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姬的结局如何(赵姬归来茅焦去兮)
《流血的仕途》 曹昇第二十一章 母子决裂,我来为大家科普一下关于赵姬的结局如何?以下内容希望对你有帮助!
赵姬的结局如何
《流血的仕途》 曹昇
第二十一章 母子决裂
2.第二十八个死谏
赵姬能不能获救,和李斯关系不大,他照样作他的客卿,作他的人上之人。谁知这一日,李由却忽然闯到他面前,道:“阿父,吾欲往谏秦王。”
饶是李斯定力过人,闻言也是大吃一惊。不过他这个家长比较开明,没有勃然大怒,劈头就是一顿棍棒。李斯抬抬眼,道:“谏秦王而死者,前后凡二十七人。汝可知晓?”
李由道:“谏者自二十七人而止,则秦王遂不听矣,若二十七人而不止,王之听不听,未可知也!
“汝不畏死?”
“孩儿畏死,更畏没世而名不称。昔日甘罗游说燕赵,年十二为上卿,天下颂扬。今吾年已十六,犹庸碌无为,恨不得其遇也。秦王身为人子,囚禁母后,二十七人谏而死,此诚千载难逢之机,吾建功显名之时也。倘若吾谏能成,则一夜之间,天下闻名。男儿处世,不当如此乎?”
李斯暗暗点头,他在李由身上看到了年轻时自己的影子,一样的热血沸腾,一样的以为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然而,年轻人啊,冷静,再冷静,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李斯道:“志气可嘉,然而阿父不许你去。”
李斯的威严,李由是打心眼里敬畏的。但进谏嬴政的决心,他是早已下定,不会轻易更改。李由低着头不说话,一脸的不服气。
李斯知道,必须让李由心服口服才行。以他的口才,对付个半大孩子,实在是有点杀鸡用牛刀,连自己都觉得浪费。但没办法,谁让他是人家老爸呢。李斯道:“汝可知甘罗因何而死?”
李由道:“甘罗才高不寿,紫衣吏持天符,召归天上。”
李斯摇摇头,道:“此乃市井传言,不足为征。甘罗之死,乃阿父亲身经历。”于是,李斯将甘罗的真实死因向李由备述了一遍,只听得李由唏嘘不已。李斯又道:“甘罗工于谋人,拙于自谋,才高有限。甘罗暴得高位,旋即身殉,不达乎持胜也。唯有道之人能持胜。假使万一,汝谏秦王而成,试问汝能持胜不衰否?名满天下,谤满天下,汝能从容处之否?秦王授汝以高官显爵,位居百官之上,汝能不骄不躁否?宗室之妒,老臣之怨,六国之间,奸人之谗,汝能一一应对否?”
李由只得老实承认道:“孩儿未曾想过。”
李斯道:“阿父拜为客卿,本有进言之责。阿父所以不谏秦王者,知必不能成而反遗祸也。阿父尚不敢为,况汝乎?”
李由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尤其是这种伤害来自于他最敬爱的父亲。他急于要向李斯证明自己,叫道:“阿父安知吾必不能成?”
李斯也不生气,而是微笑道:“汝见秦王,将以何为说?”
李由慷慨道:“吾将以天子之孝说之。天子之孝,爱敬尽于事亲,光耀加于百姓,究于四海。以子囚母,虽庶民不忍为之。秦王志在天下,今有母而不能爱,焉能爱天下百姓。天下百姓知不能见爱于秦王,必将逆之拒之,是天下不可归一也。秦王素有睿智,当知轻重取舍。是以吾说必能成也。”
李斯大喜,这孩子将来定有出息。但是现在,他必须彻底打消李由进谏嬴政的念头,他已经为李由的未来规划好了一条康庄大道,这样高风险高回报的游戏,还是留给别人家的孩子为宜。李斯道:“汝年方十六而能见事如此,阿父当年不如也。然而,进谏而死者二十七人,皆高才善辩之士。汝之说辞固佳,不能出此二十七人度外,二十七人中必已有人以天子之孝说秦王也。况且,汝不能为孝,却反劝秦王以孝,秦王能听乎?人闻之而能不窃笑乎?”
李由脸通红,道:“阿父何以斥孩儿为不孝?”
