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勇害过多少女孩(赵永勇18年寻亲复仇记)
徐扬有个从未见人的日记本,里面记录着他埋藏心中近18年的秘密。
“我不是徐扬,我叫勇勇,原本的姓氏偏旁里有‘走’,有‘肖’。”他的日记里还记录着一个骇人听闻的凶杀案——1994年夏天,人贩子打死了他的母亲,将他和弟弟贩卖至福建。
从被买家接回家的那天开始,徐扬没有一日不想着寻亲。他通过文字和绘画记录母亲被害经过,描绘母亲肖像,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因为时间跨度太久,他害怕字迹模糊消失,每隔几年徐扬就在新的日记本中誊写一遍。
被卖18年后,徐扬(原名赵永勇)终于在自己与志愿者的努力下找到弟弟,回老家与父亲相认。
然而他发现,自己原来早已没有家。
(赵永勇一家人合影)
1994年8月,莆田后积村的徐金池领了个7岁小男孩回家。徐金池给这个男孩取名叫“徐扬”,并告诉他,徐家以后就是他的家,他要叫徐金池“爸爸”。
村里的人对这个新来的小孩并不好奇,这不是村里第一次突然出现陌生面孔。在当时的福建农村,没有男丁的家庭找人贩子买个小孩是件稀松平常的事。这些小男孩被买回家后,不是被买家当成传宗接代的儿子,而是入赘的童养夫。
有良心的买家,会给予家里的“童养夫”和亲生女儿同等待遇,送他们上学,给口热饭吃。而大部分买家因为买下男孩已经背负巨额外债,对他们极尽压榨,耗空每一滴利用价值。童养夫们要负担家里最重的活计,吃买家的残羹剩饭,稍有不慎就得承受毒打。
徐金池正是后一种买家。
从带回徐扬的那一刻开始,他和妻子就意识到,“这个孩子养不熟”。即使打、骂、关小黑屋多次,徐扬只称呼他们全名,从不叫爸妈。于是在这个家里,无论农活还是家务活,都是徐扬一个人干。如果饥饿的徐扬去厨房偷了点东西吃,那等待他的就是被徐金池绑在厕所吊着打。
徐扬对徐家人的态度如此抗拒,源于他一直逼自己谨记过去。
1994年7月12日,那是四川达州开江县永兴镇赶集的日子。住在箭口垭村的肖学琴准备去集市上给丈夫赵代富买件新衬衣。因为脚上鞋坏了,她找到隔壁邻居借了双白色塑料凉鞋,“我等下回来就还你。”后来,这双凉鞋成了辨认她尸体的证物之一。
赵家全家福(第二排左三为肖学琴)
当天下午两点,肖学琴穿戴整齐准备出发。因为当时镇上常有小孩失踪的事发生,为了保证孩子安全,她让两个儿子赵永勇(也就是后来的徐扬)和赵永宽留在家里等她。但对当时缺少娱乐活动的农村小孩来说,赶集是为数不多新奇好玩的活动。
勇勇和宽宽缠着母亲肖学琴,求她带他们一起去。即使肖学琴捡起根树枝撵这两兄弟回家,他们依旧连鞋都不穿,从后院翻墙出去跟在母亲身后。
其实当时大儿子赵永勇看到母亲生气地拒绝,已经打消去镇上的念头。但调皮的宽宽还是不放弃去集市玩的想法,于是勇勇只能陪着弟弟一起跟着母亲。
见儿子们态度坚决,肖学琴只能带着孩子们一同前往永兴镇的集市。一路上风平浪静,肖学琴也放松了神经。等买好衬衫,三母子一路说笑着踏上回家路。当他们路过镇上一家门面房时,站在门口的两个年轻人突然叫住了肖学琴,让她进来商量点事情。
看到有陌生人搭讪,7岁的赵永勇提醒母亲,别进去,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只是肖学琴没有听从大儿子的劝告。在她看来,这个门面房坐满打牌的人,实在是安全不过。
