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档案系列116:尘封档案系列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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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封档案系列116:尘封档案系列151.

尘封档案系列116:尘封档案系列151.

一、

一架“三叉戟”客机飞临上海地界上空,开始下降高度,作降落准备。

这架从广州飞往上海的中国民航班机上乘坐着96名中外旅客。当他们听了机舱内的扬声器里传出的空中小姐用中、英语广播的“请系上安全带”的通知后,纷纷作出反应,有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的检查机票以便及时提取行李,坐在窗口的则向外面俯视,观赏地面那富有江南特色的田野、小河、农舍。独独坐在14排A、B座的两个青年男子表现得与众不同,他们既没向舷窗外探枧,也未交头接耳,甚至连身子都没挪动一下,端坐在座位上静候飞机降落。

这两个十分冷静的男子,一个叫叶嘉东,一个叫麦兴观,是来自香港的国际刑警。

半个月前,英国伦敦发生丁一起令人瞠目结舌的盗窃案件,一个名叫兰尼.迪西哥的青年工程师经过多年研究,竟然掌握丁破译电脑安全密码的技术,他仅凭几个手指、一台家用电脑和一架电话机,还有他那超出常人的耐心,就轻而易举地把国家银行的250万英磅划入自己的帐户,待到银行方面发现步了250万英磅而顺藤摸瓜查到那个帐户时,兰尼.迪西哥已经把这笔巨教提走了。他在帐户上使用的是化名,因此国家钼行的调查人员无法进行追踪,只好向警方报案。

苏格兰场的电脑专家花了很大的劲,才查到了当时下达指令划出巨款的波长。于是开通数台监测器昼夜监控,三天后终于查明该波长系兰尼.迪西哥发出的,也就是说这起技术。生盗窃案是他作的。但是,在苏格兰场的电脑专家捕捉到波长的同时,兰尼.迪西哥已经察觉,当即离开寓所去机场,逃出英国,英国警方鞭长奠及,无奈之下只得通过国际刑警英国局向设在瑞士的国际刑酱总部求援。国际刑警总部当即向有关国家的分部(即“国际刑警×国局”)下达指令,调查兰尼.迪西哥的行踪并将其逮捕。法国、西德、冰岛、丹麦、荷兰等国的国际刑警丹部纷纷紧急行动起来,但没能缉获案犯,只获得线索说兰尼,迪西哥可能逃往香港了。

国际刑警总部于是电夸香港局紧急查缉。香港的国际刑警经过数天调查,未找到兰尼.迪西哥的踪迹,只查到一条线索:有一个叫钟洁翔的中国女子是案犯的姘妇,这几天曾和一名外形酷似案犯的英国人同住某大饭店的一个豪华套间。国咏刑警香港局头目下令:尽一切努力找到钟洁翔,从她那里获取兰尼.迪西哥的线索!刑警往下查,得知钟洁翔已经去中国大陆探亲了,她的签证期限是三个月。

香港的国际刑警愣了:三个月?三个月后钟洁翔提供的线索还能管用哇?不行,得立即找到她!

这事如若敢在21年后的今天,那是易如反掌就可以办到的,中国已是国际刑警组织的成员国,香港方面只消和北京的国际刑警中国局联系一下就行,中国警方会立即找到钟洁翔,然后将所获得的线索通知香港。但是,那是1974年9月,中国还未参加国际刑警组织,既无机构亦无义务。当然,不是国际刑警组织成员国的国家的警方协助别国破案的事也是有的,但是香港警方却不敢向中国开这个口,因为其时中国的“文化大革命”尚未结束,一切都“左”得出奇,开口准碰壁。国际刑警香港局无奈之下,只好采取派人去中国大陆找钟洁翔取证的下策,局头头点了叶嘉东、麦兴观两个的名,指派这两名骨干去大陆(内地)执行这项特殊使命。

在当时的中国,香港是不可接触的资本主义世界。大多数国人(包括警察)喜欢戴着有色眼镜看人,把从香港来的人看成国产反特片中的“海外来人”。倘是过去两个资本主义世界的警察,那还得了,只怕叶嘉东、麦兴观还未找到钟洁翔就已被驱逐出境了。香港警方担心这一点,所以让叶、麦两人以商人去内地采购药品的名义入境。

叶嘉东、麦兴观由香港赴广州,凭着刑警的本领在一家宾馆查到钟洁翔只在羊城待了一夜就去了上海,于是随即飞赴上海。两人走下飞机舷梯踏上虹桥机场的跑道时,心里感到十分轻松,认为完成使命是一桩轻而易举的事情,根本没有想到此番竟会“出师未捷身先死”,堂堂国际刑警一跟斗栽在一个窃贼手里!

叶嘉东、麦兴观出了机场检票口,上了一辆“上海”出租车。司机问开往哪里,两人都从未来过上海,不知该去哪个饭店下榻,对视了一眼,麦兴观说:“找个靠近市中心、去全市各处都比较方便的饭店吧!”

“那么去华江饭店吧?”

“也好!”

两个国际刑警抵达华江饭店后,很快就办妥了住宿手续,总服务台接待员提供了一楼、三楼、六楼的三个房间让他们选择,两人也许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抑或也有香港那特有的崇信遇“6”而顺(六六大顺)、逢“8”必发(八的谐音接近“发”)的思维习惯,选择了六褛那个房间。两人把简单的行李放好后,立即投入调查工作。叶嘉东根据香港警务处有关部门提供的资料,先向专门查询传呼电话的“115台”报出了钟洁翔亲戚所住的地址,请求查询该住户的传呼电话,得到回答后再直接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钟洁翔的姑妈,告知这个说广东话的自称是钟洁翔“同学”的男子:钟已抵沪,住在上海大厦,今天已去苏州,无锡游玩,大约后天返沪。

叶嘉东、麦兴观商量下来,决定改日赶到无锡去寻查钟洁翔。两人随即向总服务台办了预订火车票手续。做完这一切,已是下午6点钟,两人遂去餐厅用晚餐,时值秋季,正是清水大闸蟹上市的时候。叶、麦一看菜单上所标的价格,喜出望外:竟比香港便宜九成!当下点了绍兴花雕酒,清蒸蟹及几个蟹菜,大啖一顿,喝了个六七分醉意,心满意足地回到房间。两人喝了些茶,看了会儿少滋没味的电视,洗个热水澡,上床便睡。

一宿无话。叶嘉东、麦兴观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阳光穿窗而进,在草绿色的地毡上牺下一片光亮,映得满室皆绿,麦兴观一个翻身下床,忽然凭直觉感到房间里有些不对头,嘴里连声“唔唔”着,在室内转来转去。转了片刻,猛然拉开床头柜抽斗,不禁大吃一惊——昨晚临睡前放进去的钱包、手表已经不翼而飞了!

叶嘉东马上也拉开自己床前的抽斗一看,嘴里不禁也一迭声地叫苦:钱包、手表加金戒指被窃走了!

两人所带的旅费,小部分放在钱包里,大部分藏于旅行葙内。麦兴观一边嘀咕着“只晓得内地的‘文化大革命’厉害,没料到小偷也这么厉害啦”,一边用钥匙开启壁橱检查,箱子还在,遂长吁一口气:“哦——还好!还好!”

两个国际刑警穿上衣服,顾不上漱洗,先研究一个问题:窃贼是如何进入房间的?两人使出看家本领勘查现场,先检查地毯,上面未发现脚印;再看抽斗拉手,由于没有显示指纹的化学剂和放大镜,肉眼未能看出什么名堂。叶嘉东走到窗前,指着开启的一扇窗,问同伴:“这窗昨晚就是开着的?”

麦兴观想了想?没有把握地说:“好象是吧,昨晚我们喝酒了,没注意这样的细节。不过,窗开着还是关着投有关系,这是六楼,不可能有谁能爬上米的。”

叶嘉东指着窗台上的半个脚印:“这是什么?”

麦兴观走近一看,惊奇得不住地眨着眼睛,探身窗外往下一望,下面是饭店的后院,停着一长溜轿车、吉普车,彩色水泥墙面一溜光,根本无法攀登;六层楼的高度,也不可能使用拂子。除非动用消防云梯才够得上,但这显然是不现实不可能的。麦兴现一说理由,叶嘉东深有同感。于是,两人得出结论:窃贼是用钥匙打开门锁后从房门进来的?作案得手后在窗台上印上鞋印故布疑阵,麦兴观皱皱眉头,苦笑道:“伙计,这是内地小偷在向我们展示技艺啊……晤,怎么办?”

叶嘉东略一沉思,说:“先清点一下究竟步了什么东西吧!”

两清点下来,发现一共被窃去如下钱物:港币1500元、人民币325元、手表两块、金戒指一枚和护照两本。


二、

对于当时的国人来说,护照还不显购粮本、煤球卡。但是,护照对于叶嘉东、麦兴观来说,意义却不同寻常,护照是他们的“国际身份证,有“照”走遍天下,无“照”寸步难行,失去了“身份证”,他们无法应付中国警方可能会进行的盘查,或者即使不盘查也无法结帐离开下榻的饭店,当然更不用说返回香港了!

问题顿时严重起来:他们身负重要秘密使命,如若报案,就得向中国警方把全部情况和盘托出。而如果中国警方不相信他们的陈述,把他们当作台湾特务、克格勃间谍嫌疑分子来审查,那怎么办?而如若不报案,那就无法离开上海,更不用说执行任务了。他们现在处于进退面难的境地!

两人议了一会,无可奈何之晖,想出了一个办法:向英国驻上海领事馆求援!

由于没了护照,他们无法通过中国设在英国领事馆步、面的武警岗哨进入领馆,所“只好使用电话,不过说得程谨慎,只说自己是香港公务人员,来大陆执行公务,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困难,请求领事馆速派人去洽谈。

半小时后,英国领事馆的一名三等秘书来到华江饭店,叩响了国际刑警的房门。叶嘉东、麦兴观先向来人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持殊使命,然后把夜晚遭窃的事说了一遍,请求领事馆设法帮助他们解决这个难题。那位秘书把两人所说的情况在公事车上简记下来,他此行的使命只是了解情况,并无处理权力,如何处理,得回去向总领事报告后再说。事情重要而紧急,他未多耽搁,马上离开了,临走时让叶、麦两个待在房间里等电话。

一会儿,英国领事馆的电话来了,那位三等秘书向两个国际刑警转达了总领事先生的意见,向警方报案!

叶嘉东、麦兴观无计可施,只好打电话把饭店的保卫科长请来,告知了情况,请他向管方报案。

保卫科长姓杨名钢,是从部队转业下来的连长,虎背熊腰,十足一个彪形大汉,一辆“老坦克”在他胯下“吱吱咯咯一路呻吟到华江路派出所时,差点散了架。杨钢走进派出所院子,瞅见所长陈家雄正站在当院地下抽烟,遂大声诈唬道:

“陈所长啊,不得了啦:华江饭店住客失窃了……”

陈家雄36岁,正是说话有劲儿,抬脚有印儿如狼似虎的年龄。他喜欢一个人待着考虑问题?今个儿正在琢磨一起久侦未破的拦路强奸案,眼看思路就要“入港”时,冷不防被人打断,回头一看是杨钢,不便发作,只是皱着眉头道;“一大早就胡叫乱唤的,又不是发生了杀人案!怎么回事?进屋去说吧。”

杨钢随陈家雄进了办公室,把叶嘉东、麦兴观的失窃情况说了一遍。

民警小粱在一边说,“堂堂华江饭店失窃,你们保卫科是干什么吃的!”

