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话的竹马（青青的竹马）

青青的竹马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当年第一次读到李白的这首《长干行》时，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个地方忽地被拨动了一下。因为，我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她，是比我仅仅大14天的邻家女孩，虽然比我大，但从小到大我一直都觉得她是那么的柔弱，需要我的呵护，而她在后来的一封信当中说，也是一直把我当作哥哥来看待的。

当年双方的父母见两个母亲都挺着大肚子，就打趣到：如果是一男一女就做亲家啦。我从没问过他们当年有没有想过，他们的孩子为什么不可能是一对男孩或是一对女孩？

结果被他们一语言中，就这样他们四位老人开始相互喊“亲家”、“亲家母”，虽然我们没有成亲，但这个称呼仍然一喊就喊了30多年，今后还会继续沿用下去吧。

我能记得的最早记忆是在两三岁的时候，那时就喜欢到她家去玩，因为她妈妈是照着上海菜谱做的菜，色香味俱全真是好吃极了，虽然被她妈妈哄出来过、轰出门过，但还是经常端着饭碗到她家；喜欢到她家去玩，哪怕是听着她们一家用叽里咕噜听不懂的上海话交谈，也觉得很新奇；喜欢到她家去玩，哪怕她用纸给我擤鼻涕时把鼻子揪的通红；喜欢到她家去玩，因为她家里有着普通团场人家没有的很多新鲜玩具——绕着弯弯曲曲的轨道、怎么也跑不翻的电动小火车，要知道在70年代末的新疆，孩子们更多的玩具无非就是木头锯成的小手枪！喜欢到她家去玩，因为她家有香气扑鼻的香皂、海鸥洗发水，喜欢看着她洗完头以后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头，清清爽爽的样子，我那个时候洗头还是用爸爸发的劳保洗衣粉呢。

喜欢听着大人们哄着她嗲声嗲气叫我爸妈“公公、婆婆”，一种极大的满足感就幸福地漾上了我的心头，我那个时候就觉得自己如果能快快长大就好了，呵呵，是够早熟的吧。

后来再大一点上了托儿所，有大一点的孩子嫉妒地警告我：不许娶她。我怎么能让他们染指我的“媳妇”呢？然后就一次次地被打哭，一次次倔强地不答应。

她自小身体不好，经常病倒，苍白的小脸分外的惹人怜爱。她细小的胳膊还动不动就会脱臼，大人使劲一拉她的手，胳膊就垂了下来，疼得豆大的汗珠、泪珠直往下掉，我每每看在眼里，心里就抽抽地开始疼，恨不能是我的胳膊代替她掉下来。后来，我知道那就是英雄救美的朴素品质。

大约是四岁那年的冬天，我不小心踩到了别人家的开水锅里，烫伤了右脚。在卧床不起的一个多月里，最美好的时光是在托儿所放学后，她就会和爸爸、哥哥一起来看望我，逗我开心。尤其是当她爸爸用二胡拉出骏马奔驰的蹄声和嘶叫声、公鸡的打鸣声时，我们四个孩子（还有我妹妹）就会发出一阵阵咯咯咯的笑声，那尽情的笑声穿越了三十多年的时光，至今仍在我耳边不时回响。多少年来，不论有过多少伤痛，只要想起那年冬天的笑声，身上的创伤就不再疼痛。

80年代初的一个冬天，上海知青集体返城，她们一家也都乘着“大篷车”回去了，我幼小的心灵第一次品尝到了“离别的惆怅滋味”，然后就有很长一段时间看着天上的云彩在想，要是能象孙悟空一样会腾云驾雾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就能一个筋斗翻到她的身边了。

开始对上海有了深刻的记忆，那里不仅有漂亮的衣服、好玩的玩具、好吃的零食，还有一个她。

没想到的是，等我上二年级时，她们家又回来了。那天晚上妈妈带着我去她家玩时，真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喜出望外！那天晚上，她送了我一把尺子——一把一晃动就能变幻图案的彩色卡通尺子，第二天很多同学都艳羡的不得了，后来那把尺子被同学给撇断了，我伤心了好久，还是把断尺子珍藏了许久。

更没想到的是，一年以后，我们两家居然又成为了邻居！她家的家教非常的严厉，她们不被允许和其他的小朋友玩，别的小朋友也不敢到她家玩，连队里我是比较特殊的一个，可以和她们兄妹翻着院墙相互来往，可以在她家吃她妈妈做的好吃的饭。

