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开头诗句（雁字南飞祝你们好运）

文|江徐

冬至日，我们在高速路上邂逅大雁南飞的壮景。乘车的人，展翅的鸟，同样以每小时七十码的速度漂泊于归途。一个北归，为冬至的烧经祭祖；一个南飞，为的是越冬养晦。年复一年，年年如是。

车里的人，在聊中国人美国人，谁家的豪宅自带泳池，谁家的孙女讲流利的英语。总之是：人人人人人and钱钱钱钱钱。

“看嗳，这些鸟……它们还会写字……”好长一群鸟，排成一排，在江北平原上空款款高飞。

“哇喔……其实做只鸟也挺好的”话题一下子切换，我以为她觉得做鸟好，是因为鸟的自由，“因为人类伤害不到它们”。

这些鸟应该是大雁吧，同一族群的大雁组团迁徙。那南渡的队伍正越过村庄、农田、沟渠、连绵的蔬菜大棚。

因为离得较远，小范围变化着的队伍看起来像黑丝带在风里飘荡，像撒出去的渔网的边缘在水里悠游，像仲春小河水草丛中蛤蟆秧的星星点点，像长城的蜿蜒浩荡，像毛笔触水之际的晕染与衍漾。蹁蹁跹跹，渐行渐远渐缥缈。

最终，这支队伍演变为杜牧形容丝竹乐曲的一联诗：断时轻裂玉，收处远缲烟。那又长又细绵绵不绝终又绝的雁群，真像如丝如缕即将消散的轻烟！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原来所谓雁字，是由若干大雁的个体组成的团体姿势。它们其实只会写两个字，一个是“人”，一个是“一”。一撇一捺，尤为稚拙。简单一一，最不简单。

大雁世界里的“人”，体现分工合作的团队精神。从西伯利亚，到春暖花开的南国，漫漫几千里的长途跋涉，它们得互相帮衬。富有人生阅历的老雁飞在最前端，相当于一艘船上掌舵的领航人。年富力强的壮雁同样飞在前面，不过出于谦让之礼与谦卑之序，它们绝不会赶超领头的老大。

当它们煽动翅膀，会形成一股气流，这股气流会让位于在“人”字队伍后面或者“一”字雁群中间的老幼们飞得轻松一些。途中落地歇息，觅食饮水，会由成年雁或者孤雁站岗放哨，担任警戒事务。为什么应该是孤雁呢？因为孤雁孤家一人，可以免除后顾之忧？

在大雁的世界里，没有争强好胜的刺儿头，也少有一意孤行的独行侠。孤雁南飞，凶多吉少。

大雁世界里的“一”，是从一而终的忠义之气。对于迁徙队伍里的老弱病残，它们不抛弃，不放弃，而是由年富力强的大伙合力赡养。这些不会说话、不会开车的鸟们，没有明文规定的社会福利制度，有的，只是与生俱来的生命之灵和自然而然的仁义之心。

它们不懂、也无心去搞懂何为仁、何为义。它们只在苍茫天地间通力写着“人”与“一”。

一千年前，一位名为元好问的翩翩少年背起行囊，走在前往并州的赶考路上。途中，他遇到一位猎人，向众人讲述打猎过程中发生的蹊跷事：他捕到一只大雁，杀之。另一只大雁明明已经挣脱羁网，却不离开，不断悲鸣着，最后投地自杀而亡。

十六岁的少年敏感而多情，听完这件事内心深受触动。他花钱买下这对大雁，将它俩葬在汾水边上，堆叠石头，作为标识，取名雁丘。

殉情的大雁让元好问想到情爱，觉得人世间的真爱应该像这对大雁一样，生死与共，至死不渝。他从中获得灵感，写下一阙《摸鱼儿· 雁丘词》，带着喟叹向浩渺苍穹抛出疑问：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在山水田园上写字的候鸟，重情重义，天地深情。于芸窗书卷中弄墨的词人，慈悲心肠，江湖心量。

英国BBC拍摄的纪录片《生命的故事》中，有一集讲动物的求偶与伴侣。最感人的内容来自一只加州信天翁。惊涛拍岸，乱石卷雪，它站在海滩边，等待伴侣从海上归来。 它伫立远眺。过尽千帆，它依然翘首以待，圆不溜秋的眼睛凝神查看每一只远道归来的伙伴，生怕错过自己所等的那一位。终于终于，它的另一半平安落地，收折羽翼，发出嘎嘎的叫声，好像在提醒对方：嘿，我在这儿呢！

当它俩从茫茫鸟海里认出对方，左摇右摆的同时闲庭信步地迎向对方，欢呼雀跃着，很长的黄喙互相啜吻对方，绵绵不断。然后用耳鬓厮磨的方式重温这段长久而忠贞的伴侣关系。“如果我们所了解的爱情在自然界也存在，那么这就是是爱了。”

鸟尤如此，人何以堪？

南飞的大雁，祝你们好运！

愿雁字回时，华枝满春，天心月圆。

【作者简介：江徐，80后女子，十点读书签约作者。煮字疗饥，借笔画心。已出版《李清照：酒意诗情谁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