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真正的学生时代（短暂的学生时代）

1962年我听从大人的安排，回到邵阳，准备到邵阳市二中继续读书。

邵阳市二中要到9月1号才上课，暑假期长。我就到邵阳城里城外所有地方看看 。

在邵阳市城东（50年代我们叫城外头），地标是东塔，东塔始建于南宋建炎元年(1127)，后毁。清道光十四年(1834)，谢承莳与其子谢永锷在旧址重建，与塔东相隔20余米有一禅寺，俗称东塔庵，是市内著名佛教场所。但我不信佛，只拾级而上，登至高处，邵阳市景全收眼底，感觉上我来到一个很大很大的城市，比安江小不点强得多。其实城内大祥坪和邵阳青龙桥（我们总是叫它东瓜桥）一样，是邵阳的地标。

城西（50年代我们叫城里头）地标地段是大祥坪，因为这里人多，广场宽敞，大祥坪旧时称打枪坪，是清王朝时期的刑场。门前是西直街，左右为复兴巷和乾元巷，大操场后面北边是高大雄伟的体育馆。靠乾元巷这边的顶端修了一个十分靓丽的《灯光球场》。400米圆周跑道的田径场，占地不少。无事的人群就喜欢在这里漫步，喜欢运动的孩子想玩什么都行，打篮球、打羽毛球、排球。姑娘们跳绳、跳橡皮筋。人山人海，欢呼雀跃，任你施展，好不开心。

邵阳市大祥坪

我在大祥坪对面的西直街小学里面，看到有乒乓球桌，也有人打球。于是我好像找到了我喜欢的项目，就上前与他们打一打，水平不分上下。一位比我稍大一点的男儿，主动约我每天来玩，我欣然应允。他名叫马志亮，家住西外街步月桥。他的基本功很扎实，动作很规范，是我学习的榜样。每天上午我都在8点钟准时到，与他们练习基本功。先是他攻我反手，我推挡他一正一反。等于我练反手推挡，他练正手攻球。半小时后，交换过来，他推我攻。然后练台内搓球和搓球起板。之后就相互练发球抢攻。最后实战开打21分，三局两胜。我很难赢他一盘。但每天都是乐呵呵地坚持训练。那个时候球拍已是颗粒胶皮加3mm的海绵。还没有什么反胶、长胶，也没有红双喜球拍。

这个地方经常有大人和高手来打球。高手与马志亮都很熟，关系很好。一个是蔡正祥，也是住在西外街，他是邵阳师范学校马来西亚华侨叶明光的弟子，发球和发球抢攻是一绝。发球相当旋转，你还没有反应过来，回球稍高，他就狠狠地一板抽过来，角度刁钻，无法对付。1960年他参加湖南乒乓球赛，取得第二名的好成绩，省里要把他调去，他却要在家做香烟买，失去一个发展的好机会。一个是佘德才，个子高，手长腿长，很是稳健。反手发球很古怪，一个正手近网球，你上前一接，他马上大板扣杀你反手长球，你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输啦。有时他们也想与我们打一打，但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总是鼓励我们加紧练球，并对我们说邵阳市马上要成立邵阳市乒乓球队，你们争取来吧！

在我与马志亮锻炼一个半月后，也就是8月中旬，马志亮带我去邵阳体委，也就是大祥坪体育馆里面，一个舞台上，也摆放有一张乒乓球台。看见蔡正祥、佘德才几个人在这里打球。我们来之后，蔡正祥对我们说：“你们两个也打一打，给体委领导看看。”我们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马上干起来。等打完后，一位中年人仪表堂堂，十分魁梧，笑嘻嘻地问我：“你姓什么？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我说我姓彭，刚从黔阳转回邵阳。中年人再问：“彭再德是什么人？”我连忙说：“是我爸爸呀！”他笑了笑说：“哦，你是老彭的崽。好哇！”佘德才也走过来说：“他叫约翰。是老彭的二崽。他小时候在鹿头岭我见过。”于是这位中年人对我说：“我们邵阳现在要成立乒乓球代表队，欢迎你加入，你以后就是邵阳市乒乓球队的了。”

这样，我还没有到邵阳二中上学，先进入邵阳市乒乓球队。每个星期安排两次正规训练。后来知道了，这位中年人叫刘其间，是邵阳体委干部，也是省里有名的射击运动员，一直在体委担任乒乓球领队。这一届乒乓球队，分成年组，成员有：佘德才、蔡正祥、李屏南；少年组：马志亮、我与刘德祥。女的只记得潘尔小、苏微中。训练期间有伙食津贴，即是集体开餐。如没有开餐就补发钱和粮票。那个年代在外吃饭的很少，所以也是一种荣耀。补发钱和粮票，更是令人高兴，小孩能挣到钞票，粮票在当时是稀缺物证。

