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桂英老妈的日常生活(张凤英我与母亲)
我与母亲
◎张凤英
诗人但丁曾经说过:“世界上有一种最美丽的声音,那便是母亲的呼唤。”是的,儿时最乐于听到的,便是母亲唤我的声音:秀儿……秀娃……如今母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十年了,我再也听不到那亲切、慈爱的声音,母亲与我的点点滴滴,只留存在记忆的深处。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该上小学读书了。开学是在秋天,金色的树叶飘落在街头,这样一个成熟收获的季节,我家却高兴不起来,一贫如洗,父母亲拿不出钱来供我读书。好消息是铁路子弟二小的聂老师来我家走访时说,像我家这样的状况可以申请免费上学。第二天,母亲拖着患病的身体领着我和二妹去报名,二妹因为年龄比较小暂时不能上学,而我顺利地上了一年级。记得开学前,母亲用学生蓝的新布给我做了一个新书包,又在上学这天把我送到学校。那时,我们家七个孩子,能够享受母亲亲自送到学校的就是我和两个弟弟,母亲对我抱着同男孩一样的期望。
在学龄前那个阶段,三叔和父亲给我做了一些启蒙教育,这让我有了一定的学习基础。在班级中,学习成绩数一数二,保持在前几名的行列,经常被老师表扬。母亲为此很开心,为我感到骄傲。我知道自己天资并不聪明,只有刻苦学习,才能保持好成绩,达到母亲和父亲的“高要求”。
在我努力读书的日子里,母亲又生了两个妹妹,我们家小小的房间里拥挤不堪地住着九个人。大约是四月,花儿盛开的季节。有一天,父亲出差,不在家,母亲带着怀孕的身体在家里照顾我们。当时我已经是十六岁的花季少女了,看着母亲日渐笨重的身体,尽量多做一些家务,多照顾母亲,还买了三只老母鸡备着给母亲用。没想到,那天晚饭还没吃完,母亲就开始肚子疼了。我想,得赶紧送医院,不然生产在家里就太麻烦了。我连忙用自行车推着母亲,一路小跑地去医院,路上母亲被一阵阵的疼痛折腾得一个劲地呼喊,听着心焦,忙得我额头上流下汗水。到了医院,直接把母亲推上产床,不到十五分钟,母亲就生了一个粉嫩的小妹妹。将母亲推出产房,推进病房,母亲脸上是安详的微笑,我的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地。母亲心脏不好,身体有多种疾病,又是高龄产妇,我真为母亲捏着一把汗。
安顿好母亲,回到家里,已经是半夜时分。顾不上睡觉,操刀杀了一只老母鸡。那时候,我一个女孩家,性情却野得像男孩子一样,杀鸡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手软,烧开水,退了鸡毛,去掉内脏,用砂锅炖鸡,没有忘记在砂锅里放上当归等四味儿中药。我一边炖鸡,一边想,母亲身体不好,都是因为月子里得不到很好的休息落下的病,母亲已经三十六岁,可能这是最后一次生孩子了。她可能只有这么一次养病的机会了,不是说“月子病”只能月子治疗吗,我一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母亲补养身体。
又给母亲煮了五个鸡蛋,早上六点多骑上自行车赶到医院。母亲还安睡在病床上,小妹妹在婴儿室。我在窗外看看她,红扑扑的脸蛋,小小的嘴唇,没哭,睡得安稳呢。母亲看我来了,她笑笑说:“一夜没睡吧,辛苦你啦!”我也笑了,说:“妈妈,您的马拉松式的生孩子也该结束了吧,生完这个小妹妹,咱们不要了吧?”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完全没有考虑母亲的感受。母亲说:“够了,够了,再也不生了,画句号了。”
用湿毛巾给母亲洗脸,洗手,叫她漱口,吃饭。母亲性格泼辣,她不拿捏人,努力吃了一点鸡腿,一个鸡蛋,喝了汤。母亲对我说:“真怪,这个孩子带着奶水来的,我溢奶了。”我赶紧联系医生,叫母亲给小妹妹哺乳。小妹妹撅着小嘴吃奶的样子真贪婪,我至今不忘记,那是我印象最深的一次看母亲哺乳。当时,我想,母亲的乳汁是血变的吗?我们每一个孩子都是母亲的血养大的吗?母爱真伟大啊,我一定尽全力孝顺母亲,以后再也不与母亲顶嘴了。唉,妹妹太小了,她能理解母爱吗?
