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的熄灯号(熄灯号白床单上的淡墨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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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的熄灯号(熄灯号白床单上的淡墨痕)(1)

人们凡说到军营都会用“绿色的军营”来形容,说明大家都知道军营是绿色的。

走进军营之后我发现,传说中的绿色军营,确实处处充满了盎然的春意,就拿发的被装来说吧,军装是绿色的、被子是绿色的、挎包是绿色的、水壶是绿色的、茶缸也是绿色的……就连平时劳动使用的铁锨、铁镐都是绿色的,每天训练使用的器材,像木马、单双杠、翻越的障碍等等,都是绿色的。

在军营大环境里,绿色是绝对的主色调。但在绿意盎然的主色调中,也有副色调,那就是白色,比如白衬衣、白枕包、白毛巾,还有白床单等。

我们看到的影视作品里,经常有反映军人宿舍内务的镜头,最常见的是叠得豆腐块一样整齐的军被,所以现在人们只要一说到军营,就是直线加方块,就是刀切一样的豆腐块,倒是忽视了那一床洁白的白床单。

然而正是床单那一片洁白无暇的底色,才衬托出了绿色军被的棱角和端正啊。

这种忽视不是人们有意的,而是床单太平常、太普通,在绿色军营里,它是绝对少数,而叠放在它上面的军被,由于四四方方、棱角分明而格外抢眼。另外一个原因在于,被子是柔软的,能将其叠出笔直的棱角来,不是人们普遍都能做到的,当它出自年轻战士的手下,就自然引来了无数好奇的目光。相比之下,本来就应铺在褥子上的床单,无论它铺得再平整规范,似乎本该如此,压根显示不出来它的与众不同。

床单不上镜,在于它常常处于次要的地位。就拿部队的紧急集合来说,我们把背包打好,慌慌张张跑到操场上站队集合,连长会带着排长们检查每个战士的背包。这样的检查不是只检查背包,而是一项综合检查,同时打在背包上的解放鞋、雨衣、战备锨等,都是检查的重点。因为打背包被子是主体,大家一眼便能看得到,和背包打在一起的小物件儿,往往容易被忽视。但我发现,每次紧急集合大检查,领导从军装、随身携带武器到背包,都会很认真地检查一遍,唯独没有人检查床单是否带了。我估计是床单根本就没有被列入检查的内容里面,这说明它不是主要的,关键时刻是作为辅助使用的。

正当我这样认为的时候,班长对床单的解释却使我对普通的床单有了全新的认识。班长说,在绿色的军营里,战士的床单是白色的,不仅是为了整洁卫生、美观大方,他还有一个重要的用途,平时它是我们睡觉的床单,战时我们在战场上牺牲了,它就是我们的裹尸布。就是说现在我们睡在它的上面,有一天我们为国牺牲了,就要睡在它的下面。我们要确保睡在床单上面我们是革命战士,睡在床单下面我们是革命烈士。无论是战士还是烈士,我们都要保持它的洁白,来证明我们使命的神圣和生命的纯洁。

听了班长的话,白床单在我心中立刻变得凝重起来,那些日子正赶上南方的自卫反击战打响,官兵们都在准备着走上战场为国杀敌,上了战场就要准备着为国牺牲,到时候谁躺在床单上面,谁躺在床单下面,都不能确定,我看到新兵再洗床单时,都分外认真,仿佛有一点污渍就会玷污了自己崇高的人生。

打背包不检查床单,但在检查内务卫生时,床铺是必检的,其中就包括床上铺的床单。因为它占去了床板上的全部面积,它的白与不白,干净与不干净、平整与不平整,考官们一走进宿舍便一目了然,所以,直接关系着个人和一个班集体的荣誉。分管内务卫生的副班长,每天都盯着每个人的床铺,特别是床单,谁的脏了、皱了,他会马上给指出来,并要求你立即改正。

说实话,床单与军装相比,是不容易脏的,一是它不用随我们去训练场上摸爬滚打;二是它本身是白色的,白的易黑,这是最简单的道理,最容易黑的我们总是小心对待,注意着不让它黑;三是从早晨起床开始,我们便很少有时间在宿舍呆着,一般起了床就是训练场、哨位、课堂、学习室、农副业生产地,偶尔也会在房间里停留,但决不允许坐在床上,非就寝时间更不许躺在床上,除非你生病了,这生病又是有卫生员诊断的,否则决不许自行躺在床上。床铺是禁地,不是谁想躺就能躺上去的,也不是谁想坐就可以坐上去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内务卫生。

不过星期天是个例外。

不是说星期天就可以随便躺在床上休息,而是星期天大家都休息。那时候还没有双休日,休息日里个人做的要紧事儿只有三件,即洗衣、写信和整内务。这三件事儿中,写信是最重要的,因为那时候一没电话、二没短信、三没微信,更没有语音和视频,和亲人们联系,只有一条途径:写信。平时可以收信、读信,但没有时间写信,战士是两眼一睁,忙到熄灯。一周也只有等到周日这一天,才有时间给亲人们写回信。连队那时候还没有学习桌,我们宿舍九个人,只有一张桌子,平时都由班长使用,其他人写家信需要桌子怎么办?就搬个小马扎,坐在自己的床铺前,以床为桌,趴在床板上写。

