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市最适合居住的地方(基本是平凡的世界在召唤)
和一座城的相逢,大约是有着些机缘的。
“一九七五年二三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时令己快到惊蛰,雪当然再不会存留,往往还没等落地,就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了。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
《平凡的世界》中的地名是现实中的,石圪节、双水村、米家镇这些也是在现实中的。石圪节公社是作者的家乡榆林市清涧县的石嘴驿镇,而双水村也就是作者出生的王家堡村,米家镇是榆林市绥德县的田庄镇。
去榆林,基本是《平凡的世界》在召唤。那个下雪的黄土坡,黄土坡环抱的窑洞,成就了我对榆林的想象,定格在一九七五年二三月间的一个雪天。那时候,我才三岁,四十四年后的榆林,竟然第一印象还是那幅画面。
去之前很是犹豫了一番。纠结着去往的方式。飞机可以直降榆林榆阳机场,来回一阵风,直接在故乡和他乡模式切换,感受黄土的生猛扑面。火车,就是一个渐变的历程,在渐行渐远里面渐行渐变,让他乡的气息慢慢来。思虑再三,还是火车吧,十几个小时,山东,河北,山西,陕西,让我看看鲁中怎么就魔术般变成了陕北,看那些纷纷扰扰的分镜头。
雨季的行程多变。好好的计划就成了变化。车到吕梁中转,大雨误车,晚点的消息一个个传来,终于也没有幸免,十一点的发车愣是拖到了两点多,中间停车两小时,到达榆林站就是早上六点了。榆林,你是在和我捉迷藏,还是羞于见面。冷风吹,比车上的空调还凉一些,榆林站简单到像是清晨没有化妆的女子。
车上的一幕幕闪现,有几张榆林确切说是绥德的脸孔,男孩英朗硬气、统帅着一个车厢的颜值;无座蹲坐在车厢结合部的老年男人,脸上也有着鲜明的轮廓,有棱角。还有着老陕们热络的谈话,“好着了、好着了”。他们的出现,告知我,榆林快到了。
出站口一眼望去看不到城市的主路,出租车在排队拉客。打消了“滴滴”车的打算,走到最前面的出租车,刚要坐上,前后两司机一交流,马上重新分工,按照路程方向把我的行李换上了后面的车。搬箱子的是一位婆姨,没二话就把我塞进了她的车,车上已经有两位乘客了。很快车飞奔出去,遇到前面的慢车手,她不放手摁喇叭,我怀疑前面那车会被吓掉魂。“前方路口到了,您付了吧!”她及时提醒我,不耽误下面行程。痛快!这西北的婆姨。车到目的地,她指明从哪过马路,我脚一着地,就看她一骑绝尘而去。这婆姨,风火火,是我榆林说话的第一人。
心中暗想:很多的真切的榆林,是不是藏在寻常的巷陌?
这样的猜度,多少有些好笑。就像小时,就喜欢跑到露天电影的后面去看,看是什么样子,和前面一样不,还是真的有真人在后面演戏。
论坛开始,坐在榆林市场监管局大楼里,周边高楼重重,竟然有些恍惚,这是在何方啊,怎么不是孙少平的那个榆林?榆林在哪里?
一行人到了佳县白云山。五道寺院走过,在山顶眺望黄黄的河流。有说是黄河的,有说不是的,就有人问了导游又查地图,一定验明正身。还有和我一样轴的?我暗笑。
香烟缭绕中,我知道了此间众神是道教的,就更牵挂着来的路上一闪而过的窑洞。回去看是不现实的。听许学琪说山上就有,才鼓起劲去爬到顶了。可是,窑洞在哪里?
问了当地人,他们说顺着一道门往前就是了,不远。就往前找去,顺便叫上了晋中来的郑彦芳、杨树夫妇。这一拐弯,就好了,是一排整齐的窑洞,都挂着门帘,应该是有人的。好奇心带领着我们,找到一个白云山道观副会长的窑洞,说明来意,想进去看看窑洞的内部,门前的道长很热情地邀请进门。这就是我这辈子进的第一个窑洞了。
攀谈起来,道长姓刘,知道我们采风要写到白云山,也关注道教,他主动去找来了《白云观道教志》、《真武祖师傅》等文献材料,不够了又去库房找。言语间,一缕仙风袭来,让人神志清凉起来。
心有不甘的我,趁着他们聊天,自己走出去,右拐一下,却是后山,四级窑洞依山而建,有工人在铺设地面,走近了窑洞却都关门落锁,看不清里面,不免有点失望。那些是更老些的窑洞,看得出是村民居住过的。也许现在不住了,给了景区来做项目。贪婪地拍摄了照片,后面安徽的凌代琼走来了,一样地被窑洞吸引了,拍了不少照片。
走出来回望,原来我们是走进了白云山的管理处,到了景区的僻静之处。那边,游客们正燃香叩拜,表情严肃虔诚。
主人真是懂得我们的心思,把我们带到了陕西民歌博物馆,去看民歌。民歌,是需要看的,所以有那么丰富的民歌的曲谱、唱片、视频,唢呐锣鼓在目。民歌,更是用来听的。我们就跟着一曲真人版《赶牲灵》,在暗黑里穿越黄土坡。后面,有《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三十里铺》,有《东方红》唱起来。后生和女子一撩,脚下的这一片,就成了民歌的热土,随时起来一片大合唱。
“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哟哦,三盏盏的那个灯,哎呀带上的那个铃子哟,噢哇哇得的那个声”。民歌馆的前厅,就是《赶牲灵》的场景雕塑,看了介绍,知道了陕北赶牲灵通常会有四头骡子。走在最前面的叫头骡。有的头骡装扮得比较讲究,在笼套顶部两耳之间用铜丝竖扎三簇红缨缨,下端镶着三面圆镜,阳光一照闪闪发光,如同三盏明灯。头骡颈部一般会挂一串响铃。这民歌不是说着玩的,是有说法的了。原先疑惑多年,为什么一定是三盏灯?
