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让你成为一个聪慧的女子（当代女性阅读变迁史）

刘亦菲、陈晓主演的《梦华录》算得上是2022年剧集市场最大的一匹黑马。神仙姐姐刘亦菲让人“从高三粉到三高”，再次验证了“颜值即正义”的铁律。跌宕起伏的“救风尘”故事，用新瓶装旧酒，精准地戳到了女频观众的high点。

从开播以来的集体吹捧，到播放至中后期的争议，《梦华录》瑕不掩瑜。它值得探讨的地方很多，尤其值得我们关注的是，女导演、女编剧想要借《梦华录》表达的“女性精神”，很快就引起了舆论的热议。热度带来的不同声音及其引起的连锁效应，可以看出观众对于女性内容的审美口味愈发挑剔。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什么样的女性题材原创内容，才是当今观众们最想看到的？

追本溯源，今天叉烧想从根儿上来聊聊这个话题。各种衍生文化产品源头是文学作品，而距离受众最近的网络文学，往往能最快呈现社会思想风潮的变迁。

截至2021年12月，我国网络文学用户总规模达到5.02亿，其中女性占比49.30%。这2.5亿中国女人，最渴望看到的是什么样的优质作品？

被霸道总裁占领的几年

80后、90后的女频受众主力人群，是从小看琼瑶、青春期读新概念长大的一代人。不少作家也谈到，开始写作是受到了琼瑶、席绢、于晴等人的影响。

1981年出生的顾漫，成长的年月是琼瑶剧在内地最火的时候。小学六年级时，顾漫第一次读琼瑶的《月朦胧鸟朦胧》，这也是她第一次接触言情。

20世纪末21世纪初，内地的一批网站把台湾言情小说的电子版带给读者，后来，专门提供女性阅读服务和内容原创的平台相继出现，其中影响较大的站点有红袖添香、潇湘书院、晋江文学城、小说阅读网、言情小说吧、起点女生网、长佩文学网、云起书院等等。

“女频”的概念应运而生，起初是网文平台“女生频道”的缩写，后来代指发布在女生频道的网络小说。

90年代，琼瑶剧红遍港台内地。顾漫受其影响，沉醉在言情的世界中，萌发了创作的欲望。

到了新世纪，她开始动手写起小说来。

最初她写《何以笙箫默》，一个法院高材生和摄影女七年分分合合的故事。这本书是早期“霸总文”代表作，奠定了这类网文的基本模式。同时还开启了“甜宠文”和“日常向”的先河。

确实，当我们提起“女频”的开端，难以绕过一个词：“霸道总裁”。

仔细观察早年网络文学网站的热门榜，可能会发现这些书名的相似之处——《天价小娇妻：总裁的33日索情》《总裁的七日情人》《扑倒老公大人》《帝集团:婚后冷战霸道老公》《少爷，要你负责》。

还有“总裁”的标配台词也成了时代的记忆：“很好，你已经成功引起我的注意了”、“女人，你在玩火”。

图源：《流星花园》

2007年，顾漫开始连载《杉杉来吃》。书中男主封腾的出场，顾漫就这样写道：

“只是一个男人坐着的侧面而已，却好像发光似的牢牢吸引住人的眼睛……他弹了弹衣角站起来，以一种傲慢的步伐走近薛杉杉。”

七年之后，小说被影视化。穿着立领风衣的张翰抱着赵丽颖说：“我要让所有的人知道，这个鱼塘，被你承包了”。这段话很快走红网络，“塘主”的称号伴随了张翰接近十年。

图源：《杉杉来了》

很多人认为霸总文是“女性的精神A片”。腰缠万贯的商业精英，独宠无权无势的女主。缠绵悱恻、又甜又虐的玛丽苏套路，满足了无数人的爱情幻想。霸总文里的开挂人生，简直比中还爽。

霸总文成了一个精神的乌托邦，读者可以卸下社会的标签，短暂地获得心灵的休憩。看似悬浮的文字套路，却提供了真切的抚慰。

2021年，秦海璐和丈夫参加真人秀《妻子的浪漫旅行5》，节目中，秦海璐自爆平时最大的爱好是看网文，连做饭都要放着“霸总文”音频，还感慨自己在《小敏家》里终于演了一回霸总的女人。

图源：《妻子的浪漫旅行》

不只是秦海璐，刘诗诗也说过自己是各种霸总、玄幻文的书迷，在各大小说网站潜水；宁静曾经因为书荒，在微博求网友推荐网文；赵丽颖在疫情期间偶然点开了一些网络小说，从此欲罢不能，通宵达旦，不惜花钱买阅读币，甚至因为女主人设崩塌而痛心疾首。

