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最南的群岛(打开世界的另一扇门)
我们为什么要去海岛?海岛到底是封闭的,还是开放的?这是我想寻找的答案。
记者/吴丽玮 摄影/张雷
珠海的万山群岛位于珠江口的正南方,上百个岛屿层层叠叠,成为华南的天然屏障(张雷 摄)
担竿岛的主宰我对担竿岛的印象是从恐惧感开始的。
担竿岛是珠海万山群岛中离大陆最远的一个岛,1989年,岛上成立了猕猴省级自然保护区。听保护区副主任游奕来介绍说,除了保护猕猴之外,对蟒蛇、罗汉松、黄杨等的保护也是保护区的职责所在。其中“蟒蛇”两个字实在是太刺耳了,出发前几天,我给常年在担竿岛上工作的刘清伟队长打电话:
“刘队长,岛上真的有蟒蛇吗?”
“哎呀说起来就生气,前几天我回市区开会,蟒蛇偷吃了我好几只鸡。”
“那……蟒蛇会攻击人吗?”
“那要看情况了。”
…………
接下来的几天,我始终有点焦虑。
为了照顾刘清伟,领导曾把他调回市区,但他还是回来了(张雷 摄)
担竿岛是一个东西走向的狭长形岛屿,因形似扁担而得名。多数船只停靠的是位于扁担一头的担竿头码头,岛的另一端叫作担竿尾,保护区位于岛的中间,名字是更加随意的担竿中。在保护区成立几年之前,担竿岛上居民在政府的要求下迁到了担竿镇政府所在的外伶仃岛,现在在担竿头的位置,有些居民又搬回来住,但人数并不多。每星期从香洲港开往担竿岛的船只数量非常少,正常情况下,只在每周一和周三分别有一班船,而一旦海上天气不好,这条航线也会随时中断,岛上物资告急是常有之事。我们去的时候台风带来密集的降雨,听说周六还有一趟七个小时的慢船给担竿岛送货,船上出售二十几个座位,于是趁天气尚可,果断买票出发。
“去担竿的船跟我走。”一个高大的男生拍拍我的肩,“听你用普通话买票,就知道你肯定找不到船的位置。”他叫阿恒,酷爱海钓,周末跟几个朋友要去担竿岛钓鱼,跟着他,弯弯绕绕走到香洲港码头的外侧才找到货船。几头猪软绵绵地趴在甲板上打着盹,笼子里的鸡们依然精神抖擞,一个个装着水果蔬菜的泡沫塑料箱上写着收货村民的名字,船出发了。
船上遇到了保护区的另一名队员,他刚休假回来。保护区在担竿岛上工作的队员一共有四人,大家轮休,每人每月可以休息一周。“你们见过蟒蛇吗?”这是我在当时最关心的问题。队员呵呵一笑,拿出手机里的抓蟒蛇视频给我看,当一条粗壮的沙灰加墨绿花纹在屏幕上蠕动时,我整个人都不好了。“抓这条蟒蛇很搞笑的。”队员说,“当时它吃了老太太家的鸡,撑得走不动了,我们拿渔网给它扣起来,准备第二天放生。结果第二天早晨起来一看,咦,蟒蛇没有了。它为了能逃走,把鸡一只一只吐出来,变细逃走了。这才看清楚,一、二、三、四,它居然吃了四只鸡!”
担竿岛上居民已经很少了,慢船上偶尔能看到回家的人(张雷 摄)
担竿岛如万山群岛的其他岛屿一样,全岛都被山势所笼罩,一条狭窄的水泥路贯穿担竿头和担竿尾。山上草木葱茏,到了雨水丰沛的季节,路两旁的枝丫隔三差五就得打理。下过雨的清晨,刘清伟的妻子潘虹出门去割杂草,“不然等天晴了,路边没准会有蛇。刚来的时候我也怕怕的,现在习惯了”。
十多年前,刘清伟把家搬到了岛上。他从1989年刚刚成立保护区开始就上岛护猴,最开始住在担竿中小码头正对的半山腰上。有一次,他正拿着饭团喂猴子,突然听到路旁的水沟里传来沙沙声。“我正举着白衬衣挡太阳呢,扭头一看,蟒蛇顺着山的走势把头昂了起来。我那时挺瘦,感觉蟒蛇跟我腰差不多粗,我还想,这个头怎么这样小,它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大头。”刘清伟描述得惊心动魄,“蟒蛇‘呼呼’的叫声就像老虎咆哮,吓得我拼命跑,白衬衣和饭团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岛上当时有几个南海油田的工作人员,“我跑回去跟他们用手比画蟒蛇的样子。‘这么大,这么大。’再就什么都说不出了。他们问:‘什么这么大?石头这么大?猴子这么大?鸟这么大?’等平静下来,他们才明白我原来说的是蟒蛇”。那几个人以前见过蟒蛇,趁着人多势众,拉着刘清伟回去要找蟒蛇算账。“往回走,蟒蛇原来已经追了我一段路了。它盘在路中央,像一个圆饼一样,足足有五六米长。看我们人多,蟒蛇不紧不慢地往水沟里爬,等它爬开了,才发现我的白衬衣压在下面。当时是11月份,蟒蛇为了给冬眠储备能量,会对人有攻击性,它闻到我衣服上有汗味,所以就趴在上面。”几个人没让蟒蛇逃脱,七手八脚地按住头尾,抓进笼子里。刘清伟跟保护区打报告,在岛上发现了蟒蛇。蟒蛇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他们把它带到悬崖边放生,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都是采用这个办法。“有了第一次的经历,以后就不怕了。”刘清伟说,后来见其他队员,跑进来脸色都白了,也是两只手比划着粗细,“我一看,跟我当初一样,肯定是看见蟒蛇了”。