细心的人就会发现,战士床铺上的床单,总有一边不是那么白,那就是趴着写信蹭出来的痕迹。有时正写信呢有事了,慌忙之中会把钢笔往信纸边上一放就出去了,回来时钢笔的笔尖就有可能将墨水浸在了床单上。记得一次我正写信呢,笔里没有墨水了,我把墨水瓶放在床铺上,拧开钢笔的笔杆,把笔头放进墨水瓶里,还没有来及捏皮囊吸墨水儿,连队的副指导员突然走进了我们宿舍。看到连队首长进宿舍,按要求不管正在干啥,都要迅速起立立正,等待首长的指示。我见了领导只顾按规矩起立立正了,却忘记正在吸的墨水,站起时双腿顶在了床沿上,把褥子给卷了起来,拱起的褥子一下把墨水瓶给掀倒了,至少有半瓶墨水洒在了床单上。

令我尴尬的是,墨水瓶倒了我还没有发现,只顾两眼盯着副指导员聆听指示呢。还是副指导员发现了我的粗心之举,搞得我非常狼狈。

我不顾副指导员还在场,赶紧把床单从床上揭了下来。我揭开床单时,看到褥子上也已洇上了一大片深蓝色。

副指导员一离开,我写信的心情被完全破坏了,慌忙把床单放进了水盆里,打上肥皂反复揉搓起来。幸亏刚洒上就洗,床单上只留下了一片浅浅的淡蓝色墨痕,这片墨痕直到我换新床单也没有完全洗干净,这都是关键时刻不够镇定留下的后果。

好在那时的褥子是列入移交的公用物品,我的褥子在我入伍之前不知有多少老兵睡过了,那上面已有了各种颜色,我的“墨水蓝”只是在众多的斑块中,又增加了一块,否则一次大意造成的将是双重后果。

由于床单是白色的,容易脏,又极难洗,我们新兵在高强度训练的情况下,身上是一身汗加一身泥土,连队又没有澡堂,一周只能到外面浴池洗一次澡,躺在洁白的床单上睡觉,无论如何小心谨慎,都免不了会把床单弄脏。特别是到了夏季,房间没空调,也没有电风扇,安徽的夏天又堪称大火炉,官兵们全靠革命意志祛暑纳凉,有的意志稍微薄弱一些的,躺在床上仍不住地流汗。汗水不比清水,只要沾到白床单上,都会留下淡黄色的痕迹。

为了不使人体的“油戳”过早地污染这纯粹的洁白,睡觉的时候,我们新兵常常会采取一些保护床单的措施,我们私下称为“床单行动”。一般情况下就是只要熄灯号吹过,班里的电灯关掉,我们就把床单从褥子上抽下来,放到一边,人直接躺在褥子上睡觉,根本不管褥子上有多少图案、每个图案都有什么故事、多少年没有人拆洗过。

新兵这种投机取巧的行为,无论做得多么巧妙,都瞒不过老兵和班长的眼睛,因为这些都是他们早就干剩下的事情,但即使被班长发现了,他也为了班里内务卫生的集体荣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见只装没看见。不过,晚上要是被查铺的连队领导发现了,班长还是会郑重其事地批评一通的。

连队没有洗衣机,无论是衣服还是被套、床单,脏了都要手工洗,洗床单是件体力活儿,它块头大,又是纯白色,不能使假劲儿,必须老老实实地去揉搓,但凡偷一点懒,等你将它搭在营区的铁丝绳上晒干的时候,就会给你加倍的难堪。

生活中的熄灯号(熄灯号白床单上的淡墨痕)(2)

晾衣场说是晾衣服的,其实晾的也是一个人的细心、认真和对待军装的态度,不和老兵比,只和同年兵比,人家的白衬衣、白床单往铁丝上一搭是洁白的,你的往那上面一搭是灰黄的,有斑块或“地图”的,不用人说,你就会感到不好意思,甚至无地自容。

现在战士的床单,都已换成了绿颜色,这让官兵在使用的时候少了许多担心,省却许多时间,这都是更实用和人性化的考虑。不过今天若让我在白床单和绿床单之间,重新做个选择的话,我依旧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白床单,虽然它最容易被弄脏,但它也时刻提醒我,作为军人,身处军营,时时处处要高度警惕,不能有任何闪失,不能因我的粗心大意而把圣洁的东西轻易弄上了污渍,人生中有些污渍,无论是用肥皂或洗衣粉,怎么努力都清洗不干净的。

军中无儿戏。从白床单的两种用途可以看出,军人责任重大、使命神圣,需居安思危、为祖国时刻准备着。因为你所做出的一切,无论是否正确,真正的对手决不给你重新校正的机会。

作者:张国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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