邵阳市第二中学

到9月1号开学，我被安排在邵阳市第二中学初42班。一个与安江黔阳一中截然不同的学校，开始新的学习和生活。马业棣担任班主任，教语文。马老师个儿不高，但十分强壮，手臂肌肉发达，带一副宽边眼镜。语文课他讲得头头是道，对古文分析透彻，讲述全面。笑脸多，严肃少。数学是彭惠清，年轻靓丽。俄语是李振藩，与初42班学生李正凡的名字谐音，他上课提问从不叫李正凡，因为就如叫他自己的名号，全班会哄堂大笑。化学老师姓丁，物理是刘程，体育是徐伟。刘程、徐伟都认识我爸爸。学校方主任也找过我问我老爸的情况，说明他们解放前与我父亲不是一般关系，但我回家问我爸爸，他却只“哦、哦。”只说刘程怎么当老师啦？他是美国飞机机械师，在邵阳三监狱服刑，怕是现在需要他这个人才，留用来学校当老师吧。

马老师

来初42班后，同学们都一心扑在学习上，绝大部分自觉发奋努力，不懂就问，埋头苦学。男女界限却分得清，男女不交谈，更无从交流啦。就是必须要叫人，也就是叫《学号》。我是52号。刚开始我有点不适应，慢慢地跟上学习的潮流，也努力埋头学习，成绩有所提高。这个班同学，有些成绩好的，数学考试得98分，是会哭几次的。因为学风告诉大家，数学一是一、二是二，不像语文和政治，含有理解和不确定因素，扣几分是很正常的。早读，全体高声朗读，把语文和俄语要求背诵的课文都扎扎实实背下来。夜里复习数理化，除把书本作业全部做完外，再找课外难题来解答。

我不甘落后，只得抓紧时间，争取赶上成绩好的同学。幸好一个月的时间，我赶上来了，同年级数学竞赛，我得个第二。数学不错，其他科目也稳步前进，总分一般保持在班级前十。有学习成绩打底，玩其他文体活动，班主任马老师就不会干涉，反而也鼓励我。一个学期中总有几个礼拜要参加邵阳市乒乓球集训和比赛。1962年代表邵阳市乒乓球队到湘乡参加邵阳地区乒乓球赛。60年代邵阳地区范围很宽，管辖很多县。湘乡县、涟源县（含现在的娄底市）、新化县（含现在的冷水江市），双峰县、邵东县、新邵县、隆回县、邵阳县、新宁县、洞口县、武冈县、城步县、绥宁县。从训练到比赛起码要10天时间，在此时间内，就无法回到学校上课。

63年从湖南省来了一位乒乓球教练，大名叫曹志强。他参加过1961年4月14日，在北京举行的第26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第26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奠定了中国在世界乒乓球运动的霸主地位。乒乓球运动深受中国人们的喜爱。当时湖南乒乓球成员主要是邵阳和长沙选手，早期是长沙的凃一规、龚胜凤和陈佑民，邵阳是何笃学和陈立华，何笃学和陈立华均是由我父亲培养训练出来的学生。这些省级选手都不上档次，还达不到国家级水平，于是派上海队的曹志强来湖南，担任乒乓球总教头。他到湖南省各地视察，物色乒乓球苗子，遇上如意的就带到省里去。他个头不高，矮胖蹬蹬的，左手直板握拍。那个年代基本都是左推右攻型打法。他打球刁钻，发球多变，步法灵活，反手弹球是杀手。

到邵阳来后，体委就安排我与马志亮每天陪同他到各个学校表演。一来大力宣传我国26届乒乓球赛的伟绩，弘扬乒乓球为国球。二来物色乒乓球可塑人才。其实其他学校乒乓球水平都很低，就是我们学校过得去。我与马志亮水平拔尖，另外每天与我们打球的低年级学生，一个名叫周兆佳，一个名叫肖昌寿也不错。周兆佳人很单廋，我们叫他香棍子。他打球很是有灵气，技术多面，能攻善守，基本功稍欠缺，身体素质差。基本每个礼拜都要在我带领下，训练几个小时。开始与我打，根本不是对手，慢慢地水平有所提高，快接近我啦！肖昌寿身体素质很好，不胖不瘦，精神十足，也是直板握拍。他比周兆佳在球技上相对要差。他们两个小子的特点都是左手直板握拍，与曹志强一样。曹志强见到他两，好是高兴，很对他的胃口。曹志强决定把他俩带到长沙去，先锻炼锻炼看看。