而且据未证实的消息称,这两个人告诉肖学琴,自己有亲戚和她同村,想麻烦她带封信给对方。这让肖学琴更相信对方没有恶意。
结果等肖学琴进了这间门面房后,她就再也没出来。
不一会儿,站在门口等母亲谈事的赵永勇兄弟俩也被人叫进去。当他们进入这间小商铺后,里面打牌的人突然陆续离开,只剩下三四个人。叫住肖学琴的那个年轻人把卷帘门拉上后,赵永勇和赵永宽目睹了这辈子最可怕的一幕——母亲被虐杀。
(赵永勇回忆母亲被害的一幕)
凶手蒲际建等人把肖学琴打翻在地上,压住她的头颅和四肢,用给牲畜打针的针管捅进她的头颅,注射不明药剂。等肖学琴挣扎力度渐弱,他们又掏出刀子向她背部捅了好多下。
为了保证他们的恶行不被发现,凶手几人将收音机音量调到最高播放音乐,以图压过肖学琴惨叫。
在肖学琴被残害期间,赵永勇两兄弟一直想挣脱暴徒,试图保护母亲。努力无果后,两人又想扑在母亲身上保护她,结果被行凶者们拉开。最后他们只能在一旁趴着痛哭,握住母亲冰凉的手,不停叫着妈妈。
见肖学琴趴在地上毫无声息后,蒲际建及同伙把赵永勇两兄弟拖进门面房后方的地下室里囚禁。处理好小孩之后,蒲际建在屋后菜园里挖了一个深坑,将塑料袋包裹着肖学琴的尸块埋进去,以图毁尸灭迹。
当晚,勇勇和宽宽两人一直哭闹着要妈妈,要回家。蒲际建等人告诉勇勇和宽宽,“你妈妈走了,不要你们了。”接着给他们灌下安眠药,让两个孩子保持昏睡状态。
被囚禁在地下室的日子里,赵永勇和赵永宽大部分时间都毫无意识。等他们清醒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逃跑。他们看到身边还有两个陌生小孩也处在昏迷状态。
只要有力气说话,赵永勇就大声高呼救命。他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招来看守的人贩子一顿毒打,然后嘴巴被夹子夹住,无法发声。
后来赵家两兄弟还尝试过用长木板搭在房门顶部空隙处,连爬带钻逃出地下室。只是他们刚跑到围墙边上,就被在院子蹲守的蒲际建儿子发现,并叫父亲来抓人。
最后蒲际建拖着赵永勇和赵永宽回到地下室狠狠打了一顿,然后给他们灌下更大剂量的安眠药,直到7月底才停止喂药,送他们离开永兴镇。
(赵永勇兄弟被囚禁的地下室入口)
在赵永勇兄弟二人努力尝试逃跑的同时,他们的父亲赵代富也在竭尽全力寻找妻子和儿子们的下落。
7月12日晚,从工地回家的赵代富发现家里没人。他以为妻子带着孩子回娘家住了。直到第二天,他发现妻儿依旧不在家,骑着自行车去妻子的几个姊妹家里询问,都被告知妻子没有去她们家里过夜,才惊觉事情不对。
慌乱的赵代富立刻发动自己和妻子娘家的所有亲戚去村上、镇上寻人。而他老丈人和姑父则赶紧跑到派出所报案,说妻子和两个儿子都失踪了。
村里谣言四起,渐渐的,赵家的惨剧被流言演变成“肖学琴嫌弃赵代富没钱,走了。”有人说肖学琴娘家把母子三人藏了起来,不让他们找到。也有人说肖学琴带着孩子跟人跑了(因为她长得漂亮)。
最开始赵代富是完全不相信这些谣言的,“如果她要走,不会只带着那么点钱呐。”为了找到妻子,他找到7月12日每一个见过肖学琴和儿子们的人打听消息,“他们去了哪?做了什么?往哪个方向走?”
