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长沙的0731网红背景图 长沙江湖往事铁路上的红哥
文|枬子 画|马桶
长沙与铁路有关的地名有两个,如果有人跟你讲他住得“铁道”那边,那就表示他是住得铁道学院附近;但有人说他住得铁路上,这范围就更有点广了,基本上老长沙城的东边,火车站往南一带都属于老口子嘴里说的“铁路上”一带。
铁路在以前可是个大单位(当然现在也不小),不仅有自己的宿舍区、学校,就连公安局都是自家的,叫做铁路公安。
一般来说,集中在火车站附近的铁路宿舍和向韶村两块。向韶村这个地方,东起朝阳路,西至曙光路,南临解放路,北达五一大道。基本都是铁路部门的地盘。
(一)
我的两个死党勇别和范别和我是同学,一个住在曙光宿舍,一个住在朝阳新村,都离向韶村很近。我住在窑岭,也不远。
曙光宿舍是曙光电子管厂(又叫770厂)的宿舍,也是个大单位,以前算是军工单位,老员工大都是北方人。这曙光宿舍跟向韶村隔得近,两边的年轻人自然就经常有些小磨擦。
有一天勇别跑来找我,说是昨晚和铁路上的人为了看电视的事打起来了,铁路上的人少,吃了亏,双方约了今晚在中立地带朝阳新村再干一场。
八十年代初,电视机还是稀罕物件,大单位才有,曙光厂就有几台,到了晚上就在会议室或坪里架起来,一大帮人挤着看。
最近正宗放美国电视剧《加里森敢死队》,故事讲的是二战时期,中尉加里森从监狱里找来一些杀人犯、骗子、强盗、小偷组成一支前所未有的敢死队。
《加里森敢死队》剧照
这种内容最适合我们这种半大小子看了,“酋长”的飞刀、“戏子”的乔装、加里森的勇敢都是我们津津乐道的事情。
铁路宿舍本来也有电视,但向韶村住的人多,有些没抢到位子的人就会去隔壁的单位看。昨晚的冲突就是这样发生的。
当我听说是和铁路上的人打架时,还是有些担心的,铁路上的子弟出了名的团结,跟他们打架少有占到便宜的。我说:“勇别,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吧?敢和铁路上的人打架。”
勇别其实也有点怕又不愿意承认,麻起胆子说:“打都打哒,怕也冇用,总不能扮矮不去吧?”
既然战场是在朝阳新村,我们自然约上了家住这里的范别,五六个人来到打架地点。
对方来的人比我们多得多,有二十多个,有的拿着自行车链条,有的拿着角铁棒,一个个气势汹汹。这架还没开打,气势上我们就先输了。
为首的一个,大约比我们大两三岁,长得矮小精悍,目露凶光,恶狠狠地问:“昨天是哪个讲狠,讲我们铁路上的人来一个要打一个的?”
我们这帮孩子大多还是中学生,平时虽然也经常打打群架什么的,这样大的阵仗还是没见过。我心想今天糟了,有转身想跑的念头,估计其他几位也差不多。
没想到的是,平时胆子最小的范别却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笑嘻嘻地上去打招呼:“红哥,是我的朋友咧,算哒啰,又不是么子大事。”
原来范别认识这为首的小个子,经他介绍,我们才知道这就是铁路上的红哥。红哥可算是个鼎鼎有名的人物,刚进高中不久就被铁一中开除了。他不光在铁路上,就是在城东这一带打架都有些名气。
红哥打架从不带东西,就靠一双拳头打遍城东,而且是出了名的讲义气,只要是铁路上的子弟,不管认不认识,找到他他都会出面。
红哥看一眼范别,笑一笑说:“是你的朋友那就算哒啰,你们箇些小别,以后莫在外面讲狠,晓得不?”
勇别看这架打不成了,松了口气,忙掏出烟来散了一圈,给大家陪了个不是,一场争斗就这样化解了。
原来范别的姐姐和红哥在谈恋爱,有这种关系在,红哥自然也会给小兄弟一个面子的。范别的姐姐也是个厉害角色,号称朝阳新村的“大姐大”,她的故事以后再写。
所谓不打不相识,经过这场风波后,我们和红哥成了朋友。后来我们高中毕业,都没考上大学,也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红哥等一帮朋友厮混在一起。
(二)
有次我问红哥:“听说你打架还没输过?诀窍是什么?”
