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荣二府共有四位小姐分别是谁?:宁荣二府制度研究笔记
俞润生
宁荣二府, 二家,不, 是一家。且听贾政在一○五回对前来抄家的北靜王说:“犯官祖父遗产并未分过, 惟各人所住的房屋有的东西便为己有。” 这叫做“同房分爨”现象。
同房各爨., 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称:“意谓同一房, 未分家, 但各自起火过活。爨, 烧火做饭。”
北京师大注云:“意谓虽住在一起, 但各自生活。爨, 烧火做饭。清史搢臣《愿体集》:‘患难相临,虽至厚之亲朋,终不若至薄之兄弟。若能同居共爨为妙,然有事不能不分者,……分爨而不分居者为上。’”
王蒙的评点本, 多了四个字。“形同分家”。
参加抄家的赵堂官说:“回王爷:贾赦贾政并未分家, 闻得他侄儿贾琏现承总管家, 不能不尽行查抄。” 这被西平王挡了下来。我们不去议论。贾琏现承总管家, 确是事实。这是一个封建氏族家庭管理中的一个怪现象, 是一个典型的荒唐事。
荣府当家人的更迭
荣府的当家人是谁?
《红楼梦》第六回通过周瑞家的向刘姥姥做了介绍:“我们这里不比五年前了, 如今太太不大理事, 都是琏二奶奶当家了。你道这琏二奶奶是谁? 就是太太内侄女儿,当日大舅老爷的女儿, 小名凤哥的。”
第二回, 冷子兴说:“若问那赦公, 也有二子,次名贾琏, 今已二十来往了, 亲上做亲,娶的是政爷夫人王氏之内侄女, 今已娶了二年。……目今现在乃叔政老爷家住,帮着料理家务。谁知自娶了令夫人之后, 倒上下无一人不称颂他夫人的,琏爷倒退了一舍之地--模样又极标致, 言谈又极爽利, 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一个男人万不及一的。”
这说明荣府当家人的变迁更迭。
“自荣公死后, 长子贾代善袭了官, 娶的是金陵世家史侯的小姐为妻, 生了两个儿子, 长名贾赦, 次名贾政。如今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尚在, 长子贾赦袭了官,为人平静中和,也不管理家。次子贾政, 自幼酷喜读书,……(皇上) 又额外赐了这政老爷一个主事之衔,……”
贾赦、贾政的爵位, 是封建宗法制度下通行的嫡长制,嫡长制是宗法制度最基本的一项原则,即王位和财产必须由嫡长子继承,嫡长子是嫡妻(正妻)所生的长子。
要补充的是(一)广义的“长子”,是指“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二)“有子立长,无子立嗣”。
继承和赡养有着密切的关系,这就是《红楼梦》中所说“当家人”问题。
荣府是王夫人当家。王夫人是荣府的二房。二房当家, 操持家政。
“如今太太不大理事, 都是琏二奶奶当家了。”琏二奶奶就是王熙凤。王熙凤是荣府大房的人。
王夫人要王熙凤操持家政,是二房贾政的家? 还是大房贾赦的家? 按封建宗法制度, 不能不做一番考量。按宗法制度,王氏“头胎生的公子名唤贾珠”,是当家的接班最符合要求的人选, 他“不到二十就娶了妻, 生了子, 一病就死了”贾珠的夫人李纨,却没有担任协助家政的任务。
荣府当家人, 从王夫人→王熙凤(贾琏) 是第一层次引人思考的问题。
第二层次思考的问题是:王熙凤病后, 王夫人暂令李纨、贾探春、薛宝钗襄理,有没有逾越宗法常制, 算不算荒唐? 值得人们思考。
第五十五回:荣府中刚将年事忙过, 凤姐儿因年内年外操劳太过, 一时不及检点, 便小月了, 不能理事。王夫人便觉失了膀臂, 一人能有多少精神? 凡有了大事, 便自己主张; 将家中琐碎之事, 一应都暂令李纨协理。李纨本是个尚德不尚才的,未免逞纵了下人, 王夫人便命探春合同李纨裁处;……一月之后, 园中人多, 又恐失于照管, 特请宝钗来, 托他各处小心。至此, 荣府的当家人由王熙凤→李纨、贾探春、薛宝钗, 这算不算脱轨, 荣府管理走上一个说不清、道不明, 但俱有江南贾式风格的宗法家族制度。
听老年人说, 宗法家族的当家人,有三种人不适宜担当:其一, 是寡妇,叫半边人,尤其是年轻的半边人,在当家的过程中,有不少场合不便于出头露面的; 其二, 未婚、未成年者, 较少具备处理社会复杂问题的经验, 譬如探春,即将出阁, 不适宜操持家政; 其三, 外姓人, 譬如薛宝钗, 她是姨表亲, 适宜“戴个红袖章”, 各处小心查看吗?
