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机务段运用车间做什么(难忘的铁路生活)
——溪流.2022.1
我在机务段运转车间时,先后干过乘务主班、替班、扳道员。尽管替班和扳道员的时间都不长,但对我来说,也算是多了一种经历,增长了见识。期间结识的人和事留给我颇深的印象。
1976年上半年,身体原因我被安排在银川替班。先替休假的扳道员,再替调车机司炉。替班的这段时间里,接触最多的除了本班的工友外还有驻在所主任和值班员。
jcf是驻在所主任,因为我们不太熟悉,只是礼节性的点头之交。J是东北“援西”人员,1.7米的个头,比较胖,墩墩实实的,方脸大耳,肤色较黑,外号“J大头”。机务段的人见面嘻嘻哈哈,互相起外号、叫外号不在乎也不计较,叫得自然,答应得也痛快。J这个人领导能力比较强,工作有魄力,技术也不错。但是给人的感觉比较傲,优越感杠杠的。机务段的人能入他法眼的恐怕没有几个。他在司机里工资最高,120元。七十年代的120元好生了得,一个月能买一辆“飞鸽”牌自行车。放到我们身上,我们两口子的工资加起来90刚过,牙缝里再省,一年也攒不够一辆自行车。J的老伴在医院上班,工资也不低,两个小孩,经济条件无人能比。他平时西装革履,“邋遢”二字绝不沾边。据说他跑车的时候,无论白天晚上,工作服干干净净,白手套从不变色。手上一把棉丝,上机车时先擦干净车门把手,坐下时再擦司机座椅,开车时拉汽门把,也是先擦干净后再上手。许多人都说,J主任讲究得有“范”儿,机务段谁也比不了。
驻在所三名值班员。我记得一个叫张文学,一个姓孔,名字记不起来了,这两个都是东北“援西”人员。另一个是龚来明,甘肃人,共产党员。所谓五八年“大喇叭”招来的。他中等个头,身材偏瘦,平常总是眯缝着眼,一口甘肃普通话。我很喜欢这个人,也很谈得来,称得上无话不说的朋友。我觉得这人正直无私,讲义气,好抱打不平,有话不藏着掖着,也不会背后嘀咕人。巩来明后来被提拔为运转主任、机务段长、分局安监室主任。他当段长时,一个月都回不了一趟家,对一些难缠的主也从不姑息。尽管他得罪了一些人,却得到了大家的认可,都说龚来明是个好人。但是他性格急躁,有时说话不过脑子,张嘴就来。他当运转主任时,有一段时间车间休病假的人多,人员拉不开栓,急得他无计可施。一天,一名司炉拿着病假条找他请假。他连看都不看说,“不行!我这儿没人”。这个司炉站了一会儿,无奈的走了。我劝巩冷静点,起码问清楚情况再说。要是这个人病假条一拍,掉头走人了你又怎样?巩来明说,“你说的我何尝不懂,可我实在没法子。总不能因为没人、没火车头撂下交路吧?碰见请假的,我头都大了”。他的难处我深以为然。那个时期的领导难当啊!正是他的耿直、事业心强,尽管文化程度不高,还是被选拔到分局安监室主任的位置上。
记得他在驻在所当值班员时我经常去他家看电视。他家有一个8寸的黑白电视,屏幕下面放了一个彩条,打开电视给人一种彩色的感觉。当时演的《加里森敢死队》、《神探亨特》,“火”得好生了得。那时候能买得起电视的人少之又少,即使小的黑白电视也是稀罕物。一到晚上街坊邻居来了不少,叽叽喳喳的,热闹极了。
