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笔下缤纷世界(抒情的顶点文朵渔)
关于《狂喜》——
我爱你的名字/我一遍又一遍说它/在这夏天的雨中//我听见你的名字/像一声声咒语/和每一样事物押韵
——《名字》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仿佛它们崭新如初。
——《发现词语》
无论是一遍一遍地呼唤你的名字,还是一遍一遍地说“我爱你”,其话语本身都超出了语义层面,并没有什么具体所指,更像是一种情感宣泄,一种“爱的呼唤本身”。它所渴望得到的回应绝非“我也爱你”,而是一种比“我爱你”这样的呼唤更高的补偿,依此将爱情推向一种更加癫狂的状态。
在爱情诗中,最经常处理的便是身体主题。身体是爱情的城邦,爱的桃花源,情侣们或心甘情愿将自己的身体交予对方,希望陷入对方的城邦统治;或与对方相约,进入生与死的桃花源,此地只有他们两人,准确说,只有两具肉体在相互纠缠,世界已不复存在。
荆棘在我的乳房,雨水在我口中,泥土在我赤裸的双脚,粗糙的/树皮摩擦我的后背,我为那一切呻吟。你站着,在一条水深/至腰间的溪流里,拉我进去。我泅游水中。你是那水,树枝间
扭动着它们手臂的风,那浓重的、泥土潮湿的香气。此时/我在那儿,迷失在森林中,在巨大的树木下变得矮小。来找到我。
——《森林》
这种“迷失”的冲动像一股涌流在推动爱情的潮汐,当它平静下来时,爱往往已经远去。爱情中的“礼物”作为彼此“赠予”欲望的直接投射,在爱情主题中也相当普遍。小到互相赠与的小小的纪念日礼物,甚至是一滴眼泪,大到生死相依,无远弗届。比如《给》:“给我那森林”,“给我那河流”,“给我,你说,太阳的黄金”,“给我银子般月亮的清凉”,“给我,森林里的风”,直到“给我天空,它所拥有的一切空间”。再比如《礼物》:“我剪下我的灵魂”,“我的心”,“我的嘴”,“我的头脑”,皆可作为爱情的礼物。“我”希望得到的,也许只是像你的一根头发那样“一张潦草的收据”。爱情使相互的给予变得没有了边界,失去了分量,甚至可以给予对方生命。
如果我死了,/我的眼睛/黯淡在花的根部,/泪洒向空无,/我发誓你的爱/将使我起身/走出我的坟墓,/以血肉之躯,/像拉撒路;/渴求于一次,/一次,又一次,/你活生生的亲吻。
——《如果我死了》
在爱情中,能够给予对方的最贵重礼物,大概就是生命了。给予生命,要求得到的往往也是对方的全部,这种给予成为一种必要的交换,因此,爱情主题中的“死亡”元素非常普遍。罗兰·巴特发现,在恋爱中常常会冒出自杀之念,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桩都会引发自杀的念头。因为在迷狂状态下,当爱情遇到问题时,自杀是最容易选择的逃避路径,“这种念头极其轻率,随便而简单”。
达菲在写作《狂喜》时,并非一种即兴的、漫漶的情绪发泄,而是有着精妙的情节安排,整部诗集仿佛一场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由浅入深,有始有终。英国媒体在评论这部诗集时,也强调了这一点:“……一部激奋人心的作品,《狂喜》仿佛毫不隐瞒地展露生命,将每一种极致的情绪挥洒纸上,作为卡洛尔·安·达菲晚期的诗集,《狂喜》非常了不起。作为一种对现代爱情的测试,以及对我们人的形象的描述,《狂喜》可谓无与伦比。”(《苏格兰人》)“《狂喜》一书将读者带上一趟疯狂的过山车:猛升、骤降,令人屏住呼吸;急速飞奔,心脏狂跳着穿越复杂的人类情感。这是一本需要从头到尾读完的书。”(《泰晤士报》)从开始部分的相思、相守,到肉体的结合,生死相依的海誓山盟,逐渐开始的眼泪、争吵,直至最后的高潮部分,就像一部完整的爱情剧,勾人心魄。
