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筋哥成名之道（从装修工到歌手）

美好的事物永不消散。人，必须选择一种生活并有勇气坚持下去。不论前方的路是黑暗还是光明，既然做好了选择，就要大胆地向前走，哪怕遭遇冷眼和嘲笑。

面筋哥程书林的第一批观众是一群猪。

那是2005年前后，他在山东烟台一个养猪场打工。他每天的生活是给猪打疫苗、喂食喂水、接生。工作很辛苦，可这不是最要紧的事。面筋哥最害怕的是出门，因为洗澡洗得再干净身上还是有臭味。“坐车大部分人都会捂鼻子。”冬天时整个猪棚都是封闭的，因为20度左右时猪的长势最好。于是程书林开始给猪唱歌。

歌词都是他在闲暇练字时产生的灵感，诸如“母猪哼哼为了下小猪”“小猪哼哼为了想洗洗”。然后他就发现猪听得懂，它们会笑、会跳舞，长得也越来越健康。“我还有这功能？”程书林暗自下决心：我以后要走音乐这条路。

那时的程书林不知道，把听众从猪变成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条路太难走了，简直是难于上青天。”回头来看，程书林觉得自己凭借的就是一份“光脚不怕穿鞋”的孤勇。他从小家贫，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很早结婚，需要抚育五个子女。三十岁前他挣扎在温饱线上，没有显露过任何艺术天分，他的生活也没有显露过任何高于生活的迹象。

一切的转机源自于那批现如今早已不知去往何处的猪，一切的坎坷也从那时降临。在秩序森严、竞争激烈的音乐圈，程书林这样的草根鲜少有被人看到的机会。带着手写的上千首歌曲，程书林成了一名流浪歌手。

2013年他参加东方卫视《中国梦之声》节目海选，止步于第三轮，在一段采访视频中，程书林一头长发、皮肤黝黑，唱起《烤面筋》时激情投入，吓得背景中的其它选手捂住了耳朵。2018年2月，这段视频被恶搞成鬼畜视频，程书林重新走红，他签约了音乐公司、影视公司，并在2019年春天搬到了北京。在抖音上，程书林获得了快700万拥趸，获得了900多万次点赞。

在追求音乐梦想接近十五年后，他终于被看见了。

“香香的口味你吃过没？辣辣的感觉你尝过没？网爆红人的歌声你听过没？真正的烤面筋，可带劲啦！让你吃到真正的实惠，不一样的滋味，烤面筋，烤面筋，我的烤面筋，让你吃了每天都开心。”作为程书林最为人所知的歌曲，《烤面筋》是他商业演出时的必唱曲目。他目前的商演价格是几万块钱一场，而写这首歌时他正在上海嘉定区马陆镇卖一块五一串的烤面筋。那是十年前，程书林经营一个经常被城管追着跑的流动小摊。

每天早上六点，他起床醒面、切条、用筷子将面缠成曲线的形状、放到加了调料的油锅里煮熟、再用凉水泡、用刀割成螺旋状，最后用牙签穿起来。每天下午三四点，他蹬着小车出摊，有客人来就刷油、烤串、撒孜然。站到晚上十点、十一点收摊，他能赚一百来块钱。《烤面筋》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创作出来的。歌词贴在流动小摊上，程书林觉得这样能招揽顾客。

自从下定决心要走音乐这条路后，程书林一直在写歌。他没有接受过正统训练，出生于1974年的他早早就觉得“自己老得学不动东西了”，他不会乐理，但有充沛的创作热情。他在各种各样的纸上写，香烟纸盒、油纸，总之手头能抓到什么就在什么上写。但他没有什么场合唱歌，为数不多的机会还是“蹭”来的。

当时他在上海做送水工，有一天看见某座工厂院子里有一场对农民工开放的演出。杂技、相声、唱歌，什么都有。程书林不敢找专业唱歌的人“碰瓷”，就找到相声演员说：“等会儿上去给你献花”。他在路边抓了几朵野花，脱掉鞋，光着脚就上台了。他跟观众寒暄，说想唱自己写的歌，刚清唱三句，他就听到了掌声。

“我感情应该挺到位的，感觉效果不错。”回忆起第一次公开演唱，程书林说。他不担心别人的嘲笑，他将自己形容为“不懂事的小孩”。“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唯一的遗憾是没把当时的场景录下来。“要是有人帮我录下来就好了。现在抖音就可以。”

意外的演出给了程书林做音乐的信心，不过在另一场意外来临前，这份信心还停留在兴趣的范畴以内。做烤面筋生意半年后，程书林遭遇了一次偷窃。那天收摊回家，他太累了，没关门窗就睡着了，结果第二天起床发现摊子、钱、衣服都被偷光了。他在床上躺了两天，想找朋友蹭饭又不好意思，心想不能饿死就决定出门转转。正值九月庙会，街上很热闹。程书林留意到一位卖唱的盲人师傅，并在那个当下决定将兴趣爱好变成工作。两人搭伙，程书林每天踩三轮车载师傅卖唱。

12月11日，面筋哥程书林分享他和音乐、和抖音的故事

在当时的程书林看来，做流浪歌手等同于要饭，开始一两个月，他很不接受自己的身份和境遇。“我哪能拉下这个脸面来？”师傅领进了门，他心存感激，但另一方面他认为自己和师傅有本质的不同。

“他是单纯为了生存，我是为了艺术。我毕竟喜欢这个行业。”程书林说他虽然被当成要饭的，但他其实一直在写歌。“别人不会了解我的内心的，只有我自己清楚，我还想出名，想干出点事儿！”

