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文读者的境界（网文三十年恣意）

前言

1991年：王笑飞创办了中文文学通讯网“中文诗歌网”；

少君在4月在网络上发表第一篇中文网络小说《奋斗与平等》，成为历史上第一位中文网络作家。

时代的脉搏随着键盘的敲打，从此起伏。

而那群日后被称为大神网络写手，在幻想的荒原中为几个时代的人们开始编制各种梦境，或侠义，或热血，或权谋，或奇幻。

而在现实中，这片荒原中同样充满混乱与名利，作者遭遇挖墙脚，网站进行暗战，大神作家身不由己，小白作者艰难度日，忠诚与背叛，资本与流量的游戏比起小说更加荒诞且真实。

#1

幻梦时代（1997——2000）

1997年罗森开始连载《风姿物语》，最初发表的网站叫“元元”。

这是个什么网站，是青春少年存在阅读器里各种TXT小说的鼻祖，2019年年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FPX（FunPlus Phoenix ）人气中单选手bing每次秀出精彩操作，弹幕的一片狂欢中都会打出一段话：第一章：房东太太。

这本奇书就是出自元元，而那个时代的深夜小说，如《江山如此多娇》《白洁系列》均出自于此，在90年代末期，元元的流量名列台湾站点前十。

海的那边，香港艺术馆临时馆长黄易辞职隐居，在大屿山中续写风流。

96年的神作《大唐双龙传》开始连载，由于当时通讯不发达，很多港台大学生通过手敲将文章搬运至网络bbs，随后内地大学生再手敲为简体发布在国内的。

这也是“手打”一词的由来。

《大唐双龙传》一直连载至2001年，其最后的悲剧结尾，加上书中众多出彩女子的描述。引起了众多读者不满，随后整整十年，针对大唐的同人文大量兴起。随后逐渐形成如今网络小说其中的重要流派。

黄易笔名取自易经中的：“日月为易”，但不知这位风流浪子是否算到，其大量作品因2014年净网运动，大量下架。

2017年先生逝世，网友留言：人间今覆雨，天堂再寻秦。

而寻秦记中主角气势的描写：虎躯一震，一度成为网络小说主角的固定描写。

2000年，央视开始播新版《西游记》，当片中插曲《五百年沧海桑田》响起：

「哪怕是野火焚烧，哪怕是冰霜覆盖，

依然是志向不改，依然是信念不衰。」

内地的一名游戏公司少年策划曾雨听完后，嚎啕大哭。

他觉得西游本就是一个悲壮的故事，是一群人在路上找寻当年失去的理想。所谓的九九八十一难里的妖怪，要不就是当年和孙悟空一起结拜的兄弟，要不就是各种神仙安排的这个宠物，那个坐骑。太TM恶心。

少年化名“今何在”敲下《悟空传》，写下那段经典对白：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 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 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 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

人世一遭，来过，爱过，战斗过，不悔。

而这个时代，网络上名气最大的不是他们，而是被誉为“网络文学三家马车”的李寻欢，邢育森，宁财神。

李寻欢原名路金波，从初代的网络写手，到榕树下联合创始人，再到传媒公司董事长，从行业底层一步步走到顶峰，其人生境遇，就连小说都写不出。

目前其旗下签约作者包括但不限于：天才少年韩寒，b站顶流罗翔，厦大教授易中天，网络名人六神磊磊。

邢育森的小说，已经被大多人所遗忘，但其担任编剧了《闲人马大姐》系列，《东北一家人》系列，在那个情景喜剧取于生活，笑料高级的年代，给无数人带去换了，也许他没想到，在多年后的因为好友的调侃，其名字《武林外传》中再度走红：天下谁人不识君。

宁财神原笔名：宁采臣。也许是长相和笔名过于不符，好友和读者纷纷称其谐音为：宁财神。

其编剧的《武林外传》在国产电视剧排行榜以9.6的评分，高居榜眼。后因劣迹艺人，其早年文档大多随时光烟消云散，读过其早年作品《手中有剑，心中无码》其文笔，就算放在如今的网文圈也堪称顶流水平。

