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分析与思考(复杂世界中的决策工具)

在最根本的意义上,框架的作用是帮助人们认识世界,把握真相,然后做出决策、采取行动。我们在面对具体决策问题时,有两类技能至关重要,一是辨别将要做出的决策类型的能力,二是选择并采用正确应对方法的能力。《框架思维》一书把这两类技能统一到了“框架”这个概念上

深度分析与思考(复杂世界中的决策工具)(1)

文 | 贾拥民

每一个人都要做出决策并采取行动,但是许多人无法做出正确的(或“好的”)决策并付诸行动。有人建议依赖“大数据”,理由是从数据、证据和事实出发,我们有更大的机会形成正确认识、做出明智决策。但是,“大数据”本身不一定能够为我们看待事物和考察世界提供全新视角,即便拥有了“大数据”,我们仍有可能做出愚蠢的决策。

这正是维克托·迈尔-舍恩伯格、弗朗西斯·德维西库以及肯尼斯·库克耶所著的《框架思维》一书的切入点:即便面对的是完全相同的数据,由于运用的心智模型不同,不同的人得出的对世界的判断可能完全不同,从而做出的决策也可能迥然相异。因此,能不能做出明智决策,不仅仅取决于可得数据和对数据的分析,更重要的是所采用的“心智模型”是什么。这本书中的三位作者则将“心智模型”称为“框架”。

近些年来,讨论人类“心智模型”(或“认知模式”“决策模型”,包括“决策偏差”)的著作已经非常多了,但是《框架思维》这本书读起来仍令人眼前一亮。

这本书内容非常丰富,舍恩伯格等人在书中融合了一大批理论,引述了许多名家观点,同时还给出了大量极具启迪性的案例。他们在书中提出的框架概念,实际上是对传统的理性决策模型的一个扩展,使之能够容纳创新、企业家精神和演化,从而适用于复杂的现代世界。

何为框架?

在《框架思维》中,作者们几乎把“框架”视为一个能够解释一切的新概念来运用。

“框架”本身并不是新术语,在舍恩伯格等人之前,已经有不少人在很多不同的意义上使用过“框架”一词。虽然他们在书中一直没有对“框架”下一个明确定义,但是大体上看,他们是在两层意义上使用“框架”概念。

一方面,他们指出,“框架是我们思想的基础”,它“指导我们如何评判现实及采取行动”。人类需要运用框架来进行思考,让框架帮助我们梳理、解读和分析数据,然后在此基础上形成对世界的判断并做出决策、采取行动。因此,“人类无时无刻不在建构框架”。这个意义上的“框架”,似乎可以直接用“心智模型”来代替(另外还有一些地方,作者们在提到“框架”时,更是似乎把人们的行为模式也包括进来了)。在这个意义上,“框架”有着非常宽泛的含义,可以说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框架”当中。

另一方面,舍恩伯格等人又通过对“框架”的作用的说明,明确地界定了“框架”的含义。他们强调,“框架”能够设定边界——如果没有边界,那么我们可能会过于天马行空,从而难以确定实实在在的选项——使我们的大脑以一种有序的、有目的的和受约束的方式进行思考,进而引导行动,但是这种意义上的框架就不是每人每时每刻都可以拥有的了,而只能作为“高手”才能熟练掌握的决策和行事方式而存在。特别是,当他们描述了“框架”的三个底层构成要素(因果律、反事实思维和约束),从而在实际上界定了何为“框架思维”之后,“框架”的含义就更进一步骤然窄化。

上述两个层面上的 “框架”含义的共同使用,使得这本书充满了极具启迪性的悖论式表述。随手就可以列出一些:

·框架设定了必要的边界,但是我们需要通过建构框架来打开更多的可能性;

·所有框架都有相同的基本要素,但是我们必须保证框架的多样性;

·我们要学会在框架之内思考,但是更大的创造性主要体现在框架之间的转换上。

……

框架的基本构成要素

在最根本的意义上,框架的作用是帮助人们认识世界,把握真相,然后做出决策、采取行动。我们在面对具体的决策问题时,有两类技能至关重要,一是辨别将要做出的决策的类型的能力,二是选择并采用正确的应对方法的能力。《框架思维》一书把这两类技能统一到了“框架”这个概念上。