不过刘清伟一直劝我别庸人自扰,“哪有那么容易见到,遇上真是要交好运了”。广东人总归是不怕蛇。在其他岛上一个客栈老板跟我说过,也是半夜蟒蛇爬进大堂了,值班的女孩特别淡定,一边拍视频一边解说,拍完再叫人来抓蟒。“广东人听你说蛇进屋了,第一句话肯定是‘没打死吧?’。蛇可是财啊,尤其是蟒,叫作‘地龙’,是最吉兆,广东人高兴还来不及呢,谁会怕。”担竿岛上的居民只是在房前屋后撒上硫黄,毕竟夏天蟒蛇的攻击性很小,况且热热闹闹的人气就把它吓住了。但也别忘了,岛上除了蟒蛇之外,还有竹叶青、眼镜蛇等等,可村民们说起这些毒蛇来,就像在谈论一只毛毛虫。
只得寄希望于岛上的猕猴了,希望它们能让人感觉到轻松愉快。
保护区的工作任务里,最重要的一项是上山喂猴子,雷打不动地每天上午9点左右带着一桶生玉米粒去指定的地点投喂。“你千万不要骗它们,下一回它们肯定就不相信你了。”现在担竿岛投喂的猴群有两个,都靠刘清伟日积月累慢慢培养起的信任。跟他接触时间最久的一群起名叫“阿山”,从《西游记》里孙悟空被叫作“山大王”得到灵感。五六年前又养了另一群,起名叫“阿海”,听起来很有岛屿的味道。岛上猴群众多,“阿山”和“阿海”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1989年保护区成立时,调查估计岛上猕猴不到300只,时间过去了将近30年,刘清伟估算,岛上现在的猕猴数量是1300多只。“保护区可不是饲养场,喂两群已经够多的了,猴子还是自然生长为好。”
喂“阿山”的地方在半山腰上部队废弃的篮球场。我们刚走到那儿,就听着树林里飘来断断续续的“吁吁”声。四下张望了许久,才终于发现远处的大树上立了一只“座山雕”式的猕猴,正盯着我们看。“它就是老三喽,负责放哨。”刘清伟天天看这群猴子,能清晰地说出它们的分工,“老三总是把守在路口,老二负责维持内部秩序,打架的时候也是先锋,之后猴王才带着猴群一起上。”
这位“三当家的”配合着刘清伟的呼喊招呼着老老少少们。“阿山,吃饭喽!呜——”刘清伟喊得中气十足,他说,“呜”是猴子的语言,“听多了就知道,它们吃饭也说‘呜’,打架也说‘呜’,开心不开心都是‘呜’,只是语调不同”。猴子们看到我们的生面孔,一开始不肯向前,等有些胆大的率先走上去拿刘清伟手里的玉米粒,其余才逐渐放松了戒备。中老年的公猕猴四肢粗壮,步态平稳显示着气度;小猴倒钩在母猴的肚皮上,跳到一堆玉米粒中间,试了一颗又一颗,总是咬不烂;精瘦的年轻猴子按捺不住看到食物的狂喜,疯狂地从树林里冲出来,轻巧地跃过地上的一个个水坑,最后贪婪地扑倒在玉米堆里。
拿玉米粒做食物是优化之后的选择。保护区刚成立时,谁都没有喂猴子的经验,刘清伟是把煮好的米饭趁热捏成拳头大的饭团来喂,时间久了就觉得工作量很大。后来试过生地瓜片,“这个最不实际,地瓜不出一个月准保得长芽”。最后发现玉米粒最经济实用。刘清伟数了数,139只差不多都到齐了,开始大量地往地上撒玉米。“以前呢,是有多大面积就撒多大面积,结果发现,这样猴子在吃的时候眼睛容易对视,一对视就要打架。所以要沿着一条线撒,撒成直线或者撒成一个圈,它们排着队吃就没事了。”
刘清伟在篮球场中间,把一桶玉米粒从一头撒到另一头,撒完就搬凳子坐在最前端看猴子们吃。“以前一个人在岛上的时候,我就跟猴子聊天,有什么心事就跟它们说。”刘清伟天天看着这群猴子,能够认出它们中的每一位,“前一天母猴还大着肚子,第二天小猴子就爬在它身上了。有时候也有老猴子几天不出现的,我知道那八成就是死了。猴子们会埋葬它,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就用树叶把它盖起来。”
站在队伍最前端的是猴王。它看起来既不是最高,也不是最壮,但实际上是最能打的。队伍尾端的猴子各种混战厮打,但谁也不敢跟猴王抢食物,它独自静静地吃着,跟队尾的骚乱是两个世界。吃饱之后的猴子们除了玩耍,还有各种挑衅,后来居然引火到了我身上。有几次猴子冲我嘶吼,张牙舞爪地想向我扑来,在猴子远比人多的环境里,这一招还是有几分震慑力了。刘清伟大笑道:“冲你吼的都是母猴。它们能分辨出人的性别,觉得你是个威胁,让你离猴王远一点。”虽只是刘清伟的猜测,但还是觉得挺有趣,“为什么说女同志喂猴子不能穿红衣服呢,因为母猴子发情的时候屁股是火红的。母猴子会因为争风吃醋去攻击人的”。
动物们才是担竿岛上的主人。
来岛上海钓的人都会雇一条快艇,这样才可以爬上那些险峻的礁石(张雷 摄)
封闭,开放但对于被人类占领的岛屿来说,它的真正魅力又是什么呢?
