂貌辨一起告辞齐宣王到薛地去了。留居薛地没几天,剂貌辨就要拜辞而离开,请求去参见齐宣王。静郭君说:"齐宣王十分不喜欢我,你去了,一定会被杀的。"剂貌辨回答说:"我本来就不企求能够活着。"剂貌辨请求一定要去,静郭君不能够制止他。剂貌辨出行,来到齐国国都,齐宣王知道了这件事,就隐藏着心中的恼怒来接待他。剂貌辨朝见齐宣王时,齐宣王说:"你是静郭君所听从和关爱着的人吗?"剂貌辨回答说:"关爱倒是关爱,听从就不听从了。当大王还是太子的时候,我对静郭君说过:‘太子不仁德,他的耳后长鳃,目光斜视,像这样的人肯定会背叛别人的。不如废除了太子,改立卫姬的婴儿校师为太子。’静郭君流着泪说:‘不行,我不忍心这样做。’如果静郭君听我的话这样做了,一定没有今天的祸患,这是其一。到了薛地,楚国的昭阳将军请求用多出数倍的土地来交换薛地,我又说:‘一定要听从接受。’静郭君说:‘从先王那里接受薛地的封赏,虽然被后王所厌恶,我如何对先王说呢?而且先王的庙地在薛地,我怎么可以把先王的庙地交给楚国?’又不肯听从我的劝说,这是其二。"齐宣王叹息着,脸上有所动容,说:"静郭君对我一心一意竟到了这样的地步!我年少无知,真不知道这些情况。一会儿你肯为我叫静郭君来吗?"剂貌辨回答说:"遵命。"静郭君来了,穿着齐威王赐给他的衣服,戴着齐威王赐给他的帽子,佩着齐威王赐给他的宝剑。齐宣王亲自到郊野迎接静郭君,看到静郭君这样不禁落泪。静郭君到来后,齐宣王于是请求他当宰相。静郭君推辞,终因不能推辞掉而接受了。十天后,静郭君推说有病,坚决要辞去,三天后齐宣王才批准。在那个时候,静郭君可以说是能够自己有主见去判断别人的人。能够自己去了解别人,所以不会被别人的非议阻碍自己的判断。这就是剂貌辨能够为了他摒弃生命的乐趣而奔赴患难的原因。