银川火车站北边,一股轨道由主线西侧伸出,在板道房旁边岔为三股往里延伸。一股是煤台线,一股是机车整备线,一股连接机车掉头的三角线。这一块铁路设施统称三角线,归石嘴山机务段银川驻在所管辖。那时候的三角线有两处比较原始。一个是煤台没有抓煤机,机车上煤由人工用架子车沿着斜坡拉上煤台,再装入机车。再一个是手工板道,道岔信号随之变换蓝、白色。而银川车站所有道岔都已经改为电动控制了。我替换休假的扳道员工作就在这里。扳道员的工作比较轻松,大多数值一个班次进、出两台机车。其余的时间,你只要不离开三角线就不算脱岗。呆在板道房本来没有什么,可是最难忍受的是板道房床上的臭虫。哪怕你躺上10分钟,都会一身疙瘩,痒的难受。轮上夜班,根本无法睡觉。我也下决心整治。先关闭门窗,找来六六粉撒在床上,又在床下用湿些的柴草加上六六粉点火烟熏。结果差强人意,只比原来好了一点点,勉强可以睡觉了。没想到这么恶毒的办法都消灭不了这些臭虫,真让我百思不得解。
三角线煤台有6名正式职工,分三班作业。还雇了几名临时工,只是白天负责往煤台上拉煤。扳道员、煤台工和调车机乘务员每12个小时一倒班。无论白天晚上,与我们对班的,总是那些人、那几张面孔。晚上九点来钟,三角线热闹起来。机车乘务员、上煤工各自忙完了手里的活儿,扳道员已经准备好出去的线路。在出库前的这段时间里,大伙儿习惯地聚在电线杆灯下闲谝聊天,就连住在附近的几个退休师傅也来这里消磨时间,人群里不时地传来一阵阵哈哈的笑声。
三角线地处车站边缘,北面、西面都是水稻良田。九月的夜晚,群星闪烁,微风习习。稍远处一簇一簇的灯光点缀,周围蛙声一片。蚊子不时的扑到脸上、腿上,老头们手上的蒲扇啪啪地响个不停。
上煤工的6个人里,我印象最深的叫秦七十二,山西人。1米8的个头,圆脸大耳、身体壮实,为人实在,干活舍得出力,可惜是个文盲。他育有一儿一女,儿子叫铁牛,女儿叫花园。我们闲谝时说起他家的名字。秦七十二是他爷爷起的。意思是七十二岁得孙子。两个孩子是他自己起的。本意是男孩子结实,女孩子漂亮。牛最有劲,铁牛最结实,所以男孩叫铁牛。邻家女孩子有叫桂花、菊花、兰花的,都是图个漂亮。什么花最好他也说不上来。花园里什么漂亮的花都有,干脆起名花园了!有道理吧?其实给孩子取名,文化人有文化人的想法,大老粗有大老粗的想法。无非都是个祈盼和希望。铁牛、花园、七十二,既实在又实惠,挺好的。
我最喜欢和一个叫孙美德的老师傅闲谝。这个老头年过八十,慈眉善目,头发、眉毛都白了。性格文文柔柔的,一口河南腔,说起话来轻声细语,不紧不慢,活脱脱的一个老寿星立在眼前,使我肃然起敬。他看过很多书,而且记性好。说起《四大名著》来滔滔不绝,其中情节给你引经据典,出自哪里。而且能说出几个版本,互相印证。一边说,一般嘬着牙花,嘴里念叨着:“真好,真好”!那时候我和他已经陶醉其中了。他跟我说的“四喜”、“四悲”、“四逍遥”,我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尤其不知道他归纳的标题。比如什么是“四喜”、“四悲”,我有点云里雾里。一说“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幼时丧母,少时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原来这就是四喜、四悲呀?才恍然大悟。“四消遥”说的是逍遥自在的四种职业。即砍柴的樵夫,撒网的渔夫。跑山的猎夫,耕地的农夫。这个我不知道。听他这么一讲,我茅塞顿开。至于逍遥不逍遥,恐怕只是文人的意象,哪个职业的困顿和难处,都不为外人道啊!