杨钢在部队是有名的“杨大炮”,转业下来才干了两个月保卫科长,跟派出所还没拉上关系,当然无什么交情可谈,听小粱这么说,马上反驳:“繁华都市,黄金地段,坏人乍如此猖厥,全是你们做警察的出力不足!”

小梁还要寸步不让进攻,被陈家雄一个手势阻住。陈家雄在当派出所长前,曾当过六年公安分局刑侦队副队长,若论破案逮人,那是他的看家本领。初一看,陈家雄细皮白肉,瘦瘦弱弱,架着副宽框眼镜,一副斯文相,实际上却凶得厉害。他当刑警4年,手底下经过的恶性案子不计其数,光揪翻的杀人犯就有三、四起。但是,如今他已升为派出所所长,正宗正科级,这刚好够上“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档次,完全有资格只掀掀嘴皮子,事情让手下的民警去操办。他对杨钢说:“杨科长,你是来报案的,不是来讨论职责分工、责任到位的,闲话就不要说了。饭店住客失窃,虽然数额不算很大,不过我这里总要派人去的。案子不管破与不破,派出所肯定要把劲都使到。我安排个人,他跟你一样,也是部队下来的,级别比你不高,是正营级。”说完,一个转身走到窗前,扯开嗓门朝院子里大叫:“杜远国!杜远国!”

“听着呢!”一个身穿雪白衬衫、外罩紫红色羊毛背心、面部油亮,浑身上下一尘不染,俨然华江饭店常见的海外住客一般的老兄站在陈家雄背后答应着,杜远国,35岁,人长得精练,又爱干净,站在任何地方都是清清爽爽一条汉子。他18岁当兵,在海军情报部门混到营级,本来大概还能有所发展,不意后来得罪了一位顶头上司,隔三差五斗嘴吵架,他一怒之下,卷铺转业回到了上海老家。原先被安置到一家工厂去当车间党支部书记,杜远国死活不肯,几番拚搏,好不容易进入公安机关,在华江路派出所谋到了一个外勤组长的位置。论级别,这位置相当于部队的一个班长,但杜远国已经心满意足。

陈家雄说:“既然你都听见了,我也就不啰嗦了。你带上几个伙计去‘华江’走一趟,我听杨科长介绍下来,这一案多半是内盗性质,你去那里好好整,把吃奶的劲都使上,一定把那小子鼓捣出来。”

杨钢在一边见派出所只派两个民警出现场,心里颇不以为然,提醒了一句:“陈所长,失主是国际刑警!”

陈家雄搭茬道:“对了,杜远国你勘查过现场后,给市局外办处打个电话,把情况说一下,国际刑警寸步难行的皮球踢给他们去管。”

杜远国带了民警小蔡到了华江饭店,那两位国际刑警只见来了两个刑警,不禁有些失望。香港财大气粗,养的警察多,碰上这类盗案,起码开来半打人马,还要配备警犬、摄像机。而眼前这两十中国警察,只带了手提勘盔包和一架破相机(这是华江路派出所唯一的一架),这能侦破案件吗?再一看杜近国的动作,似乎不大熟练,便猜测这老兄可能是半路出家,新吃警务饭的。叶嘉东、麦兴理互相使个眼色,回答杜远国提出的问题后,干脆走了出去,在走廊里待着。他们对破案不抱希望,只盼望市公安局外办处来解决失窃护照的难题。

杜远国和小蔡勘查了现场,分析下来也认为可能是内盗案件,案犯是从房门进入现场的。他们对保卫科科长一说,杨钢大点其头,连称“所见略同”。三人商量下来,决定立即着手去做饭店内部调查。

这时,市公安局外办处来了两个警察,分别向杜远国和两个香港住客询问情况后,经和英国领事馆联系,让那边出一份证明叶嘉东、麦兴观身份的文件,经外办处盖章后暂作在大陆规定许可的范围内的凭证;至于护照,不能保证及时破案并追回,故须由领事馆负责同香港方面联系后由香港补发寄来。叶嘉东、麦兴观身负的使命,上海警方可以协助他们办理。

市局警察离开后,杜远国、小蔡和杨钢钻进保卫科办公室,开起了案情分析会。根据现场勘查所获情况来看,房门及锁眼口没有发现任何撬痕,这说明案犯是用钥匙打开房门而进入现场的。眼下先要查明的是谁掌握房门钥匙或者有机会接触钥匙,然后再从这些人中进行甄别调查。

华江饭店每间客房的钥匙都有两把,一把由楼层服务台掌管;一把由客房部主任掌管,统一锁在主任办公室的一个保险柜里。杜远国去拜访那位胖胖的客房部主任。这位仁兄正为客房发生盗案而恼火,痛心疾首地说:“我当客房部主任已经9年了,从未发生过盗窃案件!唉,这么一弄,‘华江’的名声可就难听啦……”

杜远国待他平静下来后,遭明了来意。胖主任拍拍被将军肚顶得凸凸的挂在腰间的钥匙串:“保险箱钥匙在我这里,昼夜寸身不离,准都甭想动脑筋!至于这保险箱,就在里屋,你也知道,我这办公室外而就是总服务台,日夜24小时不断人的,谁也没机会下手来撬。上午我一上班听说出了事,马上去看钥匙,一把没少!”

胖主任说完,请杜远国去里屋检查他的保险箱。杜远国没去,出为如果哪个小偷有本领撬得开保险箱的话,绝不会多此一举撬开保险箱取了房门钥匙再去开客房门行窃,倒不如直接去撬银行保险箱了。

杜远国拜访客房部主任时,小蔡和杨钢正在办公室哉服务员谈话。华江饭店的服务员是两班制,今晨两位国际刑警发现失窃时,夜班服务员还未下班。保卫科接到报案,第一个反应就是通知六楼服务台值夜班的两名女服务员下班后别走,听候调查。这两个服务员都在二十七、八岁上下,在“华江”已经干了10年,自信掌管钥匙从来有过闪失,所以面对着民警的询问显得镇定自若,据她们说,客房钥匙平时不用时都是锁在抽斗里的,抽斗钥匙只有一把,一班—班交下来,从不离身,也绝没有被人用橡皮泥之类的东西拓模的可能。至于昨晚,她们两人一直在一起,互相可以作证,再说自进饭店上班到现在还未出过店门,甚至也未离开过楼层,因此完全经得起调查。

小蔡从杨钢口中了解到这两个服务员都是党员,表现一贯很好,他从两人的神色判断,相信她们与本案无关,遂让她们下班回家。

接着,他们又找日班服务员谈话,也未发现疑点。

折腾了半天,毫无收获,“杨大炮”大为恼火,骂骂咧咧遭:“他妈的!这案子讨厌了,得折腾到几时?”

杜远国象老朋友似地拍着他的肩膀:“伙计,如果半天就能破一个案子,公安局还要养那么多警察干什么?”

杨钢瞪着眼睛:“这事咋办?”

“再查!我不信查不到线索!”

下午,杜远国回了趟派出所,向陈家雄汇报情况,请教良方妙计。陈家雄说:“照你们议定的方向查下去,能接触钥匙的每个人都查一查,也许有值得你悠然自得翘着二郎腿喝上二两的线索哩!“杜远国返回华江饭店,和杨钢、小蔡再加上客户部胖主任一起商议,弄了块小黑板,想到一个人就在上面写上一个名字。写到最后一个——何金根——时,胖主任拍着额头叫道:“对!这小子可疑!”

杜远国、小蔡顿时精神抖擞,连问是怎么回事。于是,胖主任介绍了情况:何金根,24岁,饭店修理工,有条件接触客房钥匙。此人平时表现一般,据说有赌博行为,最近听说“敲定”了一个女朋友,准备结婚,两个月来到处在借钱。

小蔡说:“为筹措结婚款子而以身试法的案子我办过多起,这人确实可疑!’

杜远国说:“疑不疑,先查一查他昨晚在干什么再下结论。”

何金根做修理工,上的是常日班,杨钢一唤就到。这是一个一张长瓜脸上有着一双滴溜溜转的眼睛的中高个子,一看就知道是个心眼玲珑剔透的角儿。

杨钢让他坐下,沉着脸面同道:“何金根,你是负责维修五楼、六楼客房水电设施的吧?……好得很!最近一阵605房间的钥匙拿过没有?”

何金根当然知道问“605”是什么意思,他哪肯沾这个瓜田李下之嫌,当下连连摇头,一口吾认:“没的事!饭店有规定,修理工不能拿客房钥匙。”

“规定是规定,执行不执行又是一回事嘛!”

“我真的没拿过呀!”

杨钢秋风黑脸喝道:“好你个小子,不把证据摊到面前你坚不承认!”他把一纸胖主任让六楼日班服务员写的旁证材料扔过去,“何金根你看看,国庆节前一天下午你去605修抽水马捅时就是自己去服务台取的钥匙!”

何金根脸上神情顿时迥异,垂首不语。这时,杜远国开腔了:“何金根,昨晚你在干什么?

“我……我去别人家玩……不……不!让我想想,对了,我去看电影了!看的是通宵场,从晚上9点钟看到早晨4点1刻。”说着,象是为了证实这一点似的,张嘴连打了几个哈欠。

杜远国不为所动,寻思倘在作案也得大半宿不睡,这哈欠同样适用,于是追问道:“哪家电影院?”

“泰山。”

“放了什么片子?”

“《海岸风雷》、《渡江侦察记》、《平原游击队》、《地道战》,还有几个《新闻简报》。”

杨钢马上去隔壁房间打电话查问,返回时一脸得意,鼻腔里“哼哼”出声,冷笑得何金根脸上白一块青一块。杜远国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问道:“何金根,怎么样,要不要弄辆车把你拉到泰山电影院门口去瞅瞅海报?”

“……”

小蔡拍着何金根的肩膀:“说实话吧,昨晚干什么了?”

“看电影!,

“还‘看电影’?”杜远国勃然大怒,“好!我请你到派出所去‘看电影’!”

华江饭店派了辆轿车把何金根送到派出所。一般说来,从未和派出所打过交道的干了歹事的家伙,一进派出所往往经个不起民警的“三斧头”。哪知别看何金根脸上青一块白一块,一副不堪一击的样子,却比一些“二进宫”、“三进宫”还有能耐。他坐在派出所的审讯室里,一口咬定昨晚在看通宵场电影,至于片名,已经记不得了,因为是喝了酒去的,在电影院里瞌睡了一宵。无论杜远国是甜言蜜语还是威胁恫吓,他始终摆出一副“真金不怕火炼”的样子。

讯问暂停。杜远国、小蔡击何金根家访问,了解何昨晚的行踪。何金根父母称昨晚儿子吃过晚饭出去后,一宿未归。这个证言对怀疑何金根作案有参考价值,但是对于讯问却毫无帮助。

两人回到派出所,各陈家雄去汇报。陈家雄正准备下班,已经换上了便服,闻言又往身上套警服:“看来,要我这个所长出马提审了?这家伙面子倒挺大的!”

警服穿到一半,外面有人求见陈所长。陈家雄让值班民警把求见者放进来,一看是二十七、八岁的男青年,自称是电焊机厂工人,来提供情况。陈家雄皱着眉头问道:“啥情况?快说!”

那人是来给何金根作证的。原来他是何盒根未婚妻张某的哥哥,昨天是妹妹的生日,何金根前去祝贺,喝了酒没有回去,就住在张某房间里。今天下班前张某往华江饭店打电话拢何金根,方知未婚夫被怀疑涉嫌昨晚的盗窃案而进了派出所,料想未婚夫是为了顾全她的脸面而不肯吐露昨晚击向的,寻思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遂央求哥哥来派出所说明。

陈家雄听了,没好气地问:“你妹妹呢?她本人为什么不来?”

