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确幸的磊磊（磊磊的勋章金牌陪练）

他所在的队伍常常被外界忽略，但他觉得不重要，他把自己喜欢这一行看得更重。

作者｜黄莹莹

编辑｜丁宇

要做，就做最好的陪练

疼到流泪，是刘磊磊最初做柔道陪练这份工作时的直观体验。

他记得，第一个陪练的运动员是128公斤的佟文。第一次被摔，剧痛袭来，仿佛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他躺在地上，听不到场上的人说话的声音，脑袋嗡嗡直响，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流。十几秒钟过去，佟文喊他起来，确认他身体没有不适后，继续和他训练。刘磊磊一听“继续”二字有些害怕，但硬是撑了下来。

2001年，16岁的刘磊磊进入中国女子柔道队训练馆，一待就是16年。刚进队的那几个月很难熬，直到习惯了训练强度，初次感受到的那种强烈的痛感便也消失了。

他每天的训练时间基本上是7到8个小时，早上5点到6点半是早操时间，上午9点到12点是身体素质或者力量训练，下午3点到6点是技术训练，偶尔晚上会加练。项目安排时间不完全固定，休息时间在周日，刘磊磊和其他陪练通常不会休息，而是做一些杂活，比如帮运动员洗道服、缝补衣服、外出代买日用品等。

技术练习分基础练习和实战两部分。基础练习以陪练被运动员摔打为主，实战即做模拟比赛。有时，陪练需要对运动员不同对手的体重、身形、技能进行模拟，再跟运动员交手。运动员们出国比赛的录像，是陪练们分析各国优秀选手的重要资料，刘磊磊常常对着录像学习，再跟运动员、教练一起探讨。

刘霞是刘磊磊陪练时间最久的一位运动员。从2001年开始，到2009年刘霞退役，刘磊磊陪练了8年。

为了模拟对手，刘磊磊经历了增重和减重的过程。最初，刘霞参加78公斤级以上的比赛，她的国际对手体重是140公斤左右，那时刘磊磊体重是110公斤，需要增重。他一天由三餐饭改成吃五顿饭，用了一个月增重30公斤，筹备2004年雅典奥运会时，刘霞为了参加78公斤级以下的比赛，降了16公斤体重。刘磊磊的体重也随之变化，靠节食和加强训练强度，最后他用了一个月时间减了30公斤。

在这期间，刘磊磊受过一次重伤。在陪刘霞进行实战训练时，刘霞做背负投动作时因体力不支而出现失误，如果他垂直落下，必定会砸伤刘霞，于是刘磊磊用一只胳膊支撑全身重量，导致自己肩部严重受伤。直到退役，刘磊磊一次也没让主力受过伤。

有一段时间，刘磊磊一直把体重控制在135到150公斤。后来，他为了模仿了一位古巴选手，增重至162公斤。增重后在赛场上保持灵活又是另一个难题，这些都需要陪练去克服。其实，直接给运动员替换一位体重相仿的陪练也是一种方法，但刘磊磊考虑到自己在身高、体型上跟实际对手相似度更高，自愿去调整。

训练结束，陪练会为运动员按摩，还要去主动疏导运动员的心理压力。早些时候，在陪练新手运动员时，刘磊磊就鼓励对方，学会一项新技术就奖励零食。那一年，他的转正工资也不过1700元。

在《理想照耀中国》之《磊磊的勋章》一集中，刘霞和刘磊磊的训练故事成为其中一条故事线，表现运动员和陪练之间相互扶持、相互鼓励的关系。

“来，再来！”是刘磊磊为了鼓励运动员时常挂在嘴边的口号。即便被摔打在地，他也不厌其烦地站起、微笑。这一细节，被编剧初征写到了剧本中。

16年间，刘磊磊陪伴了20多位奥运冠军、世界冠军的训练，共计被摔打284万次。肩周炎、腰间盘突出、骨折、骨裂等伤痛和病症伴随着这位“金牌陪练”。更多时候，刘磊磊一个人在咬牙坚持前行。父亲曾劝说他离开这个行业，回家学一门修车手艺。他拒绝了，眼见同期的陪练一个个离开队伍，他依旧留在这里。

