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活着离开的人不值得被留念（那些离开我们的人）

作者 / 陈缃眠

封面 / 达利《永恒的记忆》

2018年十个代表字里，一个“逝”字进入榜单。

这一年里，许多名人相继离世，他们曾创造过许多脍炙人口的作品，或者拥有过极其高贵的成就。在他们所在的领域中，可能承担、扮演“脊梁”的角色，向大众分享文艺成果，把我们推进新的成长阶段。

可能我们不会意识到，他们已经用传播的方式，影响了我们的看法、观点。写作此文的目的，不在于和媒体一道悼念2018年的亡故之人，而是用这种方法，看见更多我们不经意忽略的部分。

1

有过饶宗颐，香港就不再是文化沙漠。

——金庸

饶宗颐（1917.8.9-2018.2.6）

饶宗颐是香港“大先生”。

按照虚岁计数，今年饶宗颐先生正是101岁的高龄，与巴金相同。

在内陆，老一代耳熟能详的学人常推崇钱钟书、季羡林。钱钟书与杨绛的故事、季羡林骂考试的日记又广为流传，这可能是“最贴近大众眼光”的知识摄取。

饶宗颐去世后，大陆许多学者撰文以示纪念。在饶宗颐的世纪，香港对本土文化的探究和贡献几乎是零。因为香港原隶属英国殖民地，被植入的是外来文化，加上娱乐兴盛的因素，香港几乎被摄影机和麦克风包围。

就在这异域本国文化的融合中，出了一个饶宗颐。即便是外来文化，反倒成了中西学问结合的契机。钱钟书主要领域在中西比较文论，季羡林在中印宗教文化，而饶宗颐则立足中国，对敦煌学、考古、艺术、文献等领域精研。

“南饶北季”、“南饶北钱”的称呼，使他与季、钱分庭抗礼。

更有对比性的是，今年充分暴露了大学中学者、教授的问题。长江学者沈阳性侵学生，北大湖底群魂事件，南大梁莹学术造假，南科大贺建奎转基因婴儿，无一不在挑战师者的操守。

金庸说，有了饶宗颐，香港就不会是文化沙漠。令人难堪的是，文化沙漠早已入侵大陆各界。我们，正面临崩坏。大先生，小人物，成了2018年的症结。

2

台湾社会民智渐开的过程中，李敖先生曾振聋发聩。

——蔡康永

李敖（1935.4.25-2018.3.18）

李敖是当代最泼辣的学者之一。

现在流行学者借助传媒，做文化节目。李敖算是带领这种风潮的人。以前在台湾，他就充当了民众导师的身份，对政治、文化多方评议。不但如此，他还跨界去了《康熙来了》，和大S和蔡康永等人侃大山。

在台湾一些当局眼中，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刺头。著作一方面等身而观，另一方面大遭封禁。据统计，他遭禁的书籍，多达96种。

对李登辉等人的评议，后来挪移到了微博上。语言不改，保持辛辣的势头，每晚8点20分左右，总能看到新的发布，可见其执行力之强。李敖微博上的短写作，也有一些值得珍惜的文字。比如这一段：

我正随意看书，看到风吹那页。

有风卷在中间，漏出天机外泄。

我正随意看书，看到空白那页。

有空藏在中间，拈出花开花谢。

我正随意看书，看到你翻那页。

有你凝在中间，一任缘起缘灭。

小诗隽永清新，却意味绵长。

2005年，他曾受邀，赴北大、清华、复旦大学讲学。虽然他文如刀锋，但面对学子和学界时，却有一股长者风气，语态平和。

在我看来，他是个多情种，也是个有风骨的人。他在这三所高校讲学的题目，正适合他的气质，分别叫《金刚怒目》《菩萨低眉》《尼姑思凡》。一个是刚，一个是慈，还有一个是欲。