李斯道:“礼云,为人子者,不登高,不临深,惧辱亲也。父母存,不许人以死。今汝求一己之名,赴必死之地,能为孝乎?”李斯见李由有愧意,又语重心长地说道:“先立身,次行道,再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此孝之终也。今日人见汝,指曰此李斯之子也,此非阿父所乐也。异日人见吾,指曰此李由之父也,此方为阿父所乐也。阿父昔为布衣,无荫可依,无势可借,故而所行之事,每多险危,非甘于如此,实乃非如此不能得志也。事后回想,总不免大汗淋漓,只呼侥幸。汝与阿父不同。以汝之才,加以阿父之力,自当不没,要当循分,不可躁求,必待实至而后名归,方可为久长之计。汝尚年幼,正该求学游乐,增广阅历。他日汝仕于朝,欲如今日足以自如,未可得之也。”
李由沉思片刻,又道:“前日阿父曾有教诲,曰秦王囚太后之用意,在于剪除太后与吕不韦之党。今二十七人已去,太后与吕不韦之党略无存也,秦王心中当已有释太后之意。此时若有人说秦王,有如借风使船,秦王也正好顺水推舟,悦纳其谏。非说之功,势之必然也。孩儿以为,此等便宜,不应坐视旁人捡去。”
李斯拊掌,赞李由道:“由儿真吾家千里驹也。年十六而能作此论者,屈指可数。”李由被夸得热泪盈眶,却又听到李斯继续说道:“秦人进谏,秦王必疑其为太后与吕不韦之党,适足招死也。能得此便宜者,必六国之人方可。”
李由道:“孩儿乃楚人,非秦人也。”
李斯大怒,道:“汝非寻常人家子弟,岂可口无遮拦!阿父为秦官,居秦地,食秦俸,惟恐人因楚人而疑我。而汝念念以楚人自居,使秦王宗室知之,足以败吾家也。复言之。”
李由于是改口道:“孩儿,秦人也。”
李斯说服李由放弃了进谏嬴政的念头,舍人入内,报有客求见。来者何人?当年的逆旅老板滑翁是也。想当年,李斯落难咸阳,身无分文,几濒于死,幸得滑翁周济,这才能勉力支撑下去。贵不易交,富不易妻,如今李斯虽贵为秦国客卿,和滑翁的交往却一直未曾断过。一方面,自然是报答当年滑翁的恩情;另一方面,如前所述,李斯尚兼任着长史一职,主管情报工作,滑翁于是也被发展成为他布置在咸阳城内的眼线,密切关注着从六国来的特异人物。
滑翁年纪大了,家底殷实,又无须为生计奔走,他唯一的苦恼,便是体味着人生的乏味和无聊。和李斯的交情,于是便成了他人生中的光彩篇章。他和李斯这样的权贵交往,并非希望可以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他看重的是,从此多了些能够在人前吹嘘的资本。李斯委他担任眼线,让他找到了生命的光荣和意义。这是多么艰巨而重要的任务啊。然而,咸阳的逆旅多了去了,六国来了些什么特异的人物,也未必住他这一家,这让他很抑郁,觉得委屈了自己手中的权力,辜负了李斯的重托。
滑翁卑怯地将礼物交给舍人,仿佛在为自己的薄礼而羞愧。李斯起身相迎,笑道:“原来是滑翁造访,稀客稀客。”李斯示意李由拜见滑翁。李由知道滑翁当年帮了阿父大忙,是以对滑翁执礼甚恭。
滑翁应景地夸了李由几句之后,便交叉着手,拘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李斯道:“滑翁长远不来,叫李斯好生想念。”
滑翁这才想起此来的目的,于是道:“敢烦客卿闻知。近有外客宿于某处,自称欲往谏秦王。某观其人气宇不凡,绝类客卿当年,或能成事也未可知,是以不敢不上达。”
一句“绝类客卿当年”,让李斯心中隐约不快。滑翁心直口快,又怎会懂得这些大人物的心思,他只是一脸期待地望着李斯,希望自己的这个情报得到足够的重视。李斯不忍拂了他的意,决定还是派人去查看一下,免得老人家伤心。李斯正在斟酌该派谁去,李由却自告奋勇道:“孩儿愿往。”
滑翁雀跃地离去。他雀跃的原因,不是李斯对他的厚赏,而是他的情报得到重视,他现在是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了,他为国家立功了。
李由去而复回,也是对那人赞不绝口,好一番夸耀,道:“能回秦王之意者,莫非此人乎?”
李斯道:“可知那人姓名?”
李由道:“茅焦。”
李斯喃喃重复道:“茅焦……”
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站在咸阳宫前,对看门的执戟郎官自通姓名道,“齐客茅焦,愿上谏大王!”郎官心肠不错,不忍心见茅焦白白送死,于是并不答话,只是朝茅焦使个颜色,示意他赶快离去。茅焦并不领情,他扯开嗓子,向宫内大呼曰:“齐客茅焦,上谏大王!”
