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肉铺起舞的9岁芭蕾舞女孩后续（猪肉铺起舞的9岁女孩）

今年三月，“在猪肉店起舞的9岁芭蕾女孩”登上热搜。在纪录片《小小少年》里，从未经过专业训练的云南砚山县那夺村女孩邬刚云，跳出了让不少网友赞叹的舞蹈。

6岁时，邬刚云喜欢上舞蹈。没有练功房，母亲的猪肉铺就是她的梦工场；没有舞蹈老师，网络就是她的课堂。然而，天赋过人的她一度求学无门。舞蹈老师认为，邬刚云“算是一个小天才”，让她跟自己学舞“有点屈才”。直到北京舞蹈学院芭蕾舞老师关於和妻子张萍的出现，邬刚云的生命中多了一个新的舞台。

↑肉铺里的小“舞蹈家”。纪录片《小小少年》截图

砚山县是张萍的故乡。2016年，她在朋友圈看到那夺村的孩子的照片，夫妇俩决定通过义务辅导和资助贫困家庭子女学习舞蹈的方式，帮助山区留守儿童，并把这个计划称作“彩云计划”。

2018年9月，邬刚云成为“彩云计划”的受助者之一。2019年10月，在关於和张萍的指导下，邬刚云等女孩登上了央视综艺频道《向幸福出发》的舞台。此后，常年在北京工作的张萍干脆辞职，定居那夺村。2020年8月，成立了彩艺文化艺术培训学校。目前，“彩云计划”已将62名孩子送入昆明的艺术院校学习。

↑张萍与“彩云计划”的孩子们。图据张萍微博

然而，艺术之路，并非一帆风顺。2021年3月，央视报道称，“（邬刚云）很多小时候做得非常标准的动作，现在，似乎也有些生疏。”张萍也觉得，她开始有点“飘”了。在舞蹈学校上了一个暑期的课程后，邬刚云中途转而学习了半年武术，最终才又重拾舞蹈。

当红星新闻记者提出采访邬刚云及其父母时，关於婉拒。在他看来，给邬刚云一个安静的学艺环境，比受到媒体关注更重要。

野草般“疯长”的生命力和感染力

红星新闻：邬刚云打动您的原因是什么？

关於：她来到我眼前的时候，最打动我的，是在这么一个小县城里头，居然有这么个小不点的孩子在练舞。第一次见面她来了以后，我说，来，小朋友，你展示一下你自己会的东西。然后她就开始展示她的“独门技巧”。

因为云儿对着手机做，手机跟咱是个镜面关系，所以她所有的这种技巧的“起范儿”，都是反着起的。她刚开始做头两个技巧的时候，我还说，你这个不对。小姑娘当时也不说话。

↑母亲的猪肉铺是邬刚云的梦工场。图据央视新闻

其实世间本无法，但是咱们搞学术的，有时候一较真，这叫“对”、那叫“错”，所以限制了一些想象力。

她妈妈带着她一见到我以后，就觉得好像终于见到北京来的所谓专家了，是那种“诚惶诚恐”的样子。他们自己家里的条件不是很好，又找不到老师，忽然来个老师了，孩子一起手，老师马上能说出你的对错，他们的反应肯定就是这样。

红星新闻：您曾说，自己“如履薄冰”。

关於：我反复强调，我是“如履薄冰”。因为孩子这种“技巧”，首先是我不会，其次我没见过。严格意义上说，不能管它叫“舞蹈技巧”，就叫“技巧”更好。围绕着技巧这个词，有体育、杂技、戏曲、舞蹈，大概有这么4大类，在4大类当中，实际上她哪一类都不靠。她跟着短视频平台学的，这种技巧来自于民间。

↑邬刚云无法归类的“技巧”。图据央视新闻

比如她的手撑在凳子上，然后她就起来肩肘倒立，实际上我们可以把它叫“肩肘倒立变造型”。从专业上来说，我想把它归到一个类上，比如是唐诗还是宋词还是散文，结果我发现她把这串一块儿了，无招无式、无门无法。

红星新闻：您怎么看这种“无招无式、无门无法”？

关於：我特别像一个温室里的花匠。我可以让它几月几号开，开什么颜色、开多大，我可以控制。小云儿很像一个疯长的野草，她长得很灿烂。我发现她这种“阳光、湿度”，完全颠覆了我的习惯。