舍恩伯格等人认为,框架由因果律、反事实思维和约束这三个底层要素构成。

因果律是建构框架的第一个底层要素。世界之所以可预测、可理解,就是因为我们已经学会了用因果关系来看待它。简单地说,因果律就是从原因推论出结果,从可用手段推演意欲达成的目的。掌握了因果律,我们才能够在行动之前,预测出每个行动可能导致的后果,以便修正和优化自己的行动方案。

人类是极少数能够有效利用周边环境中的因果关系,并以此来指导自己行为的生物之一。人之所以被称为万物之灵,原因就在于我们能够利用因果关系比其他生物生活得更好。这里的关键是人类拥有在抽象的框架中理解因果关系的能力,舍恩伯格等人举例说,狗也能学会伸出爪子以获得奖赏,但是它们并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通过这种举动表现出了友好态度。

由于具有抽象思维能力,我们人类能够把因果推论转化为框架,于是就有了可供反复利用的模板,并且不断地应用到新的环境中。这种框架不一定是完美的,但是很灵活,可以相互替代,不仅可以减轻我们的认知负担,而且大大减少了决策时间。

第二个底层要素是反事实思维。这可以用哲学家卡尔·波普尔的名言来说明:“让假设代替我们去死”。这就是说,人类拥有设想反事实场景的抽象能力,我们在行动前,会先在大脑中模拟环境,设想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进而判断是否需要采取行动或如何行动。

反事实思维就是以目标为导向、以现状为基础做出各种预想,以提前应对可能出现的情况及问题。显然,反事实思维是目标导向的,依赖于我们对因果关系的理解。反事实思维的作用是,通过想象各种可能的现实,让我们的因果律具备可操作性。

舍恩伯格等人进一步指出,反事实思维可以视为对“因果决定论”的抗衡,当我们想象其他的可能性时,也会想到不同的原因。因而,反事实思维可以激活我们的隐性知识,从而发现更多的创造性的解决方案。

另外,反事实思维还是从领悟转向决策、从理解转向行动的关键环节。

约束是框架的第三个底层要素。之所以需要约束,是因为我们人类的想象力是无限的,你可能会设想无数现实,但是它们不一定都有用。只有在适当的约束下,才能让我们合理发挥想象力,有效释放创造力,为决策及行动提供正确的指导。

因此,约束就是指它以特定方式塑造我们反事实思维的规则和限制。舍恩伯格等人强调,约束不会束缚我们的思想,恰恰相反,约束实际上释放了自由。这也就意味着,约束的关键在于如何做到收放自如:过多,可能会错过重要的东西;过少,可能无法实现聚焦。

舍恩伯格等人告诉我们,首先要认识到,每一个框架都有硬约束和软约束。硬约束是固定的、不可渗透的和不可侵犯的,软约束则是有弹性的或可改变的,只需付出一定努力即可调整。所以原则是,在反事实思维中,先确保守住硬约束,然后根据可变性、最小变化和一致性三个原则选择适当的软约束。在选定了约束之后,我们就可以做出决策并付诸行动了。

如何建构和重构框架

那么,怎么建构和重构框架呢?

舍恩伯格等人说,人人都可以构建框架,只要掌握了正确的方法,通过训练和不断积累经验就可以建立新框架。前提是,要以积极的心态去接受新事物和新的可能性。同时在构建框架时,要注意避免框架的僵化,增强思维敏捷性,也就是保持框架的灵活性。

至于构建框架的具体方法,作者们提供了如下三个。

一、建立框架目录,即在头脑中储存足够多的、能够快速搜索的框架库,以便在需要时查看是否有可行的替代框架。在使用框架目录时,要了解每种框架的优劣,然后确定最优框架。

二、重新调整,指对原有的框架在原有的基础上重新调整。这种情况通常发生在需要重新建构框架却没有现成的替代框架可供选择时。

三、建构全新的框架,即重新构建框架。

作者们强调,框架的多元化至关重要。我们不能迷信自己的框架,而是需要接受不同的观点,听取不同的意见和建议,这样才能构建出好的认知框架。

重新构建框架时还要克服如下四大障碍:首先,我们要接受需要重新创建框架的事实,因为放弃熟悉的框架并非易事;其次,要远离熟悉的事物,以便为认知框架腾出空间;再次,根据特定的情况对框架做出适当调整,以实现自己的目标;最后,要把握住重构框架的最优时机。

框架思维是一个不断实践、持续调整的迭代优化过程,任何框架都要经历“构建-检验-修正-重新构建”试炼。只有这样,框架思维才是可迁移、可复制、可进化的,才能成为解决任何问题的底层逻辑。

此外,本书对框架与人工智能及人类的情感的关系的讨论,也值得关注。

框架与人工智能和人类情感相斥吗?

