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依弘说戏(史依弘因戏成名)

京剧之美,有人说她博大精深,有人赞曰端方典雅,溢美的背后,也有人指摘她节奏过缓,有隔世之感。“其实京剧既传统又时尚,她从诞生之日起就没有中断过创新。”以宗“梅”为主,融青衣、刀马旦为一身的梅派大青衣史依弘,曾经把世界经典文学名著《巴黎圣母院》搬上京剧舞台,又突破流派限囿,钻研并演出程派精品剧目《锁麟囊》,还远赴美国大都会博物馆唱响《霸王别姬》,一如宗师梅兰芳百年前访美演出。

史依弘说戏(史依弘因戏成名)(1)

她希望自己这般跨流派、跨剧种、跨行当,甚至跨界的探索,能拓宽京剧之路,引来更多爱好者、同行者。

史依弘说戏(史依弘因戏成名)(2)

考戏校 体操队飞出金“梅花”

1982年上海戏曲学校招生,吸引了不少对京剧艺术或出于好奇或懵懂渴望的少男少女前来应考。在近千人排队报名的队伍里,有一位虽无甚科班基础却志在必得的女孩儿,她的自信不无道理,幼年学过体操、练过武术,让她的肢体应变和张力明显强过同龄人,加之与生俱来的洪亮嗓音,让一众考官一眼相中,他们中便有京剧名家张美娟,被誉为“中国第一女武旦”的她培养了大批新秀。随后的文化考试中有一道问答题:你为什么会选择京剧这门艺术?她不假思索地落笔“为国争光”——标准的运动员作答范式,遂顺利入读上海戏校京剧班。

女孩儿当时还叫史敏,后才改名史依弘。天资聪颖的她经过上海戏曲学校系统训练,毕业公演一出《挡马》即技惊四座。从此,其梨园之路越走越宽——1990年,正式走进上海京剧院,成为剧院重点培养的年轻演员。1991年,以《火凤凰》一剧,参加全国中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赛获得“优秀表演奖”。1993年,上海京剧院为史依弘量身定制了一台新戏《扈三娘与王英》,饰演“一丈青”扈三娘的史依弘打破京剧行当的界限,将花旦、花衫、青衣、刀马旦等表演元素融为一体。次年,她凭借此戏摘得中国戏剧最高奖——梅花奖。那一年,史依弘22岁。同年,她还被推选为第一届“中国京剧之星”。人生的第一个艺术巅峰就这样到来了。

光环背后,离不开两位艺坛前辈的默默付出。入校之初,史依弘跟随武旦名家张美娟主攻武旦,后又拜师卢文勤研习戏曲声乐。说来也有趣,一生研究梅兰芳艺术的卢文勤从不开口教她唱,而是请出“梅先生”给史依弘“上课”——让史依弘反复聆听梅兰芳的录音,模仿其唱法,然后再从声乐学角度逐一分析、讲解。卢老师给出的解释是:自己没有资格唱着让她学,只有听梅先生的原版唱腔,才能取法乎上,得乎其中。

也正是这段形同“达·芬奇画鸡蛋”式的反复锤炼,让梅先生的声音渐渐刻进史依弘的骨子里。以至于后来她一开口,前辈艺术家就会感慨:梅先生当年就是这般念的。武旦开蒙的史依弘自此愈发潜心研究梅兰芳创立的梅派艺术,成为扮相俊美清丽、台风端庄大方、武功扎实稳健的佼佼者,并形成梅派“北有李胜素,南有史依弘”的格局。

破纪录 打通四大名旦看家戏

史依弘说戏(史依弘因戏成名)(3)

2019年5月1日,上海大剧院,于史依弘而言是真正意义的“劳动节”:一天之内破天荒四场演出,上下午各两场,史依弘选了四大名旦的经典剧目——梅兰芳的《苏三起解》、尚小云的《昭君出塞》、程砚秋的《春闺梦》和荀慧生的《金玉奴》,均为对方看家戏,难度可想而知。