红星新闻：如果把野草移植到温室，是否可能泯灭其个性？

关於：所以这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课题了。这里面就存在着我是在培养云儿，还是在培养一个当地的文化场域。

如果我只是一个舞蹈老师，恐怕根本就没有答案了。实际上通过云儿，我可以更多地来佐证一个观点：在民间，它的这种艺术形式，野草式地疯长起来，有极强的生命力、感染力。

相信您也看到了很多专业的舞蹈人士跳的专业舞蹈，应该说跳得比她更精致，但并没打动到您。可是我突然拿了一朵山上真正的野生雪莲花给您，您会发现好漂亮。

↑邬刚云登上央视节目《向幸福出发》。图据央视新闻

最重要的一点，我不是要对云儿进行个体设计，而是整个砚山县要形成一个文化场域。我们一定不能再停留在广场舞。我不排斥广场舞，老年人愿意健身，在广场跳跳舞没有问题。但是我们不能一直在这个水准。现在一些地方，大量的广场舞蹈都呈现出了这种特征：本来很好的文化传袭，一个舞、一个舞就往下去了。快速演变，里面没有更深层次的文化观念，没有裹进去更多思想，这不成快餐了吗？

所以云儿的发展，不是纠结在某一个姿态上，不能在这上去考虑问题，而是我们中国从古代到现代，慢慢形成的这种舞蹈，如何让云儿融合到最后的大的文化观念上去。而且我这里不光一个云儿，所以不是一个孩子的培养问题，是一揽子的问题。

“为了有多少浏览量，可就要命了”

红星新闻：据央视报道，“在张萍的舞蹈学校上了一个暑期的课程后，邬刚云转而学习了武术。”当时她为什么放弃舞蹈，改学武术？

↑从肉铺到练功房。图据央视新闻

关於：我觉得很正常。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这才是小孩嘛。小孩今天说想当科学家，明天就想当钢琴家了。

红星新闻：邬刚云当时是怎么给您说的？

关於：其实当时我不在。我觉得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小孩都有好奇心，比如可能当地有那种武术学校的老师的介绍，你不是挺爱折腾的嘛，去武术学校。再过两天，没准她又觉得模特好，也正常，对吧？

一个小孩，难道说，这么点大就非让他定下来。有好多媒体还问我，云儿学芭蕾舞，你觉得怎么样？我说，你们的孩子这么小，就都定下来了吗？你们怎么就会确定云儿一定要学芭蕾，难道因为我的出现？比如，会计是很好的一个专业，你们的孩子，小学四年级就当立志要当会计吗？谁也不能这么定，对吧。

我们一定不能主观地认为，由于关老师出现在云南，又因为她学芭蕾舞引起轰动，所以她将来必须得学舞蹈，还得学芭蕾舞，我觉得不妥。孩子是自然发展的，可能这一段时间想跳芭蕾舞，过一段时间忽然又迷上当地的戏曲了。可以呀，没有问题。

↑邬刚云在张萍的舞蹈学校练舞。图据央视新闻

红星新闻：她学了多久的武术？

关於：三五个月吧。她一进去就知道，她肯定不适合。其实，舞蹈、武术，都是一种动态性的东西，以她的这种体格和状态，她不是很适合搞武术，因为她太瘦了。武术当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对打，看着她就不禁打。

红星新闻：张萍在接受央视记者采访时回忆，“每次把她带到舞蹈教室练舞蹈，她竟然还哭了。”孩子说过自己为什么哭吗？

关於：她可爱哭了，小女孩。跳舞教会她的，是一种坚强的意志品质，就够了。

红星新闻：在您看来，现在的邬刚云和您初识时相比，变化大吗？

关於：因为我老跟她在一块儿，也没觉得她有什么变化。其实作为老师来说，在我们的眼睛里，学生永远是有问题的。云儿最火的时候，那时候我的手机被打爆了。

这么长时间了，我一直没接受任何人的采访。那天我直接下了一个命令，不要让云儿接受采访。一个孩子跳舞，要是为了“我有多少浏览量、我有多少个赞”，如果她一旦建立了这么一种观念，这可要命了，绝对不行，很快就会江郎才尽。魔盒打开了，根本就关不上。

