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母亲母亲12集（母亲2）

童养媳记忆

从5岁起，母亲做了六七年童养媳，留下不少记忆。今年我才知道这些，很受震动。这阵子我一直在想，童年这些经历，对她一生会有怎样的影响呢？（下文“婆家”“公公”“婆婆”指母亲童养媳期间家庭，本该加引号，为行文方便，引号一律略去）

婆家的公公婆婆，那时也就三十出头，公公给人打短工，时常住雇主家。有些好吃懒做的婆婆耐不住寂寞，竟做下引郎入室的事。母亲说自己从小很机灵，有一回梦醒发现房里有外人，就跑出去扯着喉咙大喊邻居：三姑妈，我们放牛去呀！

被喊醒的“三姑妈”，是公公的堂姐，她揉着惺忪的眼睛望黑漆的天：幺妮子，天都没亮，你发梦天（梦游）了？婆婆狼狈跑出，提着母亲胳膊拖进去：死妮子，睡糊涂了！野男已趁机跳窗跑脱。

另一回，一男人私会婆婆时带来一包京果，母亲装睡，等婆婆送那男人出去，她麻利爬到婆婆床头，隔纸把京果揉捏得稀碎再爬回装睡。婆婆次日发现，气得惊汪怪叫，揪着耳朵审问，“我死不承认，她也没得法。”母亲至今记得那晚月亮很好，那男人进屋前先在屋后林子学雀子叫。公公回家后母亲向他告发XX叔在我们家过夜，“公公把婆子拖着打，差点打死。她还是不改，死不检点。我要是做成她媳妇，肯定一直瞧不起她的。”母亲说。

五六岁，突然被亲生父母送人，去了婆家，被迫以大大、妈称呼陌生人，被抛弃的伤害和对新环境的恐惧，一定使母亲对这新的爹妈新的家又害怕又依赖吧，几岁的孩子不可能懂得婆婆行为的实际意义，更不具备道德评判能力，但外人黑更半夜偷偷摸摸跑来自己家，她会有本能的恐惧和抵触吧，她用孩子的黠智教训婆婆，也是对家的维护了。在我记忆里，母亲对亲戚和村邻中的出轨行为嫉恶如仇，应该跟这童年经历有关。

母亲做童养媳的几年，正好和日军对我们家乡的占领同步。她有一次惊险经历。一天放牛时，两个日本兵“花姑娘，花姑娘”叫着扑过来。

“我小时候精，看到他们逮到了一起放牛的小姐姐，溜下牛背就跑，日本兵丢下她撵我。小伢个子小，我在刺柯拉里七钻八钻，他们赶不上。我喘呼呼跑到三姑妈屋里，正在除驴粪的三姑妈吓（he）得要命，慌脚忙手用粪草把我蒙在驴棚里。日本兵赶来找不到人，打了三姑妈两枪托……那个小姐姐趁他们撵我，跳进一个土坑藏起，后来爬不上来，家里人一天多才找到，差点饿死哒……”

听不出母亲的仇恨。“日本兵也有好人咧。我们还到他们兵营玩。他们用大锅煮蚕豆。我在灶前帮忙加柴禾。他们摸我脑壳喊‘小孩，不要加了，烧煳了！’最后装一葫芦瓢豆子给我，‘小孩，米西米西’。日本兵营里当兵的也有很多是四川人。”

母亲口里，打仗也是很平常的事。“有一回国民党炸日本人，大人以为是日本飞机，都趴到田沟里去哒，我来不及跑，就爬进床底下。飞机把屋顶茅草刮下一大片……”。

“打了好多仗。机枪子弹壳子这么长，有一奓多，都是铜的，满地哈是，我们小伢子捡了一堆一堆地玩……要是现在，该要卖多少钱咯……”从拿子弹壳当玩具的八九岁小丫，到攒废品换钱的八十老太，瞬间转换，母亲啧啧地惋惜。

母亲还目睹了地下党游击队一次锄奸行动。“有一天放牛，我看到几个人跩（蹲）在路边，乡长走过，他们喊了一声‘黄老二！’，乡长一扭头，他们围上去用破布把他嘴一塞，两边胳膊一扭，拖了就走。婆家二叔在远处看到，过来几遍警告：幺啊，才刚看到的事任谁问都说没看到啊，说了要砍脑壳的啊……乡长再没回来，说是被镇压了。” 母亲说，后来伪乡长的老婆几次问她，她硬是没敢说看到的那一幕。

……

听着母亲的故事，我总觉得，她的生命是个奇迹。从小听到乡邻对母亲的各种夸赞，她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最吃苦，最能干，最泼辣，最刚强，最勇敢，最有见识……实际上她的生命有多少次差点断裂，她都顽强地挺了过来。现在，我才真正找到了原因。

(2015.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