听老年人说:宗族大家庭的当家切忌外交和内务不一致, 外人好钻空子。第五十五回“众人先听见李纨独办,各各心中暗喜, 以为李纨素日是个厚道多恩无罚的,自然比凤姐儿好搪塞;便添了一个探春, 都想着不过是个未出闺阁的年轻小姐,且素日也最平和恬淡, 因此都不在意,比凤姐儿前便懈怠了许多。只三四日后, 几件事过手,渐觉探春精细处不让凤姐,只不过是言语安静、性情和顺而已。”
在当家活动, 难免有外人来打交道, 如第七十二回小太监代表夏爷爷借二百两银子, 连同上两回借的一千二百两, 到年底一齐送过来。贾琏说“昨儿周太监来,张口一千两, 我略慢应了一些, 他不自在……”这些事情, 未曾经历过的、生活经验不足的人是很难处理的。
荣府的宗法家族的当家人更迭, 有没有辛酸泪? 很值得人思考!
当家人管什么
封建宗法家族的当家人的职责范围有多大? 管些什么亊? 这里从《红楼梦》中摘取整理如下:
第六回写道:“按荣府一宅中合算起来, 人口虽不多, 从上至下, 也有三百余囗人,……”这几百口人, 要多大的食堂? 再说,从上至下,伙食标准不一, 要弄不同的菜饭, 这都是当家人应当思考和处理的。
吃喝拉撒尿, 样样都要管。
生老病死医, 件件都在心。
婚庆福禄寿, 世俗加人情。
事情无大小, 实在说不清。
第五十五回,“可巧连日有王公侯伯世袭官十几处, 皆系荣宁非亲即世交之家, 或有升迁, 或有黜降, 或有婚丧红白等事, 王夫人贺吊迎送,应酬不暇,……”
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去世, 赏银四十两。
家学里支贾环和贾兰的一年的公费(每位八两银子),贾探春查明“凡爷们的使用, 都是各屋里支月钱的”, 原来这项费用与月钱重复, 她决定把这项费用免了。
“(凤姐)天天两三个太医用药”
第五十三回, 乌庄头交租, 为什么由贾珍接待? 这就要听听贾政的说法了, 即本文开头所引, 贾政回抄家官员的话:“祖父遗产并未分过”。所以,“贾珍吩咐将方才各物留岀供祖宗的来, 将各样取了些, 命贾蓉送过荣府里去, 然后自己留了家中所用的, 余者派出等第, 一分一分的堆在月台底下; 命人将族中子侄唤来, 分给他们。”值得注意的是乌进孝与贾珍的对话提供了大量信息:
(一) 这二年, 那一年不赔出几千两银子来!
(二) 头一年,省亲连盖花园子, 你算算那一注花了多少, 就知道了。
(三) 再二年, 再省一回亲, 只怕就精穷了。
(四) 贾蓉透露:王熙凤和鸳鸯商议, 要偷贾母的东西去当银子呢。
这一中文字, 和第十八回省亲对照阅读, 元春两次叹道:“太奢华过费了!”“不可如此奢华糜费了!” 大观园里的各色花灯闪灼, 皆系纱绫扎成,柳杏诸树,虽无花叶, 却用各色的绫纸绢及通草为花……如此富丽堂皇, 那简値就是用银子堆出来的。
再加上太监们隔三差五的来敲竹杆,入不敷出, 这个家实在不好当。
萨孟武先生在《红楼梦与中国旧家庭》一书中, 对宁荣二府所折射出来的问题, 作了深入的研究,分十多个专题进行论述, 如他指出:(一) 第一○四回程日兴对贾政说:“府上的人那一个不是肥己的? 一年一年都往他家里拿, 那自然府上是一年不够一年了。……几年老世翁不在家,这些人就弄神弄鬼的,闹的一个人不敢到园里, 这都是家人的弊。”不论宁府、荣府, 都腐烂了,诚如贾蓉在第六十三回中所说:“那边大老爷(指贾赦) 这么利害, 琏二叔还和那小姨娘不干净呢。凤婶子那样刚强, 瑞大叔还想他的账。那一件瞒了我!”刚毅的王熙凤也感觉到“那一个是好缠的?” 第十六回继续写道:“错一点儿他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他们就‘指桑说槐’的抱怨,‘坐山看虎斗’,‘借刀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油瓶不扶’, 都是全挂子的武艺。”在宗法制度下, 当家人与被管理人都处于对立状态, 都戴上“假面具”, 掩饰“肥己”的嘴脸。(二) 贾府子弟的墮落。贾赦要纳鸳鸯为妾, 遭到鸳鸯的拒绝,“各处遣人抅求寻觅, 终于费了八百两银子, 买了一个十七岁女孩子来, 名唤嫣红, 收在屋里, 不在话下。”第二回冷子兴说:“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 翰墨诗书之族, 如今的儿孙, 竟一代不如一代了”。柳湘莲甚至说:“你们东府里, 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罢了!”(三) 凤姐的专权及其末路。她奸猾, 狠毒, 贪财。(三)《红楼梦》作者一再强调“忽喇喇似大厦倾, 昏惨惨似灯将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凡此, 都说明封建宗法家族的家庭管理方式已入膏肓, 正走向穷途末路。