(赵代富一家全家福)
赵代富也怀疑过两个儿子是被拐卖了,因为他听说过,永兴中学对面有人拐过小孩,住在那里的蒲际建手脚也不干净。他曾经还给蒲际建周围几家人修过房子,知道蒲际建有地下室。
当时,同村的高翠还给了赵代富一个突破性的线索。肖雪琴和两个儿子失踪当天下午4点左右,她赶集完回家的时候,看到赵永勇两兄弟站在永兴中学对面的一家房门口。高翠让赵家两兄弟跟她一起回家,赵永勇回答她,“我们还在等妈妈,就不一起了。”
但高翠指认的人并不是蒲际建,而是他邻居。最终调查显示他无罪。
赵代富认为蒲际健有嫌疑,于是他将自己的推测告诉派出所民警,等他们上门调查。结果接到赵代富提供的消息后,办案民警和赵代富只是去蒲际建的门面房走了一圈,简单询问了他有没有和肖学琴有接触,得到否定回答后就离开了。
唯一的线索断了,赵代富只能作罢。
之后几个月,永兴镇的人每天都能看见赵代富骑着自行车在街上穿梭,寻找妻儿。有时候想到三个活生生的人不知生死,赵代富痛不欲生。他甚至数次走到水塘边准备轻生,又被父母劝下。
最后,四处寻人不得,准备放弃的赵代富颤抖着在家谱上写下:
“永勇,1994年六月初四,母子带起(带走)跑了。”
“永宽,1994年六月初四,带起(带走)跑了。”
(赵家家谱,图源:央视)
后来赵代富再婚了,和现任妻子攒钱建了一栋新房子。搬家前,他在老房子主卧的门板上留下对失踪妻儿最后的思念,“肖学琴走后:代富放心不下一辈子。公元一九九四年6月初4日(即1994年7月12日)”
实际上,在赵代富和警方踏进蒲际建门面房时,赵永勇两兄弟就躺在他们脚下的地下室里。这也是为什么蒲际建的同伙迟迟没有将拐来的孩子运走的原因,他们害怕被赵家人发现。
1994年7月底,见赵代富找得心灰意冷,蒲际建安排同伙“阿和”将赵永勇两兄弟和其他被拐的小孩一起装进卡车运到福建。
“有个男人拿了一张50元的纸币在我面前晃,问我知不知道这是多少钱。我用手比了一个五,一个零。他就向外面喊,‘这个小孩清醒了,可以上路了’。”赵永勇回忆那一幕说道。
到了福建莆田,被拐来的孩子陆续被买家抱走,弟弟赵永宽很快也被一个男人扛走。
或许当时5岁的宽宽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面对买家他安静乖巧,毫无反抗。而7岁的赵永勇敏感地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和弟弟永远分别,他哭着拉住弟弟的手,不准人贩子将他和弟弟分开。但弱小的他还是无法阻挡大人的力量。
半个月后,“滞销货”赵永勇被一个名叫徐金池的男人牵回家。因为买家们嫌他聪明,年纪大,已经能记事,“迟早会回去找亲爸妈”,人贩子阿和便将赵永勇以5800元低价出售,这正合家境贫困的徐金池的心意。
但徐金池和人贩阿和都没想到,小男孩赵永勇不仅记得自己有亲生父母,还记得自己和弟弟被拐卖的前后过程细节。对于徐家人和人贩子,他内心只有仇恨。
他恨人贩子害死母亲肖学琴,让他和弟弟赵永宽骨肉分离,恨徐家人把他当奴隶对待。
每次赵永勇煮饭、插秧、照顾徐家几百只鸭子,而徐家两个女儿却在外面玩时,每次被徐金池毒打时,每次被饿到头晕时,他的恨意就更深一些,也更想念母亲、想家。
(赵永勇回忆在徐家的童年,图源:凤凰卫视)
找到弟弟,为母亲追凶,回家——这成了赵永勇咬牙活下去的动力。
在莆田后积村呆了两年,赵永勇已经在学校结识了不少同学。他通过这些朋友打听弟弟的消息,让他们留意自己村里有没有新被买进的小孩,他总觉得弟弟离自己住的村子不远。有次得到朋友给出的线索,他放学后偷跑到隔壁村看那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孩子”。
结果让他失望,那并不是自己弟弟。这让赵永勇更加懊悔,当时自己没有记住带走弟弟的人在哪个村,叫什么名字。
同样悲哀的是,他也不记得自己原本姓什么了。或许是这些经历,让赵永勇不敢再忘记任何一点与过去相关的记忆。上五年级时,他偷偷藏起一个本子,里面记载了母亲被人贩子杀害,自己和弟弟试图逃离地下室的过程。为了加深记忆,他还把这些场景画下来,并进行标注。
