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往事读后感(我们从未远去的北大岁月)
本文作者“琐琐”,欢迎去豆瓣App关注Ta。
工作之后,我好像就很少写起那所园子的四年。而对那年年少的我来说,无论是眼界还是心智,那都是无比密集疯长的四年啊。
在那里遇见终其一生难忘的大师和挚友,见过高手和高手过招,看过肆意挥洒激昂热血的灵魂,学会人生路上孤独的第一步,也是在无数的繁花乱欲里找到一条可以属于自己的路。太多的故事太多的细节,反倒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开始写才好,
之所以又想到提起笔来,也许是因为前段时间看到了一封给全球校友的家书,也许是因为明年2018年正好毕业十年,也是母校的120岁生日,这是一个很美妙的时间巧合。冬日漫漫,尤其是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忍不住忆起那些旧日时光来,那都是我生命底色的一部分,这一刻再不记下来,又不知道会是何时了。这一篇断断续续写了一周,就当翻出那些旧人旧事和大家一起取暖了吧。
-北大的门里门外-
我的印象里,北大是没有北门的。人流最为密集的地方集中在三扇大门,南门、东门和西门。
在我念书的那几年,还没有今天在门口严密防守查验证件的保安岗亭,这是一座几乎没有围墙的象牙塔,围墙外的中关村还在努力洗掉过往荒芜村庄的气息,在社会变迁大潮里生长初见雏形的创新之地,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园子身处的这一片角落接下来的几年将会发生多少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知道,彼时的北大敞开着大门,迎接着这世间对智识和思考充满好奇的的人们,甚至听说围绕着北大方圆几里,绵延至圆明园周边,都住着无数在北大蹭课、蹭图书馆和的年轻人们,那几扇大门见证了这一切,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可以说,我和北大的情义都是从南门开始的。
作为一个一直都想跑去上海念书的南方人,突然被好运气砸中考来北大的时候,很是有点措手不及,这个大而无边冬天河流会结冰的北方城市啊,简直是个遥远的存在。
尤其是在一个路边老大爷和学校保安指路都要使用东西南北的城市里,我几乎是崩溃的。哪里是南,哪里是西,我真的分不清啊。以至于我刚进园子是在未名湖边迷了无数次的路,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但是,命运垂青的那一年,被突如其来的幸运冲昏了一整个夏天头脑的我,完全未曾想过这是场多大的陌生未知的冒险。
在北京最美好的天高云淡的九月,拖着行李,按照新生指导手册上的说明,从南门开始迈进了这个园子,穿着小白裙子的小姑娘啊,走过南门那条树木茂盛只见斑驳阳光洒下的路,路旁是老派的苏联式老建筑,有好些像我一样好奇的面孔在路边走走停停。
路边挂满了各个院系的红色横幅们,站满了各种热心的学长、老师,后来当我成了学姐,我才知道这种热热闹闹迎新生的景象应该数十年如一日的发生在南门这条路上。它见证了这个园子一批又一批的满脸骄傲和好奇的长居旅客的到来,履行完四年、六年乃至无限期延长的居住期限,然后留下长长的背影。
当然,和南门的情义还不止于此,很巧的是,我的宿舍也紧紧挨着南门,34A那座在整个园子里还算新的小白宿舍楼的六层,站在靠南边的阳台上,还能听到南门外的公交车进站的声音。
南门外聚集着离我们最近的繁花世界,自东向西一字排开来,那是尚未关门的可以读到最经典最新的文化学术著述的风入松书店(英文名叫“Forest Song”,小时候觉得真是妙极),可以在小笼包和牛肉面的香味里自习开会到深夜的“城教”城隍庙小吃,后来也曾抢占过深夜自习市场的横空出世的“牛教”牛牛溢碗香和十三号拌面,以及我们宿舍的姑娘在深夜嘴馋了最便于呼唤男同学们相聚喝一杯的半分利小火锅,更有不少黑灯瞎火角落里摆放可以即吃即走的烧烤和麻辣烫小摊,简直成了刚入校时夜生活最为生猛的一条街。