图源：微博

霸总文是失真的，也是甜蜜的，可以让读者片刻地忘掉烦恼。无论是哪个阶层的女性，都容易被霸总文这颗温柔的糖衣炮弹，轻松地击破了心防。

“大女主”的兴起

2007年，教育部公布了171个汉语新词，其中有一个词语叫“她经济”。

那一年，中央电视台的早上读报节目预言：中国未来消费市场很大程度上将掌握于女性消费者手中。

随着女性消费力提升而来的，也是网络文学的“她时代”。

2008年8月，“女警花”天下归元一边上班，一边在潇湘书院上传了自己的第一部作品《燕倾天下》。文中的女主虽然出身不好，但文武双全，不依附男人，爱情和事业她都要。

之后的潇湘书院平台上，“女强”题材的作品已经初具规模，成为各个排行榜常客。从女强正剧到玄幻女强等题材作品全面开花，“女强”逐渐成为潇湘书院在书粉群体中最突出的标签之一。

图源：潇湘书院 （潇湘书院2014年度最佳作品排行榜）

这个阶段，女频作品开始注重女性个体的成长和价值实现。女主们不再依附高高在上的霸道总裁，而是去追求一场势均力敌的爱情。“傻白甜”、“白莲花”式的女主开始被读者吐槽，双商优秀、独立奋斗的“大女主”角色受到追捧。

在潇湘冬儿早期的穿越文《唐歌》里，苏乔在穿越后，一直在逃亡的路上，随着军队深入战场，冲杀八百里，每一次遇险，都利用现代战术和对历史的了解化险为夷。

她们不再是男性羽翼下被保护的弱者，而是成了智勇双全，跟男性平起平坐，对剧情推动起到关键性作用的“女主”。

图源：早期女强作品代表

在网络文学“她时代”之后，女频IP影视化作品也经历了“大女主”崛起的演变之路。

2011年，桐华原著改编的“清穿”题材IP剧《步步惊心》开播，收获收视狂潮。在一众男人戏码中，女主若曦步步为营，女性意识开始显现。

同年，流潋紫的原创网络小说《后宫·甄嬛传》也被影视化，甄嬛敢爱敢恨，跌落谷底又从深渊爬起，《甄嬛传》的热播，标志着“大女主剧”真正地崛起。

图源：《甄嬛传》

2015年，根据海宴同名网络小说改编的《琅琊榜》火遍大江南北，智勇双全的郡主霓凰、冰雪聪明的谋士秦般若、深明大义的掌镜使夏冬，那些血肉丰满的女性角色深入人心。

到了2018年，根据天下归元小说改编的两部剧集《扶摇》《天盛长歌》先后上映，剧中女性角色纷纷冲破“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束缚，女扮男装出仕拜将，巾帼不让须眉。

至此，“大女主剧”算是行至巅峰。

图源：《天盛长歌》

原著作者天下归元是个“飒女”，17年的警察生涯，让她自然地形成一种观念——我不比男人差。在塑造角色的过程中，她把自己的性格特质加到角色身上，不论扶摇还是凤知微，都是历经波折，涅槃重生的坚强形象。

但社会上存在很多声音，认为“大女主”就是要女强男弱。面对这样的误读，天下归元说：“这是近年来影视剧常被冠上的名词，但我这个原作者在写文的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这些，我写的是‘女强男也强’。

相较于女性需要凌驾于男性之上，她更多是追求一种“平权”，描写优秀的男性女性相互扶持、共同进步的故事。

在《扶摇》结尾，扶摇没有去做女皇，而是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

“这是我们要表达的真义：一切权欲争斗的根本目的不是为了个人私利，而是为国为民，出于大义。”

大女主题材兴起的背后，与现代女性得到社会认同有很大的关系。女性在社会经济发展大潮中的地位持续攀升，创业、经商、科研……曾经被男性主导的行业中，女性群体的成绩毫不逊色，自食其力、独立自强成为愈来愈多女性个体的人生写照。

就像作家希行作品改编的《君九龄》中的台词所表达的，“能保佑自己的，从来都不是神佛，只有自己。”

图源：《君九龄》

以女性成熟蜕变为核心表达的“女强”小说，在某种程度上，让读者代入到主角身上，让现代女性的自信表达更加笃定。

多元题材“不设限”

当文化市场迎来95后、00后，新一代的女性成长和教育环境更优渥、就业和个人价值实现的选择更多样，以及获得了更充分的性与爱的自由。她们不再需要探讨“什么是女性应该过的生活”，没有什么是“应该”，只要是能取悦自己的选择，就不该被置喙。

新一代女性的诉求是更多元的，不同职业、不同年龄、不同地区的女性价值观也是多元的。女性主义评论者们反复使用与斟引伊萨克·迪尼森短篇《空白之页》，用“空白之页”这一意象喻示女性写作的无限可能性，即女性开发自身经验的可能和创造话语的可能。这一喻示，在女频网络文学中被继续延伸和放大。

无论是 “女强文”还是“甜宠文”，只是受众的需求不同罢了。当你把视野放在更广阔的地方，会发现“女强文”和“甜宠文”也只是烂漫山野的一簇风景，还有更多肥沃的黑土等待作者去开垦。