心里滚烫着,视线掠过当红的民歌手,停留于一位清瘦的老人,李思命出生在1891年,《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的作者,陕北佳县人,世代当黄河船工,他以搬船为业。家贫无地,没有阻挡李思命放歌,他豪放多才,自编自唱,天生有一副好嗓子。
模糊看到,1920年,在村里的春节闹秧歌中,他扮演老艄公,唱出了《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观众纷纷叫好。多少回,李思命奔波于包头至潼关的黄河惊涛中,激越的歌声和着波涛。1957年农历七月,李思命79岁高龄,去山西赶集回程,渡船因超载沉没。不顾安危,李思命奋力抢救落水人,因水急浪大、体力不支溺水身亡。唱了一辈子黄河的他,却终于归去黄河水,是歌声太感人,连黄河水神也要请他去唱天天听?
巧的是,听许学琪说起,他高中的同学李建军就是张天恩的外孙子,众人眼前一亮。青少年时期,张天恩赶着牲灵走三边,下柳林,为边区驮盐、送炭。他创作编唱了许多民歌,如《赶牲灵》、《跪旱船》等。张天恩也是快板高手。黄河公路大桥修建时,他去柳林赶牲灵,归程刚盖好的桥面上还盖着草垫,赶牲灵人无法通行。同行人还在发愁,张天恩打起快板,大讲架桥方便群众、利民利国,说得在场的工作人员眉开眼笑,给了他们方便。这样都行?当年的民歌手受欢迎程度这样惊人,一场表演可以感动多少人,甚至成了通行证。
那些黄土歌手,张云庭、白葆金、李醒华、罗新民、文子义,我端详着他们的照片,他们有着最朴实的外表,多少人是农民、皮匠、瓦工,但随时的一曲荡气回肠,惊艳了四座。窑洞前、枣树下、黄河边,他们是怎样的风光,一曲曲唱起来,让人挪不动步。茶余饭后,相约会集,带上乐器布袋,唱一支榆林小曲,唱一曲道情,忘记了世间所有的愁。
米脂的婆姨,到底多么美?一车人谝了一路,就离不开这婆姨。李自成行宫,就有米脂婆姨展览馆,自己没上去看,听得回程的文友眉飞色舞,讲起来远有三国貂蝉、李自成的夫人高秀英,近有杜聿明夫人曹秀清、杨振宁夫人杜致礼,都美得很。就不免悻悻。却在行宫门前,走来一女女,气质绝佳、袅袅婷婷、肤若凝脂,径直走向了检票处,当地人氏。顿时释然,此米脂婆姨是也。有好事的文友吕延梅还统计了米脂美女概率,说是确实此言不虚,皮肤好、丹凤眼、身材也出众,就不免佩服至极,认为其有理科天分。
倒是有心人董俊高去杨家沟时候,深入村庄腹地,采访了一户米脂人家,拍了照片,这里面的女女是如假包换的米脂婆姨了,却也没有太多的特别,只是更健壮、丰腴,一家人勤苦劳作,过得美得很。许学琪看大家迷惑,害不哈,解释道:真实的米脂婆姨,不只是说美貌,她们能歌善舞,聪慧干练,持规执矩,是陕北妇女的佼佼者,没麻达。胡猜不行,楚密了不是?