郎官见此人放荡癫狂,非能理喻,无奈入内通报。嬴政使内侍出问曰:“客所谏者何事,得无涉王太后语耶!”茅焦曰:“臣正为此而来!”内侍还报曰:“客果为太后事来谏也!”嬴政曰:“汝可指阙下积尸告之。”通过内侍这个传声筒,茅焦和嬴政尚未见面,便先有了一场交锋。茅焦暗暗心喜,知道嬴政的立场已然松动。想那死去的二十七人,非朝中大臣,即天下名士,嬴政杀起他们来,眼睛也不曾眨。我不过是无名布衣,杀起来更加容易,嬴政却偏偏要出言警告,特试探也。茅焦于是道:“臣闻天有二十八宿,降生于地,则为正人,今死者已有二十七人矣,尚缺其一,臣所以来者,欲满其数耳!古圣贤谁人不死,臣又何畏哉?”
内侍复还报,嬴政大怒曰:“狂夫故犯吾禁!”令左右炊镬汤于庭。内侍出谓茅焦曰:“大王炊镬汤于庭,欲生煮客也。客尚敢上谏乎?”
茅焦大笑道:“茅焦千里来秦,一路风尘,正望一镬热汤,沐浴痛快。”
内侍叹息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满口大话,于是领茅焦入内。茅焦故意踽踽作细步,不肯急趋,内侍促之速行,茅焦曰:“王烹我必也,缓吾须臾何害?”内侍怜之,乃扶掖而前。茅焦至阶下,拜伏在地。
嬴政按剑而坐,冷眼下视,面有怒容。左右奏曰:“汤已沸。”嬴政对茅焦道:“今汤已沸,姑许汝三句言语,言毕就烹。”
茅焦再拜叩头奏曰:“臣闻之:‘有生者不讳其死,有国者不讳其亡,讳亡者不可以得存,讳死者不可以得生。’夫死生存亡之计,明主之所究心也,不审大王欲闻之否?”
内侍屈指,朗声道:“一句。”
茅焦道:“夫忠臣不进阿顺之言,明主不蹈狂悖之行。大王有逆天之悖行,而大王不自知;微臣有逆耳之忠言,而大王又不欲闻。臣恐秦国从此危矣!”
内侍再屈指,道:“两句。”
只剩下最后一句了,茅焦颜色不改,继续从容说道:“大王今日不以天下为事乎?今天下之所以尊秦者,非独威力使然,亦以大王为天下之雄主,忠臣烈士,毕集秦庭故也。”
内侍三屈指,正欲说话,却被嬴政止住。嬴政道:“先生请说下去。”
茅焦道:“今大王车裂假父,有不仁之心;囊扑两弟,有不悌之名;迁母于棫阳宫,有不孝之行;诛戳谏士,陈尸阙下,有桀、纣之治。夫以天下为事,而所行如此,何以服天下乎?昔舜事嚚母尽道,升庸为帝;桀杀龙逢,纣戮比干,天下叛之。臣自知必死,只恐臣死之后,更无有继二十八人之后,而复以言进者,怨谤日腾,忠谋结舌,中外离心,诸侯将叛,惜哉!秦之帝业垂成,而败之自大王也,臣言已毕,请就烹!”茅焦说完,也不待嬴政批准,自行起立,开始旁若无人地脱起衣衫。茅焦脱得很是麻利,转眼间已是赤身裸体。
嬴政目光深邃地注视着茅焦那白中带黑的肉体,这场景怎会如此熟悉!是的,他想起来了,那是七年前的深冬,同样有一个裸体的男子,在梅花和白雪掩映的兰池宫内,给了他一场大梦。那个男子名叫李斯,那场大梦名叫天下。 茅焦光着身子,走向汤镬,走向跳动的火焰,走向氤氲的水雾。他走得很慢,但只要走下去,终点总是要到达的。看到嬴政只是对他行着注目礼,却并无开口阻止的意思,他开始懊恼后悔,奶奶的,戏演得有点过了,可是,已经不可能NG重拍了。正在茅焦以为自己死定了之时,嬴政这才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急忙奔走下殿,左手扶住茅焦,右手麾左右曰:“撤去汤镬!” 茅焦长松一口气。他命是保住了,可戏瘾还没过足,于是假意挣扎道:“今臣言已毕,大王赐烹,臣不敢辞。