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墙黛瓦的风景(青未了故土难离)
(图片来源于网络)
前两天在一本杂志上又看到了名画《拾麦穗的女人》,自高中时从课本上知道这幅画,每次看到都有一些触动,因我就是个农村人,小时候也跟在大人身后去拾麦穗,但我们老家管这件事不叫“拾麦穗”,而是叫“阑麦穗”。
“阑”这个字,存在于我们当地的方言中,起初我以为应该是“拦”字,毕竟要动手嘛,其实也就是捡拾的意思,但后来看到有位作家专门作了考证,这位笔名为“洙泗上人”的老师在博客上贴出的 《泗水方言考释》中某篇里写到,“阑的本义为门前的栅栏或帘幕。作动词用意为遮挡、阻拦。引申而言,凡丢失于途的无主财物也称之为阑遗”。 《汉语大字典》解释阑字的义项之一为:“阑,拾取。”中间又有一大段考证该字的演变,最后得了个结论:阑为本字,拦为派生字,音义相符,都可使用。既然如此,为了尊重“文化”,我还是选择用“阑”字,而我们家乡在这个字上的运用却不仅限于麦穗,毕竟麦子的季节只在夏季,从丰收到结束也不过持续半月,遗落在麦地里的麦穗留给人们去“阑”回来的时间并不多,这期间还有鸟雀争抢、虫蚁夺食,时间再久些,跌落在泥土里的麦粒就发了芽,再无用处。
我们家乡,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最热闹的时候是秋收,这个过程不仅贯穿农作物的收获,还会持续到秋末冬初的很长一段时间,那会种的主要作物就是花生、地瓜,当然我们老家也没这么书面官方的称呼,我们管花生叫“果子”,管地瓜叫“芋头”,这点方言应该与毗邻的泗水县也很相似。早收的是花生,这东西耐旱不耐涝,但旱过了头也不行,尤其收的时候麻烦,沙地里略微好些,不管是用镢头刨,还是双手抓紧根部往上薅,都不会太费力,黄土地里就麻烦,土质黏密,花生都给包裹在年糕一般的土层里,镢头刨的时候时常被泥土粘住,越来越重,最后铁镢头成了大土粽子,还得费力把上面的黏土抠下来,在这样的过程中,许多花生都落在地里或深或浅的土埋中,刨出来的花生连果子带秧都码在地头,晾干了,用拖拉机运回家,那会谁家要是有台拖拉机,在村里可是极受尊重的,尤其农忙的时候,谁家不得笑呵呵去请。
秋收后的花生地,不待翻出来的土被晒干,早有一群人蜂拥而至,这群人尤以老人孩子居多,他们一手提着篮筐,一手举着抓钩(一种两条金属齿的镢头),在地里又刨又挖,四处翻检,将漏收的花生都捡起来,这就是我们口中的“阑果子”。至于不久之后收获了地瓜,这道程序也是一样的,我们谓之“阑芋头”,除却这两种主要的作物,再有少量种来自己吃的谷子高粱玉米之类,收完之后也都有人去庄稼地里“阑一阑”,我们统称之为“阑坡”。
坡,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山坡,而是我们家乡那一带对农田的称谓,在我的家乡,没有“下地”干活这一说法,真的去地里干活,我们会说“上坡”,这个“上”字,也就是去的意思,许多地方放眼里都有那么一句见面问候“上哪去啊”?可见“上”就有“去”的意思。“坡”便是所有农田的总称,不管是高粱地、玉米地、花生地,去地里干活,便是“上坡”。这说法不知道在方言考里该是什么解释,但我总觉得这方言所能笼罩的范围不会太大,毕竟自我离了家乡就再未听到这些词汇,说起来,离家多年,便是连土地的味道都淡忘了,更别提“阑坡”。
近些年,村里的人但凡年轻些的都出去打工,村里的地没几个人在种了,偶尔回家的时候能看见,村庄一周的田地都有渐渐荒芜的趋势,少数还在耕种的田地也不是那么精耕细作的伺候着,都是敷衍了事,草草种了些作物,再有一些田地里栽了果树,我家也是如此,几亩地都栽上桃树,上周末跟我爸视频聊天,他正准备给桃树打农药,过午两点了连饭都没来得及吃,我说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舍掉一些地,能种多少算多少,要不然把种不过来的送给别人种也行,年底收点东西就是了,但我爸听了直摇头,言说现在白送都送不出去了,全村里也没有几户人家还种地,但凡能出去打工的都走了。