这次演出以套票形式发售,开票半小时实名制购票便一抢而空,让“黄牛”们叫苦不迭,痛失赚钱良机。不过,也有人不免替她捏把汗,除了长年研习的梅派,其他三个派别的活儿到底能否功法到位、拿捏自如?开演前她这般淡定回应:“此番演出只是想成就自己一个梦想——致敬四位男旦流派开创者的同时,通过比较手法演绎体验京剧美学不同呈现样式;更重要的是,寻求一条当下观众最为接受、颇具海派特色的呈现标识。”

其实,熟悉史依弘的粉丝早就领略了“史姐姐”跨界表演越剧、沪剧、黄梅戏乃至曲艺评弹的魅力。就像她与“昆曲王子”张军合作带来的全新版《牡丹亭》。虽说“京昆不分家”,但真能拿下一台昆曲大戏的京剧演员少之又少,她做到了。

连轴上演四大名旦的拿手戏,她再一次做到行云流水。以精彩绝伦的“变脸”准确展示了四大流派“样,棒,唱,浪”的各自特征,梅派的《苏三起解》,以唱功为主,这也是史依弘作为梅派青衣的本工戏;尚派的《昭君出塞》,载歌载舞,让观众能享受到京剧“舞蹈”之美,领略尚派刚健婀娜的特有风格;荀派的《金玉奴》,以传递人性真善美为主题,细节中体现荀派表演艺术的精髓;程派的《春闺梦》,唱做要求颇高,大量借鉴昆曲表演特点,让观众沉浸于“梦境”中,感受程派之幽咽。

那晚演绎程派名剧《春闺梦》,不难发现她完全是收着唱的,松弛而有韵味。如同平时有人请教她如何拿捏唱功,她总回应:不要太用力就好。“学流派,须松弛自然、含蓄内蕴。程砚秋大师发声位置独特,尤其那似断还连的运腔,特别适合表现女子细若游丝的心绪,堪称抒情第一。”

为了把程派艺术特色表现得淋漓尽致,史依弘反复琢磨程砚秋先生的录音资料。“在比较中吸收各种养料——唱功各异,戏路各异,呈现各异,却都贵在塑造人物灵魂闪光之处,正是四大流派流传至今的奥秘。”

出新招 改戏为贴近当代审美

2001年,京剧《大唐贵妃》首演,史依弘有幸与梅葆玖、张学津和于魁智等菊坛名家携手献艺,一首悠扬动人的《梨花颂》更是传唱至今。

2019年11月,上海京剧院再次汇聚全国顶尖主创、主演团队,推出新版京剧《大唐贵妃》,以新时代的审美重新演绎18年前的经典作品。新版在突出杨贵妃和唐明皇爱情主线的同时,加强了对“安史之乱”等历史背景的着墨,增强了武戏,使全剧更具可看性。当年梅兰芳先生《太真外传》中的“翠盘舞”也在重新设计后再现舞台。将传统艺术与现代科技相融合的舞美凸显了戏曲艺术写意、灵动、多变的特色。这也是史依弘迄今为止最为得意的梅派经典之作。

同年,史依弘还有一个新举动,除了领衔主演还兼任制作人,推出根据香港同名电影改编的京剧《新龙门客栈》。京剧版本里,内容上既有江湖庙堂纷纭争斗,也有家国天下铁肩担当;有正邪壁垒势不两立,也有弃恶从善改弦更张。艺术特色则有梅有程,有武有文。史依弘在这部剧中“一赶二”同时饰演妩媚泼辣的“金镶玉”和孤傲女侠客“邱莫言”,不仅采用了青衣、刀马旦的本行当,还融入了花旦、泼辣旦的表演。她希望以传统戏曲审美解构故事,以传统戏曲手法演绎故事,以传统戏曲精神表现故事,用老技法把老故事讲出新意,凸显人性真善美,最终打磨出一台既有艺术性可看性,又符合各年龄层观众审美的京剧新编戏,“一切努力没有白费,我们争取到了一批年轻观众走进剧场。”