“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到这里来。”

小蔡在一旁嘀咕道:“脸皮薄?没领结婚证就待一堆儿去了,还脸皮薄?”

杜远国说:“这样吧,你写份情况,我们调查后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杜远国、小蔡连夜调查,何金根、张某及其家人说法一致。何金根当晚就被放回家了。


三、

这一夜,有惊无险的何金根睡得很熟,杜远国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躺在床上不时辗转,头脑里想着手头这个案子。根据调查情况看来,内盗的可能性已经排除了,但从现场勘查情况判断,案犯是从房门进入现场的。那么,除了华江饭店的内部人员,能从房门进入现场的还有其他人吗?有的——外来人员或者住在饭店里的其他客人。对了,着手从这两种人方面去查查看!

次日,杜远国访问了华江饭店值夜班的大堂人员,向他们了解案发当晚是否有外来人员进出饭店。华江饭店是一家大饭店,每天晚上都有人进进出出。但是当时社会上没有任何夜生活可供娱乐,所以上半夜进出的外人较多,下半夜却几乎没有,其有个别赶在午夜刚过访客完毕匆匆离去的。当时各大宾馆、大饭店都有一套严格的保安制度,进出的外来人员一律须填“会客单”,注明进出时间,杜远国查阅了一遍,证实大堂值勤人员所言不谬。根据昨天六楼服务员所述情况判断,上半夜她们一直在服务台待着,案犯不可能作案,因此,所有外来人员都不会是作案人。

外来人员作案的可能性也排除了,这样最后只剩下住店客人这一条线索了。杜远国和小蔡请杨钢取来住店客人的登记本子,浏览了一遍,看不出有什么可疑之处,只好让保卫科出面向各楼层的夜班服务员回忆情况,提供线索。

这一着棋子走得似乎有点道理。当天下午,有人向保卫科长杨钢反映了一个情况。反映情况的人是七楼服务员小梅,据她回忆,案发那晚大约凌晨两点钟左右,她去大堂总服务台取东西,在电梯口碰到七楼一位客人从电梯里出来,见到她时神色有些异样,结结巴巴地要她去开房门,她让另一位服务员小许给他去开的门。

杨钢对杜远国一说,杜远国大感兴趣,马上召来小梅,勉励几句,问道:“这个客人住几号房间?”

小梅说:“他光说开门,没说开哪个房间的门,我记不清了,是小许开的门。

“小许今天在不在班上?”

“不在。她昨天下班后就和男朋友去外地旅游了,要过五天才回来。”

杜远国寻思只有把希望寄托在眼前这个姑娘身上了,说:“那个客人住在七楼,你是七楼服务员,肯定记得起他住哪个房间的,想一想吧。”

但小梅却没法想,原来她是发生案子的那天刚从四楼调到七楼的,做的又是夜班,没做打扫房间之类的服务,所以对客人不熟悉。

杜远国问倮卫科长:“有什么办法弄清楚这个问题吗?”杨钢看看手表:“再过一小时,是避开水的时间,让小梅逐个房间转一下,认一认。”

“还等一小时干么,提前进开水。”

七楼一共二十个房间,小梅一圈开水送下来,一半客人外出不在,但她要辨认的那位正巧未曾外出,给认准了——住在704房间。

从旅客登记本上获知:704房间的这个客人名叫齐增天,49岁,是广西南宁郊区某华侨农场的农艺师,来上海是办私事——寻访亲友,已经在华江饭店住五天了。

一个农场的农艺师,来上梅办私事竟然住进了收费昂贵的“华江”,还单独包房,这是不是太阔绰一点了?杜远国和小蔡商量下来,决定一面发电报往广西调查齐增天的真实身份,一面就地调查有关情况。

杜远国让小蔡去发电报,自己去大堂调查前天晚上两点钟左右是否见过704房间这么模样的客人从外面进来,值勤人员的回答是否定的。

杨钢一听来了劲,对小梅说,“你去问他一声:前天晚上半夜三更下楼干什么去了?”

小梅喏喏面去,刚出去却又进来了,背后跟着客房部胖主任,后面那位一脸焦虑,连连摇手:“杨科长,可不能对客人乱来,弄错了得罪了人家,咱‘华江’的名声就砸了!”

杨钢刚要说话,杜远国开腔道:。这样吧,小梅换种方式去了解,就说前天堍上在电梯里拾到了什么东西、问是不是他遗失的。搭上了话,他多半会自己说起前天晚上下楼去干什么的——不管是真是假。如果他说了假话,说明他心里有鬼,很值得往深里查下去。”

小梅依言而行,一会儿来回复:“他说前天晚上去四楼餐厅想吃夜宵,进去一看没有他喜欢吃的捞糟,就回七楼房间了。”

向四楼餐厅一了解,那边却没有人记得起当时是否有这么一个客人进过餐厅。、此人可疑!但是,杜远国一时下不了决心究竟是否要跟他来个“当面接触”。他考虑了好久,决定等一等,等广西复电过来后再说。

晚上9点多钟,南宁市公安局的加急电报来了:经向该农场了解,查无齐增天此人。

杜远国笑道:“现在,可以跟齐增天当面接触了!”

齐增天被请到保卫科办公室。踏进门口时,他脸上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情,不待杜远国发问就问道:“这么晚了,你们叫我有什么事?”

杜远国请他出示证件。小蔡拿着他的证件看了看,拍着查问真假。齐增天恢复了镇静,解释说他曾是该农场的农艺师,两年前已经辞职,但仍住在农场的家属宿舍里。这个解释似乎也有可能,但对于警方来说,这个话题不过是一个“切入点”,此时杜远国对此并无多大兴趣,他所感兴趣的是“605盗窃案”,于是问他前天晚上的行踪。

齐增天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马上把先前对小梅说过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杜远国当然要搬出餐厅人员的话来予以反驳,这一驳,把齐增天驳威了一个“哑巴”,他坐在那里抽着香烟不再吭声。

到这当儿,似乎应当给齐增天调一个环境了。小蔡把杜远国扯到一边,提出把嫌疑人弄到派出所去讯问。杜远国昨天已经有了“白逮”何金根的教训,担心再“白逮”一个回头不好向陈家雄交代。派出所如果在逮坏人的同时,不时捎带几个无辜群众进去,哪还叫什么“人民公安”?所以,他不同意给齐增天“调换环境”,而只主张加大“调查力度”。怎样加大法?一是再次向南宁方面拍电报核查齐增天的真实身份;二是设法寻找证明齐究竟是不是案犯的直接证据。

这两点中,前一点比较好办,后一点却颇难办。现场没有发现指纹,只有窗台上的半个鞋印,那是解放跑鞋的印痕,而齐增天脚上穿的是皮鞋,房间里也没有其它鞋子,这一点跟他搭不上茬。杜远国思来想去,觉得只有搜查一法了。齐增天只有一个旅行箱,没上锁,打开看了一下,都是换洗衣服、日用品;又让他掏空了衣袋,也未查得国际刑警失窃的钱物。

这时已是午夜时分,杨钢弄来几份夜宵,每人一份,也给齐增天一份。杜远国吃着夜宵,突然想起昨天勘查完现场服务员打扫房间时,他曾经关照过让她们使用一台清理过灰尘箱的吸尘器,把吸得的东西原封不动保留着。昨天因为瞟上了何金根,忘记查看了,此时何不去看一看,说不定能找到证据。

吸尘器里除了灰尘、纤维,还有一根一寸多长的略略卷曲的头发,一看便知是男性的。这是案犯的还是客人的?杜远国马上去敲603的房门。那两位国际刑警有一失必有一得,虽然被窃去了钱物,但无锡倒不必去,上海警方应他们的要求通知钟洁翔返沪,今天上午已见过面,获得了线索。任务算是完成了,只等香港那边把补发的护照寄来,即可离沪返港。杜远国叩门而进,出示头发,请两位辨认一下是否属于他们的。那两位吃的是警务饭,精于此道,一看便予以否定,还佩侃而言遭出了几条理由。说了一通后,每人从自己头上扯下了两根交给杜远国“作鉴别。

饭店房间每天用吸尘器打扫,这根头发既然不是两位失主的,那势必是案犯的,不可能是前一茬住客的。证实了这一点后,杜远国阜着头发去和齐增天的比较。一比之下,发现有明显差别:齐的头发细而直、色泽福黄且无光泽,而案犯的头发粗黑油亮带卷曲。由此判断:齐增天不是案犯。

次日上午,南宁市公安局的第二份电报发过来了:前查结果有误,该场确有齐增天其人,现已离职,仍居农场,近赴沪寻访亲友,这样,齐增天的疑点被彻底排除了。杜远国在为未曾“白逮”齐增天而感到轻松时,又为侦查工作被搁浅而感到不安。


四、

1974年10月16日,即华江饭店发生盗窃案的第五天,上海的另一家星级饭店——南阳宾馆——也发生了一起盗窃案。

这天下半夜1点半左右,住在该宾馆306房间的美籍华人旅客李玲珍,在睡梦中被一下轻微的“档哒”声响所惊醒。她无意识地微睁眼睛,朦胧中看见窗,口那黑色天鹅缄窗帘突然掀开一条缝,一条黑影从窗台轻轻下到地毯上!

最初,李玲珍以为自己还在梦境中,想张口呼叫,但不知怎的没叫出声音来。接下来,当她感到自己能叫出声音的时候,却已经吓得不敢叫了——她已经真切地感受到这是现实而绝非梦境,那条黑影真真切切是一个人,她清楚地闻到并且分辨出那人嘴里呼出的气体中夹杂着鱼腥味,那是一种经过人工处理的海产品的气味。李玲珍躺在那里,尽量保持呼吸平静,以让不速之客以为她正处于熟睡状态。她在美国看到过一本有关罪犯犯罪心理学的书,上面告诫读者在夜间遇到小偷入室时,如果主人不想舍命保护自己的财产,那就干脆装睡,万万不可出声,以免惊动小偷导致其下决心行凶杀人。书本上的经验,李玲珍在美国没有发挥余地,谁知此番在中国却有了一个亲身实践的机会。

黑影在房间里无声地移动,时而床边,时而桌前,还去拉壁橱门。如此大约过了五分钟,李玲珍感觉到有一股清新的带凉意的空气轻轻拂在脸上,意识到小偷跳窗走了,睁眼一看,室内果然已没了影子,只留下那种淡淡的海产品腥味。她不敢开灯,也不敢打电话,担心惊动了小偷去而复归来个杀人灭口。十分钟后,当她确信小偷肯定已经逃远了,这才往总服务台拨了电话。

南阳宾馆所在的地段的治安管辖机构八仙坊派出所接到报案,值班副所长陆光明立刻带了手下两名民警赶来南阳宾馆勘查现场。陆光明听了惊魂未定的李玲珍的陈述,检查了窗台,发现上面有四分之一个鞋印,又在窗框上检得两个模糊的指纹,从方向判断是案犯入室时留下的。三人又去外面楼下检查,未能发现脚印,但可以确认案犯是从墙上的水落管子上攀爬而上进入306房间的。

陆光明请失主检查被窃了哪些物品。李玲珍清点下来,开出了一张报失单,计有:人民币1070元,美元2000元,黄金项链一条,手表一块,“梦巴黎”高级香水一瓶(已启封使用)。

次日上午,八仙坊派出所把这个案件上报分局。分局刑侦队长宋波马上想起五天前华江饭店发生的那起盗窃案,觉得有相似之处,怀疑是同一名案犯所作,于是通知华江路派出所、八仙坊派出所把现场勘查所获得的脚印进分局来作技术鉴定。鉴定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两处脚印是同一人的!

