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岁月穿高跟鞋上楼(算盘珠子噼啪响)
文/闲云落雪
收拾东西搬家,从阳台的旧橱子里翻出一把暗红色的五珠算盘,顺手拨了几下,已经涩得拨不动——这是二十年前用过的东西了,拿在手里掂了又掂,还是放进要扔掉的那堆旧物里。临到往外清运,又鬼使神差地把它翻检出来。到了新家,踅摸了半天,也没有给它找到安身之地,推来搡去,总觉得不协调。爱人说,你还留它有什么用,扔了吧。于是,在某一天早上,它静静地躺到了楼下的垃圾箱里。谁知,就在那天夜里,噼里啪啦的算盘珠子声,便响彻了我的梦乡。
梦里的情景异常真实,仿佛是正在考试。教室里除了爆竹般的噼啪声,还是噼啪声。同桌的算盘打得尤其快,她练就了一目三行的功夫,不一会儿,第一页就翻过了,而我才做了四道题。照这速度,别说考级了,及格都是问题!心里着急,手下发慌,一下拨错了珠,不得不从头再来。细密的汗粒顺着毛孔慢慢地往外浸,汇成汗滴,沿着脸颊滚落。突然之间,铃声大作,耳畔传来老师关切的提醒,还有十分钟,同学们抓紧啊。我焦急地翻过卷子,只见后面还有满满的一页!心里咯噔一下,急醒了。
不由怅然若失。三十多年前,我满怀憧憬踏进财校的大门,完全不知道“会计”是什么,更不知道算盘会是今后吃饭的家伙什;三十多年后,我却将它像废物一样的扔掉了。
上了珠算课,才知道算盘是我们老祖宗的伟大发明,它起源于古老的算筹。算盘的样子也几经演变,现在常见的有大小两种,大的上下七珠,小的上下五珠。大算盘的上下珠与横梁之间间隔比较大,所以手指活动空间也大;小算盘看上去小巧玲珑,空间相对也小得多。
课堂上,老师站在讲台上的超大算盘前,一边讲解算盘的运算口诀,一边演示指法。“一上一,二上二……一下五去四,三下五去二……”我们嘴里念叨着,右手在算盘上,一个珠子一个珠子的拨动,就像一根根僵直的木棍。老师纠正说,不是用一个手指,是三个手指,要三指联拨,像这样。一定要掌握要领,不停地练,熟了才能生巧,就跟那个卖油翁一样。教室里先是零星的啪啦声,慢慢加强,变得嘈切杂乱,终于一阵紧似一阵,演绎成声势浩大的交响,仿佛下一秒,屋顶都要被它鼓破。
刚开始练“打百子”,从1加到100;后来是16875,加一百次。当然还有其他的练习小游戏,都是练指法和精准度的。几个月下来,成效明显,有的同学已经学会一目三行。我算是比较笨的学生,虽然自我感觉还不错,但每逢考试,准确率就下降,直到毕业,也只拿到珠算普通五级证。
在几十年的算盘生涯里,有两位老会计令我印象深刻,一位姓范,一位姓麻。
范会计是一家民营企业的财务科长,五十多岁,文质彬彬,头发已花白,戴一副大大的眼镜,厚嘴唇有点儿外凸,牙齿黄黄的。我刚毕业时,曾在那家企业呆过一段时间。每月月结,范会计会喊两个人跟他一起对数结账。一人一面高声念数,一面拨打算盘,其他人则听着他的读数拨打。几把木质大算盘齐声响起,噼里啪啦,顿挫有致,念的人声音一停,噼啪声即停,干脆利索,整齐划一。有人报出得数,其他人应和一声“对”,便可以进入下一个,若得数不统一,则推倒重来。
我那时刚走出校门,自以为算盘打得还行,并不怯场,甚至还有跃跃欲试的激动。范会计呲着黄牙,左手按着账本,从镜片上方看着我说:“小李,你是专业学这个的,正好教教我们这些从土坷垃里扒出来的。”边说边用右手抓起算盘轻轻一扬,上下珠像听了口令的士兵,齐齐整整各归各位,干净漂亮,绝不拖泥带水。他指定我来念数。
谁知,刚读了没两声,他就喊停,说:“数字可不能这么念哦,声音一定要大,吐字一定要真,数字位分要读准,让听的人一听就明白,因为我们看不见,没法直观判断。比如10030,要读一万双零三十;100,要读一百整……” 我心头隐隐掠过一丝不快,但还是按他的要求改了过来。一页结束,报出结果,我竟跟他们不一致,一下觉得非常难堪,脸上火辣辣的。范会计用手在算盘上快速一划,利落清盘,笑眯眯地说:“小李,是不是怕我们这些老家伙输给你下不了台,故意让着呀?来,咱再来!”另一同事也善意的附和,我脸上的火烧云才慢慢退了下去。
后来我回了机关,跟麻会计搭档。麻会计是回民,不到五十岁,也戴一副大大的老式眼镜。他算盘打得好,阿拉伯数字写得漂亮。夸一个财务人数字写得漂亮,也算这行的“行话”,不仅指好看,更重要的是辨识度和涂改难易度。麻会计的数码写的规范,易辨识,同时又带有明显的个人特点,难以被涂改和模仿。如果这也算评判一个会计是否称职的标尺,麻会计无疑是好会计。当然,不算写字,他也是好会计。