阅读和美食,是那个年纪的我们最为重要的给养了吧。说起来,南门外的这一条街真的应该为我在大一的体重猛增负上些责任。
说回到三扇门,东门是个很不同于南门的存在,它敞亮开阔,正对着笔直的成府路,链接的隔壁的清华,以及尚未成为宇宙中心的五道口,以及更遥远的一众高校们。和几乎只能通行行人的南门不同,东门是可以开车进来的,它像是一个更摩登的门脸。
正因为这个交通枢纽位置,靠近东门的都是一些更为具备社交属性的楼宇们,专门承载各国元首、学术大牛来访演说的英杰交流中心,几栋核心院系的大楼都耸立在东门边。后来我们院的院系大楼还干脆建在了东门外,和清华西门几乎一街之隔,我们只好开着玩笑说,罢了罢了,政府管理学院嘛,还是要走出大门去心怀天下。
所以后来,我几乎每次每天去院里上课都要穿过东门,下课回来没事的下午,也忍不住和好朋友在城府路上溜达的更远一些,沿着北大青鸟大厦,走到万圣书园翻翻书,遥望下不远处的搜狐大厦,或者走的更猛了些,走到五道口城铁边的雕刻时光和光合作用两大文艺青年圣地,翻翻书喝喝咖啡,感受下自由的风。
其实晃荡了一下午,还走不开这长长的成府路,回头看,还是北大东门在身后深藏功与名的样子。
无数次BBS上的讨论“北大的校门到底在哪里”,都有人说,北大西门,才能算作是北大的正门。回想起来,我当年在学校时,台海两岸事端乍起甚嚣尘上,恰逢连战的世纪来访造访北大,也是选择了从西门进的园子。当然,我们所有新生入园拍打卡照,毕业了和小伙伴们拍毕业照,西门都是必定不会错过的一站。由此可见,小小的西门在人们心中的地位。
和东门截然相反,西门能让人瞬间穿越回的历史的传统的那个燕园,这扇朱漆碧瓦的大门,迈进去,便是一座石桥,半亩方塘,还记得塘里夏日会有荷叶影影绰绰,从圆明园迁来的两只华表就立在也是中式风格办公楼的草坪上。
初来乍到那个秋天,被这北方皇家气象的园景搞得内心激动的很,说不上来的情绪。穿过那扇门,就仿佛和这园子里的很多旧人旧事相遇了似的。
而西门对于我们这帮人来说,除了是个留影胜地,估计还意味着更多,西门最近的是故事最多的未名湖,无论这故事的主题是风花雪月还是鲜衣怒马,一代一代的北大人都在那湖边书写过自己的那一段。
我曾经和不同的人走过从未名湖到西门这一段蜿蜒曲折的路,和社团的伙伴在未名湖边指点了明天之后志得意满,和暧昧的男生在风和日暖的初夏里脚步轻快,和亲密的友人聊起这人生里的起伏不解满怀心事,好像置身在这一路,朝着那西门走去,理想主义的开关会被突然打开。
故事总会格外多,好多想不清楚的事情,好多可能再也说不出口的句子,甚至那些再也无法重来的热情与怅惘,都被这湖水和西门一同见证了。
当然,随着西门一同留存在我们这帮人记忆里的还有个“西门鸡翅”,颇为传奇,一度风靡海淀高校圈。西门鸡翅的传说里有好几个不同的真身,我们这几届说的最多的是西门出门左拐步行几百米的“老丁鸡翅”。
记得我第一次来就是开学后的一次团干部会议之后,团支部书记带着我们一帮还不太熟的人去FB(腐败的拼音缩写,那年北大BBS上对于聚餐玩乐等行动的统称),就着月光围坐在老丁路边摊边,朦胧夜色里,撸着串,敞开了聊班里的八卦,几乎慢慢变成了这园子里的活跃分子的寻常一夜的固定开场。
老丁之所以成为传奇,是不但把这小小路边烤串摊十年如一日的经营了下来,抚慰了一代代北大青年们,后来还越做越大,搬进了旁边的小门面里,变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餐馆。前两天回学校参加活动,聚餐时特意选在了变身之后的西门鸡翅,点了一桌菜,当然忘不了点上一把老丁鸡翅,恐怕都是想要怀念下那年幕天席地把酒言欢的年少岁月吧。
-舌尖上的燕园-