三天后,接母亲回家。我借了一辆平板车,用被子包裹着母亲和小妹妹,把她们放在平板车上,我拉车,秀兰妹妹推车。回家后,我接着给母亲炖乌鸡汤,请假在家里照顾妈妈,做弟弟妹妹吃的饭,洗尿布,洗衣服,喂猪。母亲说:“这是坐的最好的月子,整整吃了一个月的鸡蛋,什么活儿也没干,这回身体养好了。”她说得没错,那个月,邻居都说,秀娃瘦了。
母亲吃饭的时候,我总是什么也不干,监督她好好吃饭。母亲一边吃饭一边教育我:“秀娃,你长大了,千万别学你娘,我这辈子没干什么事情,都是在生孩子。你一定要学习妇产科的刘医生,人家真的很棒,大学毕业,主治医师,教授级别的。”
当时我非常赞同母亲的教导,在心底里默默地向母亲承诺,一定要做一个经济收入和刘医生一样的人,一定要像她一样有机会的话,一定去大学读书。这不仅仅是母亲的期望,更是我自己的决心。那时候,只想做职业妇女,至于是什么职业,没有仔细想过,感觉自己就好像在漆黑的夜晚走路,看见远远的地方有一线阳光。
当我返回学校读书的时候,我的数理化课程有点吃力了。老师叫我回答问题,答不上来,老师问怎么回事,这样的题都不知道答案?我说:“老师,这一个月我经常请假,没好好学习。”老师问:“为什么请假,是病了吗?”全班同学齐声回答:“她妈生孩子啦,她去伺候月子啦。”故意把“伺候月子”几个字拖得很长。老师是一个未婚的帅哥,大声吼道:“住嘴,你们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们班男生阴阳怪气地吹口哨,然后说:“老师,我没撒谎,她真是伺候月子了,她的妈妈给她生了个亲爱的妹妹。”
那一刻,如果有个地缝,我一定钻进去。自我感觉太掉价了,好像生孩子的是我自己一样。半个世纪以后的今天,我六十九岁的时候,还有一位小我十六岁的妹妹陪着我去文学研修班研学旅游,我才感觉母亲真的太伟大了,她为我的老年时代预备了一个可爱的小妹妹,一个最好的陪伴。
从那以后,母亲的身体好起来了,走出家庭,去铁路家属组织的“五七”公社参加工作,“抬石方”,挣计件工资。当时我已经成了待业青年,妈妈感觉累的时候,就去顶替母亲干活儿,对我来说母亲的健康比什么都重要。可不久,就被人举报了,于是我只能在家做饭、割草、捡废品,等待着命运的安排。这期间,母亲经常和我“谈心”,那时候这个词比较时髦,不断地教育我要有远大的抱负,不能只顾眼前。我也隐约感觉,我的一生怎么度过?关键的地方只有眼前这几步了,这是人生关键的几步,不能糊里糊涂地走错了。
我那时候就想,不管哪个男人对我有多么好,绝对不要为他做家庭妇女,无论什么情况下,一定要做职业妇女,这是我的底线。我理解母亲,她这辈子没有实现的人生理想需要我替她实现。做一个有文化的、自己挣工资的职业妇女,是母亲那时候对我的期 望,我一定不能辜负母亲的这番心意。
七月的内蒙古是最美好的季节。芳草如茵,天蓝高远,朵朵白云在天空飘荡,我的心和白云一样高远又飘荡,准备离开家去建设兵团工作和生活。在这之前,我和母亲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母亲建议我留下来上高中,可能的话,从高中直接上大学。但是我感觉从那时候国家的政策看,一般不会从高中直接上大学,会要求在工作岗位上干两年,或者在农村、兵团干两年,所以我选择先去兵团锻炼。两年以后,同学们高中毕业下乡,而我应该从兵团走出来了。最后,考虑到我们家的经济条件,母亲同意我报名去兵团。到车站送行的时候,母亲哭了,父亲也流泪了,他们那一刻心疼我,这么小年纪就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独立生活了,还不够十八岁。我却满怀激情,感觉自己就好像战争年代去前线打仗一样,既光荣、又豪迈。
以前,我曾经说过,父亲母亲感觉是放飞了一只乳鸽。其实那时候,我的自我感觉良好,我感觉自己是一只奋飞的雏燕,是父母亲的梦想和希望。我知道家里七个姊妹,不可能都在家里坐吃山空,不可能都做“啃老族”,我必须带头自力更生,走出家庭,在人生的道路上杀出一条“路”来。现在想想,那时候母亲对我最大的期望,就是有机会考上大学,然而我走了另一条路,辜负了母亲的期望,也许母亲背地里失望过。
于我而言,母亲的期望,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读书上大学也是我最大的愿望。在建设兵团一直坚持读书,母亲则竭尽全力给我寻找书籍,每一次寄包裹都有我喜欢的书籍。最难忘的一次,我赶着马车去地头上送饭,辕马突然惊了,带着马车狂奔。我就在马车上,狂拉缰绳,企图控制马车。烈马不顾一切地狂奔,我的腿被夹在马车和油罐之间狠狠地搓了一下,当即从车上掉下来,不会走路了,战友们几经周折把我送回军营。月光下,我看见床上有一个包裹,打开一看有三本书,一本是恩格斯的《反杜林论》,一本是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另一本是《趣味高中物理》,还有父亲写来的满怀激情的家信。看到这些,我泪流满面,在那些艰苦的岁月中满足父母亲的期望,达到母亲的期望值,实在是太难了。我含着眼泪,发现包裹里还有一块冰糖,我拿起冰糖用牙啃了一口,甜极了,似乎是母亲预料到腿很疼,用冰糖安慰我呢!我一边流泪,一边自言自语:“娘,女儿不会退缩,不灰心不丧气,就是腿实在疼得很。”
第二天,腿疼得更厉害了。我咬牙切齿地说:“邱少云当时被火烧的感觉,可能比我还要疼吧!想当英雄,就不能怕疼。”我把眼泪咽下去,拖着伤痛的腿,又去出工了。为了实现父母的梦想,为了自己的人生目标,我跟自己的身体拼了!就这样坚持了三天,腿疼基本好了。那时候,我读到马克思的女婿贝贝尔的那句话“青春战胜一切!”感觉十分给力,我有青春,我怕谁?
