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li限定版(DALI沙溪拧发条的墟里梦)

沙溪镇仿佛是一座巨大的自鸣钟,按照古老的方式拧满了发条。大段的乡居时光如同村头逶迤远去的黑惠江,汩汨流淌在一大片宽畅无边的寂静里。它不遵从外人的时辰,自由决定时间的流速,依照它那仍旧古老的荣耀和兴致,欣然决定在哪一个钟点鸣响,在哪一个钟点欢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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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溪位于剑川县的南部,既是土肥水美的“鱼米之乡”,也因拥有乔后、弥沙两大盐井而富庶自足;既因云岭的迢迢隔阻而性喜偏安,也因临近三江并流的多样态区域且通达川、藏、东南亚,而惯见村野人事的兴衰起落,惯常于潮水般涨涨落落的商贸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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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溪的古老中心是“寺登街”,一条如今已长日宁谧的四方街。其东、西方位的同一轴线上分别伫立着兴教寺和古戏台。兴教寺建于明永乐十三年(1415),是国内仅存的白族阿吒力寺院。古戏台始建于清嘉庆年间,三层高,底层是商铺,中层是戏台,第三层则是供着魁星爷的魁星阁。对沙溪人而言,让戏台与寺院两两相望,再自然不过,“神仙们坐在家里便可看大戏”,人神之间,历来就有着小乘佛教所特有的家常熨帖、其乐融融。如今,上了些年纪的沙溪人多以“居士”身份,自发组织、轮流照管石宝山深处的大小寺院。礼佛、诵经、日常洒扫、替远道的香客张罗食宿,在他们看来这叫“种福田”,也是替家人积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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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帮还在的时候,四方街每隔三天就有一个“街市”。商贾云集,村人纷至沓来,人们先到兴教寺拜一回神灵,祈求护佑,接着便摆开摊铺,互易货物。戏台上的表演也同时开场,足足持续两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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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马帮消逝,兴教寺和古戏台已变成重点保护的文物,沙溪人的日子依旧有条不紊地过着,至多就像是把自鸣钟的几个老齿轮闲置,默不作声用新齿轮替换,但轮转的方式稳实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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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溪人爱玩闹、善歌舞,轮番登上戏台的都是本地人,以致村人一度相互调侃:没在四方街古戏台上演过,就不能称作沙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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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沙溪人的主业仍是务农·荷锄的农人夫妇照例早起,披着清晨的薄雾,迈出自家小院儿,看见牡丹、芍药已开得沉甸甸,便信手折几根竹枝、木条,利落地替它们搭起一座支架。然后,小心翼翼地踏上被露水濡染得湿滑的石板路,施施然穿街过巷,步出古城门,跨过黑惠江。在桥头,熟识的人们彼此撞见,免不了一番咕哝,才各自奔进田间地头,张罗起一天的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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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午的阳光透过四方街的老槐树漏下大片明亮的斑驳,这时,街面的若干店铺亦缓缓醒来,它们不情不愿、拖拖沓沓地开始撤下一片片厚重的木头门板。无非尽是些街坊生意,懒洋洋的步调,注定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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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大多时候,镇上的人少得出奇,多有鸡、鸭、鹅、犬款步街心。镇上的若干老宅院也有租给外地人开起客栈,可但凡待得下来的客栈也无一例外早就学会了“清静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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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镇外围,靠近车站的一条横向新街,日复一日,越拉越长,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新的商贸中心。各式时髦的店铺、光鲜的餐厅、意气风发的作坊,密密匝匝地罗列在新街两侧。只是,人们依然没有在这些地方消磨时光的习惯,多半带着明确的需求而来,一旦满足便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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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下雨的时候,镇上的人,一忽儿多了起来,原来,人们也像避雨的鸟雀,从四围的平畴阡陌上纷纷聚集到一个又一个屋檐下。只是,那冗长的沉静依然弥漫,男人们默默地蹲在一处角落抽水烟,女人们则絮絮低语,手里停不了的是绣花鞋、毛线衫或新近流行的十字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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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溪的日子让人想起毛姆对东方农耕生活的惊叹:“一成不变的日子,不慌不忙,不惊不诧,相继累积排成长列;他们跟随自己既定的周期,过着他们前辈所过的生活。这一模式有迹可循,他们只需要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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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像“东方”在毛姆眼里注定是“看不透的东方”,沙溪日子亦有其甘美浓稠的另一种韵味——这深长的韵致,少不了“街子天”,少不了“白族调”和“石宝山歌会”,少不了一帧帧写满楹联的俗世心愿:“和风育物春无际,平淡养心气自清”、“席上不求山珍味,厨中但愿菜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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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的“街子天”,是沙溪人赶集的新日子。逢周五,风雨无阻,远远近近的山村,盛装的人群便热切地涌向这流动着的乡村圣节。从各个方向开往镇上的车辆,塞得满满当当,即便不搭车,人们亦迈着欢快的步子朝市集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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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集里一时充满了明亮饱和的颜色,飘浮着各式热烈嘈杂的气味与声响。白族女人系上五色的绣花围兜,彝族女人穿上七彩的百褶裙。木勺搅动着盛在陶瓮里的金色蜂蜜,用手帕裹得憨实可爱的是清晨才做好的雪白乳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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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早的奔波跋涉、骋目游心,人们都有令人羡慕的好胃口。女人、孩子在凉粉摊前排起长队,男人们则端起饭铺里的大海碗,堆得山丘似的米饭上,铺着厚厚的腊肉、红红的辣椒、黄澄澄的酱菜,吃得好不酣畅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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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空手而来,也没有人空手而回。一位妇人,原本挑着一大担柴,已送去镇上的学校(为着因地制宜的实惠,寄宿生多自备柴、米),见过自家孩子,眉目舒展,神情松快。这会儿,她一面在市集上转着,一面也慢慢填满背篓:给家里人买几样细巧的点心、出客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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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路上的时候,人们常常会哼起“白族调”。“白族调”是他们生活中的歌,而李宝妹们是他们生活中相伴左右的明星。李宝妹是石龙村的,已经蝉联多年的“石宝山歌后”,她历年来的歌碟和MTV都为人们所喜爱,至于“歌王”姜中德和李根繁,谁更擅对歌、谁的嗓音更好、谁的三弦更有味道,则一直是热门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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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还有一年一度的“石宝山歌会”,歌会在每年农历七月的最后三天举行。那时,人们的兴奋之情早已溢于言表,提前许多天便已呼朋引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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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会之日,几万人簇拥在石宝山的对歌台前,听歌手们“华山论剑”,也向历年的“歌王”、“歌后”欢呼致意。“白族调”以龙头三弦或吹树叶伴奏,唱词多为即兴所作的白族诗歌。“对歌”在男女间进行,言辞往来,针锋相对,人理人情,这就难怪“对歌”时妙趣横生、难分胜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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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族调”取材固然情意绵长地覆盖了当地人生活的方方面面,歌词的格调也难得如《诗经》般敦厚,有着“哀而不伤,怨而不诽,乐而不淫”的节度。村人们颐养精神的奥巧,竟也是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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