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琪的晚安礼物（一个贫贱夫妻百事哀的故事）

美国短篇小说家欧·亨利写过一个感人的故事——《麦琪的礼物》。寥寥数语勾勒出一对相濡以沫的夫妻。戴拉卖了秀发，为吉姆买了一条表链，而吉姆卖掉了金表，为戴拉买了一把梳子。因为贫穷，他们的爱擦肩而过。

120多年前的美国，欧·亨利创作《麦琪的礼物》是为了缅怀自己亡故的妻子。一贫如洗时，他的妻子不离不弃，用爱情的甜蜜稀释了生活的苦涩。可是在妻子病危时，欧·亨利却不能陪在她的身边。那种愧疚与哀伤一直啃咬着这位作家。

1200多年前的中国，诗人元稹用极精炼的文字道出了那种断肠之痛：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仿佛听到了大雁的哀嚎。很多人对这句诗理解有些偏差，误以为是贫困的夫妻诸事不顺，随时可能会为钱吵架。其实不然，元稹是说，生离死别本是人人都无法避免的伤痛，可是对于一对同贫寒共患难的夫妻而言，这种悲痛更是无以复加。

欧·亨利与元稹有些不同。元稹吊念妻子时，多是直接抒发当下的思念与悲痛。欧·亨利则重塑记忆里的美好。用往昔的美好来反衬当下的寂寥。

《麦琪的礼物》中戴拉和吉姆的行为，欧·亨利以贬代褒，称之为愚蠢。因为愚蠢行为的背后，往往是炽热的情感。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要在故事结尾，郑重其事地说：任何像他们俩一样赠予与收到礼物的人，都是极具智慧的。无论在哪里，他们都是最智慧的，他们就是圣贤麦琪。（原文：O all who give and receive gifts, such as they are wisest. Everywhere they are wisest. They are the magi.）

麦琪是《圣经》中三位智慧圣贤，他们把象征着尊贵与圣洁的礼物送给了出生在马槽里的耶稣，开创了圣诞礼物的先河。欧·亨利把故事命名为《麦琪的礼物》，与其说是赞誉小说主人公如麦琪一样智慧过人，不如说他们收到了麦琪的礼物，得到了尊贵与圣洁。完成了圣徒的洗礼。

在欧·亨利眼中，贫困是年轻夫妻最先要承受的试炼。

伟大的作品总能穿越时空的界限，击穿后世读者的防备，让眼泪决堤。这哪里是小说，哪里是诗歌，分明就是北上广漂泊者的日记。一样带家具的出租屋，一样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一样为自己的抠抠索索感到羞愧。当今的社会，无数的夫妻正在遭遇经济拮据的考验。

捉襟见肘的日子粗糙得像一块磨刀石，有的人磨花了梦想，有的人磨平了棱角。刀面一寸一寸地划过磨刀石，刺耳的声音足以让人崩溃。于是疯了的人把匕首举向了爱人，把爱人的心划得伤痕累累。

对于城市中漂泊着的小夫妻而言，出租屋就是他们最后立足的孤岛。两人岂止是相濡以沫，简直是相依为命。因为恐惧失去唯一的依傍，当一个人举起匕首时，另外一个会顺从地低下头颅。在小说中，当吉姆看到戴拉剪掉了头发，用一种难以揣度的眼神死死盯着戴拉的时候，戴拉感到了惊恐。（原文：His eyes were fixed upon Della, and there was an expression in them that she could not read, and it terrified her.）

即使在当今的社会，狭小的出租屋里还在上演着这样的故事。两个人因为相爱，决定同甘共苦。生活的压力，压倒了他们的决心，挤掉了温存。丈夫劳累归来对妻子又打又骂，以宣泄一天的压抑。也有夫妻互相倾倒最狠毒的言辞，最终落得劳燕分飞。还有人，选择逃离城市。

好在，欧·亨利给了小说最强大的温柔，用以反弹生活的暴击。吉姆在一阵错愕之后，没有狂风暴雨，反而放松下来，仰身倒进躺椅里，微微笑着，轻描淡写地说：“表链用不着了，因为我把表卖了，买了一把梳子。现在，你去做猪排吧。”

如果读者为戴拉和吉姆感到惋惜，那就误会了欧·亨利。他浓墨重彩地赞扬着戴拉的秀发与吉姆的金表，声称他们比皇室珍宝还要金贵。其实正是要用“夸张”来揭示“虚妄”。戴拉的秀发还会再长起来，吉姆的金表可以再买一个。有些念念不忘的追求，不过是两个人被执念遮住了双眼。圣诞节之前，他们以为吉姆家最宝贵的两样东西是秀发和金表，圣诞节之后，他们才明白最宝贵的就是他们自己。此时，他们收到了来自麦琪的礼物。

元稹诗里的死别，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那也是逃脱不了的终点。但是欧·亨利小说里，生离的陷阱，我们却可以学着跳过，只需记得：最宝贵的礼物，就是身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