在《磊磊的勋章》中，面对远途赶来的父亲的劝说，刘磊磊的回答是，“爸，我真想留在这儿，我是真的喜欢柔道。”而现实生活里，这一场与父亲之间的对话、和解，直到2018年，他才等到。

拍摄时，除了饰演教练的刘天佐和饰演父亲的李梦男，导演刘国彤决定都用真正的运动员、陪练出演。随之调整的，是拍摄方法。为了减少大家在拍摄时的紧张感，刘国彤尽可能少地在馆内使用拍摄机器、灯光道具，在处理镜头的手法上也去繁就简，力求让观众感受到真实。

2017年，刘磊磊正式退役，离开了中国女子柔道队训练馆。拍这场戏时，导演要他在最后一次击鼓时微笑，这场戏顺利结束，一转身，走出镜头，刘磊磊便忍不住地落了泪。他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要不就不做，要做我就做最好的陪练。”他想帮助运动员实现拿奥运冠军的体育梦想，成为助力梦想的一部分，他从不后悔。

对话刘磊磊：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故事

对于要演自己这件事，刘磊磊觉得挺高兴。剧集播出后，他收到了同行和朋友的消息，大家都说他演得好。参加《理想照耀中国》的首映礼时，他看见镜头里的自己，一面觉得别扭，一面又有些感动，不经意间就要擦一擦眼泪。作为观众，刘磊磊把剧中的主角当成平行世界里的一个人物，被他的故事牵动着，仿佛他已经忘记那个主人公就是他。

博客天下：您是在什么契机下，接到《理想照耀中国》这个项目的？

刘磊磊：副导演给我打了两次电话，跟我说我的故事被选进了《理想照耀中国》剧集中的一个单元，希望我能跟编剧沟通一下，我答应了。当时，觉得自己特别荣幸。从去年9月份左右，我就开始跟编剧聊，直到2021年年前，刘国彤导演来青岛，见到我之后，我才收到我要出演的通知。

博客天下：因为是非职业演员，表演中您遇到过什么难题吗？

刘磊磊：其实这次还好，因为在拍之前，导演一直跟我们说，不要想着去演，只要把当时的状态全部表现出来就行。不过准确、生动地把情绪表现出来确实很难。

博客天下：拍摄过程中，让您印象最深的是哪场戏？

刘磊磊：编剧安排了一场戏，是父亲去北京看我，我们去吃火锅，在饭桌上的一段对话让我印象很深。实际情况是，我在职时，从来没让我爸来过北京，因为我害怕让父母看到我训练的真实情况，怕他们伤心。2008年以前，我都没有跟他们说过我在做陪练，而不是运动员。即便后来他们知道了，直到2019年我父亲去世，我也从来没跟他好好坐下来一起谈谈。我跟导演说了这个情况，导演和编剧就安排了这场戏，让我跟父亲有了一次对话。

博客天下：《磊磊的勋章》里，您退役离开训练馆时敲了大鼓，这个是一个特别的设计吗？

刘磊磊：对。那只大鼓从我们在老馆的时候就有了，我们到了新馆用的也是这只。训练开始，教练要敲一下鼓；训练结束，教练也要敲一下。因为场馆大，人又多，教练的喊声可能会被忽略，实战时我们听的都是鼓声。有时做模拟比赛，我也会使劲敲那个鼓，营造一种比赛的气氛。那只鼓陪了我们10多年，一上垫子，你要听不见那个声，还真有点不自在呢。

博客天下：有一组数据显示，您16年经历的摔打超过284万次，这个数字是怎么统计出来的？

刘磊磊：《欢乐中国人》的节目组统计出了这个数字。他们采访时问我一天被摔的次数。根据经验，我给出的数字是：一天最少不低于300次，强度大时会在500次到700次。节目组折中取了500次，最后我粗略算了一下，平均次数不会低于这个数字。