关于《蜜蜂》——
相较于《狂喜》对爱情主题的集中抒写,《蜜蜂》的主题更为宽泛,视野更为宽阔,风格也更加多样化。其主题涉及反战、环保、政治等公共话题,但也包含亲情、信仰、神话以及生死爱欲等私话语。
这部诗集是达菲被任命为桂冠诗人后出版的第一本诗集,涉及批判性的公共话语自是应有之义,也是桂冠诗人的职责所在。从传统习惯上说,英国的桂冠诗人类似于王室诗人,其职责是写诗以歌功颂德、悼念志哀,以及为各种重大庆典恭写贺词。桂冠诗人能定期从皇室得到俸金和俸酒,有点像长安时期的李白。现在的桂冠诗人不再是终身制,而是十年任期,能得到大约5000英镑外加一桶雪莉葡萄酒。在职责上,也不再是歌功颂德的宫廷诗人,而是要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蜜蜂》涉及公共话题的诗作较多,如反战主题、时事与生态主题等,这与桂冠诗人的身份相符,体现了达菲作为桂冠诗人的社会责任感和政治正确性,同时也体现了达菲在诗歌技艺上的过人之处。时事入诗,最难处理,因为过于“实”的东西会让所有的目光聚(拘)于事实本身,成为一个不会发光的物体,会窒息诗意的产生。因此,虚实转圜之间,最见诗人功力。达菲的诗艺可谓手法多样,炉火纯青,能够处理如此之多的现实主题,并且将一些公共话题处理得别出新意。如《军人葬礼号》这首诗,整首诗像一个倒退镜头一样,让诗歌“从后往前倒着讲”:
假如诗歌可以从后往前倒着讲,真实地,从/那一刻开始,榴霰弹将你割倒在恶臭的泥浆……/但你站起来,吃惊,看淌下的血污/从烂泥处向上流进它的伤口;/看见一排又一排英国男孩退回到/他们的战壕,亲吻从家中带来的相片——/母亲,心上人,姐妹,年幼的兄弟,/现在不是要进入/去死去死去死的故事。/甜蜜-没有-荣耀-没有-为国捐躯。/你转身走开。
你走开;丢下你的枪(上带有刺刀)/也像所有你的伙伴们——哈里,汤米,/威尔弗雷德,爱德华,伯特……那样,/然后点一根香烟。/广场上有咖啡,/热乎的法国面包,/而所有那数千名死去的人/抖动着他们头发上干燥的泥浆/排队等候回家。一个小伙子/活蹦乱跳地对着人群唱《蒂珀雷里》,被从/历史中释放;闪亮、健壮的马匹侍候着英雄、王者。
你斜靠在一堵墙上,/你们数百万人仍有可能活着/被爱、工作、孩子、才能、英国啤酒和美食填满。/你看到那诗人将他的小册子放进口袋里微笑。/假如诗歌能真实地从后往前倒着讲,/那么它愿意。
“倒着讲”不仅是一种形式上的创新,更体现了一种愿景,一种从战争重回和平、让牺牲倒回日常的祈祷仪式。诗歌里的反战主题司空见惯,但达菲的别出心裁让这一主题重新获得了新鲜感和创造性。诗歌最大的成功之处,即在于它的独创性,尤其是现实主题的诗作。达菲处理现实主题的功力不同凡响。
《蜜蜂》整部诗集虽然处理了众多题材,且全书56首作品手法各异,但在结构上并不漫漶无序。“蜜蜂”作为整部诗集的一个中心意象——“蜜蜂象征我们在这世上仅剩的、也是最珍贵的恩典,需要我们去保护它”——不时地飞出来聚拢和结构全篇。同时,诗集的主题也在不断深化中,由批判性的公共话题逐渐转向生死爱欲等私话语。直至抒情的顶点。
(来源:2018年02月24西安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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