孙师傅是我们段的八级技工。工资128元,顶格了。技术上无人能比。按现在的话说,应该叫工匠。有一回,让我亲身见证了他的“工匠”精神。银川的一台调车机突然出了故障。机身左侧的锅炉放水阀门跟部泄漏,水掺杂着热汽往外喷冒,司机几次试着开、关阀门不起作用。因为锅炉阀门喷出的水汽是滚烫的,人无法靠近,更严重的是这些水汽档住了火车司机的视线,看不清前方,无法驾驶机车。赶快与车站、段上联系临修。车站说,站內已经堵了许多车,影响到列车分解,调车机不能离开。段上说,没有备用机车顶替,无法回段临修,要驻在所自己想办法。眼看着耽误运输生产,谁都束手无策。这时候孙师傅说:“我来试试吧”。回家找了一截铜丝,拿了把锤子,身披麻袋,爬上锅炉架板。只见他侧着身子,头歪在一边,眯缝着眼睛,沿着阀门跟部,把铜丝绕了一圈,然后用锤子轻轻地敲打,按他的话说,叫“焗”。也就30分钟吧,汽、水眼看着越来越少,裂纹越来越小,最后不见一丝水汽,完好如初。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干了一件谁都不好干,谁都不会干的事。别人夸他,他笑着摇摇头,什么都没说。第二天早上,驻在所J主任听司机汇报了这件事,不说表扬孙师傅了,还不以为然地说:“这么简单的事都不会干?白拿国家的钱了”。说来也巧,孙师傅焗的放水阀门,一直到下一个段修洗炉都没出问题,因此也没有处理。过了一段时间,又发生同样的问题。司机汇报给J主任,J主任赶到三角线,嘴里说着“多大点事呀”,披上麻袋上了锅炉架板。捣鼓了半天,汽越漏越大,只能浑身水淋淋的下来了。120元工资的火车司机,技术上肯定没得说,主任也不是浪得虚名。可是说到底隔行如隔山,他毕竟不是工匠,也说明这件事的难度之大。既然J主任都干不了,那比他年资低的司机肯定也不行,只好再去请孙师傅。结果J主任修不了的放水阀门,又是孙师傅修好了。
银川车站的两台调车机,分为一调,二调。除了共同完成列车分解编组外,一调负责铁东地区如新城、老城小南门车站一带的厂矿企业的车辆运送;二调负责铁西地区如5公里车站的车辆运送、11.8公里空军部队油料库的油料配置。
记得我在银川调车机替班时,廖朝达是车站调度员,王淑敏车号员,他们是北方交大毕业分配的大学生。先后分到银川分局的大约10多个,但不是同一个学校的。20多岁的年龄,正是青春好年华。后来他们大多数成为各级领导干部。银川车站的几名站调里,就数廖朝达的技术好、口碑好。银川站是列车编组站,许多到达车、外送车,都要按照到、发方向重新分解编排,再送达或发走。站调技术的好和不好,其实就是一句话:编排科学,调车省力。站调计划不好的,调车机肯定做不少无用之功。干得钩数多,费时又费力。比如最常见的机车后面挂着几辆车,俗称“尾巴”,来来回回地跑,不仅给调车员带来麻烦,还浪费了机车动力。廖朝达几乎没有这种情况。车号员的任务是抄写到达车辆号码。一个熟练的车号员站在轨道边,列车哗哗的过,眼看手记,过完写完。如果慢一点或者记错了,就要去车跟前重新核实。轨道间再跑一趟,劳累不说,得花费不少时间。
我们那时候经常看见一个漂亮女孩站在那里抄写车号,经打问才知道她叫王淑敏。后来他俩调到分局,廖当了分局长,王是劳资科长。他们为人谦和,平易近人,没有一点架子,大家反映非常好。可惜廖朝达刚退休回了老家就脑溢血去世,才六十出头,实在可惜。
一天傍晚,我们和车站调车组一起,在银川火车站南头作业。调车组一般3~4个人,调车员姓X,河南人。其他是连接员、制动员等。调车作业时有个习惯:调车员手拿信号灯或者信号旗在机车周围指挥,从司机驾驶室扒上扒下,司机和连接员、制动员根据调车员指挥相互配合。按照站调计划,机车穿梭在站线之间,来来回回地甩挂、编组。当时我在烧火。这时,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赶着毛驴车,沿着铁道边由北往南过来了。因为他们离铁道过近,火车头可能刮到毛驴车。小伙子的外套搭在胳膊上,从前面拉着驴缰绳,女孩儿跟在车后面。开车的司机师傅叫那秀生,见状拉响了汽笛。可赶车的小伙子和那个女孩没听见,火车到了毛驴车跟前停住了,这才发现了火车,小伙子急忙往旁边拽。这时调车员老X跳下车头,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脖领,顺手给了一撇子说,“你聋了吗?找死呀”!边说话边抢下了他的衣服,转身趴上了驾驶室,机车继续干活。这个老X平常就有点二二乎乎的,这次更是过分。行人挡道本不是什么事,提醒让开就是了,何至于小题大做、动手欺负人?人世间就有这么一种人,看见有身份的人就逢迎巴结,看见贫穷软弱的就狐假虎威。小伙子楞在那里,不知所措。女孩儿见状接过驴缰绳,拉到路边拴在电线杆上。火车返回来时,小伙子跟在驾驶室旁,边走边说:他们是平吉堡的知青,要结婚了,父母在北京给他们托运了几十块搓板,用来做家具,这是赶毛驴车取货运的。还说“师傅行行好,把衣服给我吧”!当时的生活用品一律凭票供应,买不到木料,也买不上家具。生活是那样窘迫,竟然到用搓板当木料的地步。男的、女的远远的站着,看着火车过来又过去。风吹在他们的脸上,发梢一动一动的。那个年代,一件旧衣服也宝贝似的。不得不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啊!看着他俩无可奈何的模样,让人于心不忍。我看他们实在可怜,就对那师傅说:“你做个好人,把衣服给人家吧。再说他几句,给老X个台阶下算了”。车停了,那师傅跟小伙子招招手,他跑了过来。把衣服扔给他说:可要小心呢,被车撞上就麻烦了。小伙子接上衣服连声道谢,好像受了多大恩惠似的,和那个女孩儿赶着毛驴车离开了。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不由得长叹了口气,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知青们豆蔻年华,远离父母,背井离乡,已经难为他们了,如今被人羞辱了还要道谢。叫人情何以堪!