华江路派出所所长陈家雄闻讯叹遭:“失误!失误:明明窗台上留着脚印!我却认为是故布疑阵。唉,真是自作聪明!”

分局决定两案并侦,由华江路派出所、八仙坊派出所及分局刑使队各抽两人组成专案侦查组。陈家雄自告奋勇亲自出马,被分局领导点名担任专案组长。分局刑侦队长宋波是陈家雄的老搭档,熟不拘礼,拍着陈家雄的肩膀遭:“这案子得赶快破,否则,罪犯肯定还要连续下手!”陈家雄瞟了他一眼:“老兄,何消说得!”

专案组在华江路派出所那间墙皮白粉脱落的会议室里举行首次案情分析会。陆光明说:“案犯能从水落管子爬上六楼实施作案,不但胆子大得可以,连本领也不可小看!”

杜远国想想自己为“内盗”白白耗费了那么多精力,气就不打一处来:“这小子能动这么个脑筋,胆子又大,兴许是有前科的!”

刑债队一位名叫贺雅霖的侦察员分析道:“华江饭店、南阳宾馆相距不远,案犯盯着这两处作案,说明他对这一带的地形、治安措施等情况比较熟悉,有可能这家伙就是华江路、八仙坊选两个派出所管段的居民!”

这个观点得到与会者的一致赞同。陈家雄琢磨了一会,说:“动‘盗窃’的念头说不定说动就动,但他那爬水落管的本领可不是说有就有的。他以前肯定有过这类实践,或者当过消防队员,或者干的是供电局外线工,或者做过海员,或者是个专爬水落管行窃的惯窃犯,总之,他应当是显露过这类本领的。我们不防以此作为线索,往下面查一查。”

陆光明说;“另外,案犯所窃的钱物,也是一条线索,他辛辛苦苦开夜工冒风险把外币、首饰、手表、香水什么的弄到手,绝不会是为了满足收藏嗜好,他总要销赃,或者使用,我们可以在这方面留意,寻找线索。”

专案组根据案情分析会定下的侦查方向,在两个派出所管辖的地段一连查摸了四天,毫无收获。具有明显特征的赃款赃物没有发现。擅长攀爬水落管的人只有一个,那是八仙坊派出所管段的一个老头,在供电所工作,当的是外线班班长,他能不用任何攀爬工具就能轻而易举地爬上高高的电线杆,但人家是共产党员、先进生产者,家境也甚好,显然不可能去做梁上君子。

第四天晚上,专案组再次开会,重新讨论了侦查方向,认为没有错,决定次日全体人员下胡同找群众了解线索。

次日,专案组七人分头下里弄调查了一天。晚上,在华江路派出所开碰头会时,刑债队侦察员老郎提供了一条线隶:据健康里(上海的“××里”即是“××里弄居民委员会”)七组一位居民反映,他过击的一位邻居的儿子刘新冬擅长攀爬,是在房管所做泥水匠的,爬水落管于是其一绝。

健康里是属于八仙坊派出所管辖的,陈家雄望着陆光明:“老陆,刘新冬这个名字听说过吗?”

陆光明干的是副所长,分管治安,对管段内的户籍情况很熟,当下凝神一想,说;“有这个人,是个小青年,宁波人,不过早在5年前就已经搬走了。“陈家雄说:“好啊,宁波人正好喜欢吃咸蟹、醉虾、黄泥螺、蟹糊什么的,那天李女士闻到的就是那股味儿,说不定正是刘新冬干的哩:搬迁不是排除嫌疑的理由,健康里的弄堂口正对着南阳宾馆的后门,他完全可以来一个‘旧地重游’。查!查一下他搬到哪里去了。”

八仙坊派出所连夜翻户籍资料,查得刘新冬一家在5年前已迁往上海县北新泾镇。次日,八仙坊派出所参加专案侦查的民警小杨和分局刑侦队侦察员贺雅霖一起去北新泾,先去派出所,查得刘家的地址。派出所长唤来户籍警陪同杨、贺前往,户籍警一听调查刘新冬,说他熟悉此人情况:1969年迁来后,次年元月就因犯罪而判刑三年,现已刑满释放,留厂就业,户口在劳改单位,一周之内有一半时间不回家,据说住在厂里。

小杨和贺雅霖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互相对视了一眼,贺雅霖问道:“刘新冬犯了什么罪而判刑的?”

“盗窃罪。”

“你可以介绍一下他的犯罪情节吗?”

“我当时参加破案,所以对他的犯罪情节是了解的。他在1969年12月31日夜间,翻墙越入粮食仓库,从水落管于爬上三楼,敲碎玻璃窗进入办公室,撬了14个抽斗,共窃得现金948元,小杨说,“也是爬水落管子!这家伙值得查一查!”

贺雅霖问户籍警自刘新冬刑释以后,北新泾地区是否发生过类似犯罪手法的盗窃案,户籍警说一起也未发生过,三个人商量下来,决定暂不直接接触,“免打草惊蛇,由户籍警安排街道治保干部对刘新冬这一星期的行踪进行外围调查。

街道治保干部干这类事比专职侦察员还起劲,户籍警布置下去不到半小时就报来了调查结果:刘新冬这一周一次也投回过家,据说是住在厂里。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情况反常!凡是反常现象都有值得调查研究的价值。杨、贺两人马上驾着摩托车前往劳改工厂。当时的劳改单位隶属于公安系统,天下公安是一家,那家劳改工厂自是热情协助。侦保科(即是一般工厂的保卫科,但这类科同时又是地区派出所的公安小组,有对在本单位发生的刑事案件的侦查权和拘留人犯权)一个电话打到刘新冬所在的大队(即车间),那边说刘出了工伤,左脚踝骨处扭伤,行走困难,连班也未上,一直住在单位宿舍里。

侦察员闻言傻了眼:难道刘新冬不是嫌疑人?且慢!脚踝骨受伤,是几时受的伤?伤到什么程度?会不会故意伪装病情,乘机作案?这些,都要细细查一查。

侦保科从厂医务室谓来刘新冬的病历卡,侦察员一看,上面记着刘受伤日期是10月14日,自诉是搬物下楼时失足而扭伤所致,去治疗时伤处已青肿,经X光摄片诊断,判明骨头未伤。接着,侦察员又向刘新冬同寝室的人员作了调查,四人都作证:①刘确实自工伤以来未曾离开过工厂,最初三天,连寝室都未出,三顿饭都是别人帮他从食堂里带来的;②刘平时宿在厂里时,晚上除了看书、打扑克牌外,从不外出。

这样,可以认定10月16日晚上南阳宾馆的案件并非刘新冬所作。技术鉴定已经表明南阳宾馆和华江饭店的案件是同一个案犯所作,所以,刘新冬也与华江饭店盗案无关。


五、

刑侦队长宋波的预感是准确的,就在专案组调查刘薪冬的当晚,“水落管罪犯”又一次作案了!

也许,案犯觉得以前两次那样对宾馆住客下手所获“效益”过于微小,和他所承担的风险不成比例,所以这次他不再光顾宾馆、饭店,而对一家研究所下手,把财务科的两个保险箱开膛破肚,一共窃去人民币8848元6角。

失窃单位直到次日上午8点半上班才发现被梁上君子光顾过了,连忙向华江路派出所打电话报案。陈家雄所长闻讯一惊:“他妈的!难道真让宋波说准了‘水落管’又行动啦!”

陈家雄火速带人赶到现场,一勘查,作案手法跟华江饭店、南阳宾馆一模一样,也是从水管子爬上五楼,穿窗而入。唯一不同点是,寨犯这次注意“行为规范”了,没在窗台上留下脚印。

这时,宋波率领七八名刑警赶来了,进门就问:“怎到样,又是‘落水管’?”

陈家雄说:“可不是,这小子这回搞了记大手笔,连撬两口保险箱,捞走了近九千元钱,连分角子也没留一只!”

被盗窃的钱额,在当时相当于二十多名工人的全年工资总和,算得上—笔巨款了。所以,也惊动了上海市公安局刑侦处,当即派来警犬协助破案。两头警犬在现场嗅了一阵,又吠了一阵,没弄出什么名堂来,只好无功而返。

分局领导和市局刑侦处会商后,作出决定:该案与前两起盗窃案串案并侦,抽调6名侦察员扩大专案侦查组力量。

专案组刚开始工作,就摸到一个情况。情况是和研究所一条马路之隔的居民区的一个老太太提供的,这位老太太有个习惯——每天下半夜1点至4点睡不着,起床做些杂七杂八的家务活,昨晚大约2点钟左右她在厨房间水斗前站着夹螺蛳时,看见有个人影手足并用,攀着水落管子爬上研究所五楼的。

老太太说:“那人爬得很快哩,我发现他时,他已经爬到2楼窗子齐高位置了。我只夹了三四颗螺蛳,他已经爬到五楼了!就这么点时间,你们说快不快?”

杜远国点点头:“快!快!可是,老人家哎,你要是叫几声‘捉贼’,他就快不起来了,也许过会儿已经坐在看守所里了,至少保险箱不会得被撬了!”

老太太马上反驳;“我敢喊吗?我一喊,如果他没被抓住,肯定要来报复!他会爬水落管子,进我住的2楼还不容易?”

陈家雄说:“老太太,你估计他从二楼爬到五楼一共用了多少时间?”

“多少时间?我就夹了几颗螺蛳嘛,大概……大概不到10秒钟吧!”

“哦1”陈家雄吃了一惊,“这么快?这不是象猢狲吗?”

“他就象个期狲,个子又瘦又小!”

老太太走后,众人讨论案情。市局刑侦处的一位老刑警说:“看来,案犯不是一般性的会爬水落管的‘朋友’,他是一个专门受过训练的攀登能手!”

陆光明说:“对,看来我们有必要查清这类特强攀登能力的出处,然后再根据这去查人,这样侦查范围显然就小多了,因为这种人毕竟不是很多的。”

专案组议来议去,觉得似乎眼下只有这条路还好走走,于是决定试一试。擅长攀爬水落管子的有房管所的泥水匠、供电局的外线工和消防队员,侦察员去这三类人员的单位了解下来,得知泥水匠、外线工虽然能攀登,但速度很慢,而能象猴子那样“嗖、嗖、嗖”快速爬上去的,只有消防队员中的佼佼者。专案组遂决定请个消防队员来试一试。

经与消防部门联系,上海市消防总队在下属各中队反复挑选,最后在嵩山路中队选定了一位姓傅的攀登高手。傅某28岁,任中队指导员,入伍已经10年。他是河南人,祖上数代都是练武术的,他从8岁开始随祖父、父亲练武,十年下来练得捷如灵猫,登高攀低是拿手好戏。1964年应征人伍,当时是消防兵,刚投入训练就崭露头角。那时候解放军是罗瑞卿当总参谋长,大搞全军大比武,各方评价甚好。消防队虽不属解放军,但受军队影响,也搞技术大比武。傅某被选入上海代表队去北京参加“全国消防运动会”,攀登项目得到过名次。消防总队领导选上他参加模拟试验,真是再合适不过。

模拟试验定在“同时同地”实施,即也在下半夜两点钟,也是在研究所的同一根水落管子上,并请对面那位提供线索的老太太也站在厨房间窗前观察,只是这次没有螺蛳可夹。不过这并不要紧,因为专案组特地准备了秒表搞测试。

这天晚上,天晴无风。一点半过后,—辆中吉普载着傅某,陈家雄、陆光明、杜远国等入来到研究所。傅某察看过现场后,开始做换衣服、紧鞋带之类的准备工作。一会儿,他表示可以开始了。

陈家雄站在墙脚下,仰脸望着显得很高的五楼窗口,不无担心地问道:“傅指导员,行吗?要不要从六楼窗口拴一根保险绳?”