站在废墟上的思考
现在已没有宁荣二府式的家庭了。也没有奴婢制度了。这应当归功于辛亥革命。辛亥革命的功劳是结束了几千年统治中国的封建宗法制度,推翻了骑在人民头上的皇帝,实行了民主共和。这是一个伟大的历史进步---开启新的历史阵程的一页。有人说, 不,辛亥革命没有成功, 袁世凯、张勋复辟,说明了人们对帝王的怀念。其实, 这是一种奇特的历史观,宛如婚介所介绍男女双方由相识到相爱, 最后走上了婚姻的殿堂。数年以后, 有人指责婚介所的工作是失败的,因为这对青年夫妇没有生小孩。辛亥革命迫使艾新觉罗•敷仪退位, 就是胜利。此后的复辟, 说明封建宗法势力的强大,所以,孙中山及时指出:“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这不能成为指责辛亥革命的理由。
现在仍回到《红楼梦》上来,曹雪芹通过宁荣二府的描写,精确的现实主义的揭露了封建宗法制度的劣迹和弊端,这正像探春在第七十四回对抄查大观园的王善保家的所说的那样:“可知这样大族人家, 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 这可是古人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呢!”宁荣二府这个大家族, 一味地贪大, 喜聚不喜散,隐隐埋下了许多社会矛盾:
例一,国商薛家, 在京城有房产, 却要住在荣国府, 荣国府成为窝藏杀人犯薛蟠的污秽之所。第四回薛蟠打死冯渊, 举家逃往京城。到了荣府,“治席接风”,“薛姨妈正欲同居一处, 方可拘紧些儿, 若另在外, 恐纵性惹祸, 遂忙道谢应允; 又私与王夫人说明:‘一应日费供应,一概免却,方是处常之法。’王夫人知他家不难于此, 遂亦从其愿。从此后, 薛家母女就在梨香院中住了。”作家王蒙于此有批曰;“占地方不占开支。”薛蟠从此逍遥法外, 为新的罪行做了准备, 大家族成为藏污纳垢之所。
例二, 奴婢制度泛滥成灾。奴婢之制,非草创于清,而风靡于清,考诸史乘,可见其渊深流远。早在满清入关前后,就将战地平民、战俘、罪臣及其家属以及一定区域内的汉民降为“奴婢”阶层,只为统治阶层能有足够的伏侍“工具”,而这也直接导致了大量奴婢的逃跑,针对清初出现奴婢大量逃亡的现象,清朝统治者制定了《逃人律》,并几经修改。《红楼梦》时代已经是奴婢制度相对稳定的时代。如果结合小说的描写, 同时参考其他社会资料, 就可能形成一个较为完整的奴婢生活全景轮廓。
贾府奴才大体上有两种来源:一是买来的,如袭人(见第十九回); 第十六回“下姑苏请聘教习, 采买女孩子……”这些叙述如果与其他社会文献对照阅读, 不但可以加深理解, 而且对作者的“荒唐言”和“酸辛泪”有新的理解。
康熙三十二年(1693)十二月,苏州织造李煦《弋腔教习叶国桢已到苏州折》密奏称:
窃臣庸愚,叠荷恩纶,揣分难安,益深惶悚。昨蒙佛保传谕温旨,倍加歉仄。念臣叨蒙豢养,并无报效出力之处,今寻得几个女孩要教一班戏送进,以博皇上一笑。切想昆腔颇多,正要寻个弋腔好教席,学成送去,无奈遍处求访,总再没有好的。今蒙皇恩特眷着叶国桢前来教导,此等事都是臣力量做不来的。如此高厚洪恩,真竭顶踵未足尽犬马报答之心。今叶国桢已于本月十六日到苏,理合奏闻,并叩谢皇上大恩。容俟稍有成绪,自当不时奏达。谨奏。
朱批“知道了。”
雍正五年(1727)二月二十三日《内务府总管允禄等奏讯过李煦及赫寿家人为胤禩买女子并送银两情形折》:
……李煦供称:康熙五十二年,阎姓太监到苏州说,阿其那命我买苏州女子,因为我受不得阿其那的咸胁,就妄行背理,用银八百两,买五个女子给了。又,总督赫寿亦向我说过求买女子。等语。
邓之诚《淸诗纪事初编》甲编下龙震小传:“《吴下口号》云:‘索得姑苏钱,便买姑苏女。多少北京人,乱学姑苏语。’又云:‘买得女如花,抱上桃花马。’是时正买苏州女子进御,……”
这些资料足以说明:小说《红楼梦》所描写的从苏州购买女孩一事不是虚构, 而是史实。这个骇人听闻的人口贩买事件, 有康熙皇帝等一批权要参与其中, 要想就其中一件贩买人口既奴婢案件彻查清楚十分困难, 有权要们阻挡, 不得不草草收场, 及早结案。
贾府奴才第二种来源, 是家生的, 即古代所谓“奴产子”。《红楼梦》中宁府中的赖二,荣府中的赖大、林之孝等都是.