曹志强对我说，你的年龄超过啦，我就带周兆佳肖昌寿到省队训练训练，符合条件就留省队，不行就退回邵阳。欢迎你有机会到长沙来玩。两年后，周兆佳乒乓球技术拔尖，但身体不行，在高强度训练下，身体扛不住，只得退出省队，安排在湘乡工作。肖昌寿虽然球技提高不多，但是留在长沙省队。听说经常委派到朝鲜、非洲等国传经送宝。真是怪事，球技不高怎么能留省队，最后才知道，肖昌寿的姐姐是大元帅刘伯承的儿媳。在60年代中期很注重出生及家庭背景。所以肖昌寿就一直在省乒乓球队。记下此事，聊以往事，一晃60年头过去。我也没有见过他们两个乒乓球小朋友。

马老师开始担心我的新课程没有听，会影响学习。但看到我每次小考成绩仍然可以，也就放心。学校内的文娱活动我也参加过，主要是搞乐器，拉二胡。马老师教学室里挂有一把京胡，我一看好惊讶，问马老师“马老师会拉京胡吗？”马老师说“会一点点。你会唱京剧？”我说会一两段。马老师于是给我拉《借东风》。说真话，马老师会一点点，相比黔阳左善生老师就差多啦。马老师很开心，他拉，学生唱。后来他把教政治的吴颂声也约来，吴颂声老师唱旦角，是部队文工团的，京剧水平是专业级别。

当时我们初42班的文娱活动开展得并不是很好，也就同班另一个女同学和我，有时参加学校的大型活动，我拉二胡，她唱歌。她名叫银雪，这个名字起得好，使我觉得她的家庭肯定是文化人。学校一搞文娱活动，就我们两人参加，每次排练后我们两人同时进入课堂，同学的眼光闪闪的，不知是羡慕？嫉妒？好奇？总是怪模怪样，与黔阳二中完全不一样。我是从不顾忌，在黔阳二中与女生交往很平常，我从不在乎别人的眼色，我行我素，受黔阳一中左善生老师的小资产阶级的影响很深。

邵阳市二中操场

那个年代学校的文体活动很多，经常有球类比赛，我的喜好也多，乒乓球是拿手，篮球、排球也不错，都可以代表学校队参加邵阳学校竞赛。我们班上篮球队，主要有李正凡、朱顺安等同学。我与李正凡打左右前锋，朱顺安个头高打中锋。校队有个水平高的同学叫谢志期，什么位置都能打，是得分高手，绝对的主力。

青少年15岁时期，女儿比男孩发育早，就像比男孩懂事一点。学校一搞竞赛，男同学比赛，女同学都来喝彩。女同学比赛，男同学除了班干部去，其他的同学都不好意思旁观。一个因为邵阳学校，尤其是我所在的初42班分男女界限，二个我骨子里从黔阳带来习惯，只喜欢与大我很多的同学交流，与自己班上，与自己同龄人，没有一个讲话投机的。马志亮比我高二届，又经常一起打乒乓球，自然成了我中学阶段最要好的朋友。这朋友亲密无间的关系，一直维持到70年代，各自成家后，联系才少一点。另一个名叫谢民雄，比我高三届，我初中毕业，他高中毕业。谢民雄考入湖南大学给排水系，64年我到长沙雅各哥哥那里，到湖南大学与他见过面。这样谢民雄这个朋友兼校友，后来成为我突破生活瓶颈的大贵人，给予我不少帮助。

初中毕业前，湖南省艺术学校来招生，我们班上银雪去试考，银雪被录取，我家庭不同意考戏校，就没有去成。马业棣老师也认为我应该读正规学校好，当时有很多技工学校招生，我们班有一大批去了全国各类技术学校。比如：王彩云到广州军事卫校、高玉成到武汉机械技术学校、王克己读机械技术学校，申邵安读邵阳技工学校等。毕业前的初中学业考试，我的考试成绩应该是年级前几名，马业棣把我叫到他办公室谈话，与我指明方向，去报考长沙第一中学，并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是个读书的料子，要把握好时机，努力读书，你文体都很好，要与同学搞好关系，不要骄傲，要更发奋努力。看起来，此时马业棣是真心为我好，给我指明方向，很是欣慰，能得到班主任的赞赏。我从心底应该感谢他。于是在马老师的指导下，中考第一志愿填报长沙一中，第二志愿填报邵阳二中。