君无戏言,大王不烹臣,无以立信。烹,烹,人家就要烹,人家就喜欢烹嘛。” 嬴政笑道:“寡人特试先生耳。先生雅量,幸勿介怀。”复命内侍与茅焦穿衣,延之坐,谢曰:“前谏者但数寡人之罪,未尝明悉存亡之计,天使先生开寡人之茅塞,寡人敢不敬听!” 且说嬴政听了茅焦之谏,当即拜茅焦为太傅,爵之上卿。又聚齐文武百官,千乘万骑,嬴政自驾一车,空左方,浩浩荡荡向雍城棫阳宫进发,迎太后回归咸阳。早有使者飞骑前往传报。赵姬初听得此一喜讯,泣不成声,好一会儿才收住眼泪,忙命侍女给自己梳妆打扮,又要侍女为她拔去头上新生的数根白发。她要漂漂亮亮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赵姬打扮之时,问使者道:“可知大王因何回心转意?” 使者道:“茅焦谏大王之功也。” 赵姬暗暗寻思:茅焦?从没听过这么个人,打哪里冒出来的?二十七人都不能说动嬴政,而他却作到了,难道他有什么魔力不成?赵姬问道:“那茅焦是何等人物?” 使者道:“茅焦,齐人也。” 使者透露的这点信息显然远远不能满足赵姬的好奇心,她已经莫名地对这个拯救她的英雄有了某种幻想和向往,她又问道:“他是何等模样?” 使者纳闷,太后为何有此一问?还能有什么模样,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呗。使者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正为难时,心情大好的赵姬却已笑着说道:“不消你答。我自有眼睛,待会儿一见便知。” 赵姬精心妆扮之后,果然艳光照人,不逊当初。虽然经历了大半年的软禁生涯,身心都倍受摧残,但毕竟底子好呀。秦王见了赵姬,膝行而前,叩头大哭,忏悔自己的罪行,请求母后发落。赵姬也是垂泪不已。 母子久别重逢,好一阵感伤。秦王又引茅焦谒见太后,指曰:“寡人倒行逆施,迁怒母后,非茅君之谏,必迷途不返,天人共弃也。”
赵姬早已忍不住偷偷在心中对拯救她的英雄进行了无数次的勾勒臆测。女人嘛,精神动物。这种幻想的乐趣,让她欲罢不能,她仿佛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太后,而只是一个浪漫而多梦的普通少女。英雄就在眼前,赵姬却发现自己居然有些紧张和害怕。她终于将眼睛对准了茅焦的脸庞。 茅焦四十左右的年纪,姿容甚伟,赵姬一见大是欢喜,越看越美,越看越爱。就好比恋爱中的男女,会对对方产生强烈的性过誉,由于英雄救美的古老情结作祟,在赵姬眼中的茅焦,也呈现出了一种他本不配拥有的光辉。连死都无所畏惧的茅焦,在太后的目光注视之下,也不由得面容僵硬,举止无措。 不幸的是,吕不韦也在场。赵姬看茅焦,越看越欢喜;吕不韦看茅焦,却是越看越碍眼。赵姬对茅焦居心不良的打量,令吕不韦心中疼痛不已。赵姬啊赵姬,你看茅焦时是如此深情,看问题时却又如此肤浅!你吃了二十八个馒头才吃饱,你就认为你之所以能饱,全是因为第二十八个馒头的功劳。茅焦就是那第二十八个馒头呀。没有我,你不可能回到咸阳继续作你的太后,不可能!为了救你,我牺牲了多少手下,他们都是多好的同志啊。在你眼中,这二十七人却是白白死了,死得毫无价值。茅焦这小子虽然很是知趣,没有和你眉来眼去,但毕竟他得到了不属于他的功绩,他抢夺了本属于我的奖赏。
一行人马在雍城歇息一晚,次日起程回咸阳。嬴政与太后赵姬登车前行,后随车马绵延十余里,簇拥如云,好不壮观,路旁观者无不称颂赞叹。