不论是买来的或是家生的, 奴婢是没有自由的, 可以由主人随意打发和贩卖的。荣府的贾赦要收鸳鸯为妾, 鸳鸯不从, 贾赦恬不知耻, 发出狠话:“凭他嫁到谁家, 也难出我的手心”!第三十回, 王夫人很轻率地把金钏儿赶了出去金钏儿投井自杀了。奴婢在大观园里, 在封建宗族社会里永无出头之日。清室档案里有这样的记载:
准总督查弼纳来文称:李煦家属及其家仆钱仲璿等男女并男童幼女共二百余名口,在苏州变卖, 迄今将及一年, 南省人民均知为旗人, 无人敢买。现将应留审讯之人暂时候审外, 其余记档送往总管内务府衙门, 应如何办理之处, 业经具奏。奉旨:依议。经派江南理事同知和昇额解送前来。等因。
当经臣衙门查明,在途中病故男子一、妇人一及幼女一不计外, 现送到人数共二百二十七名口, 其中有李熙之妇孺十口, 除交李熙外, 计仆人二百十七名, 均交崇文门监督五十一等变价。其留候审讯钱仲璿等八人, 俟审明后亦交崇文门变价。等因。
为此缮折请旨。送请总理事务王、大臣阅过,交奏事双全、员外郎张文彬转奏。
奉旨:大将军年羹尧人少, 将送来人著年羹尧拣取, 并令年羹老拣取人数奏闻。余者交崇文门监督。钦此。
本文不厌其详地抄录封建时代的文牍,意在强调一点:封建宗法制度下的奴婢制,是小说《红楼梦》所描绘的重要内容之一。从这里, 作者看到了腐烂开始漫延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作者唱出了时代的悲歌。但是, 作者是不自觉的。综观全书的叙述和描绘, 不急不忙, 不温不火, 愤而不怒, 激而不烈, 没有讥刺, 没有鞭劈, 没有波澜壮阔, 这是由于作者对他所描写的对象是爱恨参半, 像贾宝玉那样,他听不进别人的劝,他认为劝他的人都是“仕途经济”中的说客,作者的态度是“无才可去补苍天”,他不能不采取曲笔,“满纸荒唐言, 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 谁解其中味?”是的, 不联系封建宗法制度下的奴婢制度, 而把大观园视为职场, 大谈应聘条件, 这让曹雪芹听到了, 真不知什么滋味? 所以, 本文不揣浅陋, 从宗法制度、奴婢制度说起, 以祈方家批评指正。
2020年立夏之日草就
作者简介
俞润生,男,1938年生,江苏南京人。编审。原南京师范大学《文教资料》专职副主编,《江苏教育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专职副主编。现已退休。曾任江苏省红楼梦学会秘书长。出版过《红楼梦文化面面观》(2009年12月南京大学出版社)等及红学论文多篇。
通讯地址:南京市浦口区旭日上城一区06幢3单元205室 邮编:210000
,免责声明:本文仅代表文章作者的个人观点,与本站无关。其原创性、真实性以及文中陈述文字和内容未经本站证实,对本文以及其中全部或者部分内容文字的真实性、完整性和原创性本站不作任何保证或承诺,请读者仅作参考,并自行核实相关内容。文章投诉邮箱:anhduc.ph@yaho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