↑邬刚云在张萍的舞蹈学校练舞。图据央视新闻

比如，打开快手的时候，首先是在博眼球。几秒钟之内，如果没有一个亮点，大家就滑过去了，但是，我做的可不是这种网红似的东西。真正的艺术作品，像天鹅湖，是需要坐到那儿一个半小时的。所以为什么后来所有的那些媒体，基本上全都被我们拒绝了。好的作品一定得慢慢练，不能快餐式的。我最重要的一个观点，就是不要快，要慢。

“艺术教育，一定不能只针对城市里的孩子”

红星新闻：“彩云计划”的初衷是什么？

关於：最开始的时候，其实初衷就是误打误撞。不是想好了要去做，而是机缘。

2013年，我就开始教河北农村的小朋友学习舞蹈。因为我跟我爱人是搞艺术教育的，所以我们觉得艺术教育是一定不能只对城市里的孩子。一些家庭攀比你的孩子会钢琴，我的孩子还会小提琴。但艺术不应当是物质条件好的那种炫耀，艺术最重要的功能，是美和爱，这是核心问题。

委内瑞拉的一些音乐家，他们曾做了一个“艺术改变命运”的尝试。一群非常有爱心的艺术家，教委内瑞拉的这些小孩学习音乐。那些小孩主要是被黑帮或者是贩毒（控制）等等，可是用音乐教化人去从善，然后去开创自己的未来，进而改变他这种街头的生活，去从事一个很有理想的、高尚的职业。

↑关於与练舞的孩子们。 图据关於微博

现在从我们国家大的趋势上来看，一线城市北上广深，其次是知名的省会城市发展得比较好，但是学习艺术，好像成了物质条件比较好的人专有的一种学习模式。无论是小孩还是成人，甚至老年，比如老年大学，恐怕也局限于城市，好像很难听说哪个农村办了一个老年大学，或者老年人学习艺术的地方，所以我想，那就我自己来做。

其实我觉得我跟别人不同的一点：我确实是在那教舞蹈，但一定要跳开舞蹈说舞蹈，才能把这事说清楚。我的本因，不是要光在那去教舞蹈，我主要的研究方向，是审美人类学视野下的村寨文化共谋，因为我是“学院派”的。我显然不是把一个业余班开到了云南的山里，我肯定不是去干这件事儿。全国教舞蹈的人都可以教，但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在寻找我们中国文化的一个发力点，乡村文化的一个发力点，这是我要做的。

↑张萍和孩子们一起走在那夺村里。图据新华社

我爱人就是云南砚山县人。2016年的时候，她通过一个朋友圈，看到了离她家车程一个半小时的那夺村。后来我们两个对这个地方非常的满意。

红星新闻：哪些地方很满意？

关於：这个村里有我们所需要的全部的艺术上的典型元素。比如它是西南边陲，离老山不足200公里。这个地方，没有被外界文化更多地冲击到。其他有些地方，很难再看到原汁原味的东西，它的表演已经成为一种商业品了，千城一面。

2016年，我们俩去的时候，车都开不进去。那时砚山县是国家级贫困县，这里是国贫县里的贫困村（注：2019年4月，经云南省政府批准，砚山县正式退出贫困县序列）。我要去到我们国家认定的最艰苦的地方，然后尝试：艺术对于他们，是否有作用？

红星新闻：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最艰苦的地方？

关於：因为这是我的第一条件。最艰苦的地儿，一定没有人去教。比如北京，我如果在北京教，我一堂一个半小时课的课时费，是很高的。但是，我觉得如果沉浸在这样一种很虚荣的东西里，无外乎就是我的银行卡里又多了一点，然后有很多人像迎接专家一样地迎接我。但是对于我这种年龄的人，已经不需要再用这个来证明我是好或者不好。最重要的，就是你这辈子一定要做一件对的事儿。

↑关於夫妇在表演中。央视网截图

红星新闻：什么样的事是对的事？

关於：如果农村孩子被隔绝于艺术教育之外，根本就不明白这件事儿，这事多可怕。那怎么能够实现乡村振兴、文化跨越式发展？在农村，我们现在能做到语文、数学、地理、历史、政治有人去教，但是人类最重要的文化的结晶，是艺术。他们在当地也跳一些舞蹈，但是艺术有系统性、科学性、发展性，如果没有一个很懂的人去推动，那是不可能的。

红星新闻记者 彭莉

编辑 张寻

（下载红星新闻，报料有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