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巨头优爱腾（长短之争版权以外）

长短视频的版权之争吵了两个多月，似乎暂时平歇下来。

最后的回应来自抖音6月8日的公告，称一直以来重视版权的合理合规使用，仅5月下架视频14万个，处置违规账号1192个。公告发出前一周，爱奇艺、优酷、腾讯视频负责人还在第九届中国网络视听大会上，轮番声讨“切条”和“二创”视频侵权。

谁也没想到，一份版权保护声明带来的风暴能席卷两个多月。更罕见的是，自第一份联合声明公开以来，长视频平台已三次共同发声，呈现十分少有的“一致对外”姿态。

双方寸步不让的背后，是视频网站越来越难过的日子。切走大量用户的短视频，与尚未盈利的长视频之间，实实在在的利益矛盾。版权侵权作为矛盾的爆发点，引起的流量竞争必将一波比一波激烈。

重视版权保护的同时，如何实现盈利仍是摆在长视频平台面前一道不可忽视的难题。

长短视频之争回顾

十年烧掉一家电视台

长视频的“委屈”有迹可循。回溯这场战争，有报道称三大视频网站10年烧掉近1000亿元，相当于一家国资电视台。

这种烧钱式投入，伴随着互联网的迅猛崛起，更多资本被吸引到见效快、娱乐性强的影视行业。

互联网对影视的大举“进攻”从2011年开始。彼时腾讯视频刚刚成立，市场的“大头”仍把握在优酷和土豆手里。随后，优酷通过合并土豆网坐拥超40%市场份额，在线视频的竞争趋向冷静。

但很快，百度收购PPS并推动它与旗下的爱奇艺合并，打破优酷土豆独霸一方的局面。成立第二年，爱奇艺以500万一集拿下《盗墓笔记》独播权，打开会员付费模式的大门。

阿里巴巴就在此时入局，以每股26.6美元的惊人诚意，在2015年与优酷达成了总额约45亿美元的交易。

至此，爱奇艺、优酷与腾讯视频分别背靠百度、阿里和腾讯，长视频“三国杀”时代开启。

这是一场流量入口之争，也是BAT跨行业的再一次交锋。

曾经在投资银行工作的钟越（化名）——如今已是半只脚跨入影视圈的制片公司老板——目睹了互联网在影视业起势的全过程，他分析，任何资本进入陌生行业都需要“交学费”，互联网更是如此。

“因为互联网的投资人愿意相信这类故事，短期赔钱没关系，只要前景好就会回本。”因此，早期互联网的选择是通过“撒钱”搭上头部影视制作公司，通过他们链接顶级制作资源。加上一贯不顾成本的打法，让话语权落到制作方手上，价格难免水涨船高。

其中版权和演员的价格涨得最猛。85花搭小鲜肉配大IP剧本，一度被平台奉为至宝。2015年，纵横中文网主编邪月曾透露，热门IP低于100万就不卖了。到如今，《如懿传》《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单集价格已超1000万元。

今年的中国网络视听大会上，爱奇艺CEO龚宇也表示，爱奇艺2020年内容签约金额达200多亿元，预估2021年将增长至300亿元。腾讯视频首席执行官孙忠怀估算，爱优腾加上芒果，每年的常规内容投资总额近千亿元。

就像一场停不下来的游戏，没人敢在上面冒险。内容版权占据成本“大头”，使得长视频平台的发展历经十年仍步履维艰。

原本长视频笃信奈飞（Netflix，美国流媒体播放平台）盈利模式——只要内容池积累得足够深，不断吸引新用户注册，单片成本便会随着时间摊销，最终趋近于零。逻辑链条看似简单，却需要付费习惯良好的市场，以及不断输出高品质内容。

但现有的会员模式下，用户忠诚度极低。观众乘热点而来，又极速散去。为了留住观众，平台只好大量买剧。钱成了唯一壁垒，足够大的片库就是他们的护城河。

“只有持续投入，保持会员增长，才能把故事讲下去。”钟越认为，现在平台每年上百部新剧，其实观众不需要这么多，“这也是为什么观众觉得电视剧越来越不好看了，根本原因是供过于求，很多剧根本没人看。”

