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北京故事(故事去北京找一个故人)
文/林深之
[ 爱尔兰国花三叶草]
在这世上,人要去做一件事有很多种理由。比如,只听了某个人的一句话。
爱尔兰的风里有三叶草香。
这是张赫告诉七兔的,他说这是他从一本书上得来的感受。他顺带还说,炒栗子热时吃香,冷时吃甜。
这两句话,在他消失后,七兔总是想起。后来,她从小乡镇安陵跑来了大北京,下火车的第一步就踩空,脸亲切地问候了京都大地。站务员是个年轻男生,他告诉她,紧挨车站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超市,或许她可以买片创可贴。七兔照着指引去了,但她没有买创可贴,她顶着渗出血丝的右脸,买了一碗泡面。那天的泡面,是七兔至今为止吃过最好吃的泡面。前提是她饿了两天一夜。
七兔在北京的胡同深处找了家四合院住下,院里还住着几个在北京打工的北漂。她觉得自己本质上跟他们不一样,因为她是来找人的。
张赫跟七兔在一个居住区长大,但真正熟起来是在附近的一处寺庙里。那时七兔按照家人吩咐去还愿,碰到一个穿着整套运动衫的男孩,衣服很旧,像刚流浪而至的背包客。那就是张赫。他将头埋在帽子里,虔诚叩拜着面前的佛像,嘴里念念有词。后来七兔跟他分吃了一袋庙里提供给游客的饼干,说是佛吃过
的,人吃了就等于吃福。张赫也是安陵人,他跟七兔聊了很多话。
他说,他现在住北京,那儿有看不完的新奇和读不完的书,说这话时眼里像塞了一大把星星。他还说来北京玩一定要找他,但七兔来了却发现他给的地址根本没有人住。后来七兔在书店里问店员:“有没有一本叫《爱尔兰的风里有三叶草》的书?”店员指着旅行一区的书说:“建议你看看那些。”可那里面也没有。
之后七兔才知道三叶草是爱尔兰的国花,她也在强大的网络关键词搜索中找到了书的真正名字,叫《布鲁克林》。在北京找不到张赫,她就只找到了这本书。她抱着它躺在冰冰凉凉的铁床上,有时翻开看几眼,就好像有泪要涌出。一个少女远渡重洋来到布鲁克林为人生而奋斗,这样简单的故事为何让张赫记挂在心?
直到读完,七兔也没找到答案。
[不再留恋小清新]
七兔带的钱承受不起乱花,初来乍到的几天里,无聊的时候她就反复读《布鲁克林》来消遣,饿时就去胡同口买现炒的栗子吃。后来七兔带来的钱也快花光了,每天就靠吃栗子果腹,冷掉时吃果然更甜。买的次数多了,卖炒栗子的大爷就不再较斤较两,还会附送一大把西瓜子。
书里的姑娘艾丽丝独自到美国,住在了一个爱尔兰房东的家,新鲜的生活与爱尔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七兔裹着被子吸鼻涕星子嗑瓜子,故事有点闷,闷得她每次读都像第一次读。
三叶草能有什么香味?草的味道吗?七兔一点儿也不了解他这句话,也不懂这本书。北京这座大城市跟个快速运转的机器一样,人人都在赶在挤在忙,好像你不努力,就犯了滔天大罪。院里的北漂早出晚归,她透过窗户看,看着看着,也成了他们。
本来到北京只是小女生的鲁莽决定,最后她却真成了地地道道的北漂。促使七兔留下的原因,不是张赫,究竟是什么七兔也不知道。
她只是总想起张赫说的那句话,北京有看不完的新奇和读不完的书。
吃过重口味,就不再留恋小清新。京都里的冷风都令七兔醍醐灌顶。七兔站在寒风凛冽的街头,红着鼻子和耳朵给家人打电话,为着自己的决定如同一头牛一样执拗着。不回来你会后悔。艾丽斯的母亲这样说,而她那顽固的爸爸几乎也别无二词。
作为独生女,七兔知道这一回去意味着什么。她一遍又一遍地说,我才二十岁……我才二十岁,我会不甘心。但七兔没说完,就已哽咽。争执到最后,爸爸深深叹了口气。那一声轻薄的气息,透过手机听筒,直达心底,让七兔深深打了一个寒战。
三天后快递员将一大箱包裹送来,打开的那刻,她就蹲在地上捂住了脸,里面全是家乡特产跟她平日的衣物。
他们终究妥协了。
[真正的家在哪儿]
出去以后是否还能回归,谁都不敢断言。远方的风景如此迷人,近处的人生又如此安稳。北京和爱尔兰,这两个国度里,却有人写出了同样的怕与爱。离家的第四个月,七兔依然在吃炒栗子,还读同一本书,但多了一份需要早晨去挤地铁的工作。张赫在这座城市里一直都没有出现过,有时坐地铁恍惚能看见像他背影的人,七兔追过去,却发现是一个抽着烟的中年人。这样做的结果是,她常常错过站。
冒着春风走回单位,七兔脚下的每一步都像踩着云絮,那晚开始她就感冒了。没钱多开一项花销,七兔学古人的方式,用小厨房剩余的大葱裹脖子。葱能治病。她趴在桌子上每隔一小时喝半杯水,眼泪却不知不觉浸湿袖口,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回去吧,爸妈在等你。
可还有另一个声音说,你甘心吗?她想起初来时吃的那碗泡面,之后她又在那个火车站吃了一次,但都没有那次好吃。那个小超市仿佛成了七兔的人生驿站,因为后来的岁月里,她每个月会在安陵与北京往返一次。漫长的车程,几乎填充着七兔全部关于北京的记忆。那些疲惫的脸,那些需要转站的人,那些荒芜或者茂盛的风景,都成为眼前匆匆掠过的事物。就连自己,也会成为过去。爱丽丝在离开母亲时并没有告别,就像往常一样出门。
“她回来了。”
“她回去了。”
七兔妈妈这样说。可真正的家在哪儿,她已分不清。
七兔抱着那本书,用假寐掩饰着眼角的泪。从前她很倔强,绝不会为谁落泪,而来到陌生的城市,她几乎将上半辈子的泪都用光了。
用光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以后都不会哭了。
[ 那是自由的味道]
有时七兔会坐在三里屯的咖啡馆里,花一个下午来发呆。听新同事介绍的对方侃侃而谈,思绪却飘去了久远的从前——鲁莽的女生坐火车来异地,走下车的第一步就栽了跟头,但还好,一开始摔倒了,才能有随后的站起。后来七兔还读了很多很多书,但爱过的只有这本,虽然她不太懂它。
用了三年时间,七兔扎根在了北京。她还是会偶然想起张赫。听家乡人说,他常年四处漂泊,乐于做一个无拘无束的人,钱没了就回去找个工作,赚够了钱就再启程。听他们说,他这次又在修车店里打工。
有次七兔回家,父亲来接她,车却意外坏在半路,叫来的牵车司机竟然是张赫。
他油迹满脸,身材微微发福,但浑身意气风发,笑起来仍然像把全宇宙的星星都塞进了眼里。他忘了七兔,他说,北京回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
她笑笑,客气地回答,下次你漂泊到北京,可以找我。
其实七兔知道他不会来找自己。她甚至想问问他,为何没有坚持待在北京?她还想告诉他,后来自己真的去北京找过他,也看过那本书,可她始终没有看懂。
但此时此刻看着他的背影,七兔好像突然懂了些什么。
他说过,爱尔兰的风里有三叶草香。原来,那是自由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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