据说最近两年盛传一个段子,海淀的高校圈里有个深藏在学生心里的美食鄙视链,沿着地铁四号线,从魏公村到圆明园的六七个地铁站之间,围绕着十几所知名大学,越往北下车意味着大学越厉害,但论高校美食评级恰好是反着来的。
所以在这个鄙视链里,身处西北的北大也就比艰苦朴素的隔壁清华园好上那么一丢丢。
写到这里,我在我们大学女生群里问了下姑娘们,你们印象最深的学校里的美食是哪一道啊,这个关于吃的问题把身处世界很多角落里的大家都炸出来了。
那一年刚来到北方的南方姑娘说,她被面食部的咸豆腐脑和冬菜包拉开了南北文化差异的感知序幕;
还有大家都记得,偶尔去康博斯装模作样点上一份红烩牛肉饭和鸡腿饭的小奢侈;
论印象深刻,公认的是学一食堂出品基本要靠抢才能吃到的酱肘子,以及运气好有人一块钱一盆端走的酱肘子骨头,每次都成了附近几个宿舍姑娘们的一场盛宴;
自从松林开业后,就让早餐变得华丽丽的生煎包和皮蛋粥,还有夏天胃口不好时路过博实超市排队打包一份陕西大姐的凉皮,或是大三大四时我们34A楼下修起的小白房里的麻辣烫,简直造福了一众宅着看剧睡觉的我们。
说到吃食,那四年里,真是各人有各人的一个独家自选菜单。
那是个没有外卖APP的年代,想要吃饭啊,只能靠自己或是靠贿赂室友带回来。所以,即便是我这样的懒人,也是对这园子里的食堂地图了然于心。
刚到北方的时候,我经历过一段深深的怀乡病,主要是被藏着乡愁的味蕾引领,在大家深爱的学一和农园里根本找不到胃的归属感。后来我发现,家园里有着号称南方各种菜系的窗口,过去尝了尝,也不是那个我熟悉的湖南口味,失望而归。
直到家园门口开了个卖点桂林米粉和三黄鸡的小档口,才让我稍微聊以慰藉。当然,同样重口味的博实凉皮也是我的爱,被我和宿舍的姑娘们奉为夏天追剧最佳伴侣。
面食部也是刚到北方的我的一个频繁光顾的地方,嫌弃勾芡的菜放了糖的肉不好吃,这里的刀削面还是可以勉强接受的。
面食部里还藏着个传说,当时负责窗口下单的姑娘有着非常神奇的记忆力,高峰期排的长队,基本上每个单子的金额和下单人不用笔不靠电脑,都能给记的准确无误,轮到叫你拿面,一定没错,简直令当时的我佩服死了。
后来常常在图书馆看书,为了节省时间,离那最近的燕南食堂又成了新的饭堂,燕南食堂很神奇的没什么桌椅,大家都端着饭盘在里面风卷残云地扒完几口就走,估计都是为了这群常年图书馆宿舍两点一线的书呆子们量身定制的。
在一众食堂里,最为霸气的要数农园,恐怕也是吃饭人流最大的一个食堂,占据了三角地附近的黄金地段,巨大的透明落地幕墙,光线也无敌好,请过好些从校外来的朋友在那里边吃边聊,不过体面归体面,我和我的女同学们对那里说得上名字的特色菜品却几乎没什么记忆。
如果要在学校里聚个餐,最佳的选择无外乎就是艺园或者勺园了,都是那种装饰有些许浮夸,有着圆桌甚至包间的正儿八经餐厅,衬托出不同于平日里学生气十足的正式感,吃的是什么都忘了,记得的都是那些年聚餐里坐在身边的人们,和那推杯换盏的快意往事了。
记得快毕业的时候,我的湖南口味令人惊讶地慢慢被北方的食物同化了,开始很自然地频繁点起了酱肘子,宫保鸡丁,素炒饼,红糖花卷,它们的味道,慢慢成了我离开这里之前的招牌味道。
临近大三的时候,校内网(也就是人人网的前身)开始在北大清华为代表的北京高校掀起了一场注册校内送鸡腿的运动,据说那几天康博斯的鸡腿老是脱销,我和身边的同学们也成为了校内网上的第一批用户,后来我们老是开玩笑,抓住校园用户的心也要从食堂开始啊。
北大留的遗憾不少,其中之一就是没能踏足佟园这个清真食堂,对我这个不是汉族的土家族也不开放,那里据说常年牛羊肉飘香,口感可媲美深藏南门外某居民楼里的亲亲一家人。
现在想起来北大校内的食堂确实没有那种令人惊鸿一瞥念念不忘的绝世美食,可那也是最无所事事最无法被填饱的十几岁二十出头哎,除了食堂里的混杂着很多记忆的乱七八糟菜肴,还有偶尔跑出校门放肆一把的大快朵颐,我们的内心被大部头一点点的填满,身子也被养的一个个圆滚滚的,直到大三大四才突然醒悟集体去二体遛弯跑圈。真是那个年纪最大的甜蜜的忧伤了。
当我们回到那个园子里,还会坐到哪一个饭堂的窗边,点上一道什么样的菜呢?
