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催生第三胎（生育胁迫也是一种亲密关系暴力）

生还是不生？这是生活的一个僵局

“那小家伙前段时间问我：‘妈妈，你会给我生个弟弟或者妹妹吗？鹏鹏说他有个妹妹啦。幼儿园里好多小朋友都有弟弟或者妹妹。我也想要。’”领英努努嘴，指着她在前面蹦跶的儿子跟我说。

我问她：“那你呢？自己想生吗？”她斩钉截铁地说：“不生，生一个都差点儿把命给丢了，谁爱生第二个谁生。反正我不生。”我知道她生育这个孩子时候的苦痛，即使在现代医疗条件比较好的情况下，也不知道在鬼门关前徘徊了多少遭。生产前的一个月，活脱脱在医院住了一个月，身上接着各种管子，因为怀孕的缘故，很多药不能用，疼的时候全凭硬撑，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只能靠输营养液过活。一直是她父母在医院旁边租了个房子悉心照料着。她生产前，在住院期间，婆家没有一个人来看望过她，直到婆家知道她生了个儿子，公公婆婆才屁颠儿屁颠儿地赶着来，打着看望她的旗号来瞧孙子。

现在，眼见着孙子送幼儿园了，婆家老两口又开始吹耳边风，唆使领英生第二个。说什么现在国家政策也鼓励夫妇生二胎了，独生子女生活多孤独啊，再生一个将来孩子也有个伴儿，两个孩子一起长大多好的事儿；说什么要不是当年国家计划生育，一对夫妇只允许生一个，他们肯定会再要一个的；说什么现在孙子也有了，再生个孙女，一女一子凑个“好”……她们有的是说辞。

领英的丈夫呢？表面上说，“媳妇，都听你的，你不想生咱们就不生。”实际上呢？每次性生活的时候就磨磨唧唧不想戴安全套，说“要是有了咱们就要呗，说明咱们跟这个孩子有缘分”。要么回家来就吹枕边风，“同事谁谁谁家又要了老二了，你看两个孩子在一起多温馨，从小就学着相互分享和照顾，不像独生子女啊，自私自立……”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忘记了他自己就在“独生子女”的行列里。

领英当然知道自己公婆和丈夫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但她心里笃定得很，“就是不生！子宫长在我身上，难道我不想生你们还能逼我生不成？”可是，除了对他们的明示暗示充耳不闻，每次性生活都要格外用心丈夫有没有戴安全套之外，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心里还蛮烦的，有时候也还会动摇，一个劲儿地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要是将来自己有个意外，孩子怎么办？又或者孩子有个意外，他们俩该怎么办？失独家庭，光想想这四个字，她心里就疼得不行，仿佛只有加倍对儿子好，她心里才能舒坦些。

生还是不生，常常萦绕在她心头，搅得她心烦意乱。

• 生吗？不，不生，我不想再受这么一遭罪了。

• 要么还是生一个吧？万一是个闺女呢？我挺想要个闺女的。

• 不不不，不能生，光这一个就让足够让我头疼的了，万一还是个儿子，我又不能退货。

• 要不，还是再生一个吧？眼望着工作上晋升也没什么希望了，30多岁，职场上也没盼头，不如生一个，要是个女儿，也算是有了宽慰。再说了，家里人都会很高兴我生二胎的吧？

• 不不不，坚决不生，这是我的人生

• ……

这样反反复复的来回，耗费了她不少心力和精力。她常常夜不能寐，心中真是有苦说不出。她提出的任何不想生的理由，都会被家人和丈夫一一反驳，她就要快被说服了。可是她心里难受得慌、别扭得慌，一点也不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可是“我不想生”，这个理由又太没说服力，反而惹来“自私、狠心、没良心”的评价，并不是什么有力的回击。

是的，我相信很多妇女都面临类似领英面临的问题。很少有人关心妇女你过得好不好？你开不开心？你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样的规划和想法？你有什么样的人生目标？而开口就是，你有男朋友没？谈多久了？结婚没？生孩子没？几岁了？准备要老二吗？而似乎只有“老大上幼儿园了，老二刚学会走路”这样的标准答案之后，对方才会消停一阵子，赞许式地望着你点点头。不然总有下一句等着你，不是催婚就是催生，不是催头胎就是催二胎。