《框架思维》一书的英文标题为“框架构建者:人类在技术为王和变动不居时代的优势”(Framers:Human Advantage in an Age of Technology and Turmoil),舍恩伯格等人想强调的是人类在构建框架时相对于人工智能的优势。他们认为,人类也仍然拥有巨大的优势,因为人工智能不具备建构框架的能力:人工智能系统不会构想任何东西,它无法整合各种心智模型,它既不会归纳总结,也不会提出解释。同时,人工智能只能在真实的场景中工作,而人类却可以通过构建框架在想象的世界中遨游。因此,建构以因果关系为基础并需要考虑反事实状况和相关约束的框架,是人工智能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虽然公认的观点是,现有的计算机仍然只能按照人的指令进行计算,而不具备创造力和抽象思维能力。即便是像“Alpha Go”那样成功的人工智能程序,其实也只是一个程序,是人类智力活动的结果。但是,直接下结论说,有自我意识甚至有情感的“强人工智能”不可能出现却是有风险的。且不说计算机科学和人工智能技术发展的速度可能会超出我们的预期,仅仅从思辨的层面上说,我们是无法彻底排除计算机也有可能理解因果关系和反事实概念的可能性的。

作者们引用人工智能专家弗朗索瓦·肖莱的话强调称,“处理假设的能力,也就是将我们的心智模型空间拓展到远远超出我们直接体验的能力——抽象和推理的能力,可以说是人类认知的决定性特质,”是一种“利用极少数数据甚至根本不使用新数据就能适应新的、从未经历过的情况的能力”。然而,我们人类的大脑说到底也是一个物理机器,既然我们利用大脑可以构建框架,也就不能直接下结论说同样作为一个物理机器的计算机未来肯定不能拥有构建框架的能力。不然的话,我们就可能不得不重新回归到笛卡尔式的心身二元论那里去了,即承认在大脑这个物理机器之上,另外还存在着一个非物质的“心灵”,是“心灵”在构建框架,但是这种观念与当代科学的发展背道而驰。

当然,对于为什么人可以拥有框架思维,而计算机无法构建框架,还可以给出另一种辩解,那就是人是一种社会动物,人可以通过文化遗传或模因传播习得使用框架、构建框架的能力。然而,通过这种方式获得的框架,恰恰是在前面提到的一般意义的“心智模型”那种宽泛的含义上说的。而且更关键的是,舍恩伯格等人真正关注的,其实是一类非常狭隘的意义上的框架,即那种通过可以有意识地假设、学习、训练、体验、修正、迭代、优化而得到的框架。值得指出的是,这种类型的框架,很可能恰恰正是人工智能系统最有可能通过“深度学习”等途径学会的(因为这特别依赖于计算这种智能)。

另一方面,舍恩伯格等人在否定人工智能系统可以构建框架的同时(他们将认为人工智能无需构建框架就可以完成决策的那些人称为“极端理性主义者”或超理性主义者),对情感主义者(非理性主义者)也提出了相当严厉的批评。

但是,把这一点作为论述目标可能也是不必要的。诚然,理智与情感之间的冲突是一个由来已久的主题,但是情感的认知功能已经越来越得到公认。舍恩伯格等人强调,创造力的艺术就在于意识到框架并适当地改变“框架”,但是要将情感因素完全排除在框架的构建之外,其实很难彻底说服人。谁又能否认,对未知世界的强烈好奇心、创一番事业的激情、为达目标坚持不懈的意志等非理性的情感驱动因素,对于人类的创造力的作用呢?

无论如何,就我自己的阅读体验而言,《框架思维》称得上近年来难得一见的特别有启发性的一本书。

(作者为均衡研究所学术顾问、浙江大学跨学科中心特约研究员;编辑:臧博)

深度分析与思考(复杂世界中的决策工具)(2)

《框架思维》,作者: (奥)维克托·迈尔-舍恩伯格等著,译者:唐根金译,出版社: 中信出版集团,出版年: 2022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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