更特殊的是，因为我和她哥哥良好的交情，可以偷偷地从她家借出各种书籍来！那个年代能看到课外书籍是不容易的，因为团部新华书店的课外书籍本来就少之又少，更别提她家当时居然有成套的《十万个为什么》了！她哥哥千叮咛万嘱咐要我避开她审视的目光，偷偷地借偷偷地还，生怕她会告状，那样不但我今后再看不成书了，连他也会受到惩罚的，但是我想就算她知道了，也会很高兴地借给我看吧。

在这种高度紧张的氛围下，我读了《三百六十五夜》、《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科幻小说集》、《百科知识》等等，真是让我大开了眼界，神游了八方。甚至有整整一个假期，每天晚上我都会捧着《三百六十五夜》，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睡梦中，经常梦见自己就变成了那个流浪的木偶。

当年的读书是在好奇心还是在求知欲里完成的，已经不得而知了，可能两者都有吧，但那些大师们却在不知不觉中培养了我丰富的想象力和文学创造力，为我后来的写作打下了深厚的基础。

从82年到84年的两年里，我们跑过了连队周围的许多地方。我们爬过农机大院的院墙，在停放的康拜因之间躲猫猫；去我们爸爸上班的车间等他们下班；一起携手去电视房占位置；在连队的菜地间穿梭；在猪圈旁看杀猪时，看到屠夫血淋淋的尖刀、听到肥猪凄厉的嘶叫声时，她就会躲在我和她哥哥的身后，然后我们会故意的突然跑掉，吓的她哇哇大哭，跟着我们跑回家。一切都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亲切，多少年过去了，那些场景还不时出现在我的睡梦中。

转眼到了十岁了，她的个子居然比我高出了一头，每每站在她的面前，我就非常的自卑，总觉得今后再也不能保护她了，心里的失落劲就别提有多难受了。有一天看见她趴在她哥哥耳边说了什么后，兄妹两个会心的笑了，我就说告诉我吧，然后她就又说了一遍：听一个姐姐说，女孩子长到十四岁时胸部会发育。天啊，发育是什么意思？我们都不懂，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是那么的陌生。但我懵懵懂懂中知道了男女之间的差别，知道了我为什么会比她矮了一个头，于是开始盼望早点发育个子快快长得超过她。

后来爸爸调动工作，我们家搬走了，但我们之间纯真的感情却不曾减少，只要有空就会相互走动。经常去她家时，她去小卧室洗澡，她妈妈去做饭，我就独自坐在客厅里，隔着一幅雪白的门帘，只听见她洗澡时哗哗的水声，内心开始扑通、扑通地跳动，我知道自己的脸一定是红红的。不一会她洗完头出来以后，就象小时侯一样，看到她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头，清清爽爽的样子。于是，心里会莫名的感动，因为她仍是那么的漂亮、那么的熟悉，仍是那么的信任我。

记得另一次，我去她家玩，一进门就看到了震撼心魂的一幕：她正坐在床边上补袜子！这一幕我一生都不会忘记，一刹那间，我就在心里告诉自己——今后一定要找一个会补袜子的女孩做媳妇！因为会补袜子，说明她是一个非常懂得珍惜、心灵手巧、细腻的好女孩子。

很快，我就长的超过了她，可是瘦的可怜，加上上学时的年纪小，很多知识不能够理解，成绩不是太好，整个人变得非常的自卑，就更觉得越来越不能保护她了，心情就长久地抑郁起来。

随着年龄的长大，男孩子与女孩子渐渐很少讲话了，虽然不象和其他女孩子那样一句话都不说，但和她之间的话还是少了许多。

电视剧《红楼梦》播出时，林黛玉的扮演者陈晓旭一出场，我就觉得她要演林黛玉，扮相、神情都不会比陈晓旭差。别人看红楼是因为贾、林的爱情故事，我看却总觉得是在看她。看着贾、林的悲剧故事，心里忍不住想，我们或许也是悲剧吧，因为有我们之间有那么大的差距。也因为她的缘故，至今我仍保留有《红楼梦》的相关剧照图片。

1989年夏天她哥哥回上海了，我和他每个月都会通一封信，在漫长的等待邮车的时候，和她说起她哥哥就是我们之间最多的话题。因为内心的自卑与羞涩，我更不敢和她说过多的话了，但心里对她的那份喜爱，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少。经常在上学的路上碰到她，虽然话很少，但我会一直默默地陪伴着她到学校门口。