美剧《使女的故事》剧照

逼生，是一种暴力

所以，当我看到生育胁迫（reproductive coercion）这个概念时，我的眼前一亮！像领英一样的万千妇女有了有力的概念作为回击的武器了！生活在一个父权文化占支配地位的社会里，很多时候女性都缺乏强有力的语言为自己的意愿辩护。

生育胁迫是亲密关系暴力的一种形式，指运用权力威胁或暴力控制妊娠选择和结果的行为。生育胁迫可以卷入肢体暴力或者性暴力，也可以单独出现。最常见的生育胁迫形式包括破坏节育措施、施以怀孕压力和胁迫怀孕[1]。

破坏节育措施，指任何蓄意限制、干扰、或破坏对方采取避孕方式的行为，包括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在安全套上戳洞、将女性的避孕药偷换成其他药片、在性生活过程中偷偷摘掉安全套等等。要多说一句的是，在性生活过程中偷偷摘掉安全套是强奸的一种形式，实施者有可能因此被定罪。

施以怀孕压力，指当女性明确表示不想怀孕之后，仍以各种手段和方式对该女性施以压力，企图促使她怀孕。比如“你如果足够爱我，就会跟我生孩子。”“你要是不给我生孩子，我就找其他女人给我生。”“你不给我生孩子，就是逼我去出轨。”

胁迫怀孕，指威胁或用暴力的手段迫使怀孕的妇女做出符合自己生育意愿但违背妇女本人继续妊娠还是终止妊娠的意愿，比如强迫妇女堕胎，有意伤害妇女造成其流产等。

值得注意的是，像其他的亲密关系暴力形式一样，生育胁迫中，尽管男性通常是实施者，女性通常是受害者，但女性也有可能胁迫男性生育，比如“偷精”。生育胁迫常见于异性恋关系中，但同性关系、多伴侣关系中也存在生育胁迫。生育胁迫的实施者既可能是亲密关系伴侣，也可能是代际关系中重要的他者。在中国的文化语境下，七大姑/姑夫八大姨/姨夫尤其是父母或者对方父母的催生逼生，无疑是一种生育胁迫。

Miller等人2010年对美国北加利福尼亚州家庭计划诊所超过1200名16-25岁的女性来访者的横截面调查报告了生育胁迫的发生率，15%的女性经历过破坏节育，19%的女性遭受过胁迫怀孕[2]。3/4经历过生育胁迫的女性经历过其他形式的亲密关系暴力。我们国家呢？如果按照这个定义，我想，我们国家100%的女性都遭受过生育胁迫，而父权制的生育文化就是最大的施害者。

社会科学研究中，“视角即方法，概念即工具”。有了生育胁迫这个概念之后，再去审视我国现在热播的宫斗剧、宅斗剧，其主线之一就是生育胁迫，如何迫害其他女人的孩子。这即使不是对中国历史的真实写照也是部分反映了中国封建社会的现实。再说2016年被正式废弃的独生子女政策，在独生子女政策下，多少女性被迫堕胎流产，大月份被引产的例子比比皆是。再看现在，独生子女政策被全面取消了，催生了新一轮的生育胁迫。

图片保存自某女权群，侵删

生育胁迫是一个严重的公共卫生问题，也是一个女性权益问题。然而，不仅仅是实施者，就连广大女性自身都意识不到生育胁迫的严重性，往往遭受或正在经历这样的暴力而不自知。

逼生的那些人呐，消停些吧。不是只有造成淤青、带来伤痕的才是暴力。

参考文献

[1] Park, J., Nordstrom, S. K., Weber, K. M., & Irwin, T. (2016). Reproductive coercion: uncloaking an imbalance of social power. American journal of obstetrics and gynecology,214(1), 74-78.

[2] Miller, E., Decker, M. R., McCauley, H. L., Tancredi, D. J., Levenson, R. R., Waldman, J., ... & Silverman, J. G. (2010). Pregnancy coercion, intimate partner violence and unintended pregnancy. Contraception,81(4), 316-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