青铜峡火车站是包兰线上承担客、货业务的三等站。北有大坝,南临渠口卜,位于贺兰山东麓,距离银川约80公里左右。青铜峡铝厂、水电厂、水泥厂、大坝电厂等分布周围,铁路专用线直达厂区。一台调车机负责这些企业的货物周转和站车编组。设有铁路公寓、食堂。
我在青铜峡替过一段班。三个司机的名字现在只记得两个,其余的副司机、司炉叫什么更是想不起来。我的本班师傅叫陈永俊,东北人,外号“一溜烟”。走路快是他最大特点。不管上班还是下班,总见他低头走路,很少说话。别人跟他一块走路,走着走着不见了踪影,早跑到前面什么地方去了。“一溜烟”的外号就是这么来的。麻利、勤快是他又一个特点,什么叫工人阶级本色?看他就行了。上班的12个小时里,他没有清闲的时候。操纵机车时全神贯注,等信号或者等调车员的空间、甚至机车整备完以后,别人会喘口气、歇歇脚,唯独他拿把棉丝这儿抹抹,那儿擦擦。青铜峡调车空余时间比较多。时间长的时候,别人都去公寓休息了,唯他不去。再回来时,他已经把机车大轮、锅炉皮擦得锃光瓦亮。我曾问他,“你这样不休息,不觉得累吗”?他说,“我年龄大了,睡不着,不像你们年轻人瞌睡多。闲着也是闲着,干点活心里踏实”。正因为他不闲着,他的脸上、尤其鼻子上总留着黑印。
我们车班这三个师傅都是东北“援西”人员。除了陈永俊,另一个姓张,名字记不住了,外号“小耳朵”。再一个叫孙茂森,外号“大肚子”。要说这三个司机谁的技术好,我看当数孙茂森。
青铜峡水泥厂在贺兰山东麓的大坡下。坡上滩涂沟壑,沙棘丛生。坡下沃野千里,沟渠纵横。坡上坡下一个粗狂凸起,一个地绿水清,是那么地泾渭分明,贺兰山东麓绵延到这里戛然而止。一条铁路自水泥厂牵出往西,爬坡过坎,直通青铜峡火车站。这条铁路长约10公里左右,出厂几百米即是千分之三十三的坡道,这在银川分局管内再无别处。正因为这段坡道陡而短,才是对火车司机技术的实地考验。一般情况下,大都牵引2辆敞车,满载120吨,正好一趟。碰上3辆敞车、180吨的时候,只有孙茂森可以拉上去。有一次我们班赶上3辆车。上坡道的时候,陈师傅提前拉大汽门,只见机车“哐、哐、哐”地喘着粗气,喷着黑烟,车轮不时地空转打滑。上到一半不动了,然后慢慢的向后滑。一看不行,只能退了回去,再次冲坡。这次把轨道“撒沙”都用上了,终于不行,还是多跑一趟,分两次拉到车站。这样的事张师傅他们也碰到过,和我们一样的结果。后来听孙师傅的伙计说,孙师傅能拉3辆爬坡,诀窍在起步。即慢慢启动,慢速前行,感觉上坡道吃力时再缓缓加力,从头到尾,都不会汽门到头。尤其忌讳冲坡。只要起步冲坡,一定上不去。
其实无论什么事,诀窍就体现在细节上,体现在细腻中。话又说回来,即使所有的人都知道其中要领,还是有的行,有的不行。因为“悟性”不一样,感觉不一样,操作也不一样。这就是大师和技师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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