卷九季秋纪审己

【原文】凡物之然也,必有故。而不知其故,虽当,与不知同,其卒必困。先王、名士、达师之所以过俗者,以其知也。水出于山而走于海,水非恶山而欲海也,高下使之然也。稼生于野而藏于仓,稼非有欲也,人皆以之也。故子路揜[1]雉而复释之。子列子常射中矣,请之于关尹子。关尹子曰:"知子之所以中乎?"答曰:"弗知也。"关尹子曰:"未可。"退而习之三年,又请。关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乎?"子列子曰:"知之矣。"关尹子曰:"可矣,守而勿失。"非独射也,国之存也,国之亡也,身之贤也,身之不肖也,亦皆有以。圣人不察存亡、贤不肖,而察其所以也。齐攻鲁,求岑鼎[2]。鲁君载他[3]鼎以往。齐侯弗信而反之,为非,使人告鲁侯曰:"柳下季以为是,请因受之。"鲁君请于柳下季,柳下季答曰:"君之赂以欲岑鼎也,以免国也。臣亦有国[4]于此。破臣之国以免君之国,此臣之所难也。"于是鲁君乃以真岑鼎往也。且柳下季可谓此能说矣。非独存己之国也,又能存鲁君之国。齐湣王亡居于卫,昼日步足,谓公玉丹曰:"我已亡矣,而不知其故。吾所以亡者,果何故哉?我当已。"公玉丹答曰:"臣以王为已知之矣,王故尚未之知邪?王之所以亡也者,以贤也。天下之王皆不肖,而恶王之贤也,因相与合兵而攻王。此王之所以亡也。"湣王慨焉太息曰:"贤固若是其苦邪?"此亦不知其所以也。此公玉丹之所以过也。越王授有子四人。越王之弟曰豫,欲尽杀之,而为之后。恶[5]其三人而杀之矣。国人不说,大非[6]上。又恶其一人而欲杀之,越王未之听。其子恐必死,因[7]国人之欲逐豫,围王宫。越王太息曰:"余不听豫之言,以罹此难也。"亦不知所以亡也。【注释】[1]揜(yǎn):通"掩",覆而取之,罩住。[2]岑鼎:鲁国宝鼎,因形高而锐,类岑之形,所以名叫岑鼎。岑:小而高的山。[3]他:别的,其他的。[4]国:比喻持守之物,这里指信誉。[5]恶:诽谤,诋毁。[6]非:非议,责难。[7]因:凭借。【译文】但凡事物之所以这样,一定有其原因。如果不知道它的原因,即使行为符合外物的变化,也和不懂相同,最终一定会被外物所困。先代君王、名士、通达之师能够超越平庸的人,正是因为他们知道事物之所以这样的原因。水从山上流出奔往大海,并不是因为水讨厌山而向往大海,而是因为山高海低的地形而使水这样流动。庄稼生在田野之中然后储藏在粮仓,并不是因为庄稼有这种被储藏的欲望,而是因为人们需要它啊。所以子路捉到雉却又放了它,是因为子路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捉它。子列子曾经射中靶心,于是向关尹子求教射箭的道理。关尹子问:"你知道你射中的原因吗?"子列子回答:"不知道。"关尹子说:"现在还不能跟你谈论大道。"子列子回去练习射箭,练了三年,又去请教关尹子。关尹子问:"你知道你射中的原因了吗?"子列子说:"知道了。"关尹子说:"那就可以了,你要奉守这个道理,不要忘失。"不只是射箭如此,国家的存亡,人的贤明或不肖,也都各有原因。圣人不去考察存亡或贤明不肖这些结果本身,关键在于考察造成它们这样的原因。齐国攻打鲁国,要索取鲁国的岑鼎。因此,鲁国国君把一只假的岑鼎送到齐国。齐侯不相信,把岑鼎退了回去,认为那不是真的岑鼎,并派人告诉鲁国国君说:"如果柳下季认为这是岑鼎,那么我才愿意接受它。"鲁国国君向柳下季求助。柳下季答复说:"您答应把齐侯想要的岑鼎送给他,为的是借此使自己的国家免除战祸。我自己这里也有个需要守卫的国家,这就是我的信誉。要毁灭我的国家,来挽救你的国家,我难以办到。"于是鲁国国君就只有把真的岑鼎送往齐国。像柳下季这样可以说是善于劝说国君的人了,不仅保持了自己的信誉,又能保住鲁国的国家。齐湣王流亡在国外,住在卫国。有一次,白天散步的时候,齐湣王对公玉丹说:"我已经流亡国外了,却不知道自己流亡的原因啊。我流亡,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我应当查找原因,以此来纠正自己的过失。"公玉丹回答说:"我还以为大王您已经知道原因了呢,您竟然还不知道吗?您之所以被流亡国外,就是因为您太贤明的缘故。天下的君主都不贤德,因此憎恨大王您的贤明,于是他们互相勾结,合兵攻取大王。这就是大王您流亡的原因啊!"齐湣王很感慨,叹息说:"君主贤明原来要受到这样的苦啊!"这也是齐湣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灭亡啊!这正是公玉丹之所以能够蒙骗他的原因。越王授有四个儿子。越王的弟弟名叫豫,他想把越王的四个儿子都杀掉,让自己成为越王的继承人。豫诽谤越王其中的三个儿子,让越王把他们杀掉了。越国的百姓很不满,纷纷指责越王。豫又诽谤剩下的一个王子,想让越王杀掉他,越王没有听豫的话。越王的儿子害怕自己会被杀,于是借着越国百姓的呼声把豫驱逐出国,并包围了王宫。越王叹息说:"我不听从豫的话,所以才会遭受到这样的灾祸啊。"这也是不知道自己灭亡的原因啊。