由于白天夜晚的“连轴转”,我困乏至极,一次开车出事故,差一点丢了小命,指导员命令我休息,我只睡觉一小时,就去参加秋收。后来又在救火中表现突出。就这样,才被所在连队推荐参加1973年的大学考试。
当我怀揣着厦门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回家见父母的时候,没想到母亲的期望值又提高了。她说:“秀娃,听说还有比大学生更高级的学生呢,你能不能争取上那个学?”我说:“有,那是研究生。”母亲说:“大学毕业不要急着恋爱结婚,去念研究生吧。”听了这话,我头都懵了,研究生需要考什么?国家有没有恢复研究生考试的政策,一概不知道啊!父亲乘机提出了他的要求,他说:“你为什么不申请入党啊?”我明白了,父母亲要求我成长为党员。母亲还给我打预防针说:“秀娃,你要是成了国家干部,不能以权谋私,要做一个好官。”
那时候我就想,我的天啊,我的母亲啊,你的女儿是什么特殊材料制成的啊?初中没毕业就考上了大学,还要去读研究生?嘴上没说,心里很不服气。
时光荏苒,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我没有实现母亲“党员研究生”的期望。我报名考研,却半路当了逃兵,只因为“爱情”二字。由于自己平时不善于交际,评职称民意测验票数太少,副教授也没有评上。为此,我情绪一落千丈,感觉命运对我太不公平了。就在这个时候,母亲从老家来了。她说:“闺女,别灰心,在老娘的眼睛里,你是最棒的,你从社会最底层干起,能够有现在的成绩,不错了,老娘很满意。”这时候我突然想起郑振铎的那句名言“成功的时候,谁都是朋友,但只有母亲——她是人生失意时候的伴侣。”是的,当我在人生逆境中,母亲的关爱抚慰了我的灵魂。和上次腿部受伤时的冰糖和书籍一样,母亲的爱永远护佑着我的心灵,她是灵魂的图腾。
那年,弟弟给儿子办喜事,我回家探望母亲。我对母亲说:“娘,我虽然没有读研究生,可是现在也是副教授了,算是没有辜负您的期望吧。”母亲说:“拿出你的证书给我看看吧。”知母莫如女,我随身带着“副教授”证书呢,赶紧从拉杆箱里拿出来,递给母亲。母亲双手捧着那红彤彤的副教授证书,用手反复抚摸着封面,又打开看看里面的照片和公章,满意地笑了。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所有的辛苦都值了,不是我多么在乎那个“副教授”头衔,而是我能够给妈妈交一份满意的人生答卷。这对于我来说,这是一辈子奋斗的理想。作为女儿,母亲的长女,能叫母亲开心,即使我吃苦受累又算得了什么呢?那一夜,我在母亲的炕上睡得特别踏实。
母亲去世后,我越来越感觉对不起母亲,以前总以为离家远,能够工作上取得成绩就是对母亲孝顺;再不然就感觉寄钱就是孝顺母亲,现在想一想都错了,母亲老年的时候,过得很孤独,缺少的是陪伴,而我恰恰是缺少对母亲的陪伴,母亲要那些虚头扒脑的荣誉有什么用?母亲老年以后,她小脑萎缩,需要有人常常和她聊天,记得给她吃药,吃饭,洗脚,泡澡……这一些我都没有做。我亏欠母亲的太多了!直到这时候,才逐渐理解了母亲的爱,才深深体会到:人一生中最遗憾和悔恨的事情莫过于在父母走后才觉悟和忏悔尽孝不够。
人老了,总愿回忆。多少个夜晚,念起母亲,想起那时的日子,仿佛还能听到母亲的呼唤:秀儿……秀娃……
(编辑:高一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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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凤英(网名太行飞剑),毕业于厦门大学,副教授,河北阜平苍山村人,现为山东省作协会员,山东散文学会会员,江山文学网站签约作家,在中国作家网、起点中文网等网站发表长篇小说,短篇作品主要发表在《奔流》《草原》《荷花淀》《五台山》《河南文学》《参花》《枣花》《河南教育》《胶东文学》《千高原》《今古传奇》《渠江文艺》《齐鲁晚报》《燕赵都市报》保定广电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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