在此期间，榕树下，天涯，红袖添香，龙的天空，幻剑书盟相继成立，《大话西游》封神，颠覆和恶搞思潮融进时代，此时小说中的主角大多是小人物遇到大时代机的少年。他们穷困，挣扎，愤怒，期待遇到属于自己的奇遇。很快，下个时代的奇遇就来了，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2

黑铁时代（2000——2005）

新世纪的初始，网络文化还有个别称：太监文学。

为何？

03年之前，所有的网络作家都会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当他们坐在电脑前为人们编制虚幻的美梦时，家人，同学，朋友都会问一句：天天花那么多时间，精力，赚钱了吗？你拿什么养活自己，靠你的小说？靠你做梦？

而在当时，绝大多数的网文作者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条出路——混出版社。通过网络，投稿港台出版社，指望实体书能出版，靠这点微薄的稿费来养活自己。

但当时港台人口总数不到三千万，这么小的市场根本无法消化十三亿人口基数上诞生的海量作品，那时港台出版社老板最常说的一句话是：我们被大陆投稿的网络小说淹没了。

即便这样，能出版小说，仍是极少数的幸运儿，更多的作者在开篇时气势磅礴，热情消退后，只得潦草收尾，创作热情抵不过柴米油盐，年少热血抵不过世俗眼光。

至于搁笔理由千奇百怪：深染重病无法久坐，老婆怀孕百事缠身，公司破产万念俱灰，还有人干脆让主角看破红尘，挥刀自宫。自嘲太监。最出名的是亲王马伯庸，故事正入佳境，一个行星砸下，人类毁灭，全书完。

一边在为三千万消费市场拼抢，一边是是超过十三亿消费市场的荒芜。在这个极度不合理不正常的供求关系下，起点应运而生。

03年10月，起点正式开创vip付费阅读制度，随后流浪的蛤蟆，烟雨江南，唐家三少，血红，老猪，萧潜，一大批早期作者为起点开创了如今无数小说流派的鼻祖。

其中流浪的蛤蟆《天鹏纵横》一书，原在西陆论坛连载，后签约起点。为起点初期带来了巨大的流量和人气。

这本小说也成为起点首批八本付费书之一，在入驻时，起点承诺给他稿酬，

蛤蟆怀疑地说道：你们拿着吧，有了再说。

一个月后，蛤蟆从银行卡取出1290元现金，轰动圈内。起点为他带了海量名气的同时也让其作品在台湾顺利出版，稿费前后超过5万。他拿出一半现金，在被窝里抱着钱睡了一夜。

随后，萧鼎以《诛仙》开创仙侠系列，萧潜以《缥缈之旅》开创修真系列，老猪以《紫川》开启战争系列，血红以《流氓四部曲》开启黑道系列。玄雨以《小兵传奇》开启机甲系列。

对了，其中不得不提网络骑士的那本《我是大法师》，此书开创了西幻和后宫种马题材小说，当时因为其题材之火爆，很多作家拼命想往其西幻上靠拢。

曾看过一段场景，深得其中三味，并让人捧腹至极：张大牛身穿茅山道袍，挥舞桃木剑，大吼一声：“我主在上，赐予我力量吧，上帝，我是张大牛！一旁的姑娘顿时觉得这个男人的身姿如此伟岸”。

这种场景在当时比比皆是，捧腹之余只剩无奈了。

而如今的中原五白的唐家三少加盟起点的原因则显得略显荒诞：原因居然是三少写书太快，一个人就占据当时幻剑书盟大部分流动资金。

这位如今年作家富豪榜的少年，是否会想起那个午后，被父亲拿着郭敬明的报道质问道：你也写小说，人家也写，人家一年赚一百万，你呢？少年的唐三会不会想到自己有天靠写小说，年收入可以破亿？