万山群岛位于珠江口的正南方。它的范围几经变化,在广义的地理概念里,囊括了珠海、江门以及香港等地的行政区划。在100多个大大小小的岛屿中,珠海万山区所辖面积最大,包括桂山岛上的桂山镇、外伶仃岛、担竿岛、庙湾岛等组成的担竿镇,以及包含万山岛、东澳岛两个主要岛屿的万山镇。
经过调整,目前人口比较集中的是桂山岛、外伶仃岛、万山岛和东澳岛四个岛屿,其他岛屿因为偏远、面积狭小或自然条件所限,现在常住人口都非常少。几个主要岛屿最渴望的都是发展旅游,海岛自带遥远封闭的属性,对当地来说,这既是吸引力,也充满了局限。
余龙飞是桂山岛上实力最强的酒店老板,他开了三家酒店和客栈,但在那些常用的酒店预订平台上却很难搜到他的产业。“在海岛上,跟这些平台合作意义不大。”余龙飞说,“对我们来说,最关键的不是客源,而是船票啊。”客人预订了酒店,买不到船票怎么办?或者海上天气突变,班次取消怎么办?“我们都会在接到预订后跟客人再次确认,是否买到了船票,买不到票什么都白搭。所以我们没办法,必须有代客订票这项业务。”
去年清明节,与万山群岛几个主要岛屿通航的珠海香洲港开通了微信订票平台,终于让余龙飞松了口气。他迅速开始了与香洲港的稳定合作,那些买到票的游客们,同样可以在该平台上方便地预订酒店,这才是海岛商户的痛点。“以前为了搞票,隔三差五就要去请客吃饭,跟人拉关系,很累很累。”
担竿岛位置偏远,需要每周一次的货船为岛上供应物资(张雷 摄)
桂山岛是万山群岛中距离大陆最近的岛屿,从香洲港出发,航行50分钟便可到达。但交通便利并不意味着船次最多,外伶仃岛距离香洲港更远,开船要一个多小时,但游客多,每天往返的船次也多。
在这几个主要岛屿走一走便知,当地的地理环境决定了开发大众旅游的门槛并不低。万山群岛原是广东大陆的一部分,是粤东莲花山脉经香港的西向延伸。海平面上升之后,淹没了山间谷地和低洼地区,这部分才渐渐与大陆分开,形成了层层叠叠的岛屿。组成万山群岛的地层主要是晚侏罗纪的燕山期花岗岩,从岛屿的外观上看,大多是整岛被丘陵和山地所覆盖,海岸陡峭,海浪拍打在巨大的礁石上,一片玉碎。桂山岛的海岸礁石非常壮观,但在岛上逛一圈,发现普通人可以随便玩玩的东西很少,无外乎是去人造沙滩上挖挖小生物,或者骑自行车在岛上兜一圈。余龙飞曾为了带动岛上旅游,自己做了本关于岛上衣食住行的旅游攻略,但无奈桂山原本想开发的游艇、帆船等项目都没做起来,小册子发挥不出作用。外伶仃岛就幸运很多,除了旅游开发的时间最早,岛上有沙滩与礁石滩的组合,周末从香洲港出发的游船上,净是些背着游泳圈的孩子和他们的家长。
东澳岛有片天然的沙滩,在岛上码头的另一侧,珠海人把它评为“珠海十大美景”之一,这里是东澳岛对普通游客最大的吸引力。沙滩的一大部分属于一家高档酒店的经营范围,沙滩上有活动中心,摩托艇、香蕉船、皮划艇等等,我们坐上一条帆板,在教练的带领下扎进了海里。夕阳下海上波光粼粼,但总有个疑问在我脑中盘旋,究竟是什么样的独特性吸引游客到海岛来玩呢?换句话说,我克服了交通障碍,终于来到岛上,我在这里经历的,跟我去一个普通的海边有多大分别呢?如果说,海岛能让人获得一份清净,万山岛的一家奢华酒店就在解决这个问题,但当你站在酒店门口,面对的是一片陡峭山崖和海岸礁石,码头上是最日常的渔船归港,这一步恐怕很难迈得出去。只能关在酒店里的清净应该跟海岛关系不大吧。
第一个启发我的人是在去担竿岛的货船上遇到的钓友阿恒。
钓友向屋主租借厨房,共享餐桌,晚饭没有现成的,凭你有本事钓到什么(张雷 摄)
我们跟着他上了船,发现半船都是去担竿岛海钓的人。阿恒跟四个朋友一起去钓鱼,周六出发,周一返回,前段时间珠海天气不好,可把这帮人憋坏了。“你看完猕猴,有空可以跟我们一起去钓鱼啊。”阿恒说。
第二天下午,我给他打电话,他正在担竿头的某块石头上钓鱼。“你要坐船才能过来。”他让我们去找一个叫水叔的人,水叔有一艘快艇,今天负责好几拨钓友的岛上交通。船从担竿中向东开去,眼前是辽阔的海,远处的渔船三三两两,再看到尽头则是香港星星点点的模糊轮廓,又回头看去,担竿岛的礁石参差不齐地切割出凌厉的线条,沿着开船的方向,形成一道漫长的暗黑系画壁。沿途见到了七八个站在险峻礁石上的钓鱼人,穿着各色鲜艳的户外服装,在野外非常容易辨认,等太阳落山的时候,水叔会依次把他们接走。从海上看到了担竿岛的另一面。
万山岛是远近闻名的鱼干晒场(张雷 摄)