赵姬回到咸阳,复居于甘泉宫。这一日赵姬置酒,特别款待茅焦。赵姬设宴谢恩,茅焦不敢不来。酒过三巡,赵姬道:“抗枉令直,使败更成,安秦之社稷,使妾母子复得相会者,尽茅君之力也。”
在有些时候,话的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语气。赵姬那红色的双唇,洁白的牙齿,湿润的舌头,三位一体,让从中诞生的每一个字眼,都饱含着娇媚和诱惑。
茅焦再迟钝,也能感受到赵姬在有意地推销她的风情。他干笑了一下,趁举杯饮酒之际,顾盼左右,却赫然发现,侍女早已不知所踪,偌大的太后寝宫之内,只剩下他和赵姬这对孤男寡女。
赵姬火辣辣的眼神,让茅焦既得意又害怕。得意的是,赵姬是绝代美人,又是秦国太后,能得到这个天下无双的女人的垂青,他的虚荣心得到了空前的满足。别说是和她共渡余生,哪怕仅仅是共渡一晚,也足够他从此藐视天下所有的女人,轻蔑天下所有的男人。但正因为赵姬是秦国太后,无论如何他也染指不得,一失身必成千古恨。这就是茅焦面临的二律背反的困境。
赵姬也有着属于她的二律背反困境。理论上,她可以拥有天下任何一个男人,征用他们的肉体,俘虏他们的心灵。但现实却是,她却在反过来讨茅焦的欢心。她喜欢的人不敢喜欢她,敢喜欢她的人却又是非死即伤,只落得一个白了少妇头,空悲切。
茅焦是玫瑰花前坐,越坐越难过,只得胡乱找了个借口,仓皇告退。赵姬不免怏怏,难道是自己魅力已经大不如前了?再美的女人,也未必对自己的容貌有十足的信心。此后赵姬又数次邀请茅焦,茅焦总是推辞不往,心里却又忐忑不安,赵姬这么三请四请,老躲着也不是个事啊。 茅焦情场不敢得意,官场却不能得意。他虽然贵为太傅,爵为上卿,在朝中却孤立无助,似乎没人愿意向他靠拢。他总感到,在秦国的官场上,有一堵又一堵看不见的墙壁,限制着他,阻隔着他,让他无法融入其中。他一时间也想不出原因来,但心中却有了隐约的不祥预感。 这一日,茅焦和随从返回自己的府邸。光天化日之下,不知从何处飞来黑乎乎的一团东西,击中茅焦的右肩。坐骑受惊,人立而起,将茅焦狠狠地摔在地上。随从赶紧上前,见那团东西却是新鲜的瓜果。随从笑道:“好瓜果,正当时令。看来是有夫人少艾对茅君心存爱慕,这才掷果传情。” 茅焦拿过瓜果,一脸严肃地说道:“这不是瓜果,是暗器。”随从道:“明明是瓜果。”茅焦道“我再说一遍,这不是瓜果,是暗器。”茅焦受此惊吓,于是谢病不朝,也不敢出门。 茅焦这种火箭式的提拔速度,招来朝中众多官僚的妒忌。李斯自然也在其列。李斯的仕途从郎官开始,爬到长史,再爬到客卿,步步艰辛,费尽心力。可茅焦一来,官职就已经压了他一头,这不免让他甚是抑郁。另一方面,嬴政对茅焦的封赏如此慷慨,倒也是出乎李斯的意外。他不由得开始猜测,嬴政的这步棋中到底藏着怎样的玄机?李斯还没悟出答案,府中却来了一位意料之中的访客——吕不韦。
李斯见吕不韦面色难看,因问道:“相国因何不快?”
吕不韦道:“还能为何?茅焦。”
李斯惊道:“茅焦莫非开罪了相国不成?”
吕不韦横了李斯一眼,你小子又给我装傻!吕不韦冷笑道:“茅焦远道乍来,却位居客卿之上,不知客卿心里作何感想?”
李斯心想,挑拨来了,于是正色道:“茅君死谏大王,使大王母子和好如初,功高社稷,位在李斯之上,固其宜也。”
吕不韦也懒得和李斯绕弯子,干脆把话讲明,道:“设若秦国无茅焦,此乃不韦所愿,亦客卿之利也。”
李斯见话已至此,于是问道:“相国的意思是?”