说是要披上大花袄来的荆淑敏没有披上,喝起酒来却深受西北的激荡,一幅不醉不归的气势,和吕延梅们一块儿就喝成了米脂的婆姨。陈广伟、阎钢、王士敏、董俊高、鄢东良、蔡汉顺、李梦初们,不分南北,端起酒碗来不服气,使出来绥德汉子的刚猛劲。让当地人解不下这些人怎么了,瓷瓷地一遍遍瞅,简直立不定了。
在米脂县看完了杨家沟,赶赴绥德县。窗外慢慢多了黄土山,却是绿油油的,没有一座秃顶。连成片了,沟沟壑壑就变成了黄土高原。高低落差大,难怪说“一个在那山上一个在那沟”,难怪说“对面山的那个圪梁梁上那是一个的谁”,远了自然看不清。“东山上的那个点灯呀西山上的那个明,一马马的那个平川呀瞭不见个人”,那样的地势实在隔山难见面,只有东山的灯光照在西山上。“妹妹站在那个圪梁梁上哥哥他站在那个沟”,就是这样的圪梁梁就是这样的沟啊。“你若是我的哥哥儿哟,招一招你的那个手,你不是我那哥哥哟,走你得的那个路”。远远看去,盼望那个人是自己的哥哥,就歌唱着问一句,是就招招手、不是就走你的路,如此简单直白。黄土坡上显现出一个赶路人和一个妹子,问一句又何妨?这妹子又仿佛就是那送我的婆姨司机,一点不掩饰自己的坦率。“羊啦肚子手啦巾哟,三道道格蓝,咱们见格面面容易哎呀拉话话的难,一个在那山啦上哟一个在那沟,咱们拉不上那话话哎呀招一招的手。”羊肚子手巾不知道为什么是三道道蓝,可窗外的黄土地告诉了我见面容易却拉话话难,远啊,招招手也是好的。也许只在这样的山沟沟,才有了世上的至情,才有了“玻璃上亲嘴急呀么急死个人”,才有了“上一道那个坡坡下一道墚,想起了那个小妹妹哎好心慌。”,才有了“一碗碗谷子两碗碗米,面对面睡觉还想你”。这靠天吃饭的男女,有着天底下最深切的欢爱,最深沉的体悟,有了这,人生里再多悲凉,还有什么过不去。
榆林火车站边,我转了一圈,回站时叫了“滴滴”,却自己的定位不准,就拨通司机电话告知在哪里等他。费了五分钟,他使劲说的陕北普通话却破译不了,我只有认了的份儿,怎么是个这。一时头大。头大时分,不仅是叫车。吃了一桌桌的榆林美食,听了一个个服务员报的菜名,多是一头雾水样子。黑愣愣,竟然是白白的,怎么会?洋芋擦擦,好吃,好歹明白了前面的洋芋是食材土豆,后面的擦擦是做法。黄馍馍、沙盖拌疙瘩、油旋、清涧煎饼这些还算是不为难外地人的“厚道”叫法。回想起“泪蛋蛋”、“圪梁梁”、“走头头”、“三盏盏”这些说法,爱用叠字的习惯不奇怪了,带着一些娇嗔的意味,不管是从八十汉子还是十八女女嘴里说出,都一般般地娇嗔。看人家上菜忙得很,我们少拧瓷,别扎势。省得人家烦了,说爬远远。
疏属山,秦皇子扶苏在这里监军,在这里长眠。解放战争时期,绥德警备区司令部在疏属山上。山上有扶苏墓、扶苏祠、汉画像石馆、绥德警备区司令部旧址,等等。看着这么多的遗址,却又想窑洞了。一边走,路旁新旧的窑洞冒出来,一个个让人惊喜。土窑洞、石窑洞、砖窑洞、土基子窑洞、柳椽柳巴子窑洞和接口子窑洞,我想主人介绍的这些,这里面就有,却对不上号。石窑看得多了,见了一处土窑就兴奋起来,看着土窑摇摇欲坠,却最为舍不得。在杨家沟也看了几眼土窑的内部,觉得还是土窑最有窑洞的味道,锅台、火炕,过日子的样子。陕北人就地取材,和土地亲亲的,靠山、下沉、砖砌,就想出这么多和土地相处的方式,或阴或阳,挖土或垒筑,让半圆划出家的轮廓,让方格撑起家的骨架。疏属山的枣树花影下,一老人坐竹椅上晒太阳,舒服地睡着了,想起来窑洞的冬暖夏凉、土气养人。
石狮广场的后面,也是一个村庄。禁不住心痒痒,我们还是步入了一户窑洞。宽敞的平台上,种着蔬菜,一家的男主人在择芹菜,孙子在选小白菜,狗在一边晃。窑洞修了五孔,砖砌花栏防止雨水冲刷窑面,窑洞的门窗多用柳木的,窗棂是八角楼、十二莲灯花卉图案,窑洞的门开在左侧。窑洞上面人家叫垴畔,打晒粮食,窑洞前面叫碱畔,种植蔬菜。女主人把我们迎进了窑洞,端出水果,说全家在租房住,晚上在广场卖些玩具。累不累?一大家人四五个小孩吃喝拉撒。累!苦不苦?不苦,看一家人的开心笑脸。
我一下子沉静下来,心向往之的榆林,就在这乡音包裹的窑洞里。榆林人啊,他们笑,他们谝,他们打打闹闹,相亲相爱,他们随口地唱起来黄土地的歌谣,执拗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欣欣然吃着洋芋擦擦和油旋,只为了这片土地给他们的实落落的存在感。不去想生活的意义,生活,它一直在那里。
中午的阳光,把我的影子映在窑洞的窗口。那是我的影子,那是榆林的背影。
作者简介: 崔斌,山东青州人,山东作协会员,《青州文学》副主编,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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