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洲苍缈录最新全部章节在线阅读（北鲁书话34-荒凉的读书梦）

我的荒凉的读书梦/北鲁

每每看到谁谁出身书香世家，从小读破万卷书，谁谁坐拥书城，学富五车，就羡慕的要命。想想自己出身寒门，至今尚未褪尽泥草之身，就有一种无言的感慨。

我的青少年读书生活，可以用荒凉一词来形容。十一年的中小学生涯，十年是被革了文化命的，过来的人会知道那是个什么年代。连课内的书本都不让读、不能读、不愿读，后来干脆不会读，更遑说课本以外的诗书了。

读书，在我来说是一场贫瘠荒凉的梦。读书生活大约是进了乡直中学才斑驳出现的，也就是说，到了中学才陆续见到课本以外的——书。那时节的读书，更多的是在茫然、无聊和苍白中寻找一丝生命的气息，一点青春的乐趣。那时才知道，生活中还存在着另一个世界，那么丰富多彩，动人心怀。那里有炮火硝烟，有男欢女爱，更有梦一样的瑰丽人生。

那时的读书是处于半地下的状态。一旦被发现，就可能书被没收，人被罚站、反省、写检讨。有意思的是，被没收的书，常常成为老师们的精神食粮，传看一遍后，老师会悄悄还给学生，顺便神秘地问一句：还有吗？

原来老师也想看课外书，老师的精神生活也荒凉！这样师生之间就形成了一个奇怪的链条，学生也就不再背着老师，只是注意一下环境场合就行了。哪个同学手里有一本或几本书，立时身价倍增，谁要享受到，须同样的拿书来交换，这样就形成了另一个读书链条，手里得有书，才可能成为链条的一环。

那时手里没有现成的“好书”，好在左近的乡镇（那时叫公社）或附近大的村子，都有供销社，每个供销社几乎都有个“图书角”，当然卖的都是“文革”内容的书，以及小人书，花上毛儿八七，三毛五毛就能买到一本或几本。手里有了饵，就不愁钓不到鱼。不过人家的多是“封资修”和“低级趣味”的禁书，远比我手里的好看多了。

最受欢迎的是小说故事类书籍，特别是文革以前的，比如李英儒的《野火春风斗古城》、雪克的《战斗的青春》、冯德英的《苦菜花》、知侠的《铁道游击队》等等。稍后一点，接触了欧阳山的《三家巷》《苦斗》、周而复的《上海的早晨》、梁斌的《红旗谱》《播火记》、柳青的《铜墙铁壁》、周立波的《暴风骤雨》、曲波的《林海雪原》、杨沫的《青春之歌》等，以及苏联小说《毁灭》《卓娅与舒拉的故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青年近卫军》《铁流》、高尔基的三部曲等。至于四大名著，那时只能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了。

那些书大多书页已经破损，有些早已没有了书名和头尾，剩下的书页也大多卷折了边角，像晒卷了的淤泥片，很难再平整开来。很多故事都是半截插入，哪里有字哪里读起，很多故事结局不知所终，比如《苦菜花》《红岩》等等，是后来知道了书名，才补充完整的。

这一时期接触的另一类书籍，是文ge作品。客观地说，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几乎所有作品的形象都要分出左中右。打开一本书，要有敌特分子（主要是台湾）搞破坏，地富反坏搞捣乱，中间分子（多为行政副手）搞摇摆，党员干部、贫农老粗砥柱中流。比如浩然的《艳阳天》《金光大道》《西沙儿女》，姜树茂的《渔岛怒潮》，李云德的《沸腾的群山》、高玉宝的《高玉宝》、黎汝清的《海岛女民兵》、郭澄清的《大刀记》、李心田《闪闪的红星》等等，在那个书荒的年代，这些读物却也给苍白的青春岁月带来了一丝慰籍。

除了以上故事类书籍，能够接触的书籍是极其有限的，比如诗歌类，好像读过李瑛的《北疆红似火》、李学鳌的《放歌长城岭》，以及《理想之歌》《雷锋之歌》之类。印象最深的是《放歌长城岭》，曾被那些抒情的诗句长久地感动着，抛开那个年代的主流术语，诗人的豪迈情怀和对矿山工人的诗意的歌颂，给了我长久的撩拨和激励。如果说后来的诗里有一些抒情的色彩，有一些也许是从那里借来的。当然现在已经没有人写那样的诗歌了，包括我自己。

看了上面的文字，真正的读书人肯定会发笑，笑我的浅薄和无知。但我所谓的“读书”生活确实是这样的。那时对书的渴望，就像荒凉的盐碱地里长出了几棵绿草，给可怜的热望带来了一丝惊喜，一汪甘泉。那是一种饥不择食的渴望，只要抓到一本书，就囫囵吞枣，一两天撸出来，根本没有消化的时间。

好在，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陆续接触了一些中外经典著作，补充了知识与文学营养，感觉稍稍有了一点底气。

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方能历练出一个通达不惑的人生；古人又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才能写出传世的锦绣文章。一粒干瘪的种子落到一片干旱的盐碱地，又赶上连年的旱虐风灾，自然难以成就丰收。没有机会饱读诗书，没有高人指点人生迷津，自然落拓成了一棵原上草，一只井中蛙，注定了没有什么出息。这样想来，倒也些许心安了，对自己的平庸人生、平庸文字，也就找到了一个自我安慰的借口，找到了下楼的台阶。

生活中常常需要这样的台阶，就像阿Q骂的那样：孙子的圈才画的圆。

（作者鲁荒。这是十多年前旧文了，贴出来，聊以怀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