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堆文明的起源和发展过程(三星堆文明在整个中华文明起源进程中)
“沉睡三千年,一醒惊天下”。
这个颇具沧海桑田之感的表述,便是三星堆遗址的专属标签。
每一个去过三星堆博物馆的人,无不为其中造型奇特而瑰丽的器物所打动。青铜立人像、青铜神树、太阳轮……一个个国家宝藏带着深重的山河岁月迎面而来,勾勒出一个曾经在中华大地上存在了2000多年的文明的苍茫背影。关于这个文明的许多密码,还等待着人们去破译。
在对先贤的尊崇、对文明的敬畏中,人们无不从内心涌起对中华文明的自信和自豪之情。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三星堆遗址工作站站长、三星堆博物馆馆长雷雨也是如此。所不同的是,从挖掘到守护三星堆,讲好中华文明故事,他成为距离三星堆最近的那群人之一。
三星堆遗址考古发掘现场3号“祭祀坑”内的青铜器。新华社发
三星堆文明充满奇妙、浪漫和创新
记者:三星堆每次“上新”文物,总是立即就能在社会上引发热度。例如,祭祀区新一轮考古发掘开始后,央视进行了直播;青铜面具跨越千山万水,从四川广汉来到北京,登上了今年春晚舞台。三星堆的一举一动都吸引着大家的目光。您怎样看待这种现象?
雷雨:我觉得公众能关注考古、关注我们国家的文物是件好事。说明考古这门学科不拘泥于田间地头和象牙塔内,多了一道与社会交流的桥梁。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考古是考古界努力的方向,去年是中国现代考古诞生百年,一路走来中国考古的理念和手段也在不停地与时俱进。大家通过电视或网络直播看三星堆的发掘场景,就会注意到很多发掘舱运用了“黑科技”手段。同时,队伍配比也与以前不同了。发掘人员在年轻化、科技化,从事科技考古和文物保护工作的人数,要多于传统从事田野考古发掘的传统考古人,我认为这些都是中国考古学的一个很积极的发展方向。
记者:我们在三星堆博物馆看到,展出的文物年代基本上为商朝,是否可以认为,距今3000多年前的商朝就是三星堆文明的起源?
雷雨:商朝晚期是三星堆遗址以及三星堆文明的繁荣时期,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沉睡3000年”这个时间标尺的起始点。不过,三星堆文化尤其是三星堆遗址又不只包含商朝的短短几百年时间,它延续的时间非常漫长。李白在《蜀道难》中写下“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饱含着对“你从哪里来”的追问。我们认为,距今4600年前后新石器时代晚期的宝墩文化是以三星堆文化为代表的早期古蜀文明的来源,从那时起一直到距今2600多年春秋战国时期的晚期蜀文化,延续了2000多年。在这2000多年里,古蜀文明及其前身在这里孕育、诞生、发展、辉煌直到衰落,基本上是一个完整的人类发展的过程。三星堆遗址的分布范围约12平方公里,其中有3.6平方公里的三星堆古城是遗址的核心,也是古蜀国在夏商时期的都城。
考古证据显示,三星堆以稻作农业为主,也种植少部分的小米,可能最初的三星堆人是来自于川西北地区,通过川西高原慢慢走到成都平原。至于后来的衰落,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与洪灾、瘟疫或者地震等自然灾害相关,我倾向于认为是其自身的原因。因为它是神权统治的国度,神巫集团非常强势同时也有世俗的一些王公贵族参政,不排除相互之间的关系没有理顺,引发了统治集团的内部斗争,最后都城就从广汉迁到成都旁边的金沙了。
三星堆遗址出土的金面具。
记者:听您这样一说,公众对三星堆的认知又要刷新了。4600年前,是如何推算出来的?
雷雨:两条腿走路。一是通过遗址内陶器群等器物的类型学比对,二是利用碳14测年数据进行判断、类比。
记者:您说过,三星堆文明是一种非常独特、很多器物具有唯一性的文明,这句话怎么理解?