“不用。模拟就和真的一样,哪有小偷爬窗拴保险绳的?”

博某说着,走到墙脚根,伸出双手轻轻抓住水落管子,双脚蹬踩墙面,身子凌空向上移动。陆光明在下面一个手势,研究所的几位马上把准备好的垫子、棉被铺在地下,以防不测。

傅某爬到2楼窗口位置时,杜远国按下了秒表。傅某上到三楼时,水落管子开始晃动,他不得不放慢了速度。一会儿,他爬到五楼窗口的高度,伸出左手搭住窗台沿口,松开右手,迅速晃过去抓住窗台,然后一个引体向上爬上了窗台。

陈家雄把脸转向杜远国:“多少?”

“29秒。”

这个成绩应该说还是可以的,但和老太太说的“只夹了几颗螺蛳”相比,显然是慢了。众人把目光投向马路对面,老太太果然把手乱摇。

陈家雄心里暗吃一惊,寻思如此看来,这案犯的攀登能力不会比博某差!哪知,接下来所得出的结果更令他吃惊——

按照预先安排,傅某上去后还要顺原路下到地面,身上还要拴一个装着和所窃人民币体积、重量等同的小包包。但是,傅某蹲在五楼窗台上却不动弹,连连摇头。面对着下面众人催促、探究的目光,他说了声“你们看”,以手抓住窗框,伸出一条腿,只用脚尖轻轻一拨,水落管就“哗啦啦”掉落下去了!

论身材份量,傅某和案犯差不多,也是老太太所说的“猢狲“。但是同样一根水管(经检查,掉落原因是固定于墙体的箍套锈蚀),案犯能上下自如,速度还快,而傅某却做不到。这是什么原因?对这个问题最有发言权的自然是傅某本人,他说:“可以肯定,那家伙的攀登能力不是凭职业技能练就的!就是说,他不是消防兵出身,也不是泥水匠、架线工之类,他会武术,练的是轻功!”

其时“文化大革命”已经“革”到第8个年头了,破四旧不但破掉了现实生话中的物质,还深入到人们的思路中,绝大多数人对“武功“的理解已经淡化到等同于样板戏中的几个筋斗。所以,侦察员对傅某所作的结论半信半疑,有人问:“真的有轻功吗?”

傅某的回答是肯定的:“有!我的家乡就有人练这个,我小对候亲眼看见他们飞檐走壁。”

陈家雄的心往下一沉:“这个案犯也能飞檐走壁吗?”

“不一定,不过我估摸是八九不离十,总之,是个攀登能力特强的‘飞贼!”


六、

模拟试验的收获,仅仅是知道案犯练过武功,却无法推断他从事或者曾经从事过的职业。这,于侦查工作并无多大帮助,因为当时练武功尤其是被视为带迷信色彩的气功,都是象从事地下工作那样秘密进行的,外界人士根本不清楚,侦察员难以以此为线索进行查摸。

专案侦查陷入了僵局,专案组频频开会商议对策,却一时想不出之行有效的方案来。

与一筹莫展的侦察员们相比,案犯倒显得轻松自如。他很活跃,也很贪婪,盗窃盗出了甜头,盗出了瘾,作案频繁——

10月25日,盗窃静安区一家粮油商店,窃得人民币、粮票若干;

10月28日,盗窃纺织局医院,窃钱款1千余元;

10月29日,盗窃徐忙区某工厂,窃得708元;

11月7日,一夜盗窃杨浦区两家机关,窃得公私钱欹4334元;

从10月11日华江饭店国际刑警被盗开始,一直到12月13日,短短两个月中,案犯作案18次,窃得钱款、物品共计价值56000余元!

上海市公安局的头头脑脑坐不住了,经过专门会议讨论,决定成立市局专案侦查组,集中力量侦查这些系列盗窃案。

专案侦查组召开了案情分析会,对窃贼所作的案件逐起进行了分析,发现其柞案手法都是相同的:夜深人静之际,翻墙进入院子,然后攀爬水落管入室进行盗窃,所窃的都是钱、粮票及贵重物品,体积小而易于携带。窃贼所选择的作案点都靠近马路,而且“铆”得很准,从哪个窗口进到哪个房间,入内必有“油水”可捞,由此可阻判断他事先是“踩”过“点”的。”

根据案犯频频作案的特点,寺案组认定他是一个胆大心黑的家伙,他在警方逐渐加大侦查力度的情况下仍旧不收敛,说明他没有意识到警方已经把他列为盗窃要犯或者虽已意识到但根本不把警方放在眼里。因此,案犯一定还会作案。针对其选择作案点的位置是顺时针旋转的趋向,专案组估计他接下来极有可能转向卢湾区作案。于是,决定踏勘卢湾区几条主要马路,以案犯的目光选择作案目标,然后派人在那里日夜守伏,日间注意是否的可疑人物来“跪点”,晚上则守株待兔等候窃贼撞进网来。

经过踏勘,专案组选择了19个单作为守伏点。市公安局抽调了200名警察分三班日夜守伏,静候窃贼出现。

守伏开始后的第二天,静安区一家工厂的食堂办公室被窃,案犯将919元钱和106斤粮票洗窃一空。经现场勘查认定,该案系“水落管子”窃贼所作。消息传到专案组,有人坐不住了,怀疑定下的侦查方向有问题,因为这次被窃单位的地理位置在专案组圈定的“顺时针”之外,属于“逆时针”。专案组为此举行骨干会议,讨论是否有必要调整既定侦查方向。会上,最先和案件打交道的陈家雄、杜远国、陆光明等人都力主继续在卢湾区守伏,认为案犯最近有可能要来卢湾区作案。但是,市局有几位资深侦察员却持不同观点,双方进行了激烈争论。

会议开了四个多小时,两种观点正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在恒山医院执行任务的小组向专案组报告:中午12点10分,医院员工吃午饭的时候,有一名年约25岁的小个子男子进入院部大楼,在三楼转了一圈,而三楼恰恰是置院财务科所在的楼面。当时在那里的只有一名女侦察员,她赶紧给大门外的小组成员发信号,但那人下楼后却不知去向了!

专案组负责人听了值班员的汇报,说:“不必再争下去了,今晚陈家雄、杜远国。陆光明去恒山医院加强守伏力量,我估计那里今夜有戏!”

另一位负责人关照道:“你们都仔细着,一旦窃贼出现,必须生擒活捉,切不可让他逃脱!这一逃,再抓他就麻烦大了!”

陈家雄是派出所所长,又是分局专案组组长,现在分局专案组虽已并人市局专案组,但他仍是重要骨干,因此,尽管上面没有指定,但他一到恒山医院便以负贵人身份对现场守戗进行了布置:“这家伙有功夫,所以必须以静制动,以暗制明。今晚我似一共有8人,应当说,8对1是绰绰有余了!这样安排:三楼财务科办公室里蹲4人,任务是拿人,待那小子进来后,一拥而上把他按倒拿下;楼下院子里待2人,躲在停车棚的卡车驾驶室里,任务是万一案犯从上面穿窗跳楼而下时,把他逮住;马路对面居民家里躲2个人,瞅见那小子爬进院子后,悄悄出来,在墙脚跟待着,任务:如果案犯闯过两关跳出墙来,给我拿下!”

布置定当后,夜间执勤的8人全部体息,养精蓄悦准备晚上行动。

当晚9时,8人各自进入岗位。陈家雄在刑侦队干过多年,潜伏捉人是拿手好戏,领着3名侦察员守在三楼财务科办公室里,摸黑待着,叮咛众人:“不准抽烟,否则他一开窗子,烟味会提醒他这屋里有埋伏!”

院子停车棚里的两位是陆光明和市局一位侦察员,两人坐在黑咕隆咚的卡车驾驶室里,也不敢抽烟,只好不时往嘴里放一颗糖果。

与上面两个岗位相比,杜远国和分局一位侦察员就轻松多了,他们待在马路对面的居民家里,虽然也不能开灯,但可以抽烟、喝茶,偶而还聊一会天。

气候已是隆冬,夜间寒意甚重,10点钟后马路上已少有行人。午夜过后,末班公交车也开过了,外面寂静无声。陆光明两人坐在窗前,两双眼睛透过窗帘缝隙往马路对面瞅着。半小时过去了,没有动静;又过了半小时,仍未有动静。两点钟过后,两人已经看得眼睛酸胀,哈欠连连。

分局那位侦察员是从部队转业下来的新手,还是第一次执行“守株待兔”的任务,初时新奇,渐渐失去了耐心,嘴里不时嘀咕:“怎么还不来?”

杜远国听得不耐烦了,正要开腔,忽然一个黑影出现在视线里。那是个身穿深色外衣套的小个子男子,在对面马路旁边不紧不慢地走着,他的脚步很轻,轻得几乎昕不见声音。杜远国寻思在静夜中能用这样的速度行走而又不出声响,此人大概就是守伏的“目标”了。但奇怪的是他却并未驻步,只管往前走,甚至连看也没往医院那边看一眼,那位侦察员吃不住了;“是他吗?”

“八九不离十!”

“那他怎么不翻墙?”

“别急,他会回来的。”

果然,5分钟后,“目标”回来了。这一回,他走在医院围墙外的人行道上,速度很快。走着走着,他突然一个转身,面朝围墙,手一举搭住墙沿,右脚一抬,踩在垂直的墙面上。这边两位还没看清他究竟用了什么姿式,人已上了围墙,跟着就消失了!他的越墙速度之快,简直令人难阻置信。

分局侦察员看得目瞪口呆;“啊!”

“看见了吗?这就是轻功!”

“目标”出现在围墙上的时候,院子里守伏的陆光明两人象是守候猎物的猎人突然等到了一头珍贵野兽,喜得眼梢子发亮。陆光明坐在驾驶室里,轻舒身子,作好出击准备。

三楼财务科办公室里,陈家雄见“目标”翻墙而入,喜道:“这小子,果然来了!诸位,准备下手!”

四名侦察员分别待在预定的位置,轻呼鼻息,静候“目标”越窗而入。陈家雄伏在窗前的双人写字台下面,听着外面墙上传来“窸窸唰唰”的轻微声响,估摸着窃贼爬上来的高度。就在他估计对方已经爬到二楼窗口的时候,忽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马路上传来一阵喧哗声,象是好几个人在大声喝斥着什么!

外面确实发生了意外:杜远国两人见“目标”已经进了医院,便接照预先定下的方案开门而出,蹑足悄行穿过马路,在围墙外面待着,准备一旦“目标”受惊逃出来时下手擒捕。两人刚到墙脚下,从斜对面一条弄堂里走出来六七条大汉,一律手持1米长的“纠察棒”,胸前佩戴着“上海民兵”的标志,“上海民兵”作为一个组织,其前身是“文攻武卫指挥部”,系“文化大革命”的产物。“文革”前期,滚组织大搞武斗。后来上海成了“四人帮”的“一统天下”,“上海民兵”没了武斗对象,遂改行搞“群众专政”,专抓他们看不上眼的人,私设公堂,大搞逼供信,建立强劳营。“上海民兵”在全市各区县都设有分支机构,从各工厂抽调专人轮流值勤,晚上还派出巡逻队巡逻,抓人捕人。杜远国两人此刻遇上的正是“上海民兵”巡逻队,那几个角儿见医院围墙下蹲着两个人,顿时觉得“鬼鬼祟祟”,二话不说高声吆喝起来。一边吆喝一边成扇面形包抄上来,就要逮人!