那些大批购买的电视剧，也禁锢住平台转型的步伐。平台在与彼此的竞争中、与用户的推拉中心力衰竭，难以抽身做精品化。

更毋论越来越多人在短视频上看剧、综艺，流量被轻而易举地截胡。龚宇公开算过一笔账，同样的播出时长下，长视频平台与短视频平台付出的成本可能相差10倍甚至20倍。

高成本的商业模式，逐渐消失的流量红利，长视频平台早已腹背受敌。

版权“垄断”的拉锯战

一方面是平台控制不住买剧的手，另一方面是版权过度集中引来的“垄断”疑云。

在始终无法实现盈利的大前提下，为了降低内容成本，长视频平台近年来逐渐从批发式采买版权剧，转向大量生产自制剧和定制剧。

和只出售一定时间播放权的版权剧不同，这两种影视生产方式均有平台参与，成果版权也属于平台：自制剧的整个方案由视频平台给出，影视公司作为代工厂负责生产。定制剧则由影视公司做好策划，确立合作关系后，再由视频平台投资该公司去制作。

由此，平台能够规避版权购买的费用，节省更多成本。对制作过程的全方位进入，也使其掌握更多主动权。公开资料显示，制播一体化后，爱优腾纷纷布局自己的上游产业。

爱奇艺先后成立了东阳爱奇艺影视公司和中文奇迹影视公司。优酷在“小剧场”频道引入大量新兴中小公司，背后的阿里系还持有留白影视、灵河文化、仨仁文化等公司股份。腾讯则手握新丽传媒和阅文集团两大“故事生产商”，积极构建内容输出矩阵。

回看爱优腾近几年的代表作，自制剧和定制剧作为新入局者贡献颇丰。典型如爱奇艺《沉默的真相》《隐秘的角落》，优酷《白夜追凶》《长安十二时辰》，腾讯《致我们暖暖的小时光》《传闻中的陈芊芊》等等。

被腾讯评为年度爆款剧的《传闻中的陈芊芊》背后也有企鹅影视参与出品。

这些投资动作，不仅是平台在努力摆脱传统影视公司的版权费制约，更反映了主流生产模式的变更和市场话语权的交替。不少制片人在采访时表示，现在等制作完成再和平台对接的剧越来越少，除非特别有信心或者抗风险能力强，一般都会选择和平台合作。

同时拥有了内容和渠道，长视频平台逐渐站稳脚跟，压低版权和演员价格自然成为第一选择。久而久之，版权剧的生存空间被大大压缩，片方对平台垄断版权的质疑声鹊起。

今年3月，制片人杨利在微博发出长文《我喜欢这个世界公平正直的样子》。文中言辞激烈地控诉，由于三大平台联手打压剧集采购价格，她制作的《若你安好便是晴天》失去网播途径，“平台的所作所为是期望绝对垄断电视剧行业”。

这条微博并非她的本意，她也曾努力向平台推销。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杨利表示自己从后期制作开始就不断和三大平台联系，发过很长的微信消息，也送去完整的成片。但得到的最终报价是每集20万，整部剧900万——相当于同类型剧单集的价格。十万级和百万级的差距，让杨利认为这不是可以妥协的范畴。

她将问题归结于没有公正透明的剧集采购定价体系：“直到现在，我们仍然不知道它的评价体系是怎样的。他们告诉我，这个剧定级是B，但B级代表了什么，没人告诉我。我认为作品要凭质量说话，但对他们来讲，数据最大，渠道为王。”

更让她愤怒的是，三家“联采”这个事情本身。所谓“联采”，在杨利的表述中，指的是三大视频平台组成采购联盟，以统一价格采购的资源由三家平台共享。

据她回忆，腾讯原本出价30万，但一番交涉后，工作人员表示，爱奇艺只出20万，腾讯不可能比这个价格高。直到卫视播出前，她向对方询问是否还有转机，也是收到一句“我们去群里喊一声”，结果当然是无疾而终。

那个群是什么群？为什么三家平台要出价统一？杨利认为这于理不合，把这一过程视为一种“协同行为”。

“有些话总要有人说吧，不能老是这样下去。”杨利强调，平台从影视剧制作到播出都掌握了绝对话语权，严重损害了行业创新。“没有真实数据和有效评价体系，一个定级S级的项目，即便没有S级的质量，只要按照S级的标准去宣发，就能播出S级的效果。这就形成一个闭环，平台话语权无限增大。”