卷九季秋纪精通

【原文】人或谓兔丝无根。兔丝非无根也,其根不属也,伏苓是。慈石[2]召铁,或引之也。树相近而靡[3],或[4]之也。圣人南面而立,以爱、利民为心,号令未出而天下皆延颈举踵矣,则精通乎民也。夫贼害于人,人亦然。今夫攻者,砥厉[5]五兵,侈衣美食,发且有日矣,所被攻者不乐,非或闻之也,神者先告也。身在乎秦,所亲爱在于齐,死而志气不安,精或往来也。【注释】[1]精通:本篇为兵家之言,论说圣人以爱民、利民为心,就能与民精诚相通,未出兵就可使民众归之。[2]慈石:磁石。[3]靡:摩擦。[4]:推。[5]砥厉:磨刀石,动词做名词用。厉:通"砺"。【译文】有的人说菟丝子没有根。菟丝子不是没有根,是它的根不属于土地,是缠在茯苓上了。磁石吸铁,是有某种力量吸引着它。树木互相连生并摩擦,是因为有某种东西推动它们这样吧。圣人面向南立位称王,有爱护黎民、利于黎民的心志,号令还没有发出时,天下的人都伸长脖子踮着脚尖等待,这就是精诚与黎民相通的缘故。反过来说,强盗害人,人也会照样加害他。如今进攻的一方,用磨刀石磨利五样兵器,穿着华丽衣服,吃着美味食品,将准备着有一天出发。受到进攻的一方就不快乐了,不是有人先告诉了他们将被讨伐,而是精神预先感知到了。自身留在秦地,亲近至爱的人却在齐国,一个死去了而另一个就神志意气不能安定,这是精神相互通连的原因。【原文】德也者,万民之宰也。月也者,群阴[1]之本也。月望则蚌蛤实,群阴盈;月晦则蚌蛤虚,群阴亏。夫月形乎天,而群阴化乎渊;圣人形德乎己,而四方咸饬[2]乎仁。【注释】[1]群阴:蚌蛤的肉。[2]饬(chì):整顿,整治。这里是修身的意思。【译文】君王的德行,是百姓命运的主宰。月亮,是蚌蛤肉生长的根本。月亮圆亮那么蚌蛤就充实,蚌蛤肉就肥满;月亮晦暗那么蚌蛤就空瘪,蚌蛤肉就瘦缺。所以,月亮在天空中改变形状,蚌蛤肉就在深水中变化生长;圣人自身的德行显露出来。四面八方的人都会照着这样用仁义修身。【原文】养由基射兕[1],中石,矢乃饮[2]羽,诚乎兕也。伯乐学相马,所见无非马者,诚乎马也。宋之庖丁好解牛,所见无非死牛者;三年而不见生牛;用刀十九年,刃若新磨研[3],顺其理,诚乎牛也。钟子期夜闻击磬者而悲,使人召而问之曰:"子何击磬之悲也?"答曰:"臣之父不幸而杀人,不得生;臣之母得生,而为公家为酒;臣之身得生,而为公家击磬。臣不睹臣之母三年矣。昔为舍氏睹臣之母,量所以赎之则无有,而身固公家之财也。是故悲也。"钟子期叹嗟曰:"悲夫,悲乎!心非臂也,臂非椎非石也。悲存乎心而木石应之,故君子诚乎此而谕乎彼,感乎己而发乎人,岂必强说乎哉?"周有申喜者,亡[4]其母,闻乞人歌于门下而悲之,动于颜色,谓门者内乞人之歌者,自觉而问焉,曰:"何故而乞?"与之语,盖其母也。故父母之于子也,子之于父母也,一体而两分,同气而异息。若草莽之有华实也,若树木之有根心也,虽异处而相通,隐志相及,痛疾相救,忧思相感,生则相欢,死则相哀,此之谓骨肉之亲。神出于忠,而应乎心,两精相得,岂待言哉?【注释】[1]兕:老虎。[2]饮:通"隐",隐没。[3]磨研:细磨。[4]亡:失去,丢失。【译文】养由基射老虎,射中了石头,箭头却隐没在石头深处,只见棱毛,实在是因为他心中想着的是老虎的原因。伯乐学习看马,眼中见的没有不是马的,是因为心中有马的原因。宋人庖丁喜欢宰牛,眼中所看见的都是死牛,三年没有见过活生生的牛了;刀用了十九年,刀刃还像新磨过的,是因为他顺着牛的纹理宰割而没有损伤刀的锋利,心中对牛有数的原因。钟子期在夜里听见敲击磬的声音很悲伤,派人召见敲磬的人问他:"你为什么敲磬敲得那么悲伤?"那人回答说:"我的父亲不幸杀了人,自己也不能活了;我的母亲得以生还,在公卿家酿酒;我自己得以生还,在公卿家敲磬。我已经三年没有见到我的母亲了。前些日子我住在街市的时候看到我的母亲,考虑到想为母亲赎身,可我什么都没有,自己都已是公卿家的财物。这就是我悲伤的原因。"钟子期叹息着说:"令人悲伤啊,令人悲伤啊!心不是手臂,手臂不是槌不是石头。悲伤存放在心里就使木石都和应着,所以君子心中有这样的感觉会在其他的地方表现出来,自己感动就会感动别人,这个道理难道是胡说的?"周朝有个叫申喜的人,丢失了他的母亲,听到有个乞丐在门下唱歌而感到很悲痛,脸上为之动容,叫守门人接纳唱歌的乞丐进来,很自然地问她:"为什么乞讨?"与她交谈之下,才知道原来乞丐正是他的母亲。所以父母对子女,子女对父母,大家是一分为二的身体,有着相同的精气但不同地呼吸着。就像草丛中有鲜花果实,就像树木之间有根须,虽然在不同的地方但是精气相通,心事相连,痛疾相合,愁思相染,活着就互相欢喜,死了就互相悲伤,这就叫骨肉之情。精神是在忠孝里产生,在心中应和,两种精神相通,哪里还用说呢?

【评析】秋季是收获贮藏的季节,因此君主应在此季节不设民役,让人民专心务农,以备寒冬。秋收后,要练习兵政,顺从民心,敬爱士民。《秋纪》除《月令》外一共十二篇。《孟秋纪》《仲秋纪》共八篇,都是属于和兵事有关的言论。《季秋纪》四篇不与兵事相关,其所以编在这里,大约以为有些说法可以同论兵的理论相通。《顺民》讲顺民心,所谓"凡举事必先审民心,然后可举",这应该说是论兵的根本。《知士》讲"能自知人",《审己》讲求诸己,这大约和兵家的"知彼知己"可以相通。《精通》讲"诚乎此而谕乎彼",所谓"攻者砥厉五兵,侈衣美食,发且有日矣,所被攻者不乐,非或闻之也,神者先告也"。这可能是作为兵家"不战而屈人之兵"(《孙子·谋攻篇》)的理论解释(一种神秘的、唯心的、不合于科学的解释)。看样子,吕不韦对兵家是做了一些理论上的集合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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