3

名标星座，泽荫神州。

——叶选平

田家炳（1919.11.20-2018.7.10）

站在田家炳肩上，中国孩子摘取了星辰。

邵逸夫和田家炳，都是香港的慈善企业家。中国大陆各省都分布着逸夫楼、田家炳中小学。邵逸夫四年前已经去世，今年这位慈祥的老爷子也走了。

据数据统计，田家炳在中国已经建筑了300多所学校、近2000个学校图书室，还有各地医院、道路桥梁、娱乐民生项目，甚至把房子卖了后，继续出资捐助学校。

在大陆，每个企业领袖都在呼喊企业家精神，甚至个体工商户都会翻阅企业家精神的书籍。但是，真正具备企业家人文精神的，只有凤毛麟角。

慈善基金会、福利基金会机构信任危机很早就开始了，了解了这些公益组织的，没有几个人愿意将善款托付给他们。最终为社会出大力、造大楼的，反而是靠慈善家那双温暖的手。

田家炳学校林立在华夏各地，但谁能解决学校师资外流，教育资源倾斜的情况呢？即便是有了教学楼，一张小小的屏幕，又能改变多少人的命运？

我们很希望中西部、贫困地区、山区的学生有一所像模像样的学校，不必绳索渡江上课，不必在万丈悬崖边求学。有田家炳、邵逸夫、王永庆这样的伟人，远远不够。

早在1994年，编号为2886的行星被命名为“田家炳星”，但那片星辰大海，我们希望有更多孩子可以够得着。

4

等哪天我老了，可能眼里的凶光会越来越少。

——计春华

计春华（1961.7.20-2018.7.11）

计春华把反派人物演神了。

因为长相凶恶，角色常是反派人物。这些年的经典反派，也只有容嬷嬷可以和他一战。他们都说过，上街会吓到路人、小朋友，一些人看见了直呼坏蛋。

早在1988年，张艺谋执导的《红高粱》中，他扮演了秃三炮，从此开始反派生涯。

在《少林》系列影视剧中，他扮演了大反派秃鹰；在《天龙八部》中，他扮演了“四大恶人”之首的段延庆；在《连城诀》中，他扮演了血刀老祖。

每一部的眼神都令人畏惧三分，从而形象笔笔入木。

前段时间，演员李雪健获得改革开放四十周年致敬人物奖项，全场演员纷纷起立。李雪健曾是抗癌英雄，计春华也是因癌倒下。在文娱垃圾满天飞的时代，他们是影视英雄。

段延庆这个角色，比《少林》里的秃鹰形象要立体丰富得多。个人身世的不幸，一氏名誉的留存，子嗣问题的纠缠，需要演出几个层次。计春华在《天龙八部》后半段中，拿捏住了这个尺寸。

他是个小演员，但他演出的小角色，却为整部剧有了生动的提高。

每个演员都在表演努力，而真正因病离开的人，却默默无声。

5

我们都可以算是袁老师的继承人和传承人。

——刘兰芳

单田芳（1934.12.17-2018.9.11）

单田芳为中国人打开了另一扇门。

在传媒不发达的时期，家家户户都会有一台收音机。通过无线电波，我们知道了发生在地球各个角落的讯息。生活在各地的人们，也凭借这看不见的无线电波，慰劳一天的辛苦。

正是这时，单田芳的评书很快引起热潮。逼真的语音模仿，形象的人物介绍，让大家都爱上了这个有烟酒嗓的声音。

评书起源很早，早在宋代就有话本，有了说书人的角色。而单田芳的评书仍然没有离开传统，从历史演义小说入手，为大家打开了一扇门。门里有文学，有历史，还有他本身的艺术形式。

从这扇门打开，大众文化普及了，娱乐也有了，轰轰烈烈的热闹。尤其是在出租车司机，消夏的老人那里，单田芳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处在转折点上，由传统媒体向互联网过渡。前半生看来是风光热闹，但当互联网、媒体大餐丰富地摆在我们面前，只听的艺术势必会被浪潮席卷。没有做好准备的艺术家们，无疑要吃上大亏。

年轻人要评书更多样，而具体形式上评书又有局限，甚至当单老开设艺术学校，前来学习的人都门可罗雀。

传统艺术正在不断消失，川剧、秦腔，乃至各地曲艺不断枯竭，如何能够存活，或者是被保留成标本，是当代文化冲击下的问题。

评书，还能走多远？

6

布仁的歌是来自内心深处的草原之情。

——白岩松

布仁巴雅尔（1960.3.3-2018.9.19）

从他的歌声中，你能看见草原天空的云。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吉祥三宝》中。那一年，《吉祥三宝》以悠扬的旋律，可爱的童声，温馨的场面感动中国。街头巷尾能够听见它制作出来的手机铃声。