一寸光阴一寸金

从制作到播出的口袋扎得紧紧的，从事影视行业十年以上的孟泉宇（化名）坦言，杨利的遭遇绝非个例。

“谁家都藏着委屈，影视公司最愁的是拍完了没有出口，不卖他们没地方播。现在谁能播剧，谁能买剧，谁说了算。”孟泉宇表示，与其说平台垄断了版权，不如说平台本身就是最大的制片公司。

他看得清楚，从前是三大平台互相竞争资源，短视频入局后切走大批流量，长视频内部尚未盈利，一时之间大家都把实现盈利当作首要目标。加上工作人员频繁跳槽，彼此业务熟知，才可能出现三家联采、一致对外的情况。

6月2日，在国家版权局举办的“网络版权保护与发展大会”上，字节跳动副总裁张辅评也透露，版权获取受到头部平台阻碍。几家知名长视频平台组成价格联盟，不仅压榨片方利益空间，还通过向联合采购方施压，不允许片方把联盟采买的内容出售给指定平台。

根据财报，爱奇艺自2015年来累计亏损已超340亿元。另外两家虽没有披露过盈亏情况，也从未宣布盈利。腾讯曾在2019年报中称视频亏损减少至30亿元以下，远低于同行业水平。

和三大视频平台都有过合作的孟泉宇表示，“视频平台的竞争关系渐渐变弱，都想着和和气气一起实现盈利得了，吃亏的一定是制作方。”

为扭亏为盈，长视频平台付出的努力远不止于生产自制剧和定制剧。以短视频为例，尽管错失了先机，爱优腾仍无法轻易放弃这一庞大的流量入口。

今年4月，腾讯促成了腾讯视频与微视的合并，希望培育视频号的内容生态。爱奇艺的短视频社区“随刻”早在去年上线，主打兴趣类视频。优酷更通过“快看”“优酷号”两款产品共同发力短视频。

对短视频开炮的孙忠怀，同时也是腾讯短视频业务的领导。势在必得的腾讯，联合阅文集团、腾讯动漫、腾讯游戏等爆款IP，投入超10亿元推出一系列微短剧。

统计显示，用户观看短视频日均时长超过2小时，用户量达到8.73亿，超过三家视频网站的付费会员总和。显然，三家长视频平台在用户增长进入瓶颈期后，对于流量的渴望都达到了极点。

仅靠会员和广告营收似乎不够稳当。爱奇艺2019年财报会议上，龚宇强调会将超前点播变成常态，作为一个提高ARPU（单个客户付费值）的重要方式。无论是超前点播还是单片付费，本质都是平台多样化付费方式的尝试。

这种多样化尝试，也包含了对IP的深度运营。一位浸淫饭圈文化多年的受访者为记者耐心讲解：“CP大爆之后，平台创收的渠道可多了，”花絮要花钱解锁，合体营业的视频要收费。宣传期过去后，还有粉丝见面会或演唱会。最后，戏服、周边都可以变现。

另一方面，IP之间的跨界互动也是平台自制的发力方向。龚宇曾在2021一季度财报的电话会议上提及，往后一年，平台会将原创内容策略扩展到其他品类上，电影和动漫工作室将成为加大投入的重点。

去年，由日本同名漫画改编的电视剧《棋魂》，成功帮助爱奇艺收割上亿播放量。今年，爱奇艺还将成为日本动漫《月刊少女野崎君》改编的真人网剧出品方，剧集将于2022年上线。此外，泡面番、3D动画等不同形式也都被列入自制计划中。

此时再回顾长短视频之争不难发现，版权作为窗口，真正聚焦的其实还是不同视频平台之间利益竞争的问题。

长视频正艰辛维持优势现状，创新业务以脱身亏损泥潭，如能成功开拓短视频市场则被视为锦上添花。短视频则风头正盛，拥有巨大流量池却独缺对版权的把握，引发侵权争议。

如果说版权纠纷仅是竞争的外部表现，那么本质依旧是对流量用户的争夺。长短视频是否可以共存、如何共存，目前还没有定论。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围绕流量的争夺在未来将会一直持续下去。

采写：南都记者黄慧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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