因为害怕自己忘记母亲的模样,赵永勇的日记本里还画满母亲的肖像,“梦里妈妈的脸已经开始模糊了。”
(赵永勇重现凶案现场的画)
五年级毕业后,赵永勇没有继续念书。一是徐家太穷,不想供他继续上学;二是他迫切想离开后积村,早日踏上寻亲路。辍学后,赵永勇找到养父徐金池,告诉他自己想跟着村里的人去广东当玉雕学徒,“我会画画,能学得很好,可以早点挣钱。”
这次谈话打动了徐金池。2000年,13岁的赵永勇带着徐金池大女儿和另一个徐家亲戚的孩子跟随莆田同乡前往广东学玉雕手艺,徐金池替他付了学费和买机器设备的钱。
赵永勇是玉石铺子里最刻苦的学徒。早上7点他已经坐在工作台前学画画、雕刻,中午吃饭休息两个小时后,就一直工作到晚上11点。
一年后,赵永勇就凭借天赋和努力出师。别的学徒做玉雕,一个小件只能收三至五块的加工费,而赵永勇的工费是他们的三四倍,他每天能给铺子挣上百元。
眼见自己羽翼渐丰,赵永勇毅然决然离开玉雕铺,准备自立门户。他想离开“养父的眼线”,早点赚钱还清徐金池在他身上花的钱。
自由的代价就是吃常人无法忍受的苦,赵永勇向采访他的记者回忆那段时光,用“难”形容。
“那时候我一个人,年纪又小。一个月房租两三百块钱都交不起,方便面也吃不起,经常喝自来水充饥。”有时候揽不到活,身无分文的赵永勇连喝三天自来水,直接饿到晕厥。即便如此,他还是坚持留在广东打拼,再没回过莆田。
支撑他活下去的,唯有寻亲复仇的执念。
“那段时间压力很大,总是做梦,就想为妈妈报仇。”从被拐卖的那一刻开始,母亲被害的场景就成了赵永勇的梦魇。梦里母亲常常哭着看着他,面色苍白,手脚冰冷。无数次赵永勇只能靠酒精入睡,又从噩梦中惊醒。但他依旧一遍遍誊写日记,让自己牢记母亲是如何被害的,杀她、卖他们两兄弟人贩子长什么样。
“我记得那时候她头发剪短了,整个头被针头扎了,都是湿漉漉的。”
只要赵永勇回忆起老家的一点细节,就会在本子上进行记录。他还在纸上贴满自己从童年到成年每个时期的照片,每张照片旁边都写着,爸妈弟弟,我好想你们,好想回家。在出租屋里工作台正对的墙上,他都画上记忆中母亲的大头像。
(图源:央视)
“妈妈以前是村里最好看的女人,她读过高中,性格很温柔。我和妈妈感情最好了,她还在等我(找到她)。”赵永勇一直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自己到底是谁,不要放弃去找回家的路,一定要记得给母亲报仇。
可以想像,这些成年人都难以承受的精神折磨,对于未成年的赵永勇来说是足以压垮他的枷锁。2006年,因为寻亲久无进展,加上常年被虐待的童年阴影,孤独的赵永勇爬上了出租屋的楼顶,想要自杀。
差一步踏出栏杆时,赵永勇脑海中又浮现出母亲的脸,“如果我走了,弟弟和妈妈可能永远也找不到了。”他又回到简陋的床上,等待天亮去工作,“这样才有钱继续找家”。
2008年,通过朋友介绍,赵永勇接了好几笔大单,自此他的事业逐渐走上正轨,每加工一个翡翠大件,能收入近200元。有了积蓄可以支持寻亲,赵永勇立刻开始自己的计划。
首先是稳住徐家人。为了让他们不要阻拦他寻亲,赵永勇把赚来的薪水分成三部分。除了必要生活开支,他每个月会打一笔钱给养父,当作还学徒学费和当年买他的钱。他时常更换电话号码,让徐家人找不到他,更别提捉他回家结婚。
(赵永勇的书桌,图源:央视)
紧接着,只要账户有个几百元,赵永勇就要抽时间“旅游”。他不知道自己老家在哪个省,但依稀记得小时候吃过腊肉腊肠。这是南方常有的习俗。根据这条线索,他有意识地去有这一饮食习惯的城市,寻找那里的口音、地理环境以及饭菜口味是否有与自己记忆中相符的。
寻亲之前,赵永勇知道莆田有许多从四川买来的小孩,也听过徐金池夫妇提到带他回家时,他穿的衣服上写着“四川”。那时他不明白“四川”对他意味着什么。直到2011年初,他和来自四川的学徒吃年夜饭时,对方带来的腊肠和折耳根突然让他醍醐灌顶:“我妈妈以前给我做过这个(凉拌折耳根)吃!”