可爱的孩子一直向爸妈提问题：太阳、月亮、星星，花儿、树叶、果实，日日夜夜，月月年年，四季流转过，幸福一家人。这是我们朴素的亲情，也是用音乐寄托了理想的状态。

但，布仁巴雅尔还对那一片辽阔大地报以深情。请听一听贺西格的《天边》，那悠扬而婉转的马头琴，正像是草原微风飘摇天际，马奶酒醉熏了人，靠在草坡上欣赏河流大地。

布仁巴雅尔的《呼伦贝尔大草原》《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在德德玛之后，传唱着内蒙古的美丽。尤其是《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作词席慕蓉，将乡愁热泪表达。

算起来，《吉祥三宝》也有一条根在寻找。蒙古族歌手不遗余力的唱响着，这是草原情怀，也是文化精神中，对故乡的热切牵挂。

马背上的民族，洪亮的嗓音，让民族为之感动。也让大江南北，更加向往那片纯净绿色的地带。

7

回头看，人生有一些单，你是必须去买的。

——臧天朔

臧天朔（1964.3.6-2018.9.28）

他的人生是一段友情岁月。

大众熟知的歌曲《朋友》，只有几个人唱过而已。比如周华健的《朋友》，创作于1997年。谭咏麟的《朋友》，要比周华健早十多年，那是在1985年就开始传唱。

港台有谭咏麟、周华健，大陆只有一个臧天朔。臧天朔的一曲《朋友》，创作于1987年。也正是因为这首歌，让他成为当时大陆的一线摇滚歌手。过了两年，他便组织策划了流行音乐史上具有标杆意义的现代音乐会，人称“臧爷”。

80年代末，摇滚盛行。他投资不利，又开起酒吧。据说，朋友来就免单，上最好的酒。歌手窦唯烧车那会儿，也是他出面摆平的。因为斗殴入狱，他在里面也没有停止创作，在狱中教其他人学吉他、弹钢琴，组织联欢会。

出狱后，便继续回到音乐中。没有了那股冲动劲儿，老朋友也不愿多见。一次音乐会上，原来只能够容纳两千人的场地，因为他涌入五千人。

他的一生围绕朋友展开。但是回过头看摇滚乐在中国大陆的流行，崔健以一首《一无所有》建立了标杆，之后臧天朔和乐队也起到了扛鼎的作用。

而《朋友》这首歌，也成为落寞黯然时，对友情的一种希望。他看到了互相喝彩的欣慰，也看见了离开的无常。

“理想不倒，来日方长”，是他巡回演出的主题。但人生，总是充满变数的。

8

别送花，送话筒吧。

——李咏

李咏（1968.5.3-2018.10.25）

矍瘦的眼眶里，有不舍的泪水。

央视有两个著名的夫妻档，一是金龟子和王宁，另一个就是李咏和哈文了。

李咏的造型是央视里较为独特的一个，也是把嘻哈风带进了央视春晚中。因为工作缘故，他们十年没有打算要孩子，千禧年后生下了一个女儿。

作为央视当家主持之一，李咏的综艺节目出一个火一个，从《非常6 1》到后来的《咏乐汇》，央视以主持人名命名的节目，这大概是独一档，可见李咏的影响力。

老梁评价李咏时，只说了简短的七个字：“最走心的主持人。”作为央视3套的门面，尽管他后来离开了央视，去安徽、浙江卫视主持，做网络综艺，但我们的印象还停留在央视阶段。

近年来，央视不断出走主持人，今年又有朱军事件，未知后事。一群曾活跃在荧屏中的熟悉的脸，渐渐更易，找不到原来的气氛。

最后的时间里，李咏坚持拍下了这张照片。本文所有人物像，为表纪念一律改成了黑白色。彩色版中，嘴唇的颜色呈亮紫，而眼角分明有泪水的亮光。

他曾在一次演讲中说，离开的时候，不希望太多人干扰，不需要送花，而是送一支话筒。实际上也是这么做了，在美国仅仅亲属在身边，没有其他人。

泰戈尔在诗中说“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李咏正是如此。离开后，成千上万人以各种纪念形式，为他送去了一支金话筒。