杜远国见势不妙,一面打着手势示意“禁声”,一面急忙掏出证件来递过去,但这样一来已经产生了恶果:窃贼在里面已经从水落管子攀爬刊二楼半高度,听见外面有声晌,一怔,停了下来。几乎是同时,陆光明和另一个侦察员见势不妙,提前发作,从卡车驾驶室里一跃而下,直向这边扑来。窃贼听见声音不对,一秒钟也没有犹豫,手一松,从8米多高处直直地跳了下来!

“不许动!”陆光明大喝一声,连窜带跳扑上来。

“哼哼!”窃贼冷笑一声,往旁边让过一步,一个“旱地拔葱”,双脚上了窗台,两个守伏者二话不说,双双朝窗台扑去。窃贼又是一个窜纵,身子从两人头顶高高飞越而过,轻轻地落在水泥地而上。待到陆光明转过身子,他已逃出十几米远。

“混蛋!看你往哪里逃?”陆光明骂了一声,拔腿就追。

窃贼到过当儿还敢满不在乎地冷笑,心里自然不怎么惊慌,他已清楚外面马路上为何先闹后静,分明是也设着一道卡子,所以他不往原路奔,而朝侧面逃。片刻逃到墙边,往一米外的一块大石头上一踩,一跃,人已在空中,左右脚交替在垂直的墙面上踩了几下,早已上了墙头,一跃而下。

事情发生得如此突兀,待到现场指挥者陈家雄三步并作两步从三楼下来,一面让随同下来的侦察员攀墙去隔壁中学协助陆光明两人追捕,一面带着杜远国两人连同那几个“上海民兵”包抄过去时,窃贼早已不见影踪了。

陈家雄一个电话打到专案组办公室,市公安局指挥室立即调动市局、分局的210名警察急赴出事地段,设卡拦截,分头追捕,但一直折腾到天亮,也没发现任何线索。


七、

恒山医院守捕行动失利后,罪犯或许知道情势不妙而胆战心惊,一连三天销声匿迹,毫无动静。

这三天,专案组静不下来。二三十人集中在市局的会议室里,没日没夜地开案情分析会。最累的是参加医院守伏行动的那8位,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叙述当时各人所看到、听到和感受到的与罪犯有关的种种细节,以供众人参考、分析。

案情分析会开到第三天下午,大家把分析点集中到一个极简单从而被错过多次的细节上——罪犯在遭到伏捕时,曾经两次发出“哼哼”的冷笑声。这笑声意味着什么?专案组有不少是有多年警龄的资探侦察员,与各种各样的罪犯打过交道,他们几乎都听到过罪犯的笑声。经验告诉他们,只有那种具有丰富犯罪阅历,熟悉“黑道”而又胆大妄为的家伙,才敢在和警察面对面打交道时冷笑。由此可见,三天前逃掉的那个会轻功的罪犯并不是初出茅庐的“雏儿”,他的犯罪不会始于10月11日华江饭店那次,再往深处推断,大家一致认为:既然这个罪犯具有一定“资格”,那么“黑道”中一定有人知道他!

案情分析会作出决定:在在押案犯中调查“飞贼”的底细。

一份份印着“飞贼”年龄、体态、脸容、作案特点等内容的《协查通知》发往全市各区县看守所、市看守所、铁路(公安处)看守所、水上(公安局)看守所,要求所有在押犯中进行全面调查,一有线索,不分昼夜,立即和专案组联系。

全市三十多个看守所当即行动,把《协查通知》发到每个监房,让案犯逐个阅读,提供线索。监房走廊里的有线广播喇叭一日数次播出《协查通知》,并进行政策宣传,宣布凡是提供线索有助破案者,一律作为立功表现,将功折罪,予以宽大处理。

当天,专案组办公室的四部电话机铃声络绎不绝,四面八方都打来电话,说有案犯提供线索。专案组派出15名侦察员分头驾着摩托车赶场子,去看守所当面询问提供线索的案犯,但所有线索都经不起追问或者调查,不是破绽百出,就是查不下去。

一连三天,专案组一共获得114条线索,涉及24个看守所的125名在押案犯,但经调查都与“飞贼”无关。后来,专案组将其中一些分析下来有价值的线索分转有关分局,经刑侦队努力侦破了9起刑事案件,都对有关人员落实了宽大政策。

正当专案组大多数侦察员对这个办法是否有效产生怀疑时,第4天下午,杨浦公安分局看守所传来消息:有一个名叫张根生的案犯说他知道《协查通知》上的那个罪犯的情况,不过他必须当面对承办员说。

专案组长说:“告诉他,承办员马上就到!一放下话筒,马上点将:“陈家雄、杜远国,你们两个去杨浦分局走一趟!”

陈家雄、杜远国驱车前往位于平凉路、隆昌路口的杨浦公安分局(看守所在分局内),立即提审张根生。这是一个具有几进几出犯罪记录的惯窃犯,三十来岁,中高身材,獐头鼠目,一副贼头狗脑的样子。一见面,他就跟陈、杜讲条件:他这次是为偷菜场的几只鸡而进来的,罪行轻微,固有前科,可能要送劳教,如果提供了情况,是否可以不送劳动教养?

陈家雄拍板:“可以!”

于是,张根生开口了:“《协查通知》上的那个人,我见过!姓名我不清楚,不过知道他的绰号叫‘九段飞人’,听说他能飞檐走壁,本事大着哩!”

这家伙说到这里住了口,杜远国催他说下去,他却提出要抽香烟。满足他的要求后,他又提了一些情况:“九段飞人”住在普陀区,什么职业不清楚,他不大喜欢交际,但特别喜欢白相女人,专和年轻的搞,对女人出手很阔绰。

“此人的确切住址你是否知道?”

“不清楚,我听‘小扁头’说的,‘九段飞人’跟‘小扁头,很好,我是在新雅饭店的饭桌上认识他的,那天‘小扁头’请客。”

“‘小扁头’是谁?”

“他叫羊森宝,住在柳江新村。”

“几村几号?”

“不清楚,我去过一次,是跟他走的。”

陈家雄、杜远国回到市局,一汇报,专案组几位头头顿时精神大振。几个人商议下来,决定立即去找羊森宝,从羊口中掏出“九段飞人”的住址。

侦察员连夜去了柳江派出所,原以为要翻好一阵卡片才能弄到“小扁头”的住址,不想过去刚开口,僮班的副所长就说:“此人是‘榜上有名’的角色,这几天我们正在抓他——上个星期他撬窃了新村一户居民,刚查过去,他就逃掉了。怎么,这家伙在别处也犯案了?”

侦察员一说,那位副所长大喜:“如此说来,不必我们大动干戈了,你们肯定会迅速找到他!”

“我们找他可以,不过线索得你们提供哎,你们是土地爷,熟悉情况!”

副所长双手一摊:“‘小扁头’这小子油得很,作奸犯科的历史比我当警察的历史还长,吃过官司,送过劳教,派出所进进出出好象娘舅家!长期跟专政机关打交道,使他形成了一套对抗的经验,因此做‘事儿’不拖泥带水,不留痕迹,我们已经调查了三天,七八位弟兄腿都跑细了,还是没捞出一点线索。”

陈家雄同?“他今年多大?”

“24岁。”

“结婚了没有?”

“还没结婚。”

“有女朋友吗?”

“我们掌握是有的,不过找上去那个女的说早己断了。”

“那女的表现怎样?’

“那姑娘小他三岁,是商店营业员,艺徒还没满师,据说表现一般,没犯过错误。”

“长得怎样?”

“有些漂亮,对羊森宝很痴情的,听说是她父母干涉,而和羊森宝断的。”

陈家雄说:“把你那七八位弟兄撤回来,盯着她就是,‘小扁头’准会找她!”

副所长听这口气很大,盯着陈家雄说:“你老兄是……?”

杜远国说:“这是华江路派出所的陈所长!”

陈家雄在上海市政法界小有名气,对方一听肃然起敬:“久仰久仰!”

“不敢!照着我说的试试看。”

柳江派出所一试,果不其然,次日“小扁头”便打传呼电话来找他的女朋友。派出所跟专案组一通气,陈家雄说:“多谢了!就这样吧,接下来你们就别管了,等着接收人犯吧!”

专案组派了四名侦察员跟踪“小扁头”的女朋友徐亚莉。当天晚上,当徐亚莉去沪东电影院门前和“小扁头”见面时,侦察员暗暗尾随其后,待“小扁头”一露面,四人包抄上去,一举捕获。杜远国一拦手,不知从哪里驶出一辆挂“GA”牌的中吉普,把“小扁头”装上去开了就走。

“小扁头”和公安机关老打交道了,即使半夜里把他从沉沉大睡中唤醒,他也能马上报出全市各个公安局的地址。中吉普一开,他就发现方向不对,不去杨浦分局而通往市局,心里不禁又惊又怕。车抵福州路市公安局,侦察员把他押进提审室,马上“现开销”讯问,他越发恐慌了,表面上强作镇静问遭;“怎么啦?我不过‘登’了只‘堂’(按‘登堂’系黑道切口,即‘撬窃’的意思),值得到市局来吗!”

杜远国喝道:“这里不问‘登堂’,只问‘九段飞人’,你须老实交代!”

“小扁头”松了一口气;“怪不得!这么说,‘九段飞人’被你们‘刮辞’了(切口:“察觉”之意)。”

“说吧,‘九段飞人”姓什么叫什么,住哪里?”

原以为拿住了“小扁头”就等于盯着了“九段飞人”,却不料此念大错。据“小扁头”交代,“九段飞人”,极其狡猾,没有人知道他的确切住址,只知道他大概住在普陀区,姓名不详,黑道上叫他“老K”。对他“道”上朋友铆得很准,常在电影院、饭店、溜冰场、咖啡馆与人结识,出手很阔,“小扁头”就是在咖啡馆跟他认识的。但“九段飞人”只记下别人的地址,从来不透露自己住在哪里,当他需要和别人联系时,就会打电话或者找上门去。他曾经找过“小扁头“,要“小扁头”介绍女人供其玩,言明事成之后给介绍费1000元。“小扁头”一时找不到到年轻漂亮的对象,这件事就搁下了。

起初,侦察员认为“小扁头”出于江湖义气,故意隐瞒真相,遂硬软兼施,反复讯问,但“小扁头”九供不离一辞,还提供了另外几个“道”上朋友的姓名,请警方去调查。专案组把那几个一一“请”进局子,讯问下来都是如此供述,这才认定“小扁头”所供属实。

“九段飞人”的线索断了!


八、

专案组再次开会分析,经反复研究,决定采取“广撒网”之法——将有关“九段飞人”的种种特征以及他每次作案情况印成详细材料,分发全市所有派出所,请派出所向管段内的居委会了解线索。

铅印材科发下去后,专案组加强值班力量,增加了电话机,随时准备接听从基层报上来的消息。一连三天,共有51个派出所报来122条线索,但是查下来都是与“九段飞人”无关的。直到第四天,闸北区兴国派出所报来的一条线索才似乎与“九段飞人”搭得上界——

该派出所管段内一名姓程名小丝的姑娘,是73届中学毕业生,19岁,在家待业,家境一般,平时却一直打扮得花桂招展,经常在外面鬼混。最近,程小丝向人透露:她有一瓶外国香水,用过一次,香得“吓煞人”!