-三角地是个海洋-
我读大学的时候,有一句话广为流传,“未名湖是个海洋”,是想借这个比喻,来歌颂北大所代表和传承的一种兼容并包的精神气质。
在北大这四年,如果要说对这种兼容并包的气质最深切的体会,不得不提到在百年讲堂、博实超市和去往南边宿舍区的五四路之间那一小块被唤了很多年的“三角地”。
三角地面积并不大,但它对北大人来说,恰似那浩瀚海洋。
在进入北大之前,除了一塔一湖,还有所耳闻的,就是这片三角地了。在没有BBS的年代,三角地是北大人张贴社团信息、交流资讯的广场般的存在,更是很多辩论、号召、行动发起的策源地。
后来有了BBS之后,三角地这个版依然继承了兼容并包的光荣传统,每日都有各种惊心和纷繁在上演。三角地,与其说是个物理空间上的“CBD”,不如说是个北大人会心一笑内心为之振奋的精神符号。
还是怯生生的新生的我,在传说中的社团招新大战开始时挽着室友绕到了三角地,那样轰烈的场景啊,至今难忘。说是百团大战可能有点夸张,但几十个社团的海报展台陈列在三角地一字排开是绝对有的,社团的主力军们都把招新看做一场真枪实弹的战斗,都是摆了个各种架势来吸引好奇心满满又时间充裕的新人们。
北大的社团里,也是有几个具备明星气质的大社团,山鹰社、爱心社、风雷社、元火动漫社、骑行协会、轮滑协会,这些都是会员一出马就让人心动围观的社团,而让当时的我觉得最难得的是,小众的社团比如什么耕读社、国学社,依然气定神闲在一旁,那是我对北大所谓兼容并包最初的印象。
所以前段时间,当要彻底拆掉三角地重新规划的信息传来,完全不意外校友们的反应有多激烈。
我们的三角地哎,那个每一年社团招新上演“百团大战”的三角地哎,那个我们一起和许志宏老校长和十佳老师们一起敲过新年钟的狂欢现场三角地哎,那个零八年的汶川大难面前集体默哀过的三角地哎,就要这么彻彻底底被推平了。
2017年消失的三角地
更别提那些八九十年代度过燕园时光的校友们了,常常听说,在那个思潮奔涌社会大变迁的年代里,三角地是校园诗人们张贴新作的首选,人文讲座和学术争鸣大字报吸引着从食堂打完饭回来边吃边看的学生们。
那是一个可以畅所欲言呐喊和争论的岁月,时弊和建言都曾响彻过三角地的上空,更不用说那些抱着吉他的少年们,从这里一路开唱到静园,唱到未名湖边,据说高晓松、朴树都曾前仆后继过。
可以说,那时候的三角地,开启着少年的心智,热闹着青涩的心灵,左右着这奔涌的海洋里潮水的方向。
三角地为轴心辐射开的区域,还有只相隔几十米的百年讲堂,那是北大的艺术殿堂,依然继承了三角地兼容并包的优良传统。
我在那里看过五月天的演唱会,看过无数场电影的首映礼,提过几个傻傻的问题给徐静蕾和潘石屹,还有芭蕾舞剧和话剧轮番上演,还有我曾经一同选修过几门课的同学胤祥拍的北大人自导自演的电影离骚几部曲。百年讲堂敞开着胸膛坦荡荡证明着,艺术本来并无高下之分嘛。
当然,百年讲堂里上演的最精彩的无疑是我们自己的演出。而一头一尾,大一时2004年秋天的新生文艺汇演,大四2008年的毕业晚会,我好像都错过了,唯一和我有点关联的,是刚好毕业晚会的导演李苗找到了我,让我帮忙想想毕业晚会的主题创意。
一整个夏天,我都看到自己写下的“湖光塔影,倒数青春”,反复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出现在三角地的海报上,直到出现在六月底的讲堂门口,提醒着自己倒数这余下不多的青春。不是不惆怅的。
2008年的毕业生晚会主题小册子
北大最受关注的文艺盛事,一年一度的北大十佳歌手大赛,也是在百年讲堂里轮番上演。在北大的那四年,我几乎一点不漏的看完了几届十佳,从初选到复赛,还玩票参加过两次。
那些个初夏的傍晚里,我遇见了不少令人惊艳的好嗓子,那种兴奋感像是寻到了宝一般,还记得有个学长叫杨扬子,他的唱腔带着些慵懒和玩味,选曲不拘一格很是清奇,改编过二手玫瑰的“采花”,和黄舒骏的“恋爱症候群”,第一次听到惊为天人,再去听原唱,他竟都唱出了截然不同的味道。
还有一枚原创才子,和我一级法学院的徐鸣涧,他在那几年贡献出了密集的创作,自创出属于北大的古典混搭民谣的独特曲风,《转身之间》《青春大概》《再见时光》这几首,戳中过不少柔软的心,我至今还能跟着哼唱。
离开了十年,百年讲堂仍在,世间再无三角地,岁月变迁,沧海桑田,我们都以为这里将是封存在记忆里的不变的那个校园,谁能想过三角地这个仿佛可以恒久的海洋也是有一天会被填平的呢?