但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却完全颠覆一个年轻人的理想和前程。中考结束，我马上投入到参加第二届邵阳地区全运会，紧张而又开心的训练中。自己在心里认为，中考成绩如果考不上长沙一中，被自己原学校录取没有一点问题。就在乒乓球比赛的当天，刚走进比赛场地，有同学来看比赛，把我拖到一边，悄悄地告诉我：“你知道吗，同学的录取通知都来啦，你们几个成绩最好的，什么学校都没有录取！倒是成绩不怎么好的赵重庆考到长沙一中！”顿时把我懵啦！八月酷暑炎热难当，而我心里一下跌到冰点。既不好问什么，也不能说什么，成了一个呆子。一言不发，沉焖地参加第一场比赛。根本没有心思去想怎么打好比赛，糊里糊涂地过了一上午。教练与队友问：你今天怎么啦？！我怎么回答，只得苦闷地甩手走到一边去，不想与任何人说话。

第三天李正凡来了，他告诉我今年中考录取不凭学习成绩，而是看家庭出身。我问他怎么在学校时老师没有与我们说呢？李正凡说老师怎么跟你说呀？我说如果早知道这样，那我可以去读戏曲学校呀。这个时期，李正凡、苏子敏我们几个同学在一起交流比较多。李正凡邀请我去读邵阳耕读中学，我陪他去学校看了，在邵阳郊区七里坪，但是我和苏子敏都不愿意去读，我说我们成绩这么好，连个正规学校都不准我们读，那我们读书又有什么用？一气之下发誓再也不读书。这就是发宝气，少年不懂事，赌气行为。李正凡、刘一了他们去读邵阳耕读中学。但是我绝没有想是老师在害我，在耍弄我。

文化革命期间，听说二中同班同学申邵安把马业棣抓起来，放到一个麻布袋里，打了马老师一顿。说他太坏啦！这件事在同学中流传，都认为申邵安做得太出格。我有一次碰到申邵安问他为什么要打马老师，他说你们没有看到自己的档案，是马业棣的亲笔所写，把我们15、16岁的学生伢子写成了反党反人民的坏分子。我说这怎么可能呢？申邵安气直力壮地说，你没有看到就不相信，你如看到，你也会气得动手的。这件事到2000年后同学集会，才终于有同学把这事说清楚，中考后，未发录取通知前，市教育部门发通知，把学生档案重做，走阶级路线，家庭有问题的学生一律不能录取。在当时马老师应该也是蒙在鼓里，他也是听从上面的指令。不然没有必要在我填报志愿时与我一番中肯的谈话，并要我争取考长沙一中，努力读书的教诲。

马老师文革后调邵阳市委工作，在邵阳市政府当办公室主任时，我恰好在新建市委大楼工地打临工搞建筑，马老师看见我，就把我叫到身边问情况，嘘寒问暖，很是关切。在此期间，只要市委有内部影片，就悄声地给我一张内部票，如《山本五十六》、《唐伯虎点秋香》、京剧《八一风暴》等。他到邵阳市当政协主席，邵阳二中100周年校庆，我自卑不想参加，他硬是直接打电话给我所在单位党委书记派车送我去参加校庆。后来我去政协看他，不管有多忙，都会很亲切地接见我。如果他办公室有其他人，他马上叫别人先出去，单独与我谈话。慢慢地，政协其他领导和办公人员看见我来，都笑眯眯地说“马老师的爱徒来啦！”我从不怨他，就按申邵安的说法，把学生的档案写得一塌糊涂，也不会是马老师本意所为。

马老师虽不像黔阳左善生老师一样改变了我的性格，灌输小资产阶级自傲狂枉精神到我骨髓里，起码马老师也是一位可亲可敬、真正关心我的长者。他教我学会两门语文知识，终身受用。一个是汉语拼音，我的拼音全部是马老师教的，声母、韵母、元音、辅音一直牢牢记在我的脑海里，一辈子也不会忘。我调长沙后，1994年第一次用电脑设计，全靠我的汉语拼音学得扎实，使用电脑得心应手。另一个是查字典，各种方法都会，尤其把四角号码词典的口诀烂记于心：

横一垂二三点捺，

叉四插五方框六，

七角八八九是小，

点下有横变零头。

学生时代就这么短短的九年，但我的一生中最令我难忘的，还是黔阳一中和邵阳二中的学生读书时光。在这段时光里，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无忧无虑，充满童趣，怀抱理想，无限憧憬。留下的尽是欢乐和幸福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