阿恒跟他的朋友正在一个避风的水湾钓鱿鱼,水叔把船靠在矮礁石上,好让我们爬到略平一点的大石头块上。“这边从岛上过来是没有路的。”阿恒说,“海钓基本上都要雇条船,把人送到一个又一个的目的地。”他挂上一只粉红色的假饵,“嗖”地甩竿出去,没多久一条鱿鱼就上钩了。鱿鱼一边被拖着走,一边喷出大团大团的墨汁,将海水染黑,等它被拽上礁石后,又狠狠地猛喷一大口,溅了阿恒一脸。
“你也可以试试。”他甩给我一只初级玩家的鱼竿,两根细细的鱼钩在橡皮泥状的饵料里轻轻一拉,粘上了两小坨,接着把竿直接放进海里就行了。这是我第一回钓鱼。按照阿恒的指令,让浮标竖直,别离岸边太远,每过30秒钟就要把钩子拉起来,重新补饵料,一旦感觉钩子明显下沉,就迅速往上拉。没过多久,我就胡乱钓上了四五条小鱼来,一种有五彩缤纷的花纹,另一种背鳍上有毒刺,被扎一下得疼很久。这些小鱼都是来自夏季海域的馈赠。
阿恒这趟是冲着马鲛鱼来的。“上周看朋友钓了二十几斤回去。不过我们不走运,那拨儿鱼可能是走了,今天一条马鲛都没钓到。”但失望本来就是钓鱼乐趣的一部分,“有时候也许一天什么都钓不着。但就是那么有限的几次提竿都很值得,当你往上提的时候,你完全不知道谜底是什么。”
与岛的自然生态结合的活动才具备真的魅力。海岛远离大陆,周边海域中的鱼类非常不同,对于海钓者来说,这是海边永远无法替代海岛的原因。不同季节和不同天气,海中的鱼群状况变化很大,因为有了海岛,海钓人多了一个支点。夏天是在外伶仃和担竿钓马鲛鱼的好时节,章红、金枪鱼和旗鱼也比较多,冬天则是钓鱼人的丰收季,各种洄游性的鱼回到珠三角产卵,有很多人跑到东澳和万山岛专门去钓黑鲷鱼。“风、流、水”是海钓者做判断的三大依据。阿恒说,台风天前后都是钓鱼的好季节,鱼感知自然的能力很强,台风快来时,它会为自己囤积更多的能量,等台风马上来临的时候,鱼个个都开始绝食,直到台风过去才恢复胃口。“流”指的是潮水,水涨满和退完的时候,鱼都很难钓,这时也是钓友养精蓄锐的时候。“水在流动的过程中,鱼才喜欢觅食。涨退潮过程中,6~8分满是鱼最活跃的时期。”“水”则是指清澈度,如果水的能见度超过五六米,鱼同样也能看到岸上的你。
“我们喜欢的海岛一定不能抱着享受的心情去,去就是寻找‘野’的感觉,比如扎个帐篷露营什么的,做饭也没有现成的,看你有本事钓到什么了。”回到担竿头后,阿恒带我们一起去水叔家开灶。在岛上都靠自给自足,水叔家可以出租厨房,几拨儿钓友轮流在厨房里做饭,吃完饭还要负责把碗筷都洗干净。
阿恒从箱子里拿出刚才钓的两条鱿鱼,洗净焯水后蘸着酱油芥末吃;七八条小鱼,撒上姜丝蒜末,上锅清蒸;在岩石上挖的辣螺也是清蒸完蘸酱油;再用码头抓上来的海胆跟鸡蛋、午餐肉一起炒;最后再来一个简单的青菜,等饭都做好,已经晚上9点了。阿恒有朋友是岛上人,现在已经搬到珠海去生活了,这次阿恒拿了钥匙住在朋友担竿岛上的房子里,免去了像在其他岛的露营之苦。不过担竿岛的房子也都是很简陋的。
跟阿恒一起去海钓着实开心,我的疑问也逐渐有了答案。当你凭借对海域和地貌的熟悉程度,为钓鱿鱼选择一个背风慢流的水湾时,你就已经突破了海岛的束缚。爬礁石虽然危险,但令人心旷神怡,那些你在岛上俯视而下,觉得高不可攀的掎角之势,现在可以自下而上观察和翻越,天气好的时候,还能看着日出日落。我相信在那一刻,你一定不会觉得海岛是封闭的。享受清净的同时,它又正在为你敞开一扇新的大门。
妈祖是海岛的保护神,岛上的妈祖庙被渔民们精心打理(张雷 摄)
另一扇门每一个跑到岛上来的人,都有点想逃避的意思。
阿恒已经30多岁了,但因为个性耿直,事业一直不太稳定,这导致他的收入没有有效的积累,无论从成就感还是财富上来看,都不能算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海钓是个烧钱的爱好。我在外伶仃遇上几批钓鱼人,有钱有闲,恨不得每星期都上岛钓鱼,每次要包船、住宿,为了过瘾要连续待好几天,给鱼下的饵料也比自己匆匆扒的饭贵很多。阿恒够不上这个级别,他为了这个爱好,每次要精细地计算成本,还得打着能让家里人吃到好海鲜的旗号。
阿恒从13岁开始就爱上了钓鱼,曾经他想过把人生中最大的爱好变成自己的事业。钓鱼比赛去参加了,觉得太功利,不自在,也在钓具商店上过班,又有很多看不惯的人和事。最近他又想辞职了,导火索是他为一个被老板性骚扰的女员工仗义执言,结果受到排挤。“没办法,这就是我的性格。如果不是这样,我们也不会认识,别人可能不会因为你们说普通话,就自告奋勇要带你们去找船。”另一方面,阿恒也必须考虑生孩子的问题了,但养孩子对他来说又是个比较大的负担。跑到礁石上钓鱼,所有的电话都可以以信号不好为由拒接,是他偶尔释放自己的方式。