雷雨:主要表现在艺术上空前的高度,特别是一些青铜器造型的独特精美,铸造技术的精湛高超等方面。这种文明充满人性化因素。在同时期中原地区出土的器物上,人都不是主体,而是装饰物,三星堆就不一样了,它以人为主体、蓝本进行艺术创造,发挥了古蜀国那种浪漫的想象力,这也最能激发我们的好奇心和亲近感,会去主动设想3000年前的人是什么样子?他们穿什么、用什么?即使相隔几千年,丝毫没有文化上的割裂感。像三星堆博物馆“镇馆之宝”之一的青铜大立人这样以全身人像为题材的青铜制品,只有三星堆以及后来的金沙遗址才有,也是最能体现古蜀文明特点的一件器物。在当时,中原地区是威权政治、王权政治,古蜀国的政体就不太一样了,占据主导地位的神权色彩比较浓郁,是以宗教来维系国家的运转,所以青铜大立人很可能就是最高等级的祭司或者是巫师的形象。
记者:从2013年起,三星堆两次入选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开放包容和交流互鉴是文明发展前进的动力。三星堆文明在整个中华文明起源的进程当中,发挥了怎样的影响力?
雷雨:曾任“夏商周断代工程”首席科学家的李学勤先生说过,“鉴于古蜀文明的独特性,如果没有对古蜀文明的深刻研究,便不能构成中华文明起源的完整图景。”我认为,以三星堆遗址和金沙遗址为代表的古蜀文明可以作为长江上游流域文明的代表。开放性、包容性是三星堆文化一个最突出的特质,最能够体现文明的交流和互动。它主体的文化因素是本土的,又源源不断地吸收了大量外来文化因素——青铜器铸造技术源自夏商时期的中原地区,从二里头到殷墟这些核心文明区域。其次,还吸收了长江中游地区石家河文化里的种植水稻、修筑城墙等生产技术;而一些玉琮和锥形器跟良渚出土的几乎大同小异,足可以判断三星堆还受到良渚文化的影响;西北甘青地区的齐家文化对三星堆文化的最终形成也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我们不妨这样理解,三星堆不是一种循规蹈矩的文明,它像个调皮的孩子一样,很有个性。虽然中原地区、殷商王朝对它影响较大,但它对这些文化并不是全盘接收,而是有选择性地吸收,拿来之后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改制和创新,从而形成了自己的文化特色。
8号坑新出土顶尊屈身倒立铜人像。
“三星堆的考古发掘是好几代人的事业,不可能一口吃成个大胖子”
记者:您从北京大学考古学专业毕业后,就一头扎到大西南,沉浸在三星堆的考古发掘工作中至今。三星堆最重要的考古发掘有几次?
雷雨:自1934年,前华西大学博物馆馆长葛维汉组建考古发掘队,揭开了三星堆遗址发掘的序幕至今,三星堆大大小小的发掘工作几乎没有中断过。我1984年来到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工作,很快就参加了三星堆遗址区里的考古发掘。三星堆历史上最重要的发掘有两次:第一次是1986年祭祀区的抢救性发掘,那一次发现了1号祭祀坑和2号祭祀坑,出土了我们现在所能看到的大部分知名文物。第二次是自2019年开启的祭祀区的第二轮勘探与挖掘,这一次在1、2号“祭祀坑”的旁边,又先后发现了六个“祭祀坑”,截至2021年底,3-8号六个祭祀坑共出土文物1万多件。
记者:这两次最重要的发掘工作,您都是亲历者吗?
雷雨:1986年,我因为生病错过了第一次发掘,非常遗憾。所幸上天眷顾,让我能赶上2019年开始的第二次考古发掘高潮,还担任了领队。那一次的考古发现可以说是非常惊喜,就在我们快要放弃的时候,3号坑突然就从地下露出来了,当时我们都惊呆了!因为在正式发掘之前,我们都太相信有3号坑,但是事实就摆在面前,不能说不幸运。
记者:能否向读者透露一下三星堆遗址最新的发掘进度?