有人说,三角地早已被商业的时代改变,也有人说,三角地的气脉早已深埋在一代北大人心中。恐怕再过上几年,它便已是故纸堆里的陈年旧事,和那旧日燕京红楼一样,成为后来人的谈资。
我们还是无比幸运,在最好的年纪,用脚亲自丈量过那三角地。
-大学之所以是大学-
我们这一代人其实是缺乏大学的准备功课的,那时候个人笔记本电脑都还没怎么普及,移动互联网还在遥远的未来,在来到北大之前,我和我的很多同学们都应付了很多年高考奥数,对那些考试的规则了然于胸,高考结束,莫名在一堆专业名字里挑了看上去顺眼的专业,但对于大学到底是在学什么,几乎是懵懂的。
我一直就不觉得自己是个学霸,而到了高手一抓一大把的北大,简直就更是一个不敢自以为是的学渣。从一开始,我就暗搓搓的告诉自己,大学四年,分数嘛是次要的,要换一种方式来体会。
所幸的是,我们赶上了一场本科教育的革新,恰逢整个北大都在向欧美借鉴通识教育,而我所在的学院一帮北美归来的教授们还搞起了本科学生也能享受的导师制。
于是,我很早就开始对“大学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这句话有了更深的体会。
我的导师飚哥是当年的风云老师,好几次被口味刁钻的本科学生评选为十佳教师,除了他学术成就之外,便是教学自成一派和人格魅力加了很多分。
见到他的第一晚,他就手舞足蹈地回顾起当年自己从国内大学肄业,兜兜转转跑去悉尼,有走遍了半个世界,成为政治经济学的追随者,一晃就是十来年。
飚哥这种学渣变学霸的故事,让我和身旁这群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屁孩惊叹了好久,兴趣的魔力竟然可以如此,我也在心里暗暗想,召唤着我的兴趣,也是后来被飚哥称作calling的东西到底在哪里。
通识教育,其实给了我这样的好奇心旺盛的人一把钥匙,可以按照自己的口味搭配自己的课程。被赋予了选择的权利,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成本,因为可以跨院系选课,那么必然会有一些热门的课程,想要选上可没那么容易,还要用手里有限的选课点数提高权重,来提升砸中的概率。
一度校园里还流传着各种精确到时间点的选课攻略,甚至还催生了选课的交易市场,可以通过一些线上小操作,实现课程名额的交换。能够为了学习如此绞尽脑汁滴拼命,也是聪明的学霸少年们干出来的事啊。
翻翻那年的选课表,热门的课程都是什么呢?被畅销书《47楼207》带的人气高涨的孔庆东的《金庸文学赏析》,丁宁的《西方艺术史》,海闻的《经济学原理》,都是几百人的阶梯教室大课,往往走廊后排还是挤满了没能选上课来旁听的同学们。
一直对新闻、电影、文化感兴趣的我,选修了不少新传学院和艺术学院的课,穿梭在理教、电教和一教的大楼里,那种需要长途迁徙般的上课之旅,曾经一度让我适应了好半天。
我的主要专业政治学里的课程也是包罗万象,政治学、经济学、法律、心理学、历史,都要涉足。虽然庞杂跳跃,但也给了我对于社会科学一个广泛的认知。
那时候我是典型的兴趣驱动型的学生,喜欢的课不分主业还是外院,都听的入神,时不时抢占第一排。不喜欢的课程,逃课、看别的书,也是做过不少,总觉得不喜欢的学习简直是浪费生命。
印象里,有几次独特的课堂体验,一门课是小有名气的文青老师胡子胡续冬开的《世界文学里的电影》,每一堂课一部小众极了的文学性极强的电影,看完之后讨论赏析,论文考核也是写影评,格式不拘一格,我甚至还记得那篇期末论文,我写了一部课上看的叫“DENTI”的西班牙电影,我学着胡子老师的视角对那关乎牙齿和成长的隐喻剖析,今天都还能记起来一些片段。
还选过一门实操性很强的《文化产业管理》,课上老师大多都是商业跨界艺术的业界大佬来上课,分组讨论是常态,那时候校园里还没有轰轰烈烈的互联网创业潮,也没有一群言必称IP和内容变现的人、最后我们这个小组还去采访了操刀九州和此间少年的江南,聆听他关于九州这个文学系列未来的商业化图景。前两天看到九州海上牧云记的上映,才意识到十一二年前我们曾在江南办公室里聊过的九州,竟然作为一个真正的IP生命力顽强的绵延至今了。