刘清伟更是一个城市的被放逐者。1989年,他刚从部队转业就被派到了担竿岛上值守。刚上岛时,眼前跟荒岛没两样,“码头的茅草能高过人的头顶”。他住进原来担竿中公社的废弃房子里,没水也没电,望着海面直到天黑得完全看不见了,就蒙头睡去。那时担竿头还有几户村民,沿路走过去,只有部队修的“筷子路”,就是在泥土地上只给两个车辙的位置砌上水泥。找不到水源是最麻烦的事,冬天山上的水沟都枯了,好容易才在两三公里外的地方找到部队一个废弃的水井,每次挑水回来,要过滤和沉淀两次才算勉强能喝。食物也是大问题。一旦外界供给中断,就只能靠酱油拌米饭度日,“我还吃过比自己年龄还大的陈米呢,那米吃进嘴里是绵的,立刻化掉”。于是开了荒种地,辣椒、包菜、豆角、南瓜,第一年收成还可以,第二年以后就不行了,猴子偷吃得厉害。
刘清伟一开始喂猴子非常不容易。他在发现猴子的地方摆好饭团,不是无人问津,就是因为争抢食物被猴子抓伤手臂。“阿山”跟刘清伟相处了20多年,最开始是在山上很远的地方发现它们的,爬上去要一个多小时,喂了很久,跟它们混熟了,就开始往下面引。“100米100米地挪,每往下100米要喂几个月,然后才能换地方。”最后一直引到现在的部队旧篮球场上。
“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是想着在这儿干几年一定要回去。”刘清伟咬牙坚持着,后来在珠海娶妻生子,慢慢想法却变了。2004年左右,保护区为了照顾他,把他安排到离市区很近的淇澳岛工作,那里有红树林保护区。刘清伟干了一阵觉得不习惯。“每到傍晚的时候,我都很惦记岛上的这些猴子,想着想着就很想流泪。”他于是又调回到担竿岛,后来索性把家整个搬了过去。刘清伟的家庭有点不幸,他的儿子聪聪四个月的时候发了高烧,后来确诊为患有脑瘫。“治到八岁,终于认命是治不好了。”上岛之后,聪聪明显比在城市里开心很多,“这里没那么多人,孩子见到人还是有点自卑的。我呢,也习惯了这里,在城市里看到垃圾堆我就会心里很不舒服”。刘清伟在粤北农村长大,他入伍以前,家乡还是典型的农村模样,一路走来,可以说他没有太多的城市经历,更容易接受海岛上清净自由的生活。何况,岛上还有猴子陪伴着他们呢,跟陆地生活相比,和猴子在一起的生活图景几乎都是全新的。
“你干什么,它在旁边看你在干什么,我最烦这个。”妻子潘虹手脚勤快爱干净,说起猴子又好气又好笑,“有一次猴子看到我杀鸡,第二天我到鸡笼里看,有一只小鸡身上的毛都被拔光了,就剩头顶上的一撮。我想了想,肯定是昨天等我走了以后,猴子偷偷干的。”以前他们住在树林中废弃的部队营房里,是“阿山”活动的领地,猴子也不怕他们,看人在河边洗完衣服晾起来,人一转身,它们就把衣服拽下来拖到河边继续洗。潘虹觉得很好笑,也不阻止,等猴子玩够了再拧干搭回来,没想到第二天天亮后衣服不翼而飞,“怎么找都找不到,过了很久才发现衣服在山上的树顶上,气死了,根本没法拿下来”。
更多的是人在跟猴子学习。
海上天气突变,担竿岛的物资就断了,刘清伟看猴子吃什么野果、树叶,自己也摘来咂摸咂摸味儿,“有些树叶还挺好吃的”。桃金娘又叫捻子,边开花边结果,果子可以直接吃,也可以酿酒;白桂木的果子刚成熟时酸酸的很开胃,熟了之后是可口的酸甜味;枫树籽和黑骨茶籽味道甘甜;罗汉松的嫩芽和金樱子的果实可以拿来泡茶;到了冬天,猴子吃梧桐树叶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树叶,这些也是冬天极端天气里刘清伟的最后选择。
改革开放以后,桂山岛率先学习香港,开展网箱养殖(张雷 摄)
有一次,刘清伟在码头边捕了几条鱼回来,猴子上蹿下跳往他身上扑,着急地想吃,一不小心手扎在鱼背的刺上,痛得要命。“疼得它到处打滚,两只手按在地上,像推拖拉机似的往前搓,怎么也缓解不了。后来看它跑去咬滴水观音,没想到咬了几下就平静了。我才发现滴水观音的汁水是可以止痛的,但平时不要去摸,沾在皮肤上会很痒。”刘清伟有次被一群马蜂钻进袖口里狂叮,疼得快昏过去了,想起滴水观音,试了一下果然效果很好。
他还发现了治疗人类隐疾的线索。猴子在每年冬季进入发情期,而在一个猴群中,只有猴王拥有交配权,它会在冬天集中爆发,与猴群中的母猴们交配产子。刘清伟跟猴子们在一起时间长了,断定一种藤本植物一定有助于促进猴子的性欲,“这种植物每两年才开一次花,猴王到冬天就吃它的果,别的猴子如果敢吃,它会上去咬”。刘清伟趁着回珠海探亲的假期,把这种果子拿到研究机构化验,证明确实可以治疗男性前列腺炎,他还给来岛上的一些朋友带回去试,反馈都不错,“但你千万别写是什么东西,我怕有心人拿去开发,到时候猴子没的吃了”。
