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佳人自倾城（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几百年前，一位不世出的超级大才子说了八个字——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仅八字而已，却不料骂遍了过去未来世上诸人。这位大才子叫金圣叹，可以这样说，生在他之前的文人——我指的是真正的文人——真是三生有幸，如老庄、司马迁、苏轼、施耐庵、王实甫等人，经圣叹綉口妙笔而为天下人知其性情，省其胸怀，窥其心底，幽情深意横亘千古。然圣叹所叹者乃斯人已逝，唯余圣叹于酒边灯下独品千年寂寞，而不得与斯“佳人”巴山夜话，以舒胸怀。而后人所叹者，乃圣叹早丧，其妙笔曲意不得一知音。脂砚斋即以为曹雪芹一生最大遗憾乃是《红楼梦》出，而圣叹不再。一人能得过去未来之人均抱憾，以不处一世一时而为恨，并非仅因为他参禅机、谙佛理、通老庄，凡一切经史子集、笺书训诂，与夫释道内外诸典以及稗官野史、九彝八蛮之所记载，无不纵横颠倒，一以贯之，毫无剩义。而最喜者乃他是真正“佳人”，有真性情、真文字。

此处“佳人”，并非指二八美女，到底为何物，咱们也不必用周敦颐指《太极图说》、孔圣人仁者之论、释迦牟尼一切众生之谈去一一论证。简单说，其所谓“佳人”就是每个人都是佳人，就像孔子说“人人皆可为尧舜”，释迦牟尼说“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得相”一样，世人本都是真正“诚”的人，没有偷心、巧心、无事生非矫揉造作的心，拥有者活泼自然的生机。

既然卿本佳人，奈何又做了贼呢？王国维曾有一声叹息，说：“社会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善人，文学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天才。”社会的构建，文化的矫饰，庸俗的价值标准使原本个个“佳人”，在迎合社会时昧却真心、良心、天生的良才。金圣叹曾说：诗非异物，只是一句真话。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诗，好诗并不是什么神奇的东西，只不过是发自内心的真话而已。崔颢当年在黄鹤楼一醉，提笔在墙上写了一首《黄鹤楼》，扬长而去。后来李白也登上黄鹤楼，见到了这首《黄鹤楼》，眼前美景四溢，却怎么也写不出来，他写了一句：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黄鹤楼》到底有多好，连李白都吓得不敢再写，坦承不如崔颢？看看这首诗——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前人有"文以气为主"之说，此诗前四句看似随口说出，一气旋转，顺势而下，绝无半点滞碍，黄鹤，二宇再三出现，却因其气势奔腾直下，使读者“手挥正弦，目送飞鸿”，急忙读下去，无暇觉察到它的重叠出现，而这是律诗格律上之大忌，崔颢似乎忘记了是在写"前有浮声，后须切响"、字字皆有定声的七律。首联的五、六字同出"黄鹤";第三句几乎全用厌声;第四句又用"空悠悠"这样的三卒阅煞尾;亦不顾什么对仗，用的全是古体诗的句法。这是因为七律在当时尚未定型吗 不是的，规范的七律早就有了，崔颢自已也曾写过。是诗人有意在写拗律吗？也未必。他跟后来杜甫的律诗有意自创别调的情况也不同。看来还是知之而不顾，。

也就是说，他明知道这样写是不对的，但他就是不管，去他妈的，为什么你们说那么写我就得那样写？我就要这样写。金圣叹立马就看了出来，他说：通解细寻，他何曾是作诗，直是直上直下，放眼恣肆。看见道理，却是如此，于是起身提笔濡墨，前向楼头白粉壁上，恣意大书一行。既已书毕，亦便自看，并不解其好之与否，单只觉得修也不须修，补已不须补，添已不可添，减已不可减，于是满心满意，即便留却去休！

崔颢去他妈的不管不顾，也没料到后人会见到，却不料不但将李白吓住，而使后人难以跳出其魅力之笼罩。全在一意真心袒露，不顾其他。而李白呢，知其精妙，油然赞叹，毫不附庸，绝念飘然而去，也是一片真性情，毫不做作，不愧诗仙。

而试想想自己，每个人都想想，假如再给你一生，有谁愿意如现在这般活着，恐怕都不愿意。再想想，一年365日，那一日你不在敷衍，不在迎合，不在深藏内心？领导放一个屁，不但在大声赞誉，还要大声呼吸，不，是大声吸，小声呼，唯恐显得这个屁不是那么香。小时偷针，大时偷牛，你迎合了一次，又是一次，反正迎合一次是迎合，迎合一辈子也是迎合，贼名已背，去他妈的，破罐子破摔，所幸成了习惯。你本弱小，奈何装逼为大，你本一常人，奈何张口闭口称老师，你满口自由，为何拿着那些狗屁不通的规则限制别人，你本堂堂一个中国人，老祖宗留了那么多够你学一辈子的东西，为何不要，偏要去偷外国人那么一点玩意儿来显摆，你本一介文人，满口仁义道德，为何认为文学不需要游侠，极力推崇所谓的流水线包装写作，你本——

算了，说死我也说不完你们，我只能说你本活着，奈何像死了？我也只能说，你那不能叫活着，只能叫没死。

我并非要否定为人要懂得变通，即便你圆滑一点，我也觉得没什么，因为毕竟达尔文说了：适者生存！然而为何你要彻底改变自己的内心，把“装作”变成“真的”。然后任凭这变态的沦落肆意泛滥，让那些狗屁不通的东西不断抽出嫩芽，成长为一棵大树，使后面来的人不得不歪曲自己的内心继续做贼。你不但偷了自己的真诚，贱卖了它，你还当掮客，像老鸨一样把更多的女人给嫖客那样。你背叛未来，意淫自己，还要强奸未来，你活得真比嫖客还遭人恨！

可是，谁也拿你没办法，只有在死之前说一句：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然后闭上眼，再也不愿看你像死一样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