当然,只要你能把时间管理好,还可以有自由去选修个双学位,当时最热门的是CCER的经济学双学位,除了经济学是一门听着很好就业含金量很好的专业之外,更多的同学都是直接奔着可以聆听林毅夫、海闻、姚洋、周其仁这帮经济学大师的讲课去的。
大师的课上也常常盛产各种段子,每一周大课之后,BBS上又会多几个十大的热门讨论,学习能够做到这样想想也是挺壮观的。
在我的专业学科里,最难忘的是一门叫《公共关系学》的课程,授课的张国庆老师儒雅风趣,旁征博引,把这门讲授国家关系和国家形象公关的课程讲的生动极了。
也是在这门课上,我知道了公关作为一个行业的存在,也才知道原来整个行当诞生在政治生活丰富的美利坚,整个专业体系源自日常政治lobby和竞选时计划周密的campaign。初听到这些概念,两眼放光,随着课程的深入,我惊喜地发现他为我开启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一年多后,我飞去了大洋彼岸的美国学习传播学,三年之后,我加入到了公关这个行业里。很难说,一切的原点可能都来自于那课堂上的一些电光火石间。
前两年得知张老师突然离世,内心深深遗憾未能来得及向他道一句谢,谢谢他,曾冥冥中不经意地指引了一个年轻人未来数年的人生选择。
这园子里最惬意的学习之所并不全是在正儿八经课堂上,那和百年讲堂相邻的图书馆曾经是我最热爱的自由栖居之地,大大的木桌子,被阳光铺满,满屋子的书香和旧书页的味道,可以在那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图书馆是个宁静却浓缩了众生相的小世界,抱着红宝书啃单词的,咬着笔头攻克实验难题的,和暧昧的眼前人以书会友的,还有我这个有时候翘着课跑来纯粹又自在的乱翻书的。
我在图书馆读来来往往的人,更偶遇了许多之后深深影响了我的书。就是在那里,遇见了《书城》,史景迁,黄仁宇,《万象》,朱天文朱天心姐妹,沈从文。
恐怕也是在那时候,我日渐悟出,伟大的经典的作品,往往都是重复着这样的一个主题, 我们从何而来,向何而去。读书,自由自在的阅读,都在替我补上这堂成长必修的学分。
有些事总要很多年之后才明白,这种可以肆意地尝试和试错的姿态,大概就是来自于把通识教育的自由度发挥到最大,也是那四年北大给予我这样向往智识自由的文科生的最好的礼物。
宿舍里的江湖
北大宿舍最有名的要数31楼“公主楼”,因为一同考来北大的中学同学就住公主楼,当年我常去楼里串门。在我们那几届,公主楼聚集了艺术、外院等女生众多的文科院系,姑娘众多的公主楼,自然要屡屡上演王子公主桥段,楼门前被我们戏称民主科学顶个球雕塑下,估计上演过无数令人心醉和心碎的故事。
而我和我的女同学们,因为一进校就住进了号称最豪华配置宿舍楼的34A,颇有一点受到了优待的飘飘然,要知道能享受独立洗手间还带阳台的四人间,以及十一点熄灯之后还有着整夜长明的宽敞走廊可以继续尚未打完的电话和没有写完的信,这种好运气不是谁都能碰上。
住了四年的34A楼
来自天南地北的四个骄傲的姑娘齐聚在小小的房间里,发生过不少茶杯里的风云,南方人和北方人的文化口水战,抢占电话黄金时段的小心机,大扫除时洁癖和懒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以及半夜十一点后熄灯后关于睡不睡觉的永恒争论。
当然,还有不少可以让四个人团结在一起的神奇时刻:
永远都安排在早上8点半的专业大课,和前一晚的电视剧新番之间,我们总是选择了后者,大家都在闹钟响起的时候按下去,心安理得地转过头继续睡下去。
期中期末的佛脚再临时还是要抱的,在昏黄的停电宝下,共产主义般传阅学霸的笔记和划了重点的教科书,一起大声背诵什么主义什么体制,油然而生一种战友般的情谊。
虽然吃饭的饭点不一定一样,但几个人饿肚子的时间仿佛都那么一致,往往是在快熄灯前,从社团的会议里、自习室里、操场上各自归来的几个人凑在一起,走啊,快穿衣服南门半分利,减肥的事儿留给明天吧,有时候着急,甚至直接在宿舍里拿水壶煮一壶小火锅,惊心动魄躲过楼长的巡查,那来之不易的香气赛过海底捞的美味。
