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记忆爷爷(记我的爷爷)

又是一年冬天。

北方的冬天到处一片枯黄,唯有下雪的时候能够将这片枯黄掩盖,就像小时候被涂改液修改过的作业本,时间久了这片枯黄还是会原形毕露。我开车带女朋友回老家,跟她说起小时候下雪的场景。话锋一转,我说,爷爷要是还活着,看见我带孙媳妇回来他该很高兴吧。女友问到:你是不是还想说,要是爷爷还活着你就天天买好东西给他吃?看来,我不止一次跟她提起过这件事。

难忘的记忆爷爷(记我的爷爷)(1)

时间回到了2005年的冬天。从秋末开始,有关部门到处“围追堵截”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人,而我父母也在其列。他们到处躲藏,亲戚们也跟着受牵连,无奈之下他们“一走了之”,我也成了没人管的孩子。那一年,我刚上初中二年级。

记忆中的那场雪异常刺眼,凛冽的寒风异常刺骨。肆孽的雪花见缝插针似的舞动魔鬼般的身姿往袖口里乱窜。刚放学,伴着呼呼的北风,雪花便见缝插针似的群魔乱舞着往领口里、袖口里钻。我顶着没有人情味的北风,眯着眼,蹬着自行车往家的方向飞蹿,心里装着的只有剩下的十几里山路。我所谓的家是爷爷在的地方,而那时他已经被脑血栓折磨得拄着拐杖,走路慢腾腾的,腰也弯了,还拖着条右腿,生怕跌倒。每走过一段家里的老土路,地上便像雨后的蚯蚓爬过,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

天空仅有的一点儿白光也让北风给吹跑了,夜幕里的雪花没有方向感、随便找个地方就落下了。回家的路上经过一亲戚家,我想,我走不动了,我冷了,想停下了。年幼无知的我不懂,有些的亲戚只是平时走动的形式上的象征,而不是可以随便蹭吃蹭住的。十多岁的我,在那一段时间里过得小心翼翼,十多岁的我,在那一段日子里看了太多人的脸色,十多岁的我,在那一段日子里听了太多不该是孩子听的话。屁股还没有坐热,我又听到了北风的召唤:我要回家,回家找爷爷。

从亲戚家出来,我便挤进了黑夜里。往北走,是一个长长的下坡,北风给我当车闸,也把寒冷从胸前带到了后背。从长坡下来后,是一座石桥,我感觉再也不想走了,就在桥上停了下来。北风,停了,带走了雪花。头顶上,月亮也冒出来了,把寒冷的光倾泻在雪上,粼粼闪闪的一片,像妈妈蒸馒头时的和的面。远处是一片村庄,灯光点点,鸡鸣狗吠声从温暖的亮光里飘来,一声,一声,又一声……慢悠悠地传到我的耳朵里,却在我的耳道里响起了回声。桥下的水还没有结冰,缓缓地流着。我能想象到别人家的孩子:妈妈已经把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了桌,孩子手里拿着冒着热气的馒头,狼吞虎咽地吃着……空荡荡的大地上,幽暗的黑夜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泄下来,我大声哭喊着:“妈,你在哪里,你快回来,我想你,妈……”一遍又一遍,一个孩子的愿望被黑夜给吞噬。那些亮着灯光的住户不知道有个孩子在漆黑寒冷的夜里哭泣吧。

回到爷爷的老土屋,他还没有睡,问我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问我吃饭了么,说锅里还有饭,热着呢。我怕他看出我哭鼻子,就草草回答回屋睡觉了。

第二天,我还躺在冰冷的被窝里,昏昏沉沉的。我听见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挪来挪去的叫我起来吃饭。来来回回的,好几趟……我挣扎着穿上衣服。迷迷糊糊地记得爷爷早早起来煮的面条,在我碗里还有好多鸡蛋,也冒着热气,很温暖。可我怎么也吃不下。浑身没劲儿,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放下筷子又钻进了被窝。

那一天我感觉被窝一直是凉的,怎么也暖和不过来。迷迷糊糊地不知道哆嗦了多久,邻居带着村医进了家门。邻居说,哎,这个老头拖着条腿也不怕在雪里滑倒了,这要是跌着……去俺家说孩子不舒服,可能生病了,让俺去叫你。一顿忙活,大夫看着温度计说,39.5摄氏度,这半夜得上40度。说完,在我屁股上打了一针退烧药,让我缓缓以后再去诊所打点滴。

手上插着针管,数着针管里往下滴落的药水,一滴、一滴……旁边一位家长在心疼地数落着孩子:“让你多穿点多穿点就是不听,现在好,感冒了,发烧了吧。”孩子在一旁撅着嘴,手里还拿着一些零食,那个挂针的孩子真幸福。突然听见大夫说,你怎么来了?从来来回回的人群中,我看到了爷爷的身影。他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两条裤腿已经被路上的积雪浸透,棉鞋早就被雪水洗了一遍,我仿佛看到了他在雪地里艰难行走时的样子:一个老头,喘着粗气,弓着腰,一瘸一拐地拖着一条腿,满脸胡渣,胡渣上还有被冻住了的热气,在满是积雪的路上,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着,脚下的积雪不断地往鞋子里钻,往棉裤上粘。被冻得通红的手拼命握着那根拐杖,生怕一不小心跌倒了……跌倒后,他自己是没有力气爬起来的,只能趴在雪地上,等路人将他扶起。若是跟他打招呼,他的回应别人是一般听不懂的,因为病痛的折磨已让他吐字不清。不敢想象,从家里到诊所区区不足千米路他到底挪了多久;不敢想象,如果他在路上跌倒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他……我还是控制不住,眼泪流了下来。

有一次,与同事们谈论起来家庭与工作的关系,说一定要找好工作与家庭的均衡点。我说,我更看重家庭,看重亲人。作为一个职场人,好像我应该说一些职场人士该说的话,而我没有。因为我早在十几岁的时候就亲身体验过人情的冷暖,深知家庭温暖的可贵。我从一个被视为掌上明珠的独生子到一个没人管的孩子,再到后来家庭团圆。短短一年,我尝尽各种滋味。我很不想听没有亲身体验过某事就夸夸其谈的人,指点江山人人都会。其实,我还想说,工作是为家庭服务的,从古代的男耕女织,到现在的朝九晚五,我们所做的都是为了家,单位离了谁都照样运转,而家庭缺了一个人都不行。

见爷爷最后一面是我上大学走的那天。那天早晨,我跟他告别,他挣扎着想要起来,我就把他从炕上扶起来,背靠着墙。他不说话,因为已经完全说不出来了。他的眼睛没有了神采,暗暗地,好像要流泪。那时候不知道再见他的时候会阴阳两隔,对新学校的向往已经把离别的伤感冲的了无痕迹。

时常听爸爸说,爷爷在我小的时候,一手抱着我,一手扶着梨子耕地;听爸爸说,我小的时候,问爷爷要钱,他不给,正好遇到收废品的,我问他们收爷爷么,我要卖爷爷;听爸爸说,爷爷吃饭时喝酒,只要抱着我的时候,就用筷子沾点白酒让我舔;听爸爸说,爷爷清醒的时候还问我什么时候领媳妇回来……

现在做梦的时候还时常梦见他,梦见他坐在老家门前的磨盘上,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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