程书林就这样做了近十年的流浪歌手。他去过很多地方，近到上海杭州，远到新疆。他经常和一帮残疾人歌手在一起生活，帮他们洗澡、带他们出门。赚到一点钱，他就去录音棚自己做歌。“钱、心血都用这上了。”写歌是程书林最开心的事，每写完一首词，他能在自我陶醉的状态中沉浸很久。“第二天手里还攥着手稿，会不断地来回欣赏，好像比自己小孩还亲。”

程书林有五个小孩，四个儿子、一个女儿，2009年妻子与他离婚，带走了女儿。在父母、兄弟以及其它河南信阳老家人眼中，程书林就是一个不务正业的“二流子”。“说我不能赚到钱，不能给家人保障。”

2013年，程书林体会过一次“出名”的感觉，但那次的短暂走红并没有带来实际的收益。在《中国梦之声》杭州地区第一轮海选中，程书林唱了一首关淑怡原唱的《夜凉如水》，没过。程书林猜测是年龄的问题。“这个节目是选偶像的，我都接近四十岁了。”

没过多久，他又被叫回去，在第二轮唱了首有走红潜质的《烤面筋》。男导演说：“你火定了。”程书林说：“能火更好。”但也没火。也就上电视后的半个月，程书林走在马路上会被认出来。这阵风过去后，他就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2013年，程书林参加《中国梦之声》

在短视频等自媒体出现以前，草根歌手的网络寿命都很短暂。他们没有持续输出作品的渠道，个人品牌的打造基本仰仗于网民对他们的第一次消费。抖音这类短视频平台的崛起改变了这种生态，他们降低了音乐传播的门槛，也使面筋哥这类草根音乐人有了职业接续的可能。

2018年2月，程书林五年前的视频突然火爆网络时，他正流浪到云南昆明唱歌。一个朋友和他说：“你火啦！”程书林懵了。“我真不知道。”接着就有公司联系程书林，开始给他做推广。

对于自己以被恶搞的方式走红，程书林说他并不介意：“大家喜欢我那时候的造型，甩头发、摇头、挤眉瞪眼，有的做成了表情包，其实大家都是好玩的心态。再说，看起来比较可爱，是吧？不管以什么样的形式，唱歌还是鬼畜，看到大家开心，我就开心。”

和那段流传甚广的《烤面筋》视频相似，程书林在抖音上的视频也以夸张的造型和朴实的演唱居多。不管音准如何，他总能做到全情投入。他说这不是为吸引观众故意卖弄的噱头，而是骨子里自带的气质。“我入戏比较快，出戏比较快，和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可能连自己都理解不了为什么。”

成名以后，程书林的生活很忙碌。好的方面是收入增加了，做流浪歌手时前妻带走的女儿被送了回来，采访时程书林还接到了17岁的小儿子的电话。儿子想买鞋，程书林告诉他：“你先去看，看好了再说。”他的生活境遇和社会认可度都随着意外的走红改变了。

程书林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商业演出是去年十月初在北京附近某古镇。唱完《烤面筋》《万般可怜的我》《我爱上了一个女孩》等几首成名曲，众多粉丝都涌上来合影。保安怕出事，拉着程书林的手直接去了二楼休息室，等了半小时，楼下还是堵着很多粉丝。

程书林说他至今没把自己当明星，也没把自己定位为艺人，自始至终他都是凭借着一股热情在写歌——以前在养猪场帮猪“搞娱乐”，现在得到观众肯定他就全心全意帮人搞娱乐。

“我的梦想就是能吃得好，睡得好，能够让大家开心更好。”在程书林看来，音乐为所有人服务，他从事的其实是服务行业。音乐之于他本人是心灵的寄托，就如同别人会喜欢打篮球、打扑克一样，是使生活不那么枯燥的调味品。而对普通听众而言，音乐更像是慰藉。

抖音上，程书林的《万般可怜的我》被三万多个视频当作背景音乐使用。“流浪漂泊的夜，我在马路上，汽车大灯晃了我的眼，当我看不清前方的大路，还能走多远，重复的步子多蹒跚，坚硬的石子多混蛋。我根本就没有力气望着天，也没有心情去体验。太想把自己碎尸万段，也想将人生一次走完，我却没有勇气也没有力气，眼睁睁地看着灵魂慢慢消散。”这首歌写于烤面筋摊子和钱财悉数被偷以后，歌词直白坦荡、灰暗绝望，却在无意间鼓舞到了很多听众。有人通过抖音留言告诉程书林，说这首歌给了他们坚强的理由。

“生活消极、感到不公平时听到这首歌，会发现曾经那么惨的人现在都能活得那么好、那么开心，观众会觉得我凭什么不能走出困境？”程书林说。抖音为他带来了更大的流量和更及时的反馈，也将改变他的创作模式。“以后会尽最大的努力贴近抖音平台和老百姓。”

不可避免地，程书林也遭遇了一些非议。网络上很多人说他只会鬼哭狼嚎、唱得不好听，现实中他会因过于大声的演唱而吵到邻居。程书林承认自己没什么唱功，唯一有辨识度的是他独特的声线和搞怪的唱法。被嘲笑、被当作反面教材，他都不介意，他更在意的是那些生活中有烦恼的人在观看视频后能否开心一笑。

“你想过某一天没那么红以后怎么办吗？”

对于这个问题，面筋哥程书林早就有了答案。“没有那么红我还得活下去，只要不死我就得活下去，到街上要饭、回家种地，我都可以。问题就在于我的几个小孩能不能结婚、生小孩，我能不能抱抱孙子、陪他们去公园、去看下棋、教他们写字、跳舞，这也是生活，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