雷雨:在考古工作者的努力下,祭祀区的发掘已经接近尾声了,只剩8号坑还有一点工作没完成。也就是说,三星堆祭祀区的田野发掘工作将告一段落。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室内进行出土器物的清理修复,还有科技检测等后续工作。
记者:现在的成果已经足够惊艳,但整个三星堆遗址12平方公里,据说已发掘面积只有2万平方米。所以相对来说,已发掘到的还只是冰山一角。
雷雨:的确如此。我们严格遵循国家文物局的相关科学指导,不太赞成每次都大面积开挖,因为如果挖坏一处,损失无可估量。在现有的科技手段或者是研究水平没有达到一定高度的时候,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三星堆的考古发掘是好几代人的事业,不可能一口吃成个大胖子。
1986年2号坑出土的鸟脚人像。(摄影 余嘉 新华社)
很多答案有待时间去揭晓
记者:三星堆博物馆是一座考古遗址类的专题博物馆,现在也成为公众热门打卡地。我注意到一组数据:2021年三星堆博物馆的参观人数达到146万人,同比增长380.7%,创历史新高。您作为这座博物馆的馆长,有什么经验可以分享?
雷雨:不同的参观者眼中,会呈现不同的三星堆。有人赞叹中华文明的多元一体和博大精深,有人则直呼神秘文明的亲切和好玩。这些年,三星堆博物馆做了一些探索创新,简单说就是用数字化讲故事,拉近公众与文化的距离。我们运用了一些先进的数字技术,对考古发掘大棚、古蜀王国等场景进行沉浸式数字场景的体验,同时也开放了文物保护与修复馆,向社会共享文物考古发掘保护成果,不断更新和发布文物修复成果。
记者:三星堆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工作一直在加紧推动,目前还欠缺些什么?
雷雨:一些符合世界文化遗产评定标准的关键。尽管三星堆的发掘已经有近90年了,有些关键的要素依然没有显露出来。例如,三星堆古城的城墙找到了,但是城门在哪里?道路系统是以陆路为主还是以水路为主?如果是像良渚古城那样以水路为主的话,那么它的码头在哪里?有没有水利设施?比方说堤坝。这些问题好像都有一些模糊的线索,但都没有得到明确的确认,而这些往往是申遗的关键要素。关于青铜器的铸造也有争议。三星堆的青铜器究竟是不是在本地造的?很多人相信大部分应该是在本地造的,但由于我们迄今为止还没发现铸铜作坊,所以又有人就猜想,这些青铜器会不会是从别的地方搬运过来的?不过这种说法不太可能,因为很多青铜头像内部铸造的泥芯都还在,如果真的是从外地搬运过来,那些很沉的东西一定会被掏掉。所以很多答案还有待时间去揭晓。
记者:最后一个问题,也是大家一直都很好奇的,三星堆和良渚、陶寺、石峁等几个遗址一样没发现文字。您认为会发现文字吗?
雷雨:可能会,也可能不会。之所以说会,是因为那时文字的载体有可能是木器、漆器、丝绸等有机物,已经被损毁了或者是很难被发现,它不像同时期中原地区的文字是刻在龟甲或者是牛骨上面,容易保存。作为考古工作者,我倾向于相信三星堆应该是有文字的,哪怕不是那么成熟、那么系统的文字。倘若没有文字的话,很难想象会出现如此高度的文明。只是谜底还需要我们进一步探寻。
顺便说一句,也是网友比较关心的另一个话题:三星堆有没有受到现今中国领土范围以外的一些域外文化因素的影响?我只能说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以人像造型为主体的青铜器的铸造传统以及崇尚黄金的传统,似乎都不是那个时期华夏文明所具备的最显著特点,应该跟外来的某种文化因素文化传统有所关联。但是鉴于还没找到这种关联的路径、节点或者传播方式,而且在域外也没发现跟三星堆遗址中的器物相似度非常高的同类器,所以目前还只停留在推测阶段,没有定论。这实际上也印证了我们中华文明在起源和形成过程中就是非常开放、兼收并蓄的。
来源:《人民政协报》(2022年10月24日09版)
记者:司晋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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