常年待在岛上,他绝对算得上半个草根科研工作者。他喂猴子的时候看到有些母猴子分娩完有内痔的情况,可两三天之后就神奇地痊愈了。后来又看到有痔疮的猴子抱在一种树根上啃,他等猴子啃完,挖了一些拿到研究机构化验,但检测不出任何效果。他不信了,先是连根一起挖,仍然行不通,回来继续观察,按照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挖出树根标记好带走,再到后来把挖掘的时间也记下来,最后实验结果表明,只有向东方向、在太阳升起之前挖的树根才有治痔疮的作用。
万山群岛原是粤东莲花山脉经香港向西的延伸,岛屿大多被丘陵和山地所覆盖(张雷 摄)
也有一些研究机构来岛上考察,但说到猕猴的习性,他比绝大多数教授都掌握得清楚。有一次高校的师生来岛上做研究,一个女学生问:“猴子来月经吗?”“教授不知道这么细节的东西,但我知道,我告诉她,母猴每年来一次月经,在冬天,到了猴子交配的季节。”刘清伟说,猴子跟担竿岛上的生态是种奇妙的有机结合。每年3~4月,是小猕猴出生的季节,“小猴子一出生就会走路,但哺乳期大多数时间都是由妈妈抱着”。七八月份是小猴子断奶的时间,“这时候山上的野果子基本熟了,捻子的果实又香又甜,还很软,母猴子就用这个作为过渡食物,给小猴子断奶”。小猴子是猴群里人人宠爱的心头肉。刘清伟给“阿山”喂食的时候,猴子们并不消停,相互之间断不了打打闹闹,有时候还要招呼帮手过来给自己助阵,但没有谁去欺负刚出生毛茸茸的小猴子。小猴子被宠爱的岁月不超过三年,刘清伟看到一只年轻的公猴往母猴身上爬,“完了,它很快就要被猴王赶走了”。三岁的猕猴进入成年,公猴子们会被猴王赶出去,它们成立一个小团体,到处打架觅食,里面最能打的那一个会成为服众的首领,它带领兄弟们各处征战,一旦这只小猴首领挑战老猴王成功,那么这个群的所有猴子都会臣服于它。“我喂猴子这二十几年,‘阿山’的首领也换了不少了。”刘清伟指着现任猴王说,“它当了两年多了,快下台喽。你看它现在体力已经有点不行了,前几天跟人打架,肚皮上打了个大洞,现在还没长好。”最辉煌的三年过去,老猴王或者战亡,或者俯首称臣,走向最衰弱的生命终点,想想也挺唏嘘的。而新任猴王在抢地盘的过程中会自觉地绕开自己的家族,群里的小母猴成熟之后,猴王宝座基本也易主了,由此避免了猴群近亲结合的可能。
站在礁石上钓鱼,享受清净的同时,海岛也在为你打开一扇新的大门(张雷 摄)
但与动物相处又是很有距离感的。岛上最珍贵的是新鲜蔬果,我们给刘清伟带了一些苹果做礼物,他第一句话是:“猴子最爱吃苹果。”我跟他说了几次,苹果是给他们一家人吃的,但他还是揣了一个出门要去喂“阿海”。“阿海”跟刘清伟相处的时间要短一些,刘清伟站在路边“呜呜”地喊了它们许久,才终于有一两只露出头来。他把苹果啃下一块块,扔给猴子们,但猴子并不太给他面子,懒洋洋地吃完就走开了。
“面对动物的时候,最忌讳用人的感受去揣测它们。”冯抗是江门中华白海豚省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处科技科的工作人员,曾经在长江水产研究所研究江豚的动物训练,来到白海豚保护区,不但原来想进一步实践的动物训练理念无法达成,就是跟白海豚的关系也变成了遥远的凝望。
珠江口海域是中华白海豚的主要栖息地,它们生活在亚热带海区的河口咸淡水交汇水域,喜欢在水深5~20米的范围内活动。世界范围内,中华白海豚主要分布在澳大利亚北部、太平洋西岸、印度洋沿岸和非洲东南部沿岸。在中国,白海豚主要出现在东南沿海一带,包括台湾海峡东岸和西岸、珠江口、湛江水域、北部湾等地。白海豚在全世界范围内共发现6000多头,其中中国水域就有4000多头。江门白海豚保护区的位置在江门市下辖的台山市大襟岛附近海域,目前发现白海豚的数量是300多头。与它相隔不远的广东珠江口中华白海豚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位于珠海市万山群岛海域,在淇澳岛、内伶仃岛、桂山镇的牛头岛以及香港大濠岛中间的范围内,调查出的白海豚数量为2300多头,是世界上中华白海豚生存最集中的区域。