“我是四川人!”
为了确认四川就是他儿时居住的地方,赵永勇让学徒给他说了几句四川方言。这让他更加肯定,自己可以把寻亲范围缩小到四川省,“小时候我说的就是四川话”。
老家的模样越来越清晰,工作之余赵永勇多次去四川各县市寻根。2012年3月,努力一年多无果的赵永勇得知了“宝贝回家”这个公益寻亲打拐网站。他立刻注册账号,在上门发了第一封求助帖。
“我叫徐扬,原来小名叫勇勇。7岁那年人贩子杀了我妈妈,把我和弟弟从四川卖到福建。18年了,我想回家。”
这篇帖子吸引了四川志愿者“老中医”的注意。“老中医”联系上赵永勇,等确认他的身份及所说情况属实后,“老中医”建立了一个志愿者小组开始帮他寻亲。
2012年5月17日,赵永勇在志愿者的建议下登上广州开往成都的k192次列车,他准备前往当地公安局立案并采集DNA。他抵达成都那天正好是周末,为了让赵永勇寻亲案能尽快开启调查,四川省公安厅与重庆市公安局开始协作办案。
5月18日,赵永勇在重庆北站提前下车,前往重庆市公安局江北分局录入信息。与此同时,在志愿者牵线下,大量媒体帮助赵永勇扩散寻亲信息。
5月19日晚六点半,重庆电视台630栏目播出了采访赵永勇的片段,并在节目最后留下他的联系方式,等待相关知情人提供线索。之后重庆、成都多家报刊都与赵永勇取得联系,留出头版头条助他寻亲。
5月20日至5月25日,赵永勇与志愿者、记者、民警走遍重庆永川、四川内江郭北镇、白马镇、高粱镇。除了永川和大足火车站让他记起小时候来过外,一无所获。5月26日,疲惫的赵永勇接受完成都电视台《真实人生》的专访,失望地回到广州。
之后三个月里,赵永勇一边努力攒出下一笔寻亲的费用,一边和志愿者继续回忆童年细节:
他记得母亲带着他写自己名字,“有个走之旁,还有肖,可能我叫赵、超或者肖”。
他还记得、自己住的乡发音叫“背高”,母亲经常带他去“柏高街”买东西。老家有舞龙灯的习惯,住宅区和学校之间由石板桥连接,丢失小孩的那户人家背后有带荷花的鱼塘和竹林。村里种有许多苎麻,人们平时爱吃“黄凉粉”。冬天大人们会在堂屋挖坑架柴,一边烤火一遍烧水。
根据这些线索,志愿者们缩小了搜索范围,最终定在宣汉胡家,渠县三汇镇,达州市碑高乡三个地方。依照“挖坑烧火”这个习惯,志愿者最终把目光放在碑高乡这一区域,因为这是四川达州至万源一带的风俗。
2012年9月初,赵永勇再次登上了从广州开往四川的火车。他和志愿者“背二哥”打听到,碑高乡当地的确有三母子十几年前失踪。这趟充满希冀的旅程在他们抵达达州后破灭了,那户人家的亲戚告诉赵永勇二人,失踪的孩子姓陈,走丢的时候已经十多岁。
离开碑高乡时,赵永勇忍不住在车上掩面痛哭。他不知道自己还需要多少努力才能找到回家的路,实际上这个地方距离赵永勇真正的老家只有5公里距离。
9月4日,没有放弃寻亲的赵永勇坐上开往福州的火车,他鼓起勇气准备找养父徐金池问清楚,当初卖自己的人是谁,他又是从哪被卖来的。
(赵永勇养父徐金池,图源:央视)
就在一天之后,转机突然到来。达州永兴镇一个名叫肖时英的村民给达州晚报打了电话,“我们镇箭口垭村的赵代富家18年前也有三母子失踪。”(肖时英也是人口贩卖团伙的受害者,她的儿子被蒲际建拐卖了)
在赵永勇和故意装傻的养父斗智斗勇时,志愿者“背二哥”和当地派出所正紧锣密鼓替赵永勇核实这个信息的真实性及与他儿时回忆的匹配度。他们不想让可怜的赵永勇再次失望。
幸运的是,无论是当地习俗、周围景观以及失踪人员的信息都大幅度贴合赵永勇所提供的信息。9月8日,赵永勇和正在广州打工的赵代富同时被警方召回,“你爸爸/大儿子找到了。”
2012 年 9 月 11 日,生性节俭的赵代富破天荒买了一张机票飞回达州。在志愿者帮助下,他们准备好一条横幅做惊喜,还叫来赵家肖家所有亲戚,安排了敲锣打鼓的人,等待赵永勇到来。