答案毫无疑问，因为网络小说的黄金时代，马上就要到来了。

#3

黄金时代（2005——2015）

05年，盛大收购起点中文网，以百万年薪签约当时如日中天的血红。第一次开始让大众惊叹，原来写小说也可以赚到大钱。

丰收的旺季来的如此突然，以至于直接跳过中间过渡的白银时代，进入了全面开花，好书神书蜂拥而出的黄金年代。

05年的网文可以称之为游戏年。

其中，游戏流代表之作《猛龙过江》以及后续的《从零开始》，《从零》一书，从05年连载，16年完结，前后跨越11年之久，一度占据网络小说字数排行榜榜首之位，无可动摇。

并且将“”灌水“这项技能带入网文中，当字数连接金钱，大量的重复的剧情和段落，一度让众多付费读者痛骂。

06年，天下霸唱和南派三叔先后发布《鬼吹灯》和《盗墓笔记》。

因其故事性和分章叙述的逻辑非常适合改变成影视剧本，再加上后续规定的打压，该流派只余下这两本经典，流派之下，全军覆没。这两本书也为网文下个资本时代埋下了伏笔。

而梦入神机凭借《佛本是道》开创了洪荒流，由于其设定过于宏大，其中人物原型繁多且资料详尽，引发大量新人作者涌入，短时间内创作了大量雷同的作品。由此造成的恶果就是，一年之内，迅速将该题材写烂，至今难有翻身之处。

同年，广东顺德的海关公务员石悦在天涯论坛开始以诙谐而不失严谨的文风开始解构历史，发表散文随笔，因受到网友大量追捧，后续出版成书，取名《明朝那些事儿》，这是网文作者首次破圈，并引起主流文学届及网文届双重好评。

在风头最胜之时，石悦父亲对其说道：无论你出对大名，都得有一份正经工作。

于是石悦退出网文，而其接下来的人生诠释了其官场升迁之路的模板，其横跨多部门，历任环保部，公司总经理，副县长，省办公厅处长，最新一站为上海办公厅副主任。

而随着烽火戏诸侯，烟雨江南，猫腻等文青类作者出现，他们开始在文中大量引经据典并跳出过往人物模板，开始正视小说中配角的地位，将小说的世界观和故事性有了很大提升。

与之对比的是唐家三少，我吃西红柿等作者的大量前后作品高度雷同，形成了“我抄我自己“的怪圈”。

两边读者开始迅速对立，并且因为网络文化经过了十几年的发展，很多老读者开始进化成老白，而新入坑的读者成了小白。

从网文诞生之日起，累计的网文作者以注册计，超过千万。挤掉各种马甲和水分，就算取其十分之一，也有百万之众。

庞大的作者基数，造成了任何题材火爆出圈，就会引来跟风之作。由此带来的负面影响之一就是，读者口味变得越来越刁钻，且形成了明显的阶级鄙视链。

老白们看不起小白们阅读兵王，校花，高手下山等俗套剧情，认为小白读者是供应了那些写无脑爽文作者，让整个圈子低智化。

但他们却忽视了一件事儿：现在正在创作这些小说 的作者，以及现在正在疯狂追逐这些小说的读者，其实也是曾经的他们；

这也许是市场突然扩容，蛋糕被做大后，必须重新调味、烘烤而需要的付出的代价。

谁没有年轻过，谁没有中二过，谁没有小白过？小说中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莫欺少年穷。

#4

资本时代（2015——至今）

从05年到15年整个网文圈内佳作频出，将读者范围迅速扩大，网文的利益链条开始被资本看重。

13年腾讯文学成立；

14年，百度以1.91亿元收购纵横中文网；

15年，阿里文学成立；

至此三巨头正式入场，网文届的玩法随即天翻地覆，一大批网文为了贴合背后金主爸爸，纷纷换了个贴近互联网的称呼——IP。

这里穿插一句，这十年中，还发生过两次大规模的“净网行动”，前者听说由白洁系列及官场文引起，后者以打击灵异为重点领域。

也就诞生一连串作者奇葩的描写，如:冷傲龙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狠狠的挺身，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部位进入了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部位。作者恶搞，读者无奈。