专案组一听“香水”,马上想起美藉华人李玲珍的被窃物品中有一瓶法国“夜巴黎”香水;再和“九段飞人”喜欢玩年轻、漂亮女人的特点一联系,顿时警惕起来!

专案组长点厅陈家雄的将:“小陈,你带两个人,马上去闸北跑一趟,查查那瓶香水是不是‘夜巴黎’!”

陈家雄带了陆光明、杜远国,三个人乘了辆出租汽车急驶兴国路派出所。派出所民警接到专案组电话,已经把程小丝叫来了,那瓶香水放在桌上。陈家雄一把抓起来,一看,商标纸上印的都是洋文,一个也不认得;拧开瓶塞,顿时满室奇香。

认不得洋文,无法判断是不是“夜巴黎”,陈家雄只好向程小丝请教:“这是什么香水?”

“外国香水。”

“不说也知道。我问的是哪个国家的什么牌号的香水!”

“我也不知道。”

“怎么弄来的?”

“别人送我的。”

“谁送你的?”

程小丝忽然低下头,不再开口。陈家雄寻思先得查清这瓶香水是不是“夜巴黎”,如若是的才值得作计较,于是问民警:“管段里有没有人懂法文?”

“有一个老头,解放前在法商电车公司待过多年,精通法语,不过他是戴‘历史反革命分子’帽子的。”

“不管!你马上带着这瓶香水去请他翻译。”

民警遵命而去,不一会就回来了,结果是:这是法国巴斯尼化妆品公司1967年出品的“夜巴黎”香水。

李玲珍的报失单上所注明的正是这瓶香水!

陈家雄三人大喜,当即讯同程小丝,要她说出香水的来历。程小丝初时垂着脑袋不吭声,问得急了忽然放声大哭。

杜远国说:“你哭什么?说话呗!”

程小丝以手捂脸,抽抽泣泣道;“这瓶香水是我被人强奸两次的代价!”

陈家雄一怔,暗忖怎么又闹出强奸案子来了,遂缓和了声气道:“你别哭,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程小丝抽抽泣泣,继继续续叙述起来,三个侦察员集中注意力仔细听着,总算弄清了是这么一回事——

一个星期前,程小丝去光华电影院看电影,没买上票便在门口等。一会儿,来了个男青年,说他有票,而且请客。程小丝跟他进了电影院,看了场电影后又去春光溜冰扬溜冰。那男青年二十五六岁,生得白净,长得标致,头发留得很长,气质文雅。他的溜冰技巧很高,姿式极帅,步伐富有节妻,气势连贯,拉着程小丝满场飞,简直使人陶醉,程小丝望着他的侧面,顿生一种感觉:他极象电影演员王心刚。

溜冰散场后,程小丝要告辞回家,男青年求她再一块儿外面兜兜,神色幽幽的。程小丝婉拒。男青年跟着她穿过一条横马路,要送她回家,满脸一副欲言又止、深情兮兮的神色。她再次拒绝。接下去发生的事情就如同做梦一般:男青年陡然脸色一变,手里亮出一把雪亮的匕首。王心剐一下子成了剪径的强盗。程小丝想喊,喊不出;想跑,迈不动腿;不知怎的就上了男青年拦下的出租车。汽车不知道究竟在市区里转了多久,后来,在一间香烟气味很重的房间里,她被对方两次强奸。待到她恢复意识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发现自己躺在曹家渡警察岗亭旁边,口袋里放着这瓶香水。

陈家雄之人听得程小丝声泪俱下说完,问道:“你为什么不报案?”

“不好意思,怕给人瞧不起。”

陈家雄唤来一位女民警,让把程小丝领到隔壁屋里去擦擦脸喝口水歇着。王个人议了一会,陈家雄便向市局打电话报告情况。专案组长听说发现了赃物,喜得声音都变了调,命令尽一切力量循着这条线索往下查。

陈家雄已从“小扁头”等和“九段飞人”打过照面的案犯口中问清了“九段飞人”的模样,认为和程小丝说的那个强奸犯不同,由此可以断定那人不是“九段飞人”。但是,“九段飞人”的“劳动成果”在他那里出现,说明此人与“九段飞人”绝非泛泛之交,能够抓住他,离抓住“九段飞人”也就不远了。

于是,重新把程小丝请到办公室,开始工作。

“案犯脸上有啥特征?比如有没有黑痣、刀痕之类”杜远国问。

程小丝摇摇头。

“啥脸型?圆脸还是方脸?”

“不方也不圆。”

“皮肤是黑是白?”

“光线太暗,看不清。”

“个子呢?大概有多高?”

“不高也不低。”

陆光明插问道:“不高不低也该有个具体数字。大概有多少?1米70?”

“差不多吧。”

“说什么口音?”

程小丝不语。

陈家雄追问:“上海口音?”

“有时候说上海话,有时候说普通话。”

“出租车把你拉到啥地方?”

“我当时吓坏了,没有注意。”

“车开了多长时间?”

“不知道。我没有手表。”

“作案现场是平房还是楼房?”

程小丝摇摇头。

“有门牌没有?”

摇头。

了解情况到这地步,没谱了!

杜远国、陆光明望着陈家雄。陈家雄不吭声,默默地开始在办公室里转圈。转了好一阵,一摊两手:“既然连案犯的模样都搞不清楚,又确定不了作案地点,我看只有一条路好走了:上最笨的办法,和受害人一起开出去守候,陈家雄的经验:凡恶性流氓案件,案犯均有些变态,刹不住车,早晚要重复作案,这个案犯很可能在娱乐场所再次出现。

程小丝听说让她出去辩认案犯,就象逃避疫病一样死活不去。陈家雄朝杜远国使个眼色,在部队当过党支部书记、擅长做思想工作的前海军情报官就坐到了姑娘旁边。杜远国摇唇鼓舌,上至类似社论的大道理,下至放不到桌面上的悄悄话全说到了。主题是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打击犯罪是每个革命群众应尽的义务;既要报仇,也要防止他人受害。

程小丝被说得心有所动,陈家雄察言观色马上加油添柴增动力,把胸脯拍得梆梆响,保证抓住案犯并让他烂死在牢里。程小丝终于点头答应。

当天晚上,陈家雄派陆光明、杜远国带着程小丝去春光溜冰场,但一直守到关门散场也没见案犯露面。

次日,陈家雄亲自出马,和陆、杜两个带着程小丝去“战斗电影院”守候。这家电影院在陈家雄当最高长官的派出所管段内,处于四个区的交界地段,是每次整顿治安的重点区域,许多不法分子都喜欢来这里转悠。那天下雨,天气阴冷,电影院里又没暖气,冻得他们头皮发麻,浑身爆起鸡皮疙瘩,喷嚏不断。陈家雄担心程小丝给冻出病来,影响啊后天辨认,只好站起身来:“回!”

四人刚走到舞厅门口,一个浑身雨水的小伙子匆匆擦肩面过。程小丝忽然脸色煞白,站着不动,指着刚进去的小伙子尖叫:“是他!”

陈家雄疾忙一个转身,大喝一声:“站住!”

那家伙吓得一抖,撒腿就往后面跑。

陈家雄弓腰窜上去,见对方刚好绕过一张椅子,抬脚照椅子猛蹬了一下。椅子正好撞在那小子膝盖上。“梆”地一声,那小子脚一软,差点儿来个跟斗。此时陆光明恰好赶到,大手一把捏住了那小子的脖子,按在地上。

“爷叔哎,你饶了我!”这小子在陆光明手底下吱哇乱叫,“轻一点儿!爷叔哎,你叫他轻一点!”

陈家雄一愣,提起这小子细看,原来是他管段里的—个小偷。他溜门撬锁、割兜儿掏包,无所不干,以前曾被陈家雄处理过多次。

陈家雄喝道:“好小子,你越玩儿越大了,得用发展的眼光看你了!盗窃不过瘾,又开辟了第二职业一一强奸!看我这回不给你来趟大修!”

这一喝,喝得这小子屁滚尿流;“爷叔哎,老天爷证明,我从来没干过那事!你不能看人不顺眼就把人往死里整哟!”

陈家雄冷关:“老天爷?老天爷要是有个女儿你都敢沾手!现在装得象个良民似的。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人的毛病!走,有活到所里去说!”

陆光明、杜远国揪住这小子就往外推。

站在旁边的程小丝忽然用蚊子大的声音说:“陈所长,不是他。”

陈家雄的耳朵可没毛病,昕等一愣,瞪着俩眼:“啥?你说啥?”

程小丝满脸通红:“我把人认错了,不是他。育点儿象,但不是他。”

陈家雄张口结舌,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好姑娘,你的眼力也太好了!”


九、

次日,杜远国和侦察员小凌又带着程小丝出动。

三人来到“新风电影院”。这天上映一部外国故事片,观众很多。电影院工作人员又开后门放进了不少无票观众,走道里插满了蜡烛。三人的票子在20排,刚挤过去赶走占座者想坐下,程小丝又来了个脸色煞白,偷偷一指:“他……他在那儿!”

杜远国顺着程小丝的手看过去,10排那边一个身穿皮茄克的瘦小子正和一个姑娘肩并肩头靠头地说着悄悄话,状极陶醉。

“你再仔细看看,这回可要看准!”杜远国提醒。

由于光线昏暗,加上又是侧面,程小丝看不大真切:“看不清,但是很象!”

杜远国拽了程小丝一把:“走,走近点看看。”

程小丝不动。

“怎么?”杜远国问。

程小丝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害怕。”

杜远国气得好一阵喘不上气,干脆撒下程小丝,一个人挤过去,彬彬有礼地拍拍那小子的肩膀:“我是公安局的,想打听个人,能不能跟我过来一下?’’

瘦小子一愣,随即用柔和得令人厌烦的声音对那位姑娘说:“丽丽,别怕,我马上回来,等着我噢!”

两人挤到20排,小凌已经让出座位在另一条走道里守着,坐下后,杜远国打量着对方:“这件皮咖克穿着不错嘛,象个飞行员。”

“哪里,比盲流稍许强一点。”

“经常来电影院?”

“一星期来二三次,不看电影就跑溜冰场,泡咖啡馆。”

“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嘿,几年来第一次有人问我干什么工作。没工作!”

“没工作,钱从哪儿来?”

瘦小子倒相当在行:“怎么,你这是审问我玛?”

杜近国火起,刚要发作,程小丝在一旁一捅他的腰眼儿。

杜远国转过脸:“唔?”

程小丝摇头:“不是。”

杜远国气呆了。

晚上10点多钟,杜远国去见陈家雄,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弄不成事嘛!程小丝再照这么辨认下去,越看越眼花,看着谁都象案犯了。”

陈家雄说:“她一到那种场合,就沉不住气,所以认不准。好吧,让她暂时休息,等照片整理出来后辨认照片。”

几天前,刚查着“夜巴黎”时,专案组就讨论了查找案犯的第二方案:根据案犯的作案方式判断,如此从容不迫的手段,显然不是刚出道的新手所能做得出的。因此,这小子以前极可能因强奸或抢劫曾被我公安机关打击处理过。这样,他的照片和案底儿材料在哪个分局或者派出所搁着。所以,有必要派人分跑各分局、派出所调阅材料,将与程小丝所述的情况相象的整理出来。这样,一旦程小丝在娱乐场所没认到人,就上第二方案让她认照片。如果老天爷照顾,天说亮就亮,案情说明就明。

隔了一天,杜远国、小凌驾着辆摩托车,载着程小丝接连跑了七个派出所,翻了成百上千份档案和数不清的照片,但未发现有跟案犯相似的。

接下去又连着三天,跑了二十多个分局、派出所,难计其数的照片看得程小丝一个劲儿反胃,几乎呕吐,但仍然没有发现案犯。

专案组几个头儿看程小丝累得脸色蜡黄,互相对枧,心里嘀咕:这法子管用吗?