种地的人都快没了,“阑坡”这件事就更绝了踪迹,但我总想起小时候的“阑坡”,那可真是一件快乐的事,因为原本是收割过的农田,你用镢头刨出一把花生,或是一块残缺的地瓜,又或是从倾斜倒地的玉米杆上踅摸到了一根漏网的玉米棒子,这种白捡了便宜的心情,现在的人很难体会,就算是今天的我在马路上捡到钱也不会再有当年“阑坡”时候的兴奋了,那时候自然更穷些,因为物质的匮乏,所以人们不得不在时秋收之后继续从土地里淘换点东西,这是一种无奈中的欢乐。
晚秋初冬的晌午,许多人家的妇女或是老人都会出去阑坡,孩子跟在后头像模像样,空旷的天地间三三两两散落着弯腰捡拾的人,他们穿着厚厚的衣裳,有的手上还戴个手套,枯黄的草叶上偶尔有劫后余生的蚂蚱,贪婪地享受着生命里所剩不多的阳光,离人不远的地方,田野里有许多麻雀和斑鸠,它们警戒地观望着手执镢头的人,同时争抢着地里所剩不多的粮食,但人与鸟雀互不打扰,仿佛有过什么协议似的,有时候风刮得狠了,人们聚集在田垄地头挡风的地方,晒晒太阳,聊聊家长里短,倒也并不急着回家。若是“阑芋头”就更好了,那些散落在泥土里的地瓜,经过几次霜冻的考验,幸存下来没有被冻坏的,不乏红瓤的品种,也就是超市里卖的那种红薯,多阑几块,几个人凑在一处,选一块平坦些的所在,地上挖个坑,捡来大小适中的土疙瘩垒成土灶,旷野里最不缺的就是枯草干柴,在土灶里点了火,一直将土疙瘩烧得通红,灭了火,将红薯丢在土坑里,把土疙瘩垒成的灶壁砸塌下去,再在上面覆一层细土,踩得稍稍结实些,之后或是继续在附近阑坡,或是靠在旁边烤火取暖,大约半个多小时,隐约闻到从土坑处飘出来的香味,赶紧扒开了,掏出红薯,软糯香甜,顾不得烫嘴,早就轰抢起来,迫不及待往嘴里塞,往往吃得一嘴黑灰,直到日头西斜,空气里的冷意将水汽凝固下来,草丛上快要结了霜,人们才哄闹着往回走。这一天下来,运气好的时候,一个人能有一筐的收获,但这也意味着他阑坡所在的那块地,其主人在秋收的时候有多么粗心大意,这才留了许多东西给阑坡的人。阑坡所得,大多不会并入农家当年秋收所得,而是另外收拾了,用剥了壳的花生或是晾干了的地瓜干去换些油条豆腐之类,添补一点生活。
阑坡,从本质上说并不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既是生活所迫,就如布雷东那副《拾麦穗的女人》,尽管有光鲜的人物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构成一幅和谐、宁静的图画,尽管画家的初衷就是用画笔营造一个世外桃源,但实际情况是,在收获麦田的人群中,拾麦穗的人是处在最底层的,他们是在收割后的麦田做最后一次清扫,以获取地里残存的那一点粮食,这就让人无法将其与臆造的美感联系起来,所以说到底也只是画家理想化的一次创作。但他在作品里所要表达的农人们的快乐,又是真实存在的,在我看来,这是善良乐观的农村人在生活的无奈中被迫与天斗与地斗的乐趣,是一种天生的乐观,在逆境之中的豁达。时至今日,田野依旧空旷,却只有高远的蓝天和穿云而去的燕雀,虫鸣依旧纷杂而悠远,但现在的孩子都不以捉虫子为乐久矣,更别提在冷风瑟瑟的晚秋出门去阑坡,人们因为物质的丰足而远离了土地,没有了困境的同时,也失却了与天地争斗的乐趣,这是一种遗憾。今天,我站在十一楼的窗台前,望向窗外林立的高楼大厦,想起童年时“阑坡”的快乐,心中越发思念故土。土地,赋予人类永久的深情,是最不该被人们遗忘的。
壹点号青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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