有人格外用心打扮画了好看的妆去赴宴,有人哭花了妆在阳台上走廊里哭成个傻子,好像每每此时所有的明暗里的较劲都退散了,捏捏对方的脸八卦一把,送过去一个拥抱一个肩膀,或者干脆牵着对方的手冲向园子外的小酒吧大醉一场,是那孤勇青春里最不用言谢的陪伴。
也有不多的时候,我们卧谈会上聊起漫漫人生,引子都是那些发生在身边的伤逝,是登山的女生不幸夭折在高山上,或是对面楼的心理系男生抑郁症突然坠落,对那时的我们,生和死着实是多深奥的课题啊,我们才明白生之无常,死之悲切,躺在月光下,我们各怀心事,叹息一声。
宿舍恐怕是最能封存我们青春气息的舞台了,波澜壮阔,如影随形。我身边有念旧的朋友,每年都会去定期跑去原来住过的宿舍,和最新的一批住客合影留念。
而我和另外三个睡在我上铺和对面的姑娘们,不管分隔在这世界哪个角落里,再见面,还是能一句当年的外号开场,瞬间把光影切换到那二零零几年的34A613 。
此间的爱恋一生几回
没有爱恋的大学校园是不完整的。爱自由喜风雅的燕园是个注定少不了风花雪月的地方。
就连一百二十周年校庆邀请书的官方文案里,都要出现未名湖石舫边的“和你一起恋过的月光”,翻到这一页,估计不少人都会笑笑,想到自己在北大的那些傻傻的却真挚的爱恨情仇,想起“爱过就不怕孤单”的那个人吧。
我们常笑说,当年最能真实反映每日校园动向的BBS十大上,最常出现的只有三大题材:爱情、政治和offer。每个宿舍估计都有过为了帮室友帮自己征友把帖子顶上十大的经历,我们宿舍也不例外,虽然最后我们并没有什么结果,但还是听说不少当年鹊桥版征友促成的美好姻缘。
北大并没有什么太多所谓的大学爱情范本,在学霸遍地的地方,朗朗少年,奇葩少女,什么样的CP都可能出现,多元的程度让我们这些八卦围观的旁观者都惊叹。
拣几个印象深刻的说下,宿舍就在我们楼下的一个活跃的商科美女,和我们学院里的一个体育特长生走到了一起,最常听见的是熄灯后男生在楼下的道歉,或者脾气火爆的两位在路边闹得不可开交,但甜蜜起来又是无敌。这种轰轰烈烈,本来身边的人都不看好,但很多年后听说进了投行的女生和男生还赖在一起,打不散的欢喜冤家现实版。
还有斜对楼的一个男生,黑黑瘦瘦高高,快一米九的他有着无敌大长腿,看起来闷闷的样子,而他身边的小女朋友却大概只有一米五的样子,他们成天粘在一起,这种最萌身高差成了我们这片宿舍的一片风景,大概可以脑补下最近爆火的“致我们单纯的小美好”里的男女主,很多年后我们都还记得,当年远远看到一对走在一起,还以为男生拎着一个暖壶走来的喜感画面。
还有一位应该是我们同一级的男生,戴着副眼镜,瘦削且文气,常爱一身白衣,有点自带仙气飘飘,直到他和干练的女友在我们宿舍楼里出现,大家才把一些误会解除。据说好像都是学霸,不知道后来有没有双双成了学者,把仙气保留至今。
也听说过不少BBS上的水车们,在虚拟的灌水生涯里找到了隔壁版的灵魂伴侣在十大上召告天下,以及时不时在楼下上演个大阵仗的吉他鲜花蜡烛陪衬的告白桥段,女主感不感动不得而知,反正总会让那些夜晚让BBS和宿舍里都弥漫着想恋爱的味道。
当年还亲历和耳闻不少勇敢的男生们女生们,还有找回了自己女儿身的男生,有些成了传说,远走美利坚,跑去南半球,和这俗世奋力一搏,要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过这一生。
在这园子里,有些爱恋无疾而终,有些爱恋悠远绵长,可说起来啊,静园的心动、湖边的对谈、和单车后座的沉醉晚风,是无法复刻的,却也葆有在一些深藏的少年心气了,毕竟啊,如这般日暮般的真诚一生几回呢。
盛大的离别
二零零八年的夏天,我们如约体会了人生第一次盛大的离别。记得离开前,大家用宿舍的灯光玩了一次行为艺术,北大88,离开前最后一次悲伤的狂欢。
零八年恰逢奥运年,那一年这个国家这座城市前所未有的开放着拥抱这个世界,而那一年的五月,一场大地震,让整个国家的内心都震了一震。
那一年的初夏,灾难过后的头七,我们参与了大讲堂前集体默哀,那一天拉响了哀鸣的喇叭,北大整个园子也特别降了半旗。将要四散的我们,忙着各自未来的出路,未知和离别面前,其实都是慌张和惆怅的。大地震像是个序曲,让我们心里也变得闷闷的,除了刷新闻和募捐,我们能做点什么呢?