吕不韦咬牙道:“我要茅焦从秦国消失。”
李斯见吕不韦如此嫌憎茅焦,心知多半还是由于太后赵姬的原因,但又不好明言,于是道:“茅君方从齐国远道而来,又正得大王恩宠,要他离开秦国,只怕……”
吕不韦道:“不韦今日登门,正欲借客卿之力也。”
李斯道:“李斯位尊于朝不如茅君,见信于秦王不如茅君,恐力有不能也。”
吕不韦道:“客卿兼任长史,毋论六国君臣,举凡六国中稍有名望之人,其底细皆难逃客卿之察。以茅焦之才智勇略,早当扬名于世,何待今日!其名不见于经传,不亦怪哉!其家世来历,人虽莫能得知,想来却瞒不过客卿。”
茅焦的背景和履历,李斯确曾调查过。李斯答道:“据李斯所知,茅君为齐人也,久驻稷下学宫,专力问学,不求闻达,并无可疑之处。”
提起齐国稷下学宫,今人已多淡忘,但在当时,稷下学宫却称得上是知识分子们心中的圣地。自田齐桓公田午始建以来,天下贤士接踵而至,群星璀璨,大师辈出。正如司马光在《稷下赋》中所言:“致千里之奇士,总百家之伟说。”儒家、道家、墨家、法家、名家、阴阳家、小说家、兵家、农家等各种学术流派,在稷下学宫里共生共存,辉映争鸣。战国时代那些如雷贯耳的人物和名字,如孟子、淳于髡、邹衍、邹奭、田骈、慎到、接予、季真、环渊、彭蒙、田巴、鲁仲连、荀子等等,无不和稷下学宫发生过紧密的联系。但随着时间推移,战国四大公子、吕不韦、嫪毐等人前后发起的大规模的养士圈客运动,让人才分流严重,稷下学宫也由盛而衰,人才凋敝。 吕不韦面色凝重,道“如此说来,茅焦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他蛰伏多年,此番来秦,看来是一心要求名位,轻易不肯离去。” 李斯道:“却也未必。相国可知茅焦师从何人?” 吕不韦道:“不知。” 李斯悠悠说道:“鲁仲连。” 吕不韦面容一肃,道:“鲁仲连,不韦闻名已久,诚千古高士也。然为弟子者,未必肖其师。吾老也,无作为也。客卿正当壮年,前程远大,异日成就必远在不韦之上。今茅焦与客卿年岁相若,才智相当,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枝不栖双雄。客卿与茅焦,不可两存之势也。茅焦不去,客卿终难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客卿可往说之,茅焦能去则去之,不能去,则……”吕不韦作了个咔嚓的手势。那意思是,如果茅焦不肯主动地从秦国消失,那就让他被动地从地球上消失。
李斯心里清楚,吕不韦虽然句句话好像都是在为他着想,其实是在拿他当枪使。这种被人利用的感觉固然不好受,但茅焦又确实是他仕途上的一大障碍,越早扫除,后患越小。而有吕不韦作他的坚实后盾,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茅焦居家多日,突听李斯来访,心中也甚是诧异。他知道李斯是秦国政坛的强力人物,嫪毐一案的审判更是让李斯名扬天下,常有人在他面前将他和李斯相提并论,以至于他心中也暗暗将李斯视为自己的劲敌。
茅焦带着戒备的心理,接待了李斯。两人坐定,李斯在步入正题之前,先从稷下学宫开始聊起。我们知道,李斯是荀子的得意弟子,而荀子又曾经先后三次担任过稷下学宫的祭酒——相当于是稷下学宫的校长,茅焦作为稷下学宫中人,对荀子这个老校长印象深刻,也曾有幸亲耳听过荀老夫子的教诲。有这一层渊源在,李斯和茅焦的距离迅速拉近。荀老夫子已于两年前(公元前238年,即嬴政八年)故去,两人谈及他来,免不了一起缅怀感慨了一番。
茅焦在秦国孤立已久,心境抑郁,今日和李斯一席畅谈,顿生相识恨晚之叹。茅焦于是以秦国政局相问。他的境遇,他的困惑,希望能在李斯这里得到解答。 李斯却回避了这个话题,问道:“君来咸阳已有时日,咸阳可好?较临淄何如?” 茅焦长叹不能答。只有到了咸阳,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地怀念临淄。他怀念那里的山水,怀念那里的人民,怀念那里的朋友和乡亲。那是他的故乡。他从小到大都不曾离开的故乡啊。而在咸阳这里,朝野中的排挤,文化上的差异,不同的饭菜饮食,不同的人际关系等等,他不习惯,他不喜欢。 李斯知道茅焦过得憋屈,于是道:“君之性命危在旦夕,君可知乎?” 茅焦也是游说高手,这样的开场白他是再熟悉不过。在我面前玩这套,李斯你找错人了。茅焦笑道:“吾岂畏死之人哉!死则死耳,何须多虑。” 茅焦本以为这一句话就足以堵住李斯之嘴,可李斯却依然神情笃定。李斯深知茅焦的游说水平,他是不会轻易被自己牵着鼻子走的。然而李斯坚信,善攻者未必善守,茅焦一定是可以被说动的。李斯道:“茅君之论虽高,窃以为不足采。人生百事,惟死为大,能不慎乎?何谓死则死耳?死于秦王之怒与死于贱人之手,得无异乎?茅君谏秦王之时,义气干云,天下观望,当斯之时,死固不足惧也。今君将死之道有三,皆足以辱名耻身,遗笑后世,能不虑之乎?” 茅焦道:“愿闻之。”