社会评价越来越多元，创新题材成为女频新流行。各行各业中、个性不同的职业女性，成为了网文作品中的更接地气的主角形象。

2018年，简思的作品《撑腰》描写了一个在逆境中勤奋刻苦的中医女的“废柴流”故事。没有幸运的出身和优秀的父母，也能靠自己打拼出一番天地。

2019年，丁墨的《待我有罪时》刻画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刑警，题材也涉及到“刑侦 缉毒 连环犯罪”等女频较罕见的元素。

工科出身的丁墨写出了《你和我的倾城时光》《如果蜗牛有爱情》《他来了，请闭眼》等大量高人气女频网文。写悬疑爱情故事前，丁墨并不被看好。但悬疑、商战、科幻等多种元素让女频受众眼前一亮。

全职写文之前，丁墨在大公司做管理咨询，整天跟企业打交道，性格和爱好都比较“中性”。《你和我的倾城时光》里，丁墨把工作中碰到的真实案例都塞了进去。

图源：多元创新题材作品

除了题材创新，女频网文也开始对女性角色人设进行革新。

如近两年火爆的“马甲文”，对应的就是“女性带动男性成长”的一种方式。

这类作品里的女主往往出身、基础好，看似平平无奇，实际上有着许多“马甲”，即不为人知的显赫身份，如异国公主、财团总裁、超级黑客、名校学霸等，因此每一个炮灰配角对她的轻视都会反转。潇湘书院作者一路烦花的《夫人你马甲又掉了》即是其中代表，连载期间稳居百度小说排行第一。

在人们开始寻求安稳的社会大背景下，过于激进的“大女主”人设略显式微，“劝学”、“劝奋斗”不再能让当代年轻人欣然买单。女性角色的“去模式化”，呈现“不设限”的人生选择，则更符合时代的脉搏。

2022年，潇湘书院新锐作家卿浅正在连载的《被夺一切后她封神回归》融入了时下年轻圈层流行的娱乐圈、玄学、马甲、古穿今等热门元素，这些新颖元素和世界观创新也是年轻读者追捧她的原因。

5年前，正在读大三电子信息工程专业的卿浅，第一部作品就让她成功签约平台。写网络小说这样一份“舒服”的兼职，让她成为大学寝室里的“隐形大神”。陆续连载的四部作品，形成了她“热血脑洞”、“青春幻想”的标签。

在角色塑造上，她说： “我的书就是那种双向奔赴的救赎文，男女主互帮互助，不会谁就压倒谁，女主需要帮助男主也会去，女主也会帮助男主”。

图源：《被夺一切后她封神回归》

当今的女频市场之下，更多有力量的角色在不断涌出，她们突破小情小爱的边界，征程是星辰和大海。正如作者卿浅，从平平无奇的女大学生，到独立自强的新女性，用键盘敲出了自己的星辰大海。当她的作品被翻译到越南和泰国时，她不敢置信：“我自己都还没有去过，我的作品先去了这两个国家。”她的作品又进一步激励了她的读者：“希望她们也像书中的女主那样，独立自主，首先一定要爱自己，为了自己的生活而奋斗”。

至此，女频作品的影响力，也从纸上跳跃到现实，令读者的生活焕发不一般的生机。98年出生的卿浅认为：“女频作品不应该只局限于情爱，也应该有更大的世界。”这个更大的世界，愈发清晰可见，愈发触手可得。

女频内容发展了20年，最终跑赢的平台只有少数几个。拿最典型的潇湘书院和晋江文学城来说，各自有着不同的重点领域。早年晋江靠耽美打下大片江山，《镇魂》《陈情令》的爆红更是带动了耽美文的改编，使得耽美在晋江自成一片流量洼地，近年来晋江也开始把触手伸向其他不同题材。另一派精品女频的代表潇湘书院，以“女强”为标签一路稳扎稳打。女性角色经历了“依附男性-自己努力-带动改变男性”的转变，题材也从“女强正剧”“玄幻女强”再到多样创新，潇湘经历了几轮蜕变，寻找创新破局。

回过头看，曾经风靡万千少女的霸总文，是年轻女性的糖衣炮弹；狂加buff的女强文，为独立女性竖起自信的高墙；如今价值观多元的女频故事遍地开花，让不同年龄、不同阶级的女性群体，绽放独一无二的光芒。内容创作者走出了爱情的小天地，扎根到现实深层的土壤，创作出更厚重的作品。从”买股文”、“马甲文”、“多宝文”到“无CP文”，象征着两性关系的蜕变。

女频文的历史是一段螺旋上升的历史。女频文内容变迁的二十年，也是女性精神变化的二十年，它愈来愈包容、开放、多元。就像弗吉尼亚·伍尔芙说的，"一个人能使自己成为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END-

作者 |老出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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