带着这些对我们这一代人历史使命的追问和对生命的敬畏,就在这迈入人生下一程之前,我们聊了太多死生契阔,也聊了更多彼此珍重,还没来得及和彼此都变得熟悉,就又要再见挥别了。
2008年我们毕业前的最后一次出游
我还记得,朱苏力在某一年法学院的毕业生寄语里说,
“无论此刻你是多么向往远方,憧憬未来,即将远走他乡,甚至飘洋过海,都请相信我,多少年过去后,你光洁的脸庞变得粗糙,纤细的腰身变得臃肿,在一个飘雪的薄暮,或是细雨的清晨,永远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柔软地想起的不会是图片或电影中的哈佛、耶鲁,不会是宇宙间某个遥远星球上陌生的高等生物,而只会是这个让你心疼过的校园,这个残忍的六月,这些相拥而泣的XDJM”
这位聪慧的学者,在我们尚未读懂人世间时,给我们留下了一个需要等待时间来验证的预言。
七年后的一个五四,北大生日,我照例去校园里走走,碰巧遇到一群银发老校友们,在焕然一新的理教大厅里和彼此寒暄拥抱。就会想起,我的那些因这园子而相遇牵绊的同学挚友们,和那个泪水无比充沛的零八年。
出走与归来
老朋友何雨在她的《北大七年》里写到,
“北大是个舞台,无论你花了多少心血在这里,无论你是否满意自己在这个舞台的表现,到了时间,都要下台。最重要的是,下台的姿势要好看,要无愧于心。然后你方唱吧我登台,又会有一批新人全副披挂,在舞台上上演另一出故事,唱另一曲离歌。”
那跳着嘻哈舞步唱着与非门,离开前在我邮箱里留下自己诗集的杰妮姐姐,一夜之间变身去了法国和金融为伍;
那最想去法国学蓝带的酷爱美食的Y学霸,兜兜转转在美国读完了博士也不知不觉走遍了世界;
那个本来此生只愿和那个拉大提琴的忧郁少年厮守搞公益的X姑娘,终于嫁给别人成了两个娃的全职母亲;
那个立志要改变这个体制的G愤青,最后成为了体制里一个温和又务实的接班人。
下了舞台,红尘滚滚,人生必然轰隆隆往前,可这园子依然是我们心中柔软的,无法忘怀的地方。
“燕园情,千千结。问少年心事,
眼底未名水,胸中黄河月。”
我不喜欢说这是离歌,更愿把它称作骊歌。
一代代的,我们都把骊歌接棒唱下来。
前几年漂在美国时,还会不时和北大人打个照面,记得一次在纽约中央公园的校友聚会上,那个夏末秋初的草坪上,到处都是清澈纯粹的气息,他们可能是异乡大学里的教授学者,可能是华尔街志得意满的高管,可能是四处游历的逍遥浪子,可能是刚在美国落脚的新一代New Yorker,或者和我一样的探寻自己坐标的学生。
在那种遥远异乡的校友聚会,更有深深的触动,命运的大手呀,让我们被选中,又从那个园子散落出去,然后又在未来的某一刻重逢。
2009年纽约中央公园的北大校友聚会
“我们可能从未遇见过,但会在听到那一句”眼底未名水、胸中黄河月”时眼眶不约而同地湿了;我们可能从未谈过心,但比任何人都了解彼此心中的那份北大情结;我们可能从未聚在一起过,但会在熟悉的旋律响起时同声唱一首歌。”
那一首未央歌。
谢谢你能读到这里,连我自己都很惊讶,可以在最忙的年末抽空写完了这一万两千多字,很久没能写到这么长了,估计也是边写边勾出来了很多尘封了的情绪。感动了自己,是一定的。
明年是我们毕业十年,也是北大的一百二十岁,看到校庆筹备组发出来的名叫“归来”的家书(戳下方阅读原文可以读到),被那一句,“大学的成就可以用排名、数据来量化呈现,但大学的价值更体现在这里成长的每一个鲜活的个体”深深戳中。
这是留存在我记忆里的,鲜活的北大岁月,但愿明年和老朋友们相见,还能记得起那一年的孤勇、热忱和真挚,出走十年,归来仍是少年。
(全文完)
本文作者“琐琐”,现居北京,目前已发表了147篇原创文字,至今活跃在豆瓣社区。下载豆瓣App搜索用户“琐琐”关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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