当日中午,赵永勇终于见到了阔别18年的父亲。他背后的红横幅上写着,“欢迎宝贝赵永勇回家”。
(赵代富站在横幅下等待赵永勇)
人们簇拥着赵永勇走向父亲。两个同样内向的人站在人群中央用袖子擦着停不下来的眼泪。有人指着赵代富问赵永勇,“你知道他是谁吗?”他点头回答,“认识,我爸。”
赵代富带着赵永勇来到一栋崭新的房子前,他告诉儿子,老房子已经拆了,他和新妻子建了新房。
在主卧里,赵代富从衣柜拿出珍藏的一堆照片,和儿子回忆过去,两人小心翼翼地对着过去的细节,“你是不是以前经常穿西服骑自行车?爷爷平时爱编竹篮?以前房子后面有两个鱼塘...”等所有记忆都对上,两人才真正确认,他们真的找到家人。
知道父亲已经另娶他人,赵永勇仍不死心。他想起人贩子说母亲回家了,即使已经猜到那大概率是蒲际建骗他们的,赵永勇仍抱着一丝希望试探着问父亲,“妈妈在哪?”得到的回答是从他们两兄弟消失那天起,肖学琴就不见了。
(赵家父子相认)
寻亲已经结束,复仇即将开启。
当天下午,赵永勇和赵代富来到永兴镇派出所做了亲子鉴定并报案,他们状告蒲际建及同伙拐卖小孩,杀害无辜妇人。
2013年2月,开江县公安局民警来到福建找徐金池,让他交代人贩子阿和的下落。这次徐金池终于说出了阿和家的位置。经过一番审讯,阿和与妻子交代了拐卖孩子的经过及同伙名单。值得注意的是,阿和的妻子也是被阿和的同伙郑智现拐卖到莆田的,最后却助纣为虐。
拿到阿和证词,民警们回到开江,将当时参与此案的蒲际建和其胞弟廖定杰(小时候被廖家抱养)抓获归案。在蒲际建家的菜地里,警方找到肖学琴的数片骨头残片,被烧过的白色凉鞋,以及两根腿骨。
蒲、廖二人证词显示,他们多次从永兴镇拐卖孩子后,当地人们加强警惕,“孩子不好找”。于是1994年7月初,蒲际建提出“看到有大人带小孩的,将大人杀了,再把小孩带出去卖”。
几天后,带着两个小孩出门的肖学琴成为他们目标。将肖学琴捅死后,蒲际建负责把孩子拖到地下室,廖定杰则在卧室用柴刀肢解尸体。两人用塑料袋、尼龙袋、电线打包裹好肖学琴尸体后,将卧室血迹打扫干净。第二天,他们在蒲家后院菜园里埋下肖学琴尸块,又用花露水把卧室除味一遍,之后逍遥法外多年。
2000年6月6日,蒲际建在浙江慈溪拐卖小孩时被抓获,以“拐卖小孩罪”判了9年。2006年,蒲际建另一个人贩团伙的同伴偷偷告诉赵永勇姑父张玉鳌,肖学琴是蒲杀的,就埋在蒲家菜地里。
得知此消息的张玉鳌因与赵代富有矛盾,没有告诉他这个消息,但报了警,可惜当时不知为何警方没有处理。2008年蒲际建出狱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挖出肖学琴的遗骸,浇上汽油烧得面目全非。
真相大白后,2014年8月,经四川省达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蒲际建被判死刑,廖定杰判处无期徒刑。法院判决蒲、廖二人共赔付赵家兄弟和肖学琴5万元出头,由蒲际建赔偿60%,廖定杰赔偿40%。截至2017年时,赵家只收到蒲际建赔偿的3万多元。
(图源:央视)
2013年3月,当杀害母亲的凶手被绳之以法之后,赵永勇和父亲开始找弟弟宽宽。
这次寻亲比之前来的轻松多了。阿和交代了宽宽最初的下落,顺藤摸瓜,赵家父子在北京的建材市场找到赵永宽,当时他已经结婚了,生活幸福。
当初赵永宽被带走后和哥哥一样,被买家虐待。为了逃避做童养夫,他曾偷跑到山上一户人家,又被送回原买家那里。或许是这户买主觉得宽宽不服管教,几个月后,他又被转卖到海边的吴家。