李斯道:“李斯闻太后甚爱君,屡次召君进见,而君避之。有嫪毐故事在前,避之诚智者所为也。然而,最难消受美人恩,何况那美人是太后?太后不能得到茅君,却足以毁掉茅君。茅君数拒太后盛情,太后宁无怒乎?太后宁无怨乎?太后宁无心报茅君乎?死于妇人之手,君子之耻也。” 茅焦一想到多情的赵姬,不禁头大。李斯所说的情形,他承认不无可能。茅焦道:“吾将死之道有三,其二为何?” 李斯再道:“得势易,处势难。茅君骤得高位,朝臣多有嫉妒,欲有不利于茅君也。宗室视茅君为外客,憎之。老臣视茅君为新贵,恶之。君独立于朝,敌人纷纷,纵有秦王一时之信,君自问能保全否?无辜遭憎恶而死,非君子所愿也。” 茅焦道:“其三为何?” 李斯道:“茅君久居书斋,知晓世情,却不谙人心。此间死士甚多,苟利于其主,不惜性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茅君终有出门之日。窃恐茅君出门之日,即毕命街市之日也。死于小人之手,非君子之志也。” 茅焦想到了那个掷向他的瓜果。政治的黑暗和复杂,和他原来的想象完全不一样。其实,早在李斯来说之前,他便已经萌发退意。他决心已定,现在和李斯的谈话,对他来说更像一种游戏。茅焦问道:“如此则茅焦将何去何从?”
李斯也觉察出茅焦的语气有异,他无暇细思,道:“茅君受业于鲁仲连,何不效法乃师,持高节,远仕宦,荡然肆志,谈说于当世,不诎于诸侯,有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令今世人称羡,后世人遥想?” 茅焦道:“吾师尝云,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也,君子不忍为也。与其富贵而诎于人,无如贫贱而轻世肆志焉。客卿欲我所行者,盖谓此乎?” 李斯以为茅焦已经被说动,于是点头。不料茅焦话锋一转,笑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客卿劝茅焦退朝,为何不先自退?”说完,茅焦眯缝着双眼,得意地望着李斯,倒要看他如何回答。 李斯和茅焦,一个是根基渐稳的客卿,一个是新贵当红的太傅。两人同样的年轻,同样的才华,都是秦国政坛的希望之星,被视为相国吕不韦的接班人。秦国的未来,可能就掌控在他们中间某个人的手里。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头脑是统帅,舌头是战士,而李斯志在必胜。茅焦的反问,在李斯意料之中。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在来之前他便已经排练过。然而,排练和正式表演毕竟是两码事。当茅焦以戏谑的口气问出这个问题时,李斯心中还是不免一震。李斯轻笑道:“茅君自稷下学宫而来,圣人孟子昔日也曾游于稷下学宫,茅君想必对孟子深有所知。孟子有言:“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于危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梏桎死者,非正命也。”今立于危墙之下者,非为李斯,茅君是也。水背流而源竭,木去根而不长。非重躯以虑难,惜伤身之无功。是去是留,自当由茅君自决,非李斯所敢左右。”
茅焦大笑,道:“有鄙夫得肉酱而美之,及饭,恶与人共食,即小唾其中,使人不能食而自己独吞。客卿来劝茅焦,纵使巧舌如簧,天花乱坠,说穿了,行径和鄙夫所为别无二致也。”
如此刻薄无礼的比喻,听得李斯心中大怒。然而,无论从学识还是地位上,茅焦都有这个资格,在李斯面前放言无忌。李斯正待出言反驳,茅焦却已长身而起,道:“无待客卿相劝,茅焦退意早决。谈言解纷,我已经做到了;仕宦滋味,我也算是尝过了。一朝为官,此身便好似货于帝王之家,非复为我所有,摧眉折腰,患得患失,难得开心颜色,何苦来哉!珠丸之珍,雀不祈弹也。金鼎虽贵,鱼不求烹也。咸阳已无多留恋之处,茅焦将去也,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茅焦对李斯连招呼也不打,负手而出,仰天作歌道:“夫圣人之神德,远浊世而自藏。使麒麟可得羁而系兮,又何以异乎犬羊?”歌声未绝,人已远去。
李斯一个人呆坐,茅焦的歌声还在他的耳边回荡。李斯使出浑身的气力,却一拳打空,人家茅焦根本就不屑和他交手。李斯冷笑着,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使麒麟可得羁而系兮,又何以异乎犬羊?”这是将他李斯比作犬和羊了。他咀嚼着茅焦的话,心里满不是个滋味。早知道茅焦退意已决,他就不该来这一趟的。现在好了,他巴巴地送上门来,白白地让茅焦羞辱和戏弄了一回。好你个茅焦,你说官位好比肉酱,我怕你和我抢,于是朝里面吐唾沫。可你又干了些什么?你那几句故作清高的漂亮话,就好比往这肉酱里头擤了鼻涕。你是存心也想坏了我的胃口,叫大家都没得吃,这样你才开心?