只看过一本武侠小说的我，在她的带动下，居然也看了几本金庸的巨著，经常在一起探讨侠义的精神，也更激发了我们对伸张正义的渴望与铲除邪恶的向往。

一年以后，她也去外地上中专了，临别时我向她要了一张相片，也是她送我唯一的一张相片。在绿树丛中俏俏地探出一张笑颜如花的脸，从15岁时一直对着我微笑，永永远远的微笑。

15岁时送我的照片

每个假期她一回家，第二天都会准时出现在我家，和我在我的房间里畅聊，准时的每次一出现，我的妹妹就会冲我眨眼睛吐舌头。只有我知道，因为我的重情重义而她善良体贴，这一份两小无猜的感情让我们一直彼此尊重、彼此关心。不管世事如何变迁，我们都会真诚相待，不论人心多么不古，我们也决不会彼此伤害，因为我们有着世界上最纯美的——青梅竹马的感情。

在此后的几年寒假时，电视台都会播放一个武侠电视剧，每次我们也都会一起观看，其中印象最深的就属《雪山飞狐》了，电视剧结尾的主题歌《追梦人》更是让我永远无法忘怀，因为我就是一个追梦人，不停追寻今生最美的梦。

我们也开始通信，每次接到她的来信，我的心里都是异常的甜蜜，所有她寄来的信件我都保留着，直到今天仍然完好无缺。因为我知道，我们总有一天会天各一方的……

在青春的躁动时期，也曾无数次地幻想过，今生能与她永远相伴会有多好！对于这一点，我想我应该是没有错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求”，面对佳人，如果还没有这种想法的话，我想就不是正常的年轻人了吧？况且，她的父母在我们还没出生时，就已经把她“许配”给了我啊，想想还是旧社会真好，父母指腹为婚就能在长大后兑现，多好啊，呵呵。

后来开始了我的文学生涯，开始为她写诗，其中看着她那张相片而写成的《你的相片》一诗还被收录进《当代青年诗选》；开始在心里默默地为她祝福；开始记起我们更多的往昔；开始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一个日子。

因为她，让我知道并且第一次养了一种叫“乌云盖雪”的猫；因为她，让我第一次学会使用手柄玩电子游戏，打坦克打飞机，后来我对俄罗斯方块的操作水平被同学誉为“看我玩就是一种享受”！因为她，让我融入她的一群女友之间，还演绎出一段红颜知己的故事；因为她，我知道喜欢一个人可以几十年如一日，甚至是一生的光阴。

两年后，我也离开了家乡，开始了独自在外漂泊的岁月，行李之中珍藏着她那张美丽的相片，因为看到她，我就知道我是有伴的，从小到现在我都不是孤独的。也仿佛给了自己温暖的力量，可以抵御世俗的寒风。

永远记得1994年8月19日，这一天是星期五，是她永远离开新疆，启程回上海的日子。

那天，我特地从20公里外实习的厂里请假赶到火车站，寻遍了候车室的角角落落及车站广场上的每一个店铺，为的只是想见她最后一面！想要告诉她，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永远不会走出我的心里。

我预感到，可能今生再也无缘相见了，快步寻找时，满脑海中都是她长法披肩婀娜柳姿的样子，清纯的一塌糊涂。

终于，老天没有给我这个最后的机会，那种失落就久久沉淀在我的世界。

然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我的青梅已经永永远远地走远了，忍不住泪水滑过脸颊，飘落在风中……

“……卷帏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清冥之长天，下有绿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11年后，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在黄浦江畔。内心的欣喜自眸中射出，我渴望多年的夙愿得以实现，真想给她一个真诚的拥抱，感谢她与我今生的缘分。可她是那么的传统，即使在大上海生活多年，仍是我记忆中那个“洗完头以后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头，清清爽爽的样子”的小女孩，唯一多了一些果敢。

重逢是令人心醉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我不会象少年人般的冲动，只要能看到她是幸福的、快乐的，我的内心也就是幸福的、快乐的……

青梅竹马是一份美好的记忆，不论是喜欢还是爱恋，都不影响我们之间纯真的、永久的情感。因为从我们还没有出生时，我们就已经开始了我们今生的传说。

我们更象是亲人，彼此信任、彼此依赖地走过童年；在少年的时代，决定了我的情感价值取向；在青春来临的时刻，丰富了我情感世界的故事。可以这么说，她对我今生的影响,早已渗透到了我的血液之中、骨髓之中了！

我的青梅，今生我不能骑着竹马绕在你的身边,不能为你擦去委屈的泪水,不能陪伴你一起走过今后的岁月。我不是一个好的诗人，也不是一个好的爱人，但，只要你轻轻地呼唤我，我就会在你身边，因为————我从来就不曾走远。

2009年7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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