说回资本，15年从网络小说改编的《琅琊榜》拿下豆瓣9.4高分，成为了国产剧中又一神作，各个网站欣喜的发现，从前求爷爷告奶奶，几十万元一本都甩不掉的网络小说的影视、游戏IP的改编版，瞬间成了香饽饽，到处都被人抢着要。

网文圈的商业价值，就象是当初的“网络概念股”般，在各方力量的推动下，其身价不断地被抬高，以几倍，几十倍的上升速度疯狂爬升。一时间，洛阳纸贵。

从前被人忽视的网文版权价值，周边产品价值，在2015年下半年开始得到了空前的重视。

加上BAT的三家关于视频领域的布局，三大网文阵地 加上三大视频app的梦幻联动，资本的镰刀挥舞出了组合技。所有人都以为琅琊榜是IP时代的起点，未来会越来越好，但没有人知道，这居然成了巅峰绝唱。

后续的一系列改编，不论从口碑还是影响力都与琅琊榜相去甚远。甚至演变成不少老读者，听说曾经钟爱的作品被改编成影视剧，威胁编剧寄刀片，求其不要毁作品。而所谓的周边开发，基本等同于手游开发，其制作水平，甚至不如各种烈火，屠龙，我是渣渣辉来的有热度。

行业火热也吸引了更多的从业者加入，无数的年轻人幻想着一书封神，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而这个行业19定律之严重，让无数新人感到绝望。某大神曾坦言：网文作者圈内超过9成，属于用爱发电，无人问津。剩下的一成中，又有9成拿着月稿费几千月勉强维持生活。其每天伏案写作十几小时，换算成时薪，几乎是国内最低薪的工作之一。

剩下百分之一的作者才有资格真正依靠网文赚钱。而且是超乎想象的钱，18年网文富豪榜榜首唐家三少获得1.3亿元版税，一字千金并非虚言。

而没有人知道，命运中所有的礼物都标注了价格，很快，作者与资本之间蜜月期将结束，随即便是大范围的声讨和撕逼。

20年4月，阅文发布新的作者合同，涉及版权归属，分成比例，免费阅读等等模式，其实以版权问题最为夸张，新合同规定：作者二十年后写的任何笔名写的任何书，不管是否得到平台流量推广，均归属平台。

以往都是一书一签，平台出流量，作者出作品，至于版权，商量着来。

这次则是签约作品身份证号，其性质几近于卖身契。此合同发布后，迅速在发酵，网络热议铺天盖地，一大批知名网文作者梦入神机，天蚕土豆，姬叉纷纷下场维权，省作协也站出来维护作者权益。

阅文面对此景，时任CEO程武，总裁侯晓楠发出公开信，直言这次合同并不新，而是19年9月就已经推出。

好家伙，大家声讨的是霸王条款，而资本直言，这玩意早就有了，你们这时候吵什么。其逻辑之新颖，让人瞠目结舌。

面对这种挑衅解释，5月5日大批作者发起“五五断更节”大批读者当日登录起点，发现大量作品断更，一时间舆论群起汹涌。

6日下午，阅文集团召开作者恳谈会，双方各退一步，此事至此烟消云散。

#5

尾声

时间如荒草般蔓延，三十年间，梦境更迭无歇。

写书的人和看书的人都已老去。

在牡丹江的家中，胜己依旧保持着每日码字的习惯。屋内窗户明亮，阳光充沛。

小儿子看着每日敲击键盘的父亲，不明白他在干嘛。父亲轻轻告诉她：

爸爸敲出来的一本本小说，就是一个个梦。就像你的童话一样重要。

岁月如刀，天骄不再，梦境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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