9

大侠的精神永远长存在他作品之中。

——古天乐

金庸（1924.3.1.-2018.10.30）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

我们无需为金庸题写挽联，以上这十四个字，就足以令海内外华人心潮澎湃。

金庸有三面，一面是作为小说作家。北京大学严家炎教授称赞他小说结构无人能敌，孔庆东曾在《百家讲坛》分析他的作品。一个个鲜明人物，一招招武功套数，他是当代最会讲故事的人之一。就算没有读过、看过这些作品，独孤求败、东方不败、灭绝师太、金毛狮王这些称呼，也会激起你的意识。

一面是作为社会评论家。当初在《明报》，一手武侠，一手社论，而且所做预判，大多数都会应验。在改革开放初期，邓小平邀请他会晤一叙，香港起草法案时，他曾参与撰写。香港回归时，英国女王也要见见他，希望通过他能够引起管辖在舆论上的支持。

还有一面，是作为文化学者。为了处理好武侠小说的细节，他关注着宋史、清史，以让时代完全吻合。他曾跑到英国，就是为了学习历史文化。这时候的他，已经八十岁了。

金庸把传统的侠义精神在当代重启，以恢弘的气势书写了英雄气概。他的小说是商业的，又是艺术的。从他的书中，你能找到许多西方作家的影子，将西方文学移植到自己的作品中。

如果问及哪个作家对中国当代人精神影响最深刻，金庸一定占有一席之地。他把中国传统文化吸纳进了武侠世界，把武侠小说从不入流推倒了风口，在生态链的文化环境中，小说、影视、游戏、动漫，全面开花结果。这种影响力，在古往今来的任何作家身上，无出其右。

他去世那两天，轰动整个娱乐圈，华人世界引起海啸，悼声不绝。制作多部金庸剧的张纪中发文称，以后不再拍摄金庸剧。

一代大侠谢幕，千里江湖收住了豪情，只留下寂寥晚照。

10

滚滚红尘一刹那，哀哀众生，劫来无奈散天涯。

——二月河

二月河（1945.11.3-2018.12.15）

如果没有二月河，清代戏不会这么热闹。

从郑少秋的《戏说乾隆》到《康熙王朝》，中间还有一段距离。大陆的清廷戏火热，肇始于二月河的三部曲。

提起二月河，我容易想到陕西的路遥。他们的生活维持着清苦，又在写作中被疾病折磨。在作品中，同样展示了个人在时代中的命运和抉择。

二月河是河南人，原名凌解放。熟读廿四史，因为对帝王的热衷，创作了《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多达五百万字。随后，小说被改编成了电视剧，至今已是电视剧中的经典之作。

作为历史小说，他的成就如同《大秦帝国》的作者孙皓晖。但是，历史小说的写法却颇受学界质疑，因为有的篇幅无视历史事实，对专制制度下的恶行并未予以展开，有美化的嫌疑，容易产生误读。

小说和正史之辩向来如此，从《三国演义》开始，如何对待历史事实和文艺创作方式，人们聚讼不已，二月河也没能逃脱这个历程，围绕作品价值观的讨论，从四面八方传来。

也是从二月河的历史剧开始，近年来清宫戏不断登场了，《甄嬛传》《宫心计》《延禧攻略》《如懿传》等等，广电总局一度禁拍此类影视题材。

围绕旧故的当代书写，已经听不到二月河再讨论了。一个皇帝对于时代的反思和命运的选择，凝成了荒凉的一首诗作。其中有句“哀哀众生，劫来无奈散天涯”，令人悲慨。

2018年将终，在今年还有许多没有提到的人，也离开了我们。包括物理学家霍金、相声艺术家师胜杰、漫威创始人斯坦·李，更多熟悉的面孔都集中在了下半年。

入秋的信号总是让人感到时光倏忽，紧接着就是圣诞、元旦和春节。成年后，过节总不是一件纯粹快乐的事，时间不断要挟人们前进，匆匆忙忙。这些背影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暗示着我们回不去的只能回忆，只能回放。但回放的同时，我们仍然是在前进的过程之中。

2018年，的文艺界噩耗连连的一年，也是港台艺术损失巨大的一年。对待曾给我们快乐的艺术家们，我们并不需要他们再创作什么，只要想到他们还在和我们一同白天黑夜的生活，就是时间的一种仁慈。希望在2019年，我们听到更多的是颐养的惬意，是休养的快乐。

这，也是岁月给艺术的善意和温柔。感谢他们，给我们带来过欢声笑语，让我们有过兴奋和感动。

— 全 文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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