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死朝生(未知死焉知生)
当大多数人在遇到关于世界本原、生与死等的有力探讨时(那种浮想联翩的探讨就算了),往往会使用一个鸵鸟策略,叫做“未知生,焉知死”,所谓我“生”的时候,把“生”弄清楚就可以了,“生”都没搞清楚,就去研究“死”,是非常不明智的。下面我们就来对这个策略进行逐一的攻破。
首先,我们要问一个问题,你的哪一件“生”的事情,不是因为你知其要“死”,所以你才正这么做的?你能举出任何一个例子来吗?无论是你的求学、事业、婚姻、小孩,你之所以正在做你所正在做的一切,就是因为你知其要死,无论是它状态上的死,还是自然生命上最终要死。否则,如果你连死都不知道,以为自己寿与天齐,那么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工作、生活吗?必然不会。连你和一个朋友去喝一杯咖啡,你都必然知道,喝咖啡这个动作必然会有“死”的那一刻,当然你可能要反驳说这是个“状态死”,而非“自然生命死”,那么我们就假设你现在和这个朋友无穷无尽地喝咖啡,喝到宇宙崩溃那一天,也必然会死。而之所以你现在不会那么做,就是因为你知道你总有一死,不可能把所有生命都浪费在喝咖啡上。
这样一来,事无大小,你之所以正在做你正在做的,都是因为你知你死,我们都说行动才是最好的检验标准,虽然你嘴上说着要知生,但实际行动却是你任何的“知生”都必然基于你“知死”的前提。
所以,基于以上的论证,我们应将这句话改为“未知死,焉知生”。当然,这样也会马上面临对方的一个挑战,就是:那你如何在“生”的时候知道“死”?
那我们要反问的是,那你又如何在“生”的时候知道“生”?你知生吗?比如,就在此时此刻,你正“生”着,但你知道它吗?你的细胞每一刻正在发生着演变,你的周围,空气的流动,事物的改换,局面的更迭,人心的辗转,都在这生生之动中发生着变化,可是你几乎是不知的,你知的,只是其很小的一部分。那你就要说,不正是因为我们现在“生”而不“知生”,连“生”都“知”不过来,所以我才要专门去“知生”就够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其它的?但事实却是,无论你嘴上说因此要永远只管“知生”下去,以上所说的那些细节,你永远还是不能知。反而,是那个说要“知死”的,他会知道事物无论因什么模式而生起,都终将要灭去,无论他是否因此而修学禅定功夫,他的心念都会比大多数人要细,他能够非常敏锐地捕捉到这其中发生的种种微小变化,能更好地“知生”。
这也就证明了,你因为觉得“知生”是门大学问,忙都忙不过来,所以要不断地立志于“知生”,导致了你越来越不能“知生”;反而是立志于“知死”的人,他反而可以更好地“知生”。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原理非常简单,因为前者是一种基于对生生不息的欲望,故越是想生而越生不出来;而后者才是一种断除了欲望之后的清凉睿智,他知道生生不息的本质其实就是死死不息,所以反而向死而生。
其实,“未知生,焉知死”这种看法,是把“生”、“死”割裂为了两者,必须要先知完了一个,才能去知另一个。但实际上,我们没有任何的证据表明,先知完一个,才去知另一个就能最终达到双剑合璧,两者都知。反而是现在马上就去知另一个,能够达到两者都知的效果。有人又要问,那“未知死,焉知生”难道不也是把“生”、“死”割裂开来看了吗?其实明显不是。我们正生着,但是反而说要先知死,然后才能知生,这明显已经将生死看作了一体;与前面那种“正生着,还没死呢,所以只管生,不管死”的割裂式态度有着天壤之别。前面那种态度,也等于是说,我看着一支股票正在涨,所以就将永远涨,等跌了再说。而我们都知道,这种态度正是“高抛低吸”的反义词,是一切亏损的根源。
所以,我们看到生死是一体,是一个循环,而“未知生焉知死”的这种割裂看法,是导致我们生又生不出来,死也死不透彻的原因。但有人要说,这句话可是圣人说的,然而圣人说的话多了去了,正因为这些人懒得读圣人的全部思想,所以才半生不熟地从其中抠出一句来佐证自己尚未成熟的思考,这种态度反而不如直接承认“死亡这个话题太难,我难以驾驭,所以暂时不参与讨论”来得更实在。或者,更勇猛的态度,是通读孔子所有的思想,然后我们再来讨论他的这句话在全篇中的真正含义是什么、代表什么思想高度、在整个人类的思想世界里的位置如何、局限性又是什么,否则,根本都没有讨论的前提。
当然,本文还留下一个重要的话题没有探讨,那就是“知”本身的属性。前文都在说“我知”生、“我知”死,但这里面“知”的界定还是一个大问题。所幸,这方面已经有康德开创的哲学集大成于一身,并且从此开辟了人类认知自然世界的新视野,乃至奠定了后面的20世纪物理学探索模式与方法论的根基,能够摆脱牛顿模式而扶摇直上。对此的探讨也必然要基于康德。
未知死,焉知生。死只不过是生当中的一个部分,更向上一路,可以将“未知生焉知死”和“未知死焉知生”这两句话统一起来,也就是说,在这个视角下,这两句话竟然可以说的是同一个意思。注意,这绝不是文字游戏,我们必须具备论述实实在在事物的素养。也就是说,未知生,所以我们要知生;要知生,那么我们就得做实在的功夫,确实地去知道,我们到底为何而生,以及在每一个我们生的当下,都在发生着什么;这就必然成为一种禅定的功夫,训练自己的心思进入细微状态去体察实情,悟入甚至证入世界如幻;这就必然知生,同时也必然知死,两者到此统一,只不过从两个角度切入,说的其实是同一回事。
到此,我们这“同一回事”已经超越了“生”与“死”的概念名相,是更应该去“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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