红哥轻描淡写地说:“打架有么子诀窍啰,无非快、准、狠三字。快,就是动手要快,长沙别都喜欢择,一般开打前都要择一气,我就不喜欢择,最多三句话,问完就开打,就是要打别个一个猝不及防。准,就是要打中部位,让别个痛得没有还手的余地,我出拳一般只打两个部位,一是太阳穴,二是心脏。打中哒,他几分钟之内是没有还手能力的。狠,就是气势,气势上压不住对手,你肯定会输。说我打架没输过,有点夸张,明晓得会输的时候,就不能打,甚至还要跑。”
我们听了红哥的话,很是佩服了一阵,只恨没有机会实践一把。不过很快就有了机会。
那一年的春天,我们约着一起去岳阳游玩。主要是勇别的女朋友在岳阳上大学,最近闹着要分手,勇别就想着去看有没有挽回的余地。我们一群七八个人,我、红哥、范别、范姐、勇别,还有几个红哥的朋友,一起坐火车去了岳阳。
我们到得晚,当天勇别和他女朋友聊了一晚上。之后垂头丧气地跟我们说:“还是要分手,她讲她该个人爱独处,而我爱群居,性格不合,我猜她的意思是讲,我老跟你们该些朋友在一起玩,她不喜欢。”
红哥一听大怒:“哪个在社会上还冇几个朋友?我们该班朋友何解哒啰?冇得我们该些朋友,打架哪个帮你?箇样的女朋友不要也罢。”
范姐也在一边说:“算哒,姐姐回去重新跟你介绍个漂亮妹子。”
我们这班人里,范别要聪明些,他想了想说:“勇别,冇箇简单,箇只是借口,我估计她是看你冇考上大学,又天天跟我们这些打流的人玩得一起,觉得你冇出息,不想跟你谈爱哒。”
我们听了,觉得蛮有道理,红哥却不屑地反驳道:“读书有卵用,你看几个读哒书的混得好啰?莫齿她哒,明天我们自己去玩。”
第二天,我们一群人搭渡船去君山,因为勇别这事,自然都玩得不开心。君山上风又大,我们草草转了一圈就准备回市内去看岳阳楼,没想到在回城的渡轮上跟人打了一架。
起因是为了抢位子,渡轮上座位少,又不单独卖座位票,基本是先到先得。我们几个有红哥在场,胆子也比平时壮些,有两个当地的小青年占了张长椅,勇别和范别过去不客气地把对方挤开,让范姐坐。那两个小青年自然不服气,口里骂骂咧咧。勇别听过红哥的教导,知道动手要快,二话没讲,上去就一拳,打在一个小青年的鼻子上,顿时鲜血直流。
我和红哥走在最后,等我们冲上去的时候,架已经打完了。对方本只有两个人,看我们几个凶神恶煞的样子,不敢还手,灰溜溜让到一旁。
勇别很得意,跟红哥说:“红哥,我按你讲的快、准、狠三字,打得好吧?”
红哥瞪了勇别一眼道:“你箇杂小别就是喜欢讲狠,也不看下场合。你看看对方有几个人啰?”
我们四下一望,原来对方不止两个人,一群小满哥约有十五六个,可能也是后面上来的,没赶上打架那一幕,正在交头接耳,对我们指指点点,投来仇恨的目光。
这下勇别有点怕了:“早晓得他们有箇多人,就不打哒。现在何什搞?”
红哥倒是很镇定:“不怕,看他们箇样子,应该不是社会上混的人,现在还没开始打我们,只有两个原因,一是看我们是长沙人,晓得我们长沙人打架厉害,有点怕;二是船上地方小人多,打架打不开。估计是想等下船以后在岸上搞一场。”
我吓得腿都有点抖了。
红哥继续说:“打架有打架的规矩,不得打妹子,范妹子你莫管,下船就大大方方地走大路去火车站等我们,你们几个咧,下咖船就跑,走小路去火车站,我来断后。”
范姐听了不高兴:“我不走咧,我也要打。”
红哥眼睛一瞪:“一只妹子,天天喊打喊杀,像么子样子?听话,去火车站等我们!”
看得出范姐还是有点怕红哥的,她撇了撇了嘴,没做声了。
当时的岳阳轮渡码头还很小,也很简陋。我们按照红哥说的,一下船,趁着人多拥挤就沿着江边往外跑。果然,一大帮人骂骂咧咧地从后面追了上来。看样子他们本打算等我们出了轮渡大门再围上来打的,没想到我们下船就跑。我们一边跑,一边捡起地上的窑砖、卵石往后扔,也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路人遭殃。
等我们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火车站时,我一只鞋都不知掉到哪去了。早已等在那里的范姐见我们来了就问:“红哥呢?”
“红哥要我们先跑,他断后。”
气得范姐大骂:“你们箇些不讲义气的小别!”
我们焦急地等了十多分钟,只见红哥施施然地走了来,看他那气定神闲的样子肯定没什么大事。
问他怎么跑脱的,他把手一挥:“一帮小别,不会打架,我上去两拳打翻两个,其他的人就不敢上来了。哪个喊你们乱扔砖头来?差点打到我哒。”
我们也只能嘿嘿笑笑。
(三)
第二年,我和范别都考取了大学,勇别进了父母的单位曙光电子管厂当工人,红哥本来也顶职进了铁路部门工作,没上几天班就因为打架被开除了。加上当时“严打”才刚刚过去,红哥差点点就进了班房。红哥家里的人怕他出事,就托了关系把他送到部队当兵去了。
一晃就是几年过去,我们也都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有次我到范别家里去玩,正好碰上范姐带着红哥回家。当时红哥刚刚从部队退伍,正准备和范姐结婚,我看红哥走路有点不稳的样子,就问:“红哥,你脚痛?”
