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的人幽默说话（懂得说笑话不等于有幽默感）

特朗普看不见自己的丑陋，但对别人的弱点和缺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和憎恨。

最好的幽默不是用来在茶余饭后打发时间，而是在艰难困境中给自己打气，是黑暗中的一线光明。幽默的笑与生命的痛，就是这样结下不解之缘。英美两地娱乐界以贩卖幽默维生的专业人士深明此点，他们的座右铭是“不痛不笑，不笑不痛”（It only hurts when I laugh）。

张爱玲以写小说留名，从未有人称其为“幽默家”（humorist），但在近代中国作家之中，也许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从幽默到心酸眼亮的领悟只是一步之遥。

张爱玲的“幽默”不只有颜色（黑色），还有味道（苦涩），与林语堂的机智和梁实秋的风趣完全不同。 （资料图/图）

她的首任丈夫胡兰成妻妾情妇成群，但张爱玲对他“因为懂得，所以幽默”。在写给他的分手信中，张说不会对他的女人怀恨在心，因为“不想与半个人类为敌”。用情不专的胡兰成是张爱玲一生的最爱和最痛，但她从这段几乎毁了她的关系中学懂幽默。她的幽默不只有颜色（黑色），还有味道（苦涩），与林语堂的机智和梁实秋的风趣完全不同。

张爱玲定居美国后，嫁了比她大29岁的作家和编剧赖雅（Ferdinand Reyher）。张爱玲在受访时说自己从未看过丈夫的作品，一个记者把话转告赖雅，问他有何感想。赖雅答道：“我倒觉得有些光荣，因为她也不看莎士比亚。”有幽默感的人懂得苦中作乐和强词夺理，又一明证。

说到苦中作乐的幽默，不得不提好莱坞电影《热情如火》（Some like it hot）结局那句令人忘不了的“点笑穴对白”（punchline）。一直男扮女装的男主角除掉假发，让他那死缠不休的追求者知道他是男儿身。追求者眼也不眨，说道：“哦，没关系，人无完人。”（Well, nobody's perfect）这不是“我本将心寄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而是“我本将心寄明月，无奈明月是沟渠”。除了施展幽默感，还可以如何解困？

好莱坞电影《热情如火》剧照。该片系黑白片，但有不少剧照是彩色的。 （资料图/图）

在痛之时能笑，是一种压力下的风度，作家海明威称之为“grace under pressure”。政客和高官常常身处热厨房，对他们来说，压力下的风度就是政治家的风度，乃必不可缺的领导才能（leadership skill）。美国前总统里根是演员出身，竞选和在任时皆饱受冷嘲热讽，却往往能够以出其不意的幽默感化险为夷。

举个例，1984年，73岁的里根在电视直播的总统候选人辩论中，被比他少17年的对手批评年纪太老，不适合当总统。里根带着微笑答道：“我不会在今次选举就候选人的年纪大做文章，更不会揶揄对手经验不足。”

另一位前总统老布什去年辞世，最大的赞誉来自前任参议员辛普森。他在华盛顿国家教堂致悼词，说这个他认识了半个世纪的朋友，遇到任何艰难险阻也不失其幽默感。

向曾经权倾天下的政治领袖致敬，提到的不是他的勇气、正直、善良和谦逊，而是幽默感。这是因为后者是前者的“赋能者”（enabler），为培养这些品质提供有利条件。马克·吐温说，幽默是粗糙、磨难和恼人的生活最好的溶解剂（Humor is the best solvent against the abrasive elements of life）。的确，有幽默感的人，内心不会给仇恨和恐惧蚕食，更不会当自己是宇宙的主人。

幽默感不一定与生俱来，它往往是学生从老师或儿子从父亲身上习得的“秘技”。2008年老布什的儿子小布什以美国总统的尊贵身份到访巴格达，记者会上一名伊拉克报人向他掷鞋。他拿着没有掷中他的鞋子一看，说“尺码不合”（not my size）。没有怨恨，没有愤怒，连一点委屈也没有，那可能是小布什执政八年最优雅、体面和有风度的一刻。

辛普森在台上致词，台下历任仍然健在的美国总统齐集，包括现任总统特朗普。当天饱受冷落的特朗普鼓着腮，两臂交叉于胸前，像有满腔愤怒随时爆发。共和党参议员格雷厄姆说，特朗普其实“非常风趣”。他的说法字面上的意思是“像地狱般风趣”（funny as hell）。地狱是令人受苦受难的地方，这正是特朗普“风趣”的特殊风格。

小布什总统在被扔鞋子的瞬间。 （视频截图/图）

懂得说笑话不等于有幽默感。特朗普颁授总统自由勋章给已故的最高法院法官史卡利亚（Antonin Scalia），由他的家人代领，当天到场的包括史卡利亚的遗孀及他们的9名子女。特朗普逐一读完他们的名字后说：“厉害，他生前一定忙得不可开交。这正是我喜欢他的原因。”如此对死者不敬、令其家属尴尬的笑话全是鄙俗，哪有一丝幽默？

特朗普最广为人知的笑话其实不是笑话，而是充满敌意的恐吓、恬不知耻的自吹自擂和对群众无知的露骨嘲讽。他在竞选总统时扬言：“我可以站在第五街的中央向人开枪，我的支持者照样会投我一票。”

特朗普最广为人知的笑话其实不是笑话，而是充满敌意的恐吓、恬不知耻的自吹自擂和对群众无知的露骨嘲讽。 （资料图/图）

这是幽默的反面；幽默的特点是没有恶意和害人之心。特朗普看不见自己的丑陋，但对别人的弱点和缺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和憎恨。这一点，从他为政敌起的绰号可见：瞌睡的拜登（Sleepy Joe，前副总统Joe Biden）、狡诈的希拉里（Crooked Hillary，他的总统竞选对手Hillary Clinton）、狂野的比尔（Wild Bill，前总统克林顿）和低能量杰布(Low-energy Jeb，他的共和党初选对手Jeb Bush)。

林沛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