博客天下：您家人看了《磊磊的勋章》这一集，有没有对您说什么？

刘磊磊：播出的时候，我妈妈、丈母娘和老婆在家看，老婆拍了视频给我，画面里两个妈妈都在擦眼泪。其实我挺感谢这部剧的，它让家人知道这么多年我在做什么。我是2008年才跟家里说了我的工作，之前瞒了7年。奥运会比赛结果一出来，我第一时间给父母打了电话，我说中国女子柔道队拿了三块金牌，其中两块金牌，我也沾了点边儿。结果父母不冷不热，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没办法理解我，相聚时彼此都不会提及我的训练生活。和解发生在2018年，《欢乐中国人》第二季播了我的故事，有一天我刚进家门，我爸就从沙发上立马站起来，朝我竖了大拇指，说：“儿子真棒，我为你骄傲。”我当时眼泪就出来了，那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我回了爸爸一句：“谢谢。”

博客天下：这部剧的名字是《磊磊的勋章》，这是对您的工作赋予的一种荣誉吗？

刘磊磊：勋章是一种象征，是对我们所有陪练的一种肯定。故事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故事，而是所有陪练的故事，它更像是陪练的勋章，只是我代表了他们接受这个荣誉。

对话刘天佐：让运动员相信我就是教练

接到国家女子柔道队教练这一角色后，刘天佐向练习柔道的朋友请教，学习了柔道技术动作和专业术语，同时去了解教练的口头禅、日常装扮和职业特性。他希望能和运动员团队融合在一起，自己一站在前头，不管是肢体语言，还是形象气质，都能让在场的运动员信服。

他做到了。刘磊磊在回忆刘天佐即兴发挥的一场戏时说：“刘老师指的那一下太好了，太像我们教练了。”那场戏是教练和运动员们在休息室看比赛，刘磊磊嘟囔了一句，教练迅速回头指了一下，示意他保持安静。这样生动的即兴表演，在剧里不止一处。

博客天下：在人物塑造上，您和导演之间有过怎样的讨论？

刘天佐：到了现场之后，我才发现除了我之外，基本上都是非职业演员。我跟导演交流了一下，希望自己能尽量做到在人群里不那么扎眼。就演员的工作属性来讲，职业演员塑造角色的经验比较多，表演的痕迹可能会在某种情况下被放大。所以在现场，拍完一条，如果我觉得自己太像一个演员在演一个教练，我就会主动跟导演沟通，重新再拍一遍。

博客天下：在您的理解里，教练在刘磊磊的职业生涯中充当着怎样的角色？

刘天佐：每个人作为社会中的一份子，分工不同。其实磊磊和我的职业经历有点像，就是我们一直都在配角的位置上发挥自己的光和热。教练明白这一点，在磊磊迷茫的时候去鼓励他、开导他，一旦磊磊受了伤，就坚决不让他参加训练，这时的出发点是为了他的身体健康。

博客天下：您觉得教练这一角色身上最大的特质是什么？

刘天佐：严厉。我小时候也接受过一些体育项目的专业训练，教练通常是严厉的。但教练首先是一个人，他是复杂且多面的。光严厉没有人情味儿不行，光有人情味儿又出不来成绩，所以教练要同时具备这两种特质，并且把队员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待。

博客天下：您是通过怎样的方式和过程，从外形和内在去靠近人物的？

刘天佐：我体型偏胖，可能导演选我演这个角色也是从我自身的外形条件来考量的。我在现场不断跟运动员们沟通，想了解他们的教练在最严厉的情况下是怎么样的。实拍时，有一场戏就是我即兴发挥的。我发现旁边有个队员的训练态度不积极，就对着屁股轻轻地踹了一脚，那一条很顺利地就过了。我心里有点后悔，因为被踹的职业柔道运动员不是专业演员，我临场发挥的动作没有提前跟他沟通。但当时运动员们都特别兴奋，她们冲过来拉着我说：“佐哥，你太像我们教练了，就刚才那一脚，特别像。”这句话是对我的充分认可，我心里边儿挺高兴的。

博客天下：在一张剧照里，您的鬓角变白了，这是根据角色有意设计的造型吗？

刘天佐：那场戏讲的是2008年奥运赛场上，我国国家女子柔道队的运动员夺得世界冠军。从故事开始到北京奥运会有7年，我觉得教练在造型上没有变化是不合理的，所以就跟导演争取了细节上的调整。