“学我者生,像我者亡。”梅兰芳希望后来者学习他的精髓,并结合自身特点,创造出自己的风格。如若单纯模仿,学得再像,也没有持久生命力。史依弘悟透了宗师这番话。

史依弘说戏(史依弘因戏成名)(4)

旧戏新演殊为不易。《锁麟囊》是一出程派经典大戏,也是程砚秋大师最得意之作。八十余年后,后辈史依弘在舞台上做了些许改动——舞台上,器乐骤然息声,史依弘扮演的薛湘灵面朝旧物,用一个惊愕而悲怆的背影面对台下,静止足足五秒。以静制动的设计,如同为老戏添了一把新柴,更好地调动起全场观众情绪。有艺评人不无感叹:程先生从不允许他人改动他的戏,但这一改,或许能让他颔首微笑。

历史不会简单重复,但会惊人相似。1930年,京剧大师梅兰芳第一次带着京剧和昆曲踏上美国舞台,引发轰动。2017年,史依弘带领京剧《霸王别姬》团队在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的阿斯特中国庭院演出,历时半个月演出十四场。

后来,史依弘与人合作打造出室内乐版京剧《霸王别姬》。原来,他们在美国纽约大都会演出的多场《霸王别姬》虽然既叫座也叫好,但仍有部分观众反馈伴奏乐器演奏过于吵闹,于是,他们将单线条思维的中国戏曲音乐结构与纵向多声部结合的西方音乐模式相整合,实现了小范围视听无违和感。在改动过程中,史依弘和团队的操作原则只有一个:守住京剧的“核”,但要吸取西方交响音乐的优势,各取精华,为己所用。

众所周知,二百多年前四大徽班进京,开启了京剧的生长之路。“从京剧形成之初就能看出,她是广泛吸收诸多戏曲剧种才实现华丽嬗变,这本身就是创新。”史依弘还有更大的创新步伐——将雨果的名著《巴黎圣母院》搬上京剧舞台。行内人都知道,排演京剧《巴黎圣母院》,是梅兰芳弟子言慧珠未竟心愿。在上海京剧院的支持下,京剧版《巴黎圣母院》上马,除了演员一角,史依弘还担纲制作人,参与创作全环节。她饰演的剧中人,在梅兰芳大师生前塑造的人物里,很难找到可借鉴对象,她只得把京剧中塑造人物的手段打碎,重新整合,最终圆了几代梅派传人的夙愿。

做直播 线上互动找爱戏之人

史依弘的微博、微信就像一位清澈无瑕的少女吐露透明的心声——

“快乐很简单。一本好书,一壶好茶,一个好睡眠。”这是她的分享;

“今晚在浙江大学做分享。‘求是,创新’不仅是浙大的校训,也是做人做事应有的品格。”这是她的自勉;

“竟然第一次看日本电影《情书》。浓浓的情意,淡淡的叙述。你好吗?我很好……可以多看几遍的。”这是她的推荐;

“今天台下星星点灯,从头到尾都看到手机录像和摄影。既来了剧场,为什么不看大舞台上的真人?”这是她给场内观众的委婉提醒;

……

令史依弘最为难忘的,是这样一段观众留言:“我家15岁儿子去年在大戏院看了姐姐的《红鬃烈马》,在作文里写道:感受到了王宝钏在寒窑那一声长叹的悲凉。姐姐曾说过早日接触高级的美,便会远离低俗。我也相信,营养够了,美的种子总会在心里发芽的。”由此可见,一部好的作品的确可以引导人、鼓舞人。

在短视频流行的当下,史依弘一直报以谨慎的态度在线上互动。作为一个长期习惯于舞台现场演出的专业演员,她一度担心直播的效果是否理想。新冠疫情让众多线下演出被迫按下暂停键,宅在家中的史依弘看到很多世界名团和艺术家都在网上做直播,“为什么我不可以?”2020年3月21日晚,史依弘在家中做了第一次抖音直播。