在那里,赵永宽得到了买家(吴家爷爷奶奶和吴家姑姑)的悉心照顾,他知道这对老人的儿子儿媳已经死了,面对他们的友善,他卸下了心防,赵永宽在吴家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和新家人。
时隔十九年,赵永勇终于和想念多年的弟弟赵永宽在北京西站见面。兄弟俩没有眼泪,只有沉默对望。2013年8月,两人回到开江县认祖归宗后,联系逐渐减少,甚至没有对方电话,两人需要通话时全靠父亲和小姨居中沟通。
两兄弟在“买家入刑”这件事上的分歧让彼此越离越远。赵永宽不想和吴家人断绝关系,因为他们从最难的境地中解救了他,“也许是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改变了我的心境。”他希望哥哥能早点走出来,回归正常生活。
(赵永勇与弟弟合影)
但这对于赵永勇来说,似乎成为不可能的挑战。
他用了18年铭记过去,时刻不敢忘寻亲复仇,精神支柱就是回到过去温暖的家。等他终于成功,才发现记忆中的家已经回不去了。
奶奶早在他们失踪半年后郁郁而终,临终时手里还捏着他们一家四口的照片。1996年,坚持四处搜寻肖学琴母子三人踪迹的爷爷也因意外丧生。
再见面,兄弟父子三人说着不一样的口音,站在不同的立场。弟弟选择了买家,父亲再婚有了新的妻子和她带来的一儿一女。老宅拆掉了,剩下一片空地。
所有人都在往前,只有赵永勇还停留在7岁那年。
寻亲复仇结束后那些鸡毛蒜皮的矛盾,还在不停逼他迅速接受现实。
2014年赵永勇交了女友。当他春节带着女友回家时,父亲赵代富不同意他们两人在一起,他勒令赵永勇分手,并要求他接受在永兴镇相亲结婚。赵永勇拒绝了,后续没再恋爱过。
后来赵永勇想过恢复本名,把户口迁回达州。但因为有亲戚反对,他只能自己偷偷办完这件事,“他们对我指指点点,还有人说我们兄弟俩既然认回了家,就应该分摊已去世多年的爷爷奶奶丧葬费。”
母亲肖雪琴的骨灰存放也成了一大问题,赵永勇坚持要按照福建的规矩,把母亲骨灰和灵位放到家里受香火供奉,而他的后妈对此坚决反对。她可以接受埋进祖坟,放在家里“实在晦气”。赵永宽站在后妈一方,觉得既然闹不出结果,不如哥哥退一步,让母亲入土为安,“已经二十年了,还要让她等多久?”
(旧照上肖学琴的肖像已经磨损到无法修复)
最终几人角力拉扯下,肖学琴的骨灰直至现在依旧存放在公安局里,赵永勇和赵永宽、赵代富的关系也降至冰点。当父亲和弟弟打来电话想关心一下他,赵永勇大多数时候都是忽略不接。
这十年里,赵永勇开始信佛,他几次创业又失败,去年从四会搬到肇庆开了新的工作室。他精心布置了出租屋,餐桌上食材也变得丰富。唯一不变的是他依旧独身一人,工作台对面的墙上贴满过去的照片。
他在抖音里开了个账号,“赵永勇,单身独居生活”。账号里他只分享三件事,一个人做饭吃饭,工作,以及其他被拐卖的孩子寻亲消息。
2021年12月23日,赵永勇在抖音展示了自己储存的一部分票据。300元、500元...这些银行取款单和相对应价格的车票都是他在寻亲路上留下的痕迹,“我烧了一大部分,(本想全部烧掉),(但还是)留下这一点点。”或许挣扎十年后,赵永勇还是选择放下了。不过这对他来说,依旧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2022年12月31日,即将迈入新一年的赵永勇在抖音上分享了一个视频,他骑着电瓶车在空荡的大街上穿行,配着的歌词是,“这是千千万万万万千千个思念,是我对你说不尽的思念。”。
来源:房间内的粉色大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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