博客天下：您在微博宣传时写道：“希望大家都能记住‘刘磊磊’这个名字！”刘磊磊最打动您的地方是什么？

刘天佐：虽然只有短短几天的相处时间，但我能感觉到磊磊是一个很真实、很朴实的人，他的乐观精神很打动我。作为一个陪练，他付出了很多，但他觉得这是他应该做的，他要把这件事做好，不计回报。

对话刘国彤：克制我们的表达欲望

拍摄《磊磊的勋章》时，导演刘国彤给主创成员提了要求，即：克制住我们自己的表达欲望。他原本设想了很多镜头，摄影师也参照《黑客帝国》里的拍摄手法，处理了运动员背负投的画面，但这些镜头最后被刘国彤弃用了。

真正来到训练馆的时候，他发现真正的柔道与想象的并不相同，很多预设的效果并不存在。在接受《博客天下》的专访时，刘国彤谈到：“我们发现这个拍法不对，不能按照我们主观里的预设去拍。因为人物是真实的，事件是真实的，我们只需要做一个旁观者，去记录发生的一切。”

博客天下：为什么选择刘磊磊本人出演这一集？

刘国彤：这部片子的基调是真实，找原型人物出演比较合适。其次，柔道专业性太强，找合适的演员需要时间，培训也需要时间，综合考虑之下，定了由刘磊磊出演。

博客天下：选定拍摄场地的过程一波三折，您能具体聊一聊吗？

刘国彤：青岛的场馆环境比较合适，我们找了一个排球训练馆做场地，场地面积大小合适。我们定了两层，原本一层是排球馆，一层是健身房，经过改造分别用作剧中的新训练馆和老训练馆。有一点不同的是，这个排球场馆中间有柱子支撑，跟国家奥体中心训练馆不同。复原柔道馆场地时，比较难的是找老式柔道垫，碍于时间和预算有限，跟厂家定制这条方案行不通，我们只能从山东省各市柔道馆、体校去借，才凑到了600多块垫子。铺柔道垫、安装爬袋、挂条幅等等，我们用了两三天时间去布置。

博客天下：拍摄过程中有没有遇到难题？

刘国彤：拍摄期间正好是春节假期，体校放假，学生一年时间里就那么几天能回家。但剧集里需要至少60个学生来演柔道运动员和陪练，戏份还不少，最后剧组把有意愿配合拍摄的学生重新“请”了回来。

博客天下：剧集在刻画磊磊和运动员之间的关系时，为什么选择刘霞作为一个主要对象？

刘国彤：因为在整个戏里，这是一段比较完整的情节关系：磊磊陪刘霞训练——为了保护刘霞而受伤——为了继续陪练打7针封闭针——刘霞安慰磊磊——磊磊看刘霞比赛失误而自责。故事也是根据原型人物的经历去改编的，刘霞安慰磊磊时，说了一句，“下一次比赛，咱们一起拿冠军。”这句话真实发生的情景是：刘霞在2003年世界大学生运动会上拿了第一个世界冠军，磊磊去机场接机时，刘霞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这句话对磊磊很重要，他开始去思考怎么做好一个陪练。

博客天下：您是怎么帮助饰演刘磊磊的两位非职业演员快速进入表演状态的？

刘国彤：饰演青年磊磊的张睿涛戏份比较多，他自己是一个柔道运动员，没有过表演经验。除了从台词、节奏上，一点点帮他抠戏以外，也要帮助他去体会角色的心理过程。比如拍磊磊给家里打电话的那场戏，他瞒着家里做陪练，挂了电话之后，人物情绪是一定会发生变化的，从佯装轻松变成独自承担一切的难受和委屈。当时，我跟演员聊起了他在体校的经历，帮他找自己和角色之间的情绪共鸣点，这一点还挺管用的。

博客天下：如何用一个词或者一句话形容本次工作过程？

刘国彤：和磊磊接触下来，他让我重新看到了人性中的闪光点，我把闪光点看成是人性里最本真的东西。磊磊16年时间只做了一件事，他让我看到了不管多么渺小、细微的事情，只要认真踏实地去做，就能把它做成了，而且你会从中找到自我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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