江门和珠海的白海豚保护区里,日常的保护工作都是靠出海巡航完成的。一个太阳光线极强的早晨,我们跟着冯抗一起出海,在大襟岛附近海域作业的渔船不少,海面上漂着一朵朵白色的浪花,冯抗很快能分辨出究竟那一朵是白海豚在跳跃。白海豚用肺呼吸,鼻孔长在头顶,每次呼吸的时候都会用鼻孔出气,在周围的水面上形成一片水雾。
万山群岛原是粤东莲花山脉经香港向西的延伸,岛屿大多被丘陵和山地所覆盖(张雷 摄)
那天很幸运,见到了不少白海豚,所谓的见,仅仅发生在它们半个身子跃出水面的一秒钟内。白海豚通常三五成群,它们跳跃的高度不高,但还是能从皮肤上分辨出不同的年龄。深蓝色的是海豚宝宝,成年后它们的肤色会逐渐转淡,并出现很多斑点,慢慢地,这些斑点会集中起来,肤色也变成了淡粉,等通体成为光洁的粉白色时,白海豚就进入了生命的老年期。
白海豚从露出半个头开始,往上拱着露出三角形的背鳍,最后再甩出一点尾叶,钻回到水里,这个瞬间也是冯抗记录的全过程。他举着相机连连按下快门,回去之后,根据背鳍的形状来认识这些海豚们。“每一只海豚的背鳍都是不一样的,通过背鳍,我们可以大致确定海豚的数量。”
冯抗参与过几次白海豚的救护行动,但人与动物的距离依然遥远。一只老年白海豚顺流而上进入了淡水水域,通常来说,白海豚是无法在淡水中长期生活的,保护区派船出去监测,白海豚的皮肤在几天之后开始出现溃烂。“我们不明白它为什么会去到那里,也许是因为追逐食物迷路了。”冯抗说,这一场救援行动持续了十多天,正好赶上春节假期,岸边围观的群众也特别多,“我们只能是驱赶,给它一个方向,让它回到大海,但是它始终不愿意离开。拖网这种方式是不可取的,海豚会非常害怕,它拼命挣扎,会消耗大量体力”。最后这场救援以失败告终,某一天,白海豚再没有跳出海面呼吸。
如果白海豚是因为受伤搁浅,那就必须要人工干预实施救援了。位于珠海的国家级保护区在淇澳岛上有一个救助站,技术科科长陈希在示意图上给我们介绍现在保护区的核心范围,90年代划定的区域现在已经航道密集,高速行驶的客货轮对生活在这一带的白海豚难免不会造成伤害。2012年,保护区成功救助了一只名叫“老白”的白海豚。它搁浅在布满淤泥的河道里,通体雪白,绝大多数牙齿已经磨平,捕食能力差,行动迟缓,显得非常衰老。“老白”的背鳍曾经被螺旋桨打断过,1996年一位香港的老师就曾经观测到并且做了记录。十多年后,老朋友“老白”再次出现在人类的视野里,广东与香港的救援人员对它进行了体检和治疗,它最终在救助站生存了将近一年时间后因器官衰竭死去。“‘老白’对救援是很抗拒的,直到后期,才渐渐对我们产生信任感,拿鱼给它吃,它不再害怕了。”陈希说,“外界觉得海豚智商很高,很通人性,但事实上可能并非那样。我们看到过海豚救人的报道,但我认为,那可能是因为人落水后的状态跟小海豚刚出生时不会游泳的样子很像,海豚妈妈会把它顶出水面呼吸,所以会有类似的救人行动。”
对于海豚来说,保护区进行调查的前提就是尽可能减少干扰的行为。“用鱼吸引它过来,给它拍照,并不科学。”冯抗原本带着实践动物训练的理想而来,在保护区的实际工作,却离这个目标越来越远。
自由,疏离但并不是每一个热爱岛上动物的人都会对海岛产生归属感。
野狸岛紧邻着香洲区的海岸线,两条并行的大桥把岛与陆地连接起来,岛上建了地标性的贝壳造型歌剧院和水泥面步道,但依然是观鸟爱好者一个便捷的观鸟地点。珠海处在亚洲-大洋洲候鸟迁徙的通道上,是国际候鸟迁徙途中停歇、繁殖和越冬的重要一站。在珠海,冬季候鸟、夏季候鸟和长留鸟的数量都非常多。
“海兰”“林中少帅”夫妇是珠海市观鸟协会的创办人。早晨起来看天色不错,他们就趁着清凉,背着相机和望远镜到野狸岛上观鸟。潮水退后,裸露出近处的礁石,一群白鹭悠然驻足于此。它们与岸上的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偶然有渔船停靠进来,倒一点不慌张。“你今天好运气,”海兰对我说,“快看快看,今天有一只岩鹭,还有只绿鹭。”
岩鹭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在珠海数量相对比较多,但具体哪一天能看到也要凭一点运气。我绷紧了一只眼,盯着单筒望远镜寻找鸟的模样。几只颜色各异的鸟立在同一块礁石上:在白鹭身后跳着脚的灵巧小鸟是矶鹬;安安静静地站在白鹭左侧、体态与白鹭接近的灰色大鸟是岩鹭,它是一种典型的海岸鸟类,最喜欢矗立在礁石边,专挑斑鱼、泥猛等等有刺的鱼吃;站在白鹭右侧的是绿鹭,它冲着前方站立,肚皮两侧叠着的翅膀呈现出花纹状,羽毛在阳光下泛着绿光。不一会儿,礁石上又飞来只白胸翡翠,它除了胸前羽毛是白色外,后背连带着翅膀的一部分是湖蓝色的,非常醒目。在野狸岛的另一侧,原本的湿地改成了水泥桩,但仍有很多螃蟹和海蟑螂趁着退潮在上面爬来爬去,这引来了一只只在珠海停留两个时间段的灰尾漂鹬。