甫一进入网络直播间时,她有点蒙。因为她看到自己被戴上了“眼镜”“耳环”,还有各种“鲜花”蜂拥而至——这都是粉丝们给她刷的礼物。平时在舞台上唱、念、做、打全都应对自如的史依弘,首次以这样的形式面对网友倒有些不知所措。她问大家:“你们来自哪里?”“湖北、河南、安徽、山东、新疆、海南、天津、日本、澳大利亚……”她感受到了网上传播京剧的力量。

连续几年“五一”国际劳动节,史依弘都是名副其实的“劳模”,为戏迷献上连台大戏。2020年也不例外。为了纪念四大名旦之一程砚秋在上海首演《锁麟囊》80周年,史依弘原本要在上海大剧院连演两场《锁麟囊》,然而由于疫情原因演出不得不取消。她再次选择线上献艺,这一次,她已平静许多:一边唱,一边跟观众互动,或讲述剧情,或导赏唱段,状态越发轻松熟练。

“网络直播让大家能立刻看到你,这是剧场做不到的。”史依弘觉得,直播让不了解京剧的人,路过直播间可以进来看看,“也许就会从此开始关注京剧,这样能迅速影响到很多人。”

除了直播,史依弘还陆续将《四郎探母》《凤还巢》《金玉奴》《春闺梦》《锁麟囊》《贵妃醉酒》等一系列她的珍贵演出视频上传网络,供戏迷朋友们观看。演出推进过程中她还积极参与了名家京剧知识互动讲座、名家教唱、走进演出后台等线上线下活动,“分享最重要。我希望把最好的戏献给最需要的人。”

谱“京史”京剧需代代传承

史依弘坦言,这是一个充满诱惑和选择的时代,成名艺人难免遇到来自方方面面的诱惑:有人让她走秀,有人让她去拍电影和电视剧,有人让她干脆改行做歌星……

“我既然选择做一名称职的京剧演员,就注定要为这个事业去奉献去拼搏。这不是空话套话。反复练功、反复练唱、反复走台,有时难免枯燥乏味,然而一旦站到舞台上,与对手戏演员、台下观众交流互动,这种幸福感是用金钱换不来的。”

有时来自方方面面的关系请她在饭桌上唱几段,拿个红包赚外快的事情也屡见不鲜,但史依弘给自己立了规矩,抵制各种“饭圈”干扰,婉拒来自各种关系的诱惑。史依弘的胞弟、影视演员史梵希非常钦佩姐姐:“她的洁身自好、自我管理的美德,也许与我们处于军人家庭家风教育有关。”在他眼里,姐姐打小就有很强的组织纪律性,每每接到新戏就一头扎进去了,设计人物身段、练习人物唱腔、琢磨人物性格,形同穿越到另外一个时空,成为戏中人——虞姬、白娘子、薛湘灵……

于己严苛,宽以待人。上海京剧院设立了“青春跑道”项目专门培养青年演员,史依弘首当其冲给师妹蔡筱滢等梅派新人辅导排练。经过商议,双方决定先从身段和表演上下功夫,选择了颇见功底的《金山寺》,史依弘认为这出戏“手眼身法步”都特别规范,每个旦角都应该学。“如果让师妹看录像模仿,高级的东西根本看不出来。看的只是术,这里是山膀,那里是云手之类。”由于晚上经常要演出,史依弘就把师妹请到家里,零距离亲授《金山寺》中的一招一式、一举一动,并见缝插针讲解京剧发展史,既有国剧体系理论指导,又有活灵活现形象呈现,直到师妹学懂弄通为止。

旧时戏班子有一句老话: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然而,人到中年的史依弘却有别样感触:“戏曲的传承,关系到一个剧种生死存亡的大事,马虎、偷懒不得,否则就会误人子弟,先辈们积累下来的国粹精华就会流失。”她说,舞台迟早要留与青年人,“京剧的世界鲜有一举成名,惟一代代承传,千锤百炼。”

一如梅派京剧《大唐贵妃》中《梨花颂》所唱“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此生只为一人去……”一生为艺,一生为戏,在戏路不断拓宽中成长的史依弘有理由越走越精彩。

来源:北京日报 作者 邵永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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