这时,陈家雄跳出来了:“肯定管用!明天我带她跑几家!”

次日,陈家雄拉了杜远国,带着程小丝去了长宁分局。翻了一上午,没翻出名堂。中午,三个人去外面一家小酒馆,陈家雄掏钱请客,要了四菜一汤外加两瓶啤酒,连程小丝都灌了半杯。下午一点,三个人红着脸进了分局那间墙皮长白毛的破败潮湿的屋子,重新开始工作。这时,天亮了——

程小丝盯着第一张照片,看了又看,脸上露出紧张的神情。

这张照片上的案犯名叫肖清,戴着手铐,背靠着派出院的破院墙。不知是阳光太强还是曝光过度,他的脸色白惨惨的,就象一座表情怪诞的石膏像。

程小丝仔细看了一会,犹豫不决:“好象有点儿象。皮肤不对。那个人的皮肤比他黑些。”

陈家雄猛地拉上窗帘:“不要注意肤色。只看脸形、五官。你是在溜冰场见的那个人。溜冰场光线不亮,你怎么能看清他的肤色?现在光线也比较暗,你再仔细看。”

程小丝将照片换了几个角度,又仔细看了一阵,忽然兴奋地点头:“象!很象是他!”

杜远国两次领教过程小丝的本事,相当畏惧她的眼力,说:“不要轻易下结论,争取少犯错误!”

程小丝越来越上劲:“是他!我现在才认出他!”

一翻材料,肖清三年前犯的案子:晚上持刀拦截下夜班的女工,意欲图谋不轨,被群众当场扭获,进到派出所,因其检举他人的几起刑案立了功,从轻发落,关了三个月释放了。

陈家雄一个电话打到市局,专案组长兴奋得调门高了八度:“好!你马上带人去一趟。运气好的话就能把人捏住”。

警车直驶肖清供职的上海特型钢材厂,厂里把他唤到保卫科。这小子进门见里面坐着警察,一张脸就白了:一副铐子扣住了他的手腕,二话不说,推上警车就走。

到了市局,陈家雄开口就说:“肖清,上几天在春光溜冰场溜冰溜得不错啊!”

肖清愣了愣,开口道:“你说的是那桩事?那是两厢情愿,完事后我送给她一瓶外国香水了,要值好几百元钱哩!”

“放屁!两厢情愿还用得上匕首?你犯的是强奸罪!”

“这……这……”

肖清还想辩解,被陈家雄一声大喝把底下的话吓得缩了回去:“香水哪里来的?”

“朋友送给我的。”

“哪个朋友?住哪里?”

肖清的脑子转得极怏,他见承办员对他的罪行只提了提就转到香水上,顿时明白警方最感兴趣的是“九段飞人”。这小子对“坦自从宽,将功折罪”的政策是有切身体会的,当下马上动起了将功赎罪的脑筋,开始讲条件:“是‘九段飞人’送给我的,‘九段飞人’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只晓得他姓申;住在哪里也不清楚。不过他和我有联系,昨天刚通过电话,今晚上6点半还要给我打电话。我如果提供线索协助你们抓住他,算不算立功?可不可以从轻处理?”

“将功折罪是我们一贯的政策,如果你所交代的情况确实于缉拿‘九段飞人”有帮助,那当然算立功!”

肖清交代:“九段飞人”曾经请他帮忙,介绍过“跳台”(切口:即暗娼)供其淫乐。昨天,“九段飞人”又打来电话,要他介绍一个年轻漂亮、身材丰腴的“跳台”,说准备包一个星期,带到外地去旅游。肖清贪图介绍费,一口答应。“九段飞人”跟他约定今天晚上6点半通电话听回音。

专案组立即举行紧急会议,分析了肖清的口供后,作出决定:释放肖清,让他去接“九段飞人”的电话,和“九段飞人”约定时间、地点,将“跳台”送去;侦察员候得“九段飞人”露面,立刻出动,将其一举擒获!

下午6点钟,肖清象平时一样准时回到家里。所不同的是,他的后面跟着两个穿便衣的朋友——杜远国和小凌。三人坐定后,刚喝了一杯茶,传呼电话站的阿姨就送来一张纸条:“九段飞人”来电话了。和往常一样,“九段飞人”让传呼站传呼的不是回电话,而是让肖清10分钟后去传呼电话站等他的电话。

侦察员押着肖清去传呼电话站。6点半,“九段飞人”的电话来了——

“阿肖,事体办好了啦?”

“办好了。”

“人怎么样?”

“包侬满意,比上次一个还要登样。这样吧,侬约个辰光,讲好在啥地方见面,我带伊过来。”

“也好。明天下午3点钟,和平公园门口。”

当天晚上,专案组召开紧急会议,对次日守伏“九段飞人”行动作了慎密的安排。


十、

第二天,星期五。从清晨开始,天空就飘下了濛濛细雨,四五级的西北风一刮,吹得天地间一片阴冷,路上行人个个勾头缩颈。

专案组长起床一看情势不对,担心这种恶劣天气影响“九段飞人”寻欢作乐的兴致,来个临时变卦,于是马上下达紧急命令:①立即通知肖清所在单位,如有电话打进来找肖清的,一律答称“肖清调休,电话打到他家里去”;②即刻派侦察员从看守所把肖清押回家,准备接“九段飞人”可能会打来的改约电话。

雨下到9点左右停了,风也小了。又过了一个小时,太阳也出来了,专案组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下午2点钟,执行缉捕任务的侦察员出动了。一共出动24名侦察员,分成8个小组,每组3人,一律身穿便衣,由陈家雄担任现场总指挥。

陈家雄为侦缉“九段飞人”耗费了这么长的时间、这么多的精力而大为恼火,此番咬牙切齿,志在必得,发誓要亲手给这个恶棍扣上手铐。因此,他把自己所在的小组安排在离肖清和妆扮成“跳台”的女侦察员小高最近的位置。这个小组除了陈家雄和杜远国,还有扬浦公安分局的刑警胡光汉。这位姓胡的老儿整个儿象一根木炭,身高1米78,又黑又瘦。他虽然眼睛不小,但似乎怕光,平时总眯缝着。显出昏睡不醒的样子,但他绝对是杨浦分局第一杀手。他自幼习武,擅长摔跤。他在当武警时专攻拳击,后来为了更接近实战,又改练散打,一旦出手,决无虚张声势的花架子,招招够黑。

2点半,肖清和女侦察员从一辆公共汽车上下来,走到和平公园门口,在一块大大的语录牌下而双双站下,静候“九段飞人”出现。

不一会儿,一辆“南京”2吨卡车开过来,在公园门口调头,调了一半开不动了,车上三人——陈家雄、杜远国、胡光汉一一跳下车,拿着工具,打开车头盖子,开始修起车来。

与此同时,公园门口附近的马路边、车站上、店铺里都出现了化装成各式人等的侦察人员。

一双双警惕的眼睛悄悄地注视着公园门口。

肖清的心情比在场所有的侦察员都紧张,“九段飞人”赴约与否意义重大,关系到他是否构成立功的大问题。他站在那里,时而抬腕看手表,时而转头扭颈东张西望,巴不得“九段飞人”立刻从哪个角落里蹦出来。

3点钟到了“九段飞人”没有出现。

女侦察员朝十几米开外的陈家雄看看,陈家雄点点头,示意继续等下去。

又等了一刻钟,“九段飞人”还是没有来。陈冢雄决定再等下去,但是,一直等到4点钟,“九段飞人”仍未出现。陈家雄皱起了眉头,思忖道:是这小子察觉了还是故意失约?

陈家雄从烟盒里拿了支烟叼在嘴上,迈开大步走到肖清面前去借火,压低了声音问道:“过去失约过吗?”

肖清急得快要哭出来了,颤着声音道:“失约过。”

“失约了怎么办?”

“再打电话来约。”

于是,陈家雄断定:“九段飞人”并非察觉,而是失约,他想了想,发下命令:往回撒;胡光汉、杜远国押着肖清回家,等“丸段飞人”打来电话。

杜远国、胡光汉叫了辆出租汽车带着肖清往回走。一路上,肖清唉声叹气,一脸焦灼。车子驶到控江路、宁国路口时,“吃”了只红灯,停了下来。肖清一转脸,一双眼睛忽然变得溜圆,嘴里咝咝喘气,象头饿猫发现了臭鱼,盯着马路对面一动不动。

杜远国觉得不对,小声问:“怎么?”

肖清手指着马路对面的烤羊肉摊子:“九……九……”

杜远国、胡光汉浑身一凛,同声喝问:“哪个!”

“戴鸭舌帽的那个!”

这时红灯翻绿灯,汽车起步了。杜远国果断地说;“司机,右拐弯,靠边停车!”

说着,杜远国掏出副铐子,把肖清的一只手铐在车内的拉手上。司机这时才弄清他拉的是特殊乘客,有些紧张,想说什么;“这……这……”

杜远国掏出手枪椎弹上膛:“司机,没事,两分半钟解决问题!你不花钱看场戏。”

这时,胡光汉已经下车了,双手背后,叼着个烟屁股,象游手好闲的浪荡鬼一般朝马路对面晃过去。

“九段飞人”正和五六个苍脸黄牙的恶汉蹲在烤羊肉摊子旁边,每人一手抓啤酒瓶,一手抓一大把铁钎大嚼大啖。突然,“九段飞人”似乎意识到危险正在逼近,抬脸朝前看,眼光和胡光汉碰个正着。胡光汉嗖地两步窜到“九段飞人”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别动!”

“九段飞人”自然不是举手投降的主儿,眼睛一瞪,油渍渍的手立刻就往口袋里伸。

胡光汉知道这小子要掏家伙。他毫不犹豫,身子闪电般右侧,全身发力,大喝一声,猛抬右膝,冲“九段飞人”的下巴颏就是一脚。这一脚黑得厉害。“九段飞人”两眼一黑,“哇”地一声,拔地而起,飞出去好几米,掉进了他身后的烟杂店,满嘴喷血,晕死过去。

背后,杜远国也到了,手枪对着和“九段飞人”一起吃喝的那几个家伙;“都不许动!”

胡光汉迅速从“九段飞人”的口袋里搜出把五四式手枪,接上话茬:“都给我举手!面朝墙,蹲下!”

杜远国一令电话打到附近派出所,民警很快赶到,将这帮家伙一一押上警车。

“九段飞人”被押到市公安局,一个由5名资深预审员组成的审讯班子已经等着他。

经审讯查明,“九段飞人”姓申名端明,27岁,江苏省镇江人,三岁至十岁在上海外婆家生活,能说一口流利的上海话。12岁开始拜师学武术,先后学过太极拳、八卦掌、形意拳,六台门,小有本领。1968年,申端明去贵州山区插队落户,开始凭着对练了多年武术而得的悟性自练轻功。至1971年,申端明的轻功已经练到相当地步,具有特强的攀登能力。于是,他离开山区,开始“混荡江湖”。三年多来,申端明先后在贵州、四川、云南、广东、广西、安徽、江西、山东、江苏、上海的十省(市)54个城市流窜作案,共计作盗窃案件118起,窃得财物价值80余万、军用手枪一把及大量证件。申端明自认为“武艺高强”,在黑道中自称“九段飞人”。

1975年9月,“九段飞人”被处以极刑。

--本文转载自《逐木鸟》“尘封档案”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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