李斯悻悻返回,途中慢慢却又开心起来。茅焦毕竟是离开咸阳了,不会再成为他仕途的障碍和敌手。茅焦,你就尽情地嘲笑我吧,告诉你,谁笑到最后,谁才是笑得最好。
茅焦虽然贵为秦国太傅,爵为上卿,却上任一个月不到,便从容挂印而去,视高官显爵为粪土,一时天下震动。茅焦作为稷下学宫的最后传人,用行动告诉世人:稷下学宫虽然没落多年,但它的风骨和传统不会消失,它的光荣和骄傲依然存在!
茅焦的离去,也给秦国政坛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宗室重臣昌平君、昌文君借此大做文章,在嬴政面前进言:“大王尊宠茅焦,茅焦非但不知感激,反而挂印而去,藐视我王的权威,侮辱大秦的体面。大秦雄视六国,九州独尊,岂是想来就来、想去就去之地?望大王即刻下令,追捕茅焦,就地正法,以儆天下。六国之士,素以文化轻我,傲慢无礼,肆意臧否朝政,其心难忘故国,用之不足成事,反为掣肘,请一律驱逐之。”
宗室所请甚急,嬴政却不为所动。嬴政道:“茅焦一事只是个例,不宜株连波及其余。茅焦,天下名士也。茅焦的爵位富贵,是他用性命博来的,他却照样能弃而不惜,境界较他老师鲁仲连更是高出一筹。如此高节之士,一旦杀之,必招天下怨谤,不如任其自去。”
宗室固请。面对这些血脉相连的嬴氏家族中人,嬴政也备感压力。
嬴政何尝不知宗室的真实用意,于是不得不稍加安抚。嬴政道:“据寡人所知,茅焦所以挂印而去,固然出于清高自许,同时也是因为朝中大臣的排挤——包括宗室在内。”
昌平君和昌文君遭嬴政指责,面有愧色。嬴政又道:“排斥茅焦最力者,非吕不韦莫属。诸君以为寡人重外客而轻宗室乎?吕不韦亦为外客,不排斥宗室而排斥同为外客的茅焦,何故也?知寡人重宗室也。” 嬴政进一步说道:“诸君欲驱逐外客,试问,如何个驱逐法?外客来秦者,不知多少,可能尽数逐得?我秦国当年僻处西方,地狭而人稀。如今秦国,地方数千里,人口数百万,其中又有多少是正宗的秦人之后,诸君可分得清道得明?其祖为外客者,是否也该驱逐?譬如蒙武,其父蒙骜本为齐人,则蒙武是否在驱逐之列?”
昌平君和昌文君不能答。嬴政再道:“吕不韦是外客的代表和旗帜性人物。吕不韦一除,外客失其首领,自然不足为患。诸君用忍,且拭目以待,寡人自有应对之策。”昌平君和昌文君于是不敢再争。
李斯消息灵通,宗室进谏嬴政未几,他便已得到风声。李斯心中悚然,宗室针对的不是茅焦,而是所有从六国而来的外客。吕不韦没有说错,宗室对外客早已怀恨在心,必欲驱除而后快。这次,宗室的压力,嬴政是硬顶了下来。然而,下次嬴政还能顶得住吗?是否该先把妻儿送回老家,以防万一呢?不行,我李斯是外客中的得宠者、得势者,我的一切动向,宗室又怎会轻易放过?一旦把妻儿送回楚国,正好给了宗室口实,以为我起了二心,不再一意为秦。是的,我必须冒这个险,我必须让全家和我一起冒这个险。
再来说太后赵姬。茅焦的不告而别,让赵姬颇感失落。要知道,这可是她生平头一回放下女性的矜持,主动送上门去,追求心仪的男子,偏偏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为之奈何!不过,得不到才是最好的,也正因为茅焦对赵姬的拒绝,他在赵姬心目中的形象反而更加完美,更加神秘。
茅焦走了以后没几天,嬴政宣布了一项重大的人事任命:以桓齮为将军,主掌军队,同时对王翦、杨端和等一批中青年将领大加重任。这么一番洗牌下来,嬴政对军权的控制更为加强。军权的变动,是一个信号,更多的变动,必将随之而来。这一点,李斯知道,吕不韦同样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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