“从我们五年的观测记录来看,珠海已知的超过200种鸟类里,有70%生活在海岛上。”海兰说,观鸟协会经常组织上岛的观鸟活动,今年他们评出了珠海10个最佳观鸟海岛,上岛观鸟的活动比重又进一步增加了。
淇澳岛上的红树林等主要树种桂山岛靠近香港,近水楼台吸取了很多渔业养殖的经验(张雷 摄)
比较远的岛屿里,外伶仃岛是很有代表性的观鸟点,每一年观鸟协会都会在外伶仃岛举行观鸟邀请赛。观鸟协会会标中的黑枕燕鸥就是林中少帅在外伶仃岛拍摄到的,蓝天白云的背景下,黑枕燕鸥半透亮的肚皮呈现出玉雕般的粉色,它身姿矫健,飞翔的姿态非常优美。黑枕燕鸥喜欢站在礁石上,尤其是湛蓝透亮的水边,这可以让它看到更多的鱼。“观测黑枕燕鸥的最佳时期是每年的5月份。”海兰说,“4~6月是它的交配繁殖期,其中5月鱼最多,黑枕燕鸥出现的频率最高。拿着望远镜看它们很有意思,两只公鸟都拿鱼给母鸟吃,但母鸟只会接受其中一只的,一旦接受了,它就很专一。”在这个时间段,关于黑枕燕鸥的观察能做到非常细致入微,“有一个动作特别美。一只黑枕燕鸥尾巴翘翘的,在夕阳下正用嘴从上到下梳理自己的羽毛。它们的每个动作和行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一整天观察都能看出不重复的故事”。
在东澳岛上观测白腹海雕的经历也让海兰十分难忘。白腹海雕是一种中型猛禽,展翅时有近一米的宽度,一般情况下不会有多只同时出现。“可是有一次我们在南沙湾的沙滩边,突然听到空中有猛禽鸣叫,一抬头,空中一片大鸟黑压压的,仔细看,发现是两只白腹海雕在驱赶黑耳鸢和大嘴乌鸦,它们相互之间打了起来。”海兰说,“那一刻只恨长焦不够长,恨自己脚步不够快。我们几个人跟着鸟飞行的方向一路追,一直追到旁边的山上,当时可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的,一点没觉得累。”
另一个理想的观鸟海岛是距离市区较近的淇澳岛。淇澳岛是著名的红树林保护区,与担竿岛的猕猴保护区属同一单位。树林、滩涂、鱼虾,这些对于鸟类来说都是致命吸引力。观鸟协会不但长期在岛上观鸟,还为淇澳岛设计了9条观鸟线路,每年组织观鸟比赛时,各支队伍要分别沿着9条线路走,既是比赛,也是一次新的摸底调查。
2013年年底,珠海市观鸟协会在淇澳岛上第一次发现了黑脸琵鹭。“当时我们先看到了白鹭。”海兰回忆说,其中有一只一直在低头吃东西,别的鸟啄一下后,头会抬起来,只有它拿嘴在鱼塘里扫来扫去,一直不抬头。“根据经验,我觉得它可能是只琵鹭,赶紧跟旁边人说:‘安静、安静,不要动,可能有重大发现。’通知其他在岛上观鸟的朋友立马赶过来。”海兰说,那年珠海的冬天格外寒冷,观鸟这天风很大,单筒望远镜失去了稳定性,一直对不上焦,最后靠长焦镜头才隐隐约约拍到了黑脸琵鹭的身影,一只黑色扁勺状的长嘴,形似琵琶,是它最明显的特征。黑脸琵鹭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繁殖于辽宁旅顺附近的海岛上,冬季在东南沿海地区越冬,这次在淇澳岛的发现是珠海境内的首次记录。“而且三年后我们又发现了它。”海兰说,2016年年末到2017年年初,观鸟协会在几次观测中都发现了一只单独的黑脸琵鹭,说明它在这里度过了整个冬天。
海兰和林中少帅两人很早就对观鸟有兴趣,退休之后索性成立了观鸟协会为公益事业做贡献,累,但也有无穷的乐趣。观鸟是可以随时随地的,兴致来了,两人背起装备就跑到市区里的凤凰山上夜观昆虫和猫头鹰,有机会,每年还要组织一次国内北方、西部或者出国的考察。
鸟是流动的,它既可以停留在海岛上,也会成为城市生态的一部分。这种自由松散的状态切断了海岛与人之间既封闭又开放的关系,观鸟人在城市里得到的补偿越多,他们对海岛的依恋程度就越少。在他们眼中,海岛只是一个与鸟丰富交汇的场所。
(感谢自然生态摄影师程斌对本文提供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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