范姐在旁边噗哧一笑:“么子脚痛啰,他是在部队里当逃兵,屁股上挨了一枪。”
多时不见,红哥性格也收敛了很多,只是笑一笑,解释说,他并没有当逃兵,只是部队换防撤退的时候,挨了越南鬼子一粒冷枪,中弹的地方也不是屁股,是大腿外侧,股骨上面。
原来红哥所在的部队是驻守靠越南边境的老山地区,正值中越之间冷战的后期,轰轰烈烈的老山战役早已结束,但小规模的冲突还是时有发生。红哥就是在一次冲突后部队换防时受的伤。
我们那时毕竟还年轻,对打仗的事还是很好奇,就问红哥:“打仗是不是也和打架一样,要快准狠?”
红哥呵呵一笑:“那还是不同,打仗冇别的,眼睛要关场。不是像电影里头演的一样,玩死玩命地往上冲,越南人鬼得很,都是躲在沟沟洞洞里,趁你不注意就开枪,我们长沙的兵还是灵泛些,行进的时候都是尽量走在队伍中间,这样挨冷枪的概率就小些,冲锋的时候也一样,不能冲在最前面。我挨箇一枪就是没注意,想起打都打完哒,换防下去就走在队伍后面,结果挨哒一枪。”
我们听了都有点失望,想象中的打仗好像不是这样。
无论如何,红哥至少没当逃兵。之后,本来是照顾他,把他分配到下面地市的车站当售票员,班只上了一天,他嫌那工作没味,又离长沙远,不去了。
除了打架,又没别的本事,就在范姐那里看场子。
我晓得范姐是在ktv当妈咪带小姐,当时的ktv没现在正规,黑白两道没有一定的关系是做不了这种生意的。场子里打架斗殴、争风吃醋的事时有发生,每个场子都要雇几个黑道能打的人看场子,我心想这工作倒也适合红哥。
我后来去外地工作,慢慢就疏远了红哥、范别等一班朋友。几十年就这样过去了,前几年辞职回长沙,才又跟范别他们接上头。
范别特意摆酒给我接风,也叫上了红哥和勇别,我看见红哥的时候很是吃了一惊,才五十出头的年纪,头发已白了一半,脚步也日见蹒跚,加上额头的皱纹,看上去像是六十多岁的小老头,性格也木讷了许多,不像以前那样开朗。
我问红哥:“范姐呢?怎么不叫她一起来?”话还没完就被范别在我腰间捅了下,意思叫我别问。
红哥倒不在意,苦笑一声:“几个老朋友,没什么好隐瞒的,我跟你范姐早就离婚了。”
范别这才告诉我,范姐在风月场中工作,见到的都是有钱的男人,应酬又多,天天喝得烂醉。红哥很是不高兴。慢慢范姐也开始嫌红哥没出息,挣不到大钱。两人经常争吵。
再后来,范姐在外面就有了别的男人,被红哥发现了,两人就离了婚。由于生活不规律,范姐和红哥结婚多年三次流产,两人没有孩子。红哥后来找了个乡下的堂客结了婚生了个儿子,已经上高中了。
我问红哥现在在做什么?他说还好当年为战场上挨的那一枪搞了个二级伤残证,现在每月拿点国家的补贴,又开了个卖福利的小店,生活还过得下去。
几杯酒下肚,红哥脸上渐渐有了点血色,放下酒杯长叹一声:“还记得当年我讲读书有么子好的?现在过了大半辈子终于明白了,我就是吃哒冇读得书的亏,年轻的时候只晓得讲义气,打打杀杀,搞得一辈子就这样稀里湖涂地过了。搭帮我屋里崽还听话,肯读书,成绩还可以,我准备把他送到国外去读大学。至于学费、生活费,我屋里向韶村的房子要拆迁,应该拆得几十万,全部把他读书。”
我们都不以为然,一个小孩子去国外读书的辛苦和花销,恐怕不是一套房子拆迁能搞定的。也不好说什么,只好举杯祝红哥心想事成。
酒宴散棚的时候,红哥已喝得半醉,还坚持不要我们送他回家。我们看着红哥蹒跚远去的背影,想起红哥当年打架时的英姿,不禁有些伤感。
连一向大大咧咧的勇别眼角都有点红,他把嘴里的烟头扔到地下,狠狠地用脚踩灭说:“那些香港古惑仔电影真是害死人,我屋里崽读中学的时候看哒那些电影就学哒抽烟打架,我后来喊哒他红叔叔来现场说法讲哒他一顿,才好点,现在出哒社会晓得后悔,讲当年还是应该读点书。当小混混冇前途咧。”
是啊,等他们长大了才知道,电影,终究和现实是不一样的。
作者介绍:枬子,文革初期出生于长沙,做过工人、会计、财务总监。现为资深高级会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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