麻会计是“铁算盘”,一遍准,更让我服气的是,他能一心二用,一边打算盘一边跟人聊天,还能保证不出错。不过,也有让他头疼的时候,那就是每年春秋两季提留的收取。
在乡镇工作过又比较年长的都知道,收提留是所有中心工作中最繁重的,时间紧,任务重,责任大。那时候,还没有制式表格,都是手绘、手填,绘好填好,再进行数据汇总,横着竖着都得“合起龙门”来,一旦合不上,就得从头来过。财务人员的日常,制表、填表、计算、验算、复核,已经颇为辛苦,收提留的工作强度,比平时更要高出好几倍。
有一年的春季提留,就给麻会计添了很大麻烦。页计,村计,镇计,他一一复核过了,再跟全镇的计划数进行比对,结果差一毛钱。又复核了一遍,还是差一毛。明天便要召开收缴动员大会,数字不准怎么行?没办法,麻会计只好挑灯夜战,把每一户的地亩和金额重新计算,噼啪声整整响了一夜。终于揪出捉弄他的“鬼”,他不由腾地站起来,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红眼睛,说不出是气愤还是激动,狠狠地掷下手中的钢笔。面前的一小叠纸竟被笔尖戳透,墨水在最后一页留下醒目的痕迹。
不就一毛钱吗,你赔上不就得了,费这么大劲。有人不解地问他。麻会计大摇其头,说,不一样不一样,账上的事儿可不是赔钱的事哟,要真能赔,别说一毛,就是一百毛,我也赔。
跟麻会计共事多年,感受最多的便是他的这份“认真”。刚开始,经我手绘制的工资表、填报的上报数据,他都要认真审核,在确定我终于可以“独挡一面”后,才放心地放弃了他的“监督权”。
麻会计离岗以后,将他的大算盘留给了我。那是一只土黄色的木质算盘,珠子油亮亮的,拨起来顺滑又不发飘,非常好用,声音也很好听,沉郁朴拙厚重。想来,这里面也含有传承的意味吧,但我早已改用更加轻巧灵便的小算盘,便将它束之高阁了,终于不知所踪。
后来,我还在镇办基金会干过几年。那时,我们经常组织年轻的员工上“晚课”——晚上到单位练习珠算和点钞。明亮的灯光下,十来个年轻人,各自埋头办公桌前,噼里啪啦的算盘声此起彼伏;噼啪声落,又响起哗哗哗的点钞声,除此之外,别无杂音。明明是声震屋瓦,却又分明静得出奇,偶然停顿的间隙,甚至能听到灯丝发出的细微的“嘶嘶”声。在特定的彼时彼刻,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音乐。
九十年代后期,计算器开始在基层普及,各办公室里几乎人手一只,用算盘的人越来越少,渐渐的,我的算盘成为“硕果仅存”的一把,我也成为单位的算盘“第一人”。每有新来的年轻人,都会瞧稀罕似的,一脸吃惊地问,你还会打算盘?那神情,仿佛打算盘成了奇巧。
再后来,各办公室都配了电脑,鼠标轻轻一点,无论多么复杂的加减乘除,都能轻松搞定,算盘更没有了用武之地,就连曾经使用率最高的银行,也见不到它的身影了。我的算盘,除了拿来怀旧,偶尔拨两下,似乎也别无用处。
偶有需要手工计算的时候,摸过计算器,就感觉别扭——开着声音,怕吵到别人;关了,又怕按错了键而不自知。莫名的不放心。习惯了算盘的噼啪声,总觉得只有那里得来的结果才令人踏实。可是现在,就连我家里“收藏”的这一把,也“寿终正寝”了。
再一次怅然若失。
快来,快来!你看这小姑娘也忒厉害了,那么多数字,张口就是答案,比电脑还快。这天晚上,我正对着荧屏暗自伤神,爱人突然在外面催促。他正在看一档挑战节目,一位英姿勃发的姑娘站在台上,挑战珠心算。由评委随机写出二十个八位数的数字,工作人员现场读数,或加或减,再由她写下结果。工作人员声音甫停,她已手起笔落,在面前的纸板上一挥而就,自信坚定。评委和观众满脸不可思议,核对过结果后,现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姑娘说,珠心算是我们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我们有责任把它传承下去,并让它发扬光大。不知怎的,那一刻,我的眼睛竟有些潮湿。不错,算盘作为一种计算工具,已经退出了人们的生活,但作为一种文化和技能,珠算却远没有退出,它以全新的方式回归到孩子们中间,并将更加溢彩流光。
夜里,算盘声再次响彻我的梦乡,